第三卷 朝堂风雨(231-240)

第二百三十一章 落跑皇帝

宜春院后院的一条僻静小巷。

一身粗布短褐的朱厚照蜷缩在墙壁阴影中,充耳不闻墙内丝竹之声,只是望着眼前的粉墙碧瓦,四顾茫然。

「果然在这儿。」总算找到了人,丁寿如释重负。

朱厚照呆呆看了一眼丁寿,没有吭声。

「怎么跑出来的?」丁寿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语气有些不善,东跑西颠折腾一整天,水米没沾,肚子里早开始抗议了。

朱厚照没有被质问的语气激怒,小声说道:「从永巷施工的工匠处摸得一身衣服,随着下工混出来的。」

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冒充工役偷出皇城,宝贝儿,亏你也能做得出来,丁寿挨着朱厚照靠墙坐下,「皇上,臣知道您的心思,不过……有些事也得挑个时候……」

「朕知道,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看一眼便走,可是……怎生连门都不认得了……」小皇帝话音中带了一丝哭腔。

轻叹一口气,丁寿道:「路没记错,陛下,此女来历臣还没来得及禀告……」

听完丁寿述说,朱厚照脸上充满失望,幽幽道:「这么说,她搬走了,大同!对,朕去大同……」

丁寿伸手将要窜起来的小皇帝拉了回来,「陛下,您听明白臣说的话么,刘姓女子出身……卑贱,还是断了此念吧。」

「贱籍乐户又如何,与你我有何不同!?」

丁寿被朱厚照脱口而出的诘问弄得有些失神,「这个么,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总会有胜过她的女子,何必为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她不同,在她的怀里,朕觉得温暖、舒心,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你这是找妈还是找相好啊,丁寿看着焕发神采的小皇帝,哭笑不得,这孩子缺少母爱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看着丁寿古怪的眼神也有些窘困,恼道:「这是朕的第一个女人,你这欢场浪子,怎懂得其中情爱三昧?」

丁寿摇头失笑,拉着小皇帝长身而起,「咱们君臣二人贴着墙根交心也不是办法,臣腹中饿得厉害,寻一处酒肆,待臣为您讲一个故事。」

街边一处小酒馆,几壶烧酒,两碟小菜。

朱厚照饮尽一杯后,擦了擦唇边酒水,急迫问道:「这么说,你第一次也是和一个乐户出身的女子?」

丁寿点了点头,「虽说脱籍,可也还是别人妾室。」

「你想她么?」朱厚照追问道,丁寿的这番借种经历可比他当初还要曲折刺激,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叹。

「已有了我的骨血,怎能不想?」丁寿以壶作杯,无奈苦笑。

「何不去寻她?」朱厚照急得身子都探了过来,「朕可以发一道特旨……」

「瑞珠好说,那孩子又如何自处?将来如何见人?」丁寿喟然,以他的性子,早想把张恕这老家伙给办了以报仇雪恨,可虑及瑞珠等人,又下不得这狠心,借种而生,岂不是要受尽世人白眼。

朱厚照颓然坐下,细细思量一番,「你我还是同病相怜了?」

「感同身受。」丁寿点头,「陛下宽心,只要有机会,必将为你了却这心事。」

朱厚照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丁寿举手相击,「驷马难追。」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丁寿小声道:「陛下,臣这事不是什么光彩的,还请您代为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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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已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几位公公,见了被丁寿扶回来的醉醺醺的小皇帝,不由暗呼佛祖保祐。

张永忙着准备醒酒汤,刘瑾则给这位皇帝老爷换上大婚吉服,一时间轻易决人生死的几位大珰手忙脚乱,丁寿则好整以暇的四处打量朱厚照的起居之所。

「陛下,您这里还有这个宝贝。」丁寿发现炕桌上有一本《内府秘藏春宫图册》,惊喜地捡了起来。

「放肆。」刘瑾对着毛手毛脚的丁寿呵斥道,「这是给万岁爷看的。」

「用不着,朕晓得怎么做。」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的缘故,朱厚照面色通红,「你喜欢便送你了。」

「谢陛下。」丁寿嘻皮笑脸道了声谢,「那臣就告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回去了。」朱厚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向宫门走去。

那我住哪儿啊,丁寿为难地看向刘瑾,实指望从老太监处得些指点,却见这一位一步抢出,扶着跌跌撞撞的朱厚照,向坤宁宫那边行去。

丁寿挠头四顾,瞧见了那边呆立着的张永,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公公,在下有一事请托。」

「丁大人有事请讲,无须客气。」张永淡然道。

「豹房已然动工,在下想着能否由乾清宫这里再派一人监工,以备陛下随时问询进展。」

张永上下扫视了丁寿一番,「丁大人可是担心张忠在其中上下其手?」

「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想着豹房如此大事,张公公岂能仅是袖手旁观?」丁寿笑意满满。

「那咱家便谢过丁大人了。」张永拱手道,随即看了看身后捧着醒酒汤的一名中年太监,招手唤了过来。

「孙洪,你也是伺候万岁爷长大的,豹房的事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明日便去西苑效力吧。」

名唤孙洪的太监一脸忠厚之色,闻言并不多话,只是躬身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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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红烛将荆夏皇后心中忐忑,难道便要一人枯坐天明。

「来了,来了,陛下来了。」坤宁宫侍从欢天喜地地从宫外跑了进来。

心中大石落地,十六岁的夏皇后掩饰心中欣喜,故作沉稳道:「慌些什么,成何体统」

宫女嗫喏称了声是,扶着皇后端坐龙凤帐内,随后便见了摇摇晃晃地小皇帝撞了进来。

朱厚照酒意上涌,眯着惺忪醉眼,看着帐内佳人玉姿秀容,大着舌头嘻嘻笑道:「刘……刘姐姐,你今晚好……好美,怎么清减了许多?」

夏皇后心中正在默诵着女官教授的宫中礼仪,纠结该如何与皇帝合卺,未想皇帝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惊愕地摸着脸颊,夏皇后明白皇帝称呼的人绝不是自己,想想半夜苦熬,等到的却是如此不公的对待,心中委屈忿忿,薄薄朱唇轻轻一抿,端端正正道:「好教陛下晓得,臣妾是由两宫选出的正宫皇后夏氏,不是什么刘姓女子。」

朱厚照用力晃了晃头,终究看清了帐内人,也晓得适才有些失态,讪讪道:「朕酒醉失礼,皇后勿恼。」

「臣妾不敢。」

夏皇后面上恭谨,心中却宛似扎了根刺,不知那刘姓宫人会是哪个,蛊惑君王,岂有此理。

二人在各自侍从引导之下,合卺行礼,随即宫人为二人脱去冠带袍服,垂下罗帐……

未几,帐内传出断断续续的紊乱鼻息声,以及一种心畏惶恐的呻吟声……

「不……不要掐那里……陛……陛下……不要……再揉掐了!臣……臣妾受……受不了……嗯……嗯……」

夏皇后声音颤抖,鼻息咻咻。

红罗帐内,正德皇帝紧紧压在全身赤裸的皇后身上,双唇在少女椒乳上不停吸吮,右手掐捏着圆滚尖挺的乳峰顶端,两粒豆蔻已被刺激得红嫩突挺。

酥麻疼痛不时由前胸袭来,夏皇后难以自禁的轻哼呻吟,双手也紧紧拥搂抓掐着身下锦褥。

虽经老宫人在事前交待过男女之事,可双峰间涌生出未曾经历过的舒爽悸痛,还是让她神思迷茫,长有稀疏茸毛的玉门处已然玉露微渗,这就是男欢女爱么,好似挺快乐的……

若是朱厚照耐心将前戏做足,倒是会给小皇后留下一次美妙的回忆,可仅有一次经验的正德帝却不知这些,急不可耐的分开一对粉嫩玉腿,伏在她身上,下身用力一挺,惊恐的呼痛声忽地响起……

「痛……痛死了……不要……求陛下……你快起来……臣妾那里好痛……

呜呜……」

突来的刺痛让小皇后娇躯颤抖,玉体不受控制的狂乱挣扎,修长玉腿毫无着力处的屈伸踢蹬,额头已渗出细汗。

骤然间冲破少女下体的阻碍,猝不及防的龙根也是有些痛感,朱厚照暗道怎与刘姐姐在一起时有些不同,虽不明所以,还是以过来人的语气频频安慰身下可人:「你别怕,已经进去了!待会儿便不痛了,而且会舒服的。」

「可是……臣妾真……真的好痛……求陛下……轻些……」

「嗯……放心……朕开始动了……」朱厚照宽慰几句,便试着将龙根缓缓抽送。

「痛……还有点痛……而且还涨得……嗯……嗯……」

小皇帝轻抽慢送下,夏皇后眉头渐渐舒展,下身创伤痛楚似乎减轻,柔弱娇躯也轻轻扭动。

见身下人的样子有了几分当初刘姓女子交合时的模样,朱厚照认为时机已到,立刻加重了力道。

「碍…痛……痛碍…陛下」

颤抖着的哀鸣声突然响起,夏皇后玉掌扶住朱厚照肩头,螓首轻摇,哀求道:「请陛下暂缓。」

酒意上头的朱厚照早已不耐烦,抽身而起,抱怨道:「怎地如此麻烦,和刘姐姐做的时候便那般爽利」

听得朱厚照此言,夏皇后今夜苦等的委屈心酸再也抑制不住,「陛下若是觉得臣妾品貌才德不堪为六宫之主,废黜发落便是,何故以一狐媚子几番羞辱……」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朱厚照心火骤起。

皇后被朱厚照呵斥的一惊,更是难过,不觉哽咽低泣。

朱厚照也觉适才有些过火,有心赔礼又不知从何而起,心烦意乱,掀开罗帐,喝道:「服侍朕穿衣。」

几名宫人低头而入,七手八脚地服侍朱厚照,小皇帝随意低头一看,「血,血,朕受伤了?」

一位老尚宫垂首道:「陛下宽心,这是皇后娘娘的处子元红。」

轻哦了一声,这位爷好歹还知晓这是女子贞洁象征,想想今夜所为也确实有些过分,语气放缓道:「梓童好生安歇吧,今夜朕去乾清宫安寝。」

红罗纱帐内,夏皇后瞧着皇帝身影消失不见,两行珠泪挂在如玉般的粉面之上,汩汩不息……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内外树敌

乾清宫暖阁内。

丁大人此时捧着皇家的性启蒙读本看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松弛,口水都快要滴了下来,直到朱厚照来了近前他才醒觉。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丁寿擦了擦口水,问道。

「真是败兴,快也不行,缓也不行,轻了不行,重了还是不行。」朱厚照气鼓鼓地坐到床上,「还是刘姐姐好,只嫌朕气力不足。」

丁寿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听了些不该听的,「陛下且放宽心怀,改日臣陪陛下到南海子游猎散心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太后不让我出宫?」

「微臣去讨这道恩旨,就说陛下要亲手为太后打几个野味补身子。」丁寿拍胸脯打了包票。

「哈,朕忘了,在母后那里你的面子大。」朱厚照两手一拍,戏谑说道。

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丁寿心中有些嘀咕,轻声道:「既然陛下回宫,臣便告退了。」

「回什么回?乾清宫九间暖阁几十张床,还找不到一张你睡的,今晚就和朕抵足而眠吧。」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丁寿手腕。

「你个倒霉孩子,结婚日子不睡老婆,拉着二爷算怎么意思。」丁寿已经恶意揣测这熊孩子有捡肥皂的爱好了。

「再把你和那个什么瑞珠的事与朕细细说说……」此时的朱厚照一脸贱兮兮的模样,哪还有大明帝国九五之尊的半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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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破晓。

坤宁宫内,十数个宫人穿梭不停,服侍着皇后夏氏梳洗装扮。

夏皇后一双漂亮杏眼此时已肿的像两个粉桃,只是尽力用水粉遮盖。

「皇后娘娘……」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慌什么」夏皇后威严地呵斥道,随即挥手让周边宫人退下。

待宫人散尽,夏皇后急切地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陛下昨夜在哪里就寝?」

「奴婢打听到了,陛下昨夜的确回了乾清宫。」小宫人回道。

「可还有什么女官伺候?」夏皇后追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小宫女有些犹豫。

皇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昨晚上陛下是和锦衣卫的丁寿丁大人同寝的。」说完这句话,小宫女的头都快垂到了胸口上。

「难道陛下还有断袖分桃之好?」皇后蛾眉紧蹙,贝齿紧咬红唇,恨声道:「佞幸小人,竟以谄媚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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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马监。

张忠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案后,冷眼打量着一旁查看账目的孙洪。

孙洪聚精会神,似乎并没发现张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来,捧着账册到了张忠身前。

「张公公,这里面似乎有几个数目不对。」孙洪指着账册道。

张忠并未看眼前的账册,而是一手将其合上,脸上满是笑意道:「老孙,你虽是年初在乾清宫升的太监,可毕竟是从御马监出去的。」

孙洪点头称是,「彼时多蒙张公公关照。」

「关照谈不上,虽说你在涿州,咱家在霸州,可毕竟都是直隶同乡,这守望相助还是应当的。」张忠大度地摆手道。

孙洪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搭腔。

张忠起身将孙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些苦命人,无儿无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万岁爷就是本分,其他的也无非就是攒些送终养老的散碎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公公说得透彻。」孙洪颔首。

张忠对孙洪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这里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宫里人都门儿清,万岁爷也是体谅下人的,所以……」

张忠将桌上账册推向孙洪,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洪看了看眼前账册,又抬头望向张忠,笑道:「好处就不必了,在下一介内臣,既无内顾之养,又无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几个钱,单凭俸禄已然尽够了。」

「这银子是锦衣卫那冤大头的,你替那小子省什么?」张忠不觉提高了声音,急声道。

「是谁的银子不重要,这差事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咱们这些人已经进不了祖坟,尽不得孝,总不能连个」忠「字都没了吧。」

「其中利害,还请张公公细细思量,今日之事,便当从未有过,保重。」

孙洪起身告辞。

张忠瞪着眼睛看着孙洪出了房门,胸中火气越来越旺,抬腿将桌案踢倒,随后疯了般将手边物件摔个粉碎。

「张公公,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一个讥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忠更恼,森然回身,煞气凌人道:「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看你老子的笑话!?」

司礼监徐智倚门而立,闻言不怒反笑:「张公公若有兴致,咱家为你摆酒消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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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暖阳,清风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负手立在左顺门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门重檐。

震泽先生念头通达,性情高洁,虽说未如廷推荣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心,但他自觉官场资历本就不比焦孟阳,倒也不至耿耿于怀。

「左堂大人,进宫何事啊?」司礼监掌印王岳笑迎而出。

王鏊笑着施礼,从身后从人处接过一个漆盒道:「内相请了,前番经筵之时,陛下问及老夫家乡野茶,并蒙恩赐名」碧螺春「,适逢家人进京,又带来几斤,不敢专美,特来进献,权作陛下大婚贺礼。」

「老大人费心了,您老与陛下君臣相得,师生情深,留著青史,必是一番佳话。」王岳伸手接过漆盒,不禁赞道。

王鏊捋髯开怀,「内相过誉,老夫愧不敢当。陛下何处,还请引见。」

王岳面色古怪,「此时陛下不在宫中,而在」廊下家「……」

王鏊由着王岳引路,来至皇城永巷,只见店铺相连,叫卖不绝,三三两两的主顾们东挑西拣,讨价还价,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何人这般大胆,在皇城之内经商贩货,体统何在」王鏊被眼前奇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哪里,老夫要上本劝谏。」

王岳苦笑一声,「左堂随我来。」引着王鏊进了一间酒肆,柜上有账房拨着算盘,垆前竟还有妇人卖酒。

「这……这都是何人,闲杂人等直入禁中,皇家体面何存?」王鏊已经被乱糟糟的景象惊得语无伦次。

王岳延请王老大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宽心,这些人都是宫人装扮,并无市井之徒。」

王鏊还是忧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见陛下。」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一个跑堂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王鏊没好气地连连挥手,「那个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你怎么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头戴毡帽,身穿麻布短褐,腰系白围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宝贝学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吓得王鏊当即站了起来。

「王师傅且座,想吃点什么,这顿算我请。」朱厚照做买卖很是四海,大方说道。

「这……这是……」王老大人还没缓过神来,呐呐难言。

「王左堂带了些家乡土产」碧螺春「,进献陛下。」王岳在一旁解释道。

朱厚照听了不由几分雀跃,「太好了,这里正无好茶迎客,王师傅辛苦了。」

「陛下碍…」王鏊突然间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王鏊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先帝大丧,小祥未久,虽大婚已毕,吉礼告成,陛下更应勤于政事,如今这般耽于玩乐,虚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之治,臣疏于教导,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王守溪一番话情真意浓,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经历过谢阁老滔滔不绝的口水攻势,这点唾沫星子对小皇帝而言不过毛毛雨,左耳听右耳冒罢了。

「王师傅所言甚是,朕知道了。」朱厚照说着便要扶王鏊起来。

震泽先生此时动了真情,只是哭求劝谏,死活不肯站起来。

「喵——喵——」

「怎还有家畜在此?」被打断情绪的王老大人极端不满,扭身呵斥,随即被吓得瘫坐于地。

一只猎豹伏在身后,毛茸茸的脑袋正冲着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

「喵——」,刚又叫了一声,猎豹便被脖颈上皮索牵动,带到了一边。

「王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谁,快把大猫牵开。」丁寿将手中绳索交给身后侍从,又连忙把王鏊给扶了起来。

这段时间二爷玩得疯起,没想到大明皇帝狩猎是用豹子代替猎狗的,这玩法不要太土豪哟,现在丁寿的一大乐趣,便是牵豹擎苍,千骑卷平冈,南海子猎场的飞禽走兽,这阵子可是倒了大霉。

「你……你……有辱斯文。」不知是气是怕,王大人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

「王师傅所言都是忧国忧民之事,我当从而行之,且请宽心回府安歇吧。」小皇帝道。

有心继续进谏几句,但看了看在旁边龇牙的猎豹,王大人心有余悸,由王岳扶着快步离开。

「今天猎了些什么?」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王老师适才话说得有点多,唾面自干怕是等不及了。

「三只野兔,两只狍子,还有一只黄羊。」丁寿命人将猎物送进后厨。

朱厚照一个劲儿摇头,只是嫌少。

「陛下您担待点吧,微臣就这几个人去射猎。」丁寿无奈,他又不是黄羊猎手皇太极和兔子终结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着一边那个时速百公里的外挂,这点东西还不一定捞得着呢。

朱厚照继续摇头,待看见桌上漆盒时,不由眼睛一亮,连声嚷道:「快快,换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请众客官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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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内堂。

白少川附在刘瑾耳边,窃窃私语。

刘瑾面无表情,待白少川肃立一旁,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白少川没有动,低声道:「可要属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刘瑾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少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开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为营,徐徐而进,丁兄如此招摇,怕会引得内外瞩目,届时惹火上身,坏了督公大事……」

「小川……」刘瑾声音转冷,「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是,属下知罪,属下告退。」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这般宠着那小子,不忧心手下心生怨恚?」伴随着一阵咳嗽,高凤由后堂转出。

刘瑾眼神空洞地看着空旷厅堂,冰冷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丝暖意,「年轻人,玩性大,且由得他吧,还能无忧无虑地玩上几年碍…」

第二百三十三章 群臣定计

八月望日,奉天殿,大会朝班。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天殿鸱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璇、天玑、天权星不明。此皆上天警示,乞请陛下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

首辅刘健在班首听得暗暗点头,前几日老哥们王鏊在宫里被气得不轻,总要给他出一口气,可说实在的,皇帝和他身边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提得够多了,刘阁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这些说事。

正好瞌睡来了有枕头,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有变,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才会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刘阁老都对不起文臣之首的职业操守。

待马前卒杨源奏毕,刘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纪元之初,天变迭见,是以仁爱警戒者至关。前代之典,凡遇天变,必减膳撤乐,今陛下亦当每日早起,祝天拜庙,然后视朝,修身自省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刘阁老毕竟七十多了,一口气说到此,润口嗓子,打算继续,忽听左班靠后有一人道:「刘阁老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还在班中的谢迁眉头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头看去,果然,蹦出来的是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几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之变,千百国皆应之,国君行政之善恶,莫非一日月间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警,皆为吾皇告诫,则上天何以独偏中国?」

「这个……」刘健捻须不语,明人的眼界那里摆着,前番文华殿杨廷和与丁寿一番舌辩已经讲得清楚明白,非要闷头死不认账有些说不过去;要是梗着脖子强辩说中华乃天朝上国,其余皆蛮夷蕞尔之邦,老天就是厚爱大明你能怎么着这类的口水话,不好意思,刘阁老还没有清末徐大学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子的勇气。

谢迁看着王廷相便觉心中有气,暗道这王子衡定是已和刘瑾一党,真个斯文败类,当即出班反诘道:「那依王给谏之意呢?」

谢阁老素来能言善辩,打定主意此番无论这小子说出什么话来也要当庭驳倒,寻个错处贬离中枢,省得老给哥几个添堵。

王廷相向御座跪拜,恭谨言道:「与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请陛下摒鹰犬,停骑射,节财省役,以宽民力,进贤去佞,振奋朝纲,赏功罚罪,匡正法纪,则万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简单,上疏便上疏,就事论事他没意见,扯那劳什子天变示警算哪档子事。

刘健与谢迁对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这般说辞,不过也无暇细想,自己想说的话都已被说出来的,于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议。」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欣赏臣子互掐,不想转眼间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节财省役?我也得有财可节啊,光禄寺的供奉都减了,难道还要宫里一大帮子人天天清粥小菜的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们和你们儿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凭什么苦都让我受啊!

朱厚照越想越气,眼看就要发作,侍卫一旁的丁寿拉了拉他衣袖,悄声道:「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气,可这时候翻脸,刘健谢迁皮糙肉厚毫发无损,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寿着实不愿这位子衡兄变成了替罪羊。

狠狠看了下面给自己气受的臣子们,朱厚照咽下这口恶气,点头道:「你们所言,朕知道了,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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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李东阳府邸花厅。

「王子衡乃气学门人,对天人之说见解与我等偶有不同,木斋何必与后进做意气之争。」李东阳温言宽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谏,圣上置若罔闻,上疏弹劾,又都留中不发,视之若无,仅一句」知道了「便搪塞而过,如何使得?」

谢迁愤愤不平,用力拍着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声说道。

「木斋息怒,毕竟已上达天听,且待些时日,以观后效。」李东阳笑着继续劝解。

「唉,只怕陛下身侧宵小环顾,蒙蔽圣听,终不得改埃」司礼监掌印王岳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了口香茗。

「圣上那廊下家……究竟是何人引导?」想起那天永巷所见,好好先生王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还能有谁,刘瑾啊,哦,还有他举荐给陛下的那位丁寿。」王岳放下茶盏,再拱了一把火,「不只廊下家,如今西苑大兴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张罗修的。」

「黄口小儿,骤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蛊惑圣君,实不为人子。」王鏊愤愤不平对着刘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阁部,叨居重地,若只苟容坐视,岂不既负先帝,又负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夺。」李东阳忙替刘健解围。

一向果决擅断的刘健此时有些举棋不定,根据以往同小皇帝的斗争经验,无论是裁撤传奉官还是消减皇室供奉,只要几位顾命大臣以请辞相挟,便会尘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让步收常法子好用可不能滥用,小皇帝才几岁啊,后面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三天两头递辞呈吧,何况刘阁老已经感觉到朱厚照对他们隐隐的抵触心理了,心中不由哀叹,先皇啊,老臣真想念与你相处的日子埃手指轻轻敲击身侧案几,思忖良久,刘健还是难以决断,「直言劝谏,乃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还是因循旧制,时时提点陛下亲贤远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谈,王鏊对此回复有些不满,转首对身侧人道:「东山,你怎么看?」

已然致仕却还驻足京师的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一直低眉敛目,默不出声,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须从长计议。」

见了王鏊失望之色,刘大夏宽慰道:「守溪不必多虑,事事有备,方能无患,其事吾等早已谋划多时。」

听了刘大夏一番讲解,王鏊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东山不愧久掌兵部,深谙兵家虚实之道。」

刘大夏干瘦的面颊得意地抖动了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岳,「内相,你那里布置的如何了?」

「未雨绸缪,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也在咱家眼里。」王岳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嘿嘿笑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白少川的心事

四海居,名气比不得松鹤楼,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酿,却能在酒肆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老板是川人,兼职掌勺,一手川菜尤为地道,且待人和气,逢人便笑,四海居客似云来,人人都夸这老板财星高照,好运道。

掌柜的自知自家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脚下有一席之地,皆是拜一位贵人之赐,不说官面上的人物从不打扰,连一些吃板子进衙门如家常便饭的青皮混混,登门一次后便再不出现,好似北京城内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物。

如今那位贵人正在雅间独酌,每次前来只要一壶川地的「文君醪」,且不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饮,离开时酒钱照付,虽说行止怪异,但老板的生意经便是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一壶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前,细细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味,似乎嘴中只有淡淡的苦涩。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白少川轻轻吟诵着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戚容,文君夜奔,当垆卖酒,千古佳话,若是卓文君预知今后有作《白头吟》之时,曾否后悔不该聆听那曲《凤求凰》呢……

「自怜自惜,自悲自叹,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蓝布门帘挑开,身着便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举杯而入……

「范公公?」白少川手托瓷杯,星眸微睐,面对这位名义上的内廷第二人,并无起身行礼之意。

范亨竟出奇地没有恼怒,自顾坐到白少川身侧,笑问道:「白老弟似乎有心事,与咱家倾吐一番可好?」

垂首注视着手中酒杯,白少川蓦然一笑,「在下何时与范公公有了交心的情分?」

「白老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范亨今日的涵养着实让人惊讶,和颜悦色继续道:「东厂三铛头龙章凤姿,才华出众,便是王公公亦常为嘉许。」

「哦?白某何德何能,敢当司礼监诸位垂意。」白少川不露声色,缓缓将杯子放置在了矮桌上。

「老弟何必自谦,咱家虽看刘瑾碍眼,但也知晓自他接手东厂以来,人才大聚,耳目遍及朝野内外,可谓气象一新。」范亨凝视白少川道:「白老弟在其中居功至伟。」

「此皆赖督公运筹,丘、谷二位公公谋划,东厂同仁鼎力协助,白某怎敢贪天之功。」白少川水火不浸,若无其事。

范亨淡淡一笑,「恐不尽然吧,刘瑾等人随侍今上,无暇分身,柳无三目无余子,雷长音超然物外,十二领班各怀鬼胎,若无白三铛头恩威并施,这东厂怕早已是一盘散沙……」

「范公公莫非忘了四铛头?」白少川抬头扫了范亨一眼,「丁兄蒙万岁青睐,督公信重,执掌诏狱,身膺重任,如今乃东厂第一得力干将。」

「丁寿?」范亨「哈」一声嗤笑道:「这小子倒真是个人物,官儿升得快不说,这惹祸的本事也是一流……」

一口干了杯中酒,范亨不客气地自斟一杯,摇头晃脑道:「入仕不过一年光景,便把文臣武将、外戚勋贵得罪了个遍,咱家这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寻死的……」

「偏偏刘瑾还把他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范亨乜斜着白少川,若有若无道:「这小子该不是老刘在外边的野种吧?」

白少川星目微寒,冷冷道:「范公公慎言,督主少时入宫,这脏水泼不到他老人家身上。」

听出白少川语气不善,范亨微微蹙眉,凝望着杯中酒水,慢悠悠道:「文君醪,好名字,卓文君当年先为孀妇,后又险些成了弃妇,不过比起唐门那位苦命女子,前人算是命好的……」

白少川蓦地脸色一变,以掌在桌底一托,这张矮脚方桌却是纹丝不动,范亨的一只枯瘦手掌不知何时轻轻捺在了桌上。

范亨举杯啜饮了一口酒,缓缓道:「白老弟若是想和咱家掀桌子,最好先称称自己的斤两。」

白少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将桌下手掌抽回。

「范公公知道得很多。」

「只怪三铛头风采照人,实是引人注目。」范亨得意道:「司礼监虽说丢了东厂,可这耳目么,还不全是摆设。」

白少川嘿然不语。

「老弟若在刘瑾手下一帆风顺,哥哥我绝不说半句废话,可如今么……」

范亨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那丁寿后来居上,刘瑾处处委以重任,还将他直接引荐于今上,你为东厂效力多年,至今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区区铛头,那小子已然执掌北司,独当一面……」

「督公对我有收容庇祐之恩……」白少川犹疑道。

「狗屁,那是你对他还有用,刘瑾若对你真心庇护,何不直接灭了蜀中唐门,还不是想借着那帮人威逼你不敢离心离德,」范亨循循善诱,继续道:「可而今刘瑾大力栽培丁寿,待那小子羽翼丰满,只消将你逐出东厂,哼,老弟怕是连卓文君的下场都不易得……」

白少川剑眉紧蹙,凤目含愁,不发一言。

范亨直起身来,轻声道:「个中利害,白老弟自己思量,咱家告辞了。」

直到范亨挑帘出门,白少川还是不动如山。

良久,白少川才端起面前瓷杯,杯未及唇,剑眉一扬,眼中忽闪起一丝戾色,五指用力,杯碎酒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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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内堂。

刘瑾懒散地靠在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一手支颐,一手随意伸出,任由坐在床前踏脚上的白少川帮他修整指甲。

白少川细心地用手中象牙柄的锉刀将刘瑾指甲一个个打磨得整齐光亮,好似无意说道:「督公,下面探到消息,武定侯与英国公来往甚密。」

刘瑾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据探子说,似乎与四铛头有些关联。」白少川用柔软的拇指轻按打磨完的指甲,探查有无毛刺。

「什么事?」刘瑾睁开了眼睛。

「武定侯府的小侯爷郭勋与九城大豪顾北归的女儿顾采薇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也有意撮合,不过近来丁兄与顾大小姐有了些纠缠,郭小侯爷似乎吃了些亏,便诉诸长辈……」

刘瑾似乎来了兴趣,直起身子道:「那顾家丫头品貌如何,可配得上寿哥儿?」

「这个……」白少川皱了皱眉头,只得回道:「顾采薇家学渊源,又得拜峨眉名师,武功自是不差,容貌么,她母亲凤夕颜便是昔日武林中出名的美女,顾采薇传承母貌,性子温婉,不似其母般刚烈狠辣。」

「好。」刘瑾开心地一击双掌,「老谷说得对,这小子当真命犯桃花,那小子什么时候办喜事,宣府那次就没赶上,这次怎么也得喝顿喜酒……」

「督公,」白少川急声道:「武定侯开国辅运,英国公奉天靖难,两家勋戚在军中根深蒂固,我们夹袋中并无可以抗衡的人物,若是开罪了他们……」

「开罪了又怎么样?」刘瑾反问,随即不屑道:「他张懋上疏时可曾顾忌过咱们,是疖子早晚要出脓,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蹦出什么花样?」

白少川垂下头来,嗫嗫嚅嚅道:「督公对丁兄果真另眼相待。」

刘瑾轻轻托起白少川的下巴,口气戏谑:「小川,你近来的牢骚越来越多喽。」

第二百三十五章 盐引之争

在大明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之时,正德元年步入了金秋九月。

自初一日起,宫中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宫人们则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以备过冬。

宫眷内臣则要从初四起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待九九重阳佳节,随侍皇帝驾幸万岁山登高,这一切宫中早是惯例定制,虽说繁杂,却井然有序,直到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什么?江南织造无钱赶制龙衣?」朱厚照放下菊花酒,惊愕地看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

「是,九月初二,尚衣监崔杲上本,江南织造无银可用。」王岳低眉顺眼地答道。

「造龙床没人,制龙衣无钱,朕做什么大明天子,连民间百姓都不如。」

朱厚照委屈地想哭。

「崔杲的手本里就没提及如何解决?」坐一边正在和一只兔腿较劲的丁二爷突然开口问道。

看了眼这不知尊卑的小兔崽子,陛下如今到哪里都带着他,就差直接住宫里了,王岳心中又妒又羡,还是老实答道:「有,崔杲请按前例,奏讨户部往年支剩的一万二千盐引,以解燃眉。」

「那不就得了,陛下,比照前例吧。」丁寿扔下兔腿,用胸前的锦绣补子餐巾擦了擦嘴道。

正德皇帝也是转忧为喜,「老王,以后话都一次说出来,害得朕白白忧心,告知韩文一声,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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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门,早朝。

「陛下以所余盐引织造龙衣之事,户部不敢奉旨。」户部尚书韩文之言铿锵有力。

「国朝初立,太祖设盐法,许盐商纳粮开中,补九边之需,后经先帝时叶淇变法,变纳粮为纳银,名之虽变,其实尚同,盐课所得,皆为边费,不可挪用,且陛下自有内库,何用户部拨银。」

「韩大人,祖制当真不可改?」丁寿觉得这时应该出来说句话。

韩文斜睨丁寿道:「断不可改。」

「下官近日翻看经历司旧档,倒是看到一些例外,远的就不说了,自纳银开中后,弘治九年,户部将二万八千盐引用于龙衣织造,弘治十年与十二年,各有两万盐引用于织造,弘治十四年,在两万盐引之外户部又加盐价银三万两,韩大人,户部又作何解?」

「这个么?」韩文捋着胡子有些犯难,心道这理由不太好编,求助地看向了首辅刘剑

「先皇温良敦厚,亲近老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陛下肯效法先皇,广开经筵,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些许用度小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刘健你丫这是彻底不要脸啦,丁寿满怀钦佩地看着刘阁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怕小皇帝从御座上跳下来打你。

朱厚照的表现倒是让丁寿跌碎了眼镜,一向急躁的小皇帝没有发火,静默良久,连刘健都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时,小皇帝终于开了口。

「众卿——」声音平静,不见喜怒。

「臣在。」群臣俯首。

「皇考向来敬重老臣,朕也愿萧规曹随,对诸卿所奏皆听之任之。」

朱厚照突然掰起了手指头,「朕即位之初,诸位先生便以先皇遗诏为由,裁撤锦衣卫及内官上万人,其中仅御用监便有七百余人,今年督造龙床等御用之物人手不足,需增六人,你们不许,朕准了……」

刘健与谢迁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五月以来,淫雨霏霏,你们有人说天象异常,是因为皇考宾天,朕不够哀痛所致,朕认了……」

钦天监少卿吴昊缩了缩脖子。

「大婚之礼,你们说国帑不足,不应靡费,从六十万降到三十万,朕许了……」

户部尚书韩文脸上有些发烧。

「今日,朕便做一回主,盐引之事下旨照办,再有奏扰者,严惩不贷。」

朱厚照起身而去,丁寿连忙随后跟去。

「刘阁老怎么办?」

「陛下固执己见,几位大人拿个主意啊」

待皇帝没了影子,朝臣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将刘健等人围在了中间。

「诸公放心,内阁不会乱改祖制,吾等将拒写特准盐引的敕书,诸位也当上疏陛下收回成命。」刘健淡然道。

「那是自然」,群臣纷纷点头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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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几位大佬首肯,已经闲的浑身发霉的六科十三道言官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摆开阵势对小皇帝口诛笔伐,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怎奈这回朱厚照是铁了心强硬到底,奏疏留中不发,连话都懒得回。

「西涯,你要与我拿个主意埃」户部尚书韩文满含希望地看向李东阳。

朱厚照这番强势是韩文没有预料到的,韩尚书倒是不介意大家抱团摆开车马同皇帝斗上一斗,可前提是焦点不能在自己身上,皇上赢了自己第一个倒霉,即便刘健这方胜了,他也会被皇帝记恨上,以韩大人宦海数十年的经验,被皇帝惦记上不会太好过,只消借着某个由头顺水推舟,便有自己好受,马文升和刘大夏便是前车之鉴。

当然,不可否认,丢官后会在朝野间有个好名声,可名声又不能当饭吃,韩大人对现在户部堂官的位置非常满意,真不想便宜别人,刘健而今是火上头了,不会率先服软,韩文便把主意打到了三公中多谋的李东阳身上。

「贯道啊,当日你若是词锋柔和些,不要把话说死,何至今日埃」李东阳看着焦头烂额的韩文,略带埋怨道。

「当日不是晦庵暗示老夫要量入为出么,怎地都错在了户部?」韩文抱屈道。

「好了,不提这些了。」李东阳轻抚眉心川字,思忖一番道:「如今不给盐引怕是陛下那里面子上过不去,还是给吧……」

「给了盐引,不说刘晦庵,我就要先被言官们骂死。」韩文急得站了起来,那帮子言官是指着骂人刷存在感的,疯起来可不分敌我。

「且听老夫把话说完,自然不能全给,折中一下,六千引吧。」

「这样好,这样好。」韩文听得连连点头,「既保全了陛下面子,又未全遂了圣意,在朝野间也有个交待,只是晦庵那里……」

「晦庵而今怕也是骑虎难下,」李东阳笑道,「待我拉着木斋去分说一二,随后咱们一同进宫面圣。」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君臣反目

三位阁老连同大司农一同进了乾清宫,小皇帝对待几位还是很客气,赐坐上茶,问明来意。

几位老大人端着茶,洋洋得意地将腹中盘算说出,满以为小皇帝会感恩戴德表示几位先生用心良苦,今后必不相负等等,老哥几个再说几句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的漂亮话,最好再挤出几滴眼泪,大家抱头痛哭一番,多完美的君臣相得典范,谁知道……

「一半?为什么只给一半?」朱厚照大声问道。

刘健嘴中热茶险些喷出,这倒霉孩子还想怎样,强咽下一口闷气,悠悠道:「陛下,这一半已是有违成法,老臣等已是赧颜违制而行,陛下犹嫌不足,岂非贪心太过,为人君者,当更晓知足常乐之理。」

先谈祖制,现在又谈知足,朱厚照肺都气炸了,气呼呼道:「户部能给,便是朕当日无错,既然给了又不全给,作何道理?」

和毛头小子打交道就是累,一点讨价还价都不懂,天下事若都按道理来讲,岂不简单多了,李东阳暗自摇头,面上还是微笑道:「户部肯解盐引,是为解内廷供奉之急,若是给得多了,少不得有人私自夹带,中饱私囊,从中得利。」

「天家供奉,谁人有此胆量?」朱厚照不解道,「即便有人上下其手,可命有司缉拿,依法惩治便是,关盐引解送多少何事?」

「内廷采买,织造供奉,皆是内臣操办,阉竖多贪鄙之徒,见利忘义,禁之不绝,若是交由文臣采办,自无此虞。」谢迁道。

朱厚照彻底明白了,这几位压根不是反对盐引批复,是打根儿上认为只要太监掺进来,就不会有好事情。

小皇帝不能理解,从小到大陪同他的那些太监怎么就如此遭人鄙视,起码这些奴婢为他做事尽心尽力,不会推三阻四,更不会道貌岸然的同他讲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依先生所说,若事事启用文职,则无贪渎之祸?」

刘健等人未听出正德语气不善,都连连点头,「正是,吾辈文臣熟习孔孟之道,读书明理,身负皇恩,必不辜负朝廷所托。」

小皇帝冷哼一声,道:「不尽如此吧,古往今来贪官之中文臣又何曾少了,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先生辈当自知。」

刘健等人霍然变色,刘健沉声道:「陛下此言谬矣,老臣闻之惊心,倘先帝九泉闻此悖论,何能安枕,老臣愧负辅政之责,无颜苟居高位,请赐骸骨,告老还乡。」

说罢刘健跪倒在地,谢迁、李东阳连同韩文随后拜伏,「臣等请辞。」

又来这套,朱厚照抿着双唇,呼呼喘着粗气,强摁下胸口闷气,还是走下御案,扶起几人道:「几位先生所说皆金玉良言,朕心顿悟,盐引之事便遵从诸位之意行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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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几人走在宫中夹道上,个个俱是阴沉着脸。

「于乔,老夫原本以为陛下年轻气盛,难免一时懵懂,待年齿渐长,终有明理之时,而今看来,老夫错了。」

「希贤兄不必自责,陛下身侧群小环绕,难免偏听偏信,只要去除奸佞,这大明还是大明。」谢迁双手笼在袖中,目光炯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刘健冷笑一声,「老夫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贯道……」

韩文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听得刘健呼唤省过神来,「阁老,何事?」

「有一件事需你去做。」刘健眼神锐利,嘴角边带着一丝冷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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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郎中李梦阳近日来可谓斗志昂扬,上蹿下跳向皇帝进言上疏的可不止科道言官,他李献吉若不参与其中,怎对得起文坛七子这响当当的名号。

今日户部该他当值,当李梦阳入户部值房时,诧异地看见本部堂官韩文在那里默默垂泪。

「韩部堂,这是何故啊?」李梦阳惊讶问道,他们这些文人士子都自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至于养气功夫有没有这么到家是一回事,可这一部正堂毫不避人地抹眼泪算哪门子情况。

「献吉来了。」韩文抹了抹眼角邀李梦阳入座,仰天唏嘘着将乾清宫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陛下果真如此说?」李梦阳也变了颜色,朱厚照的言论中透露出对文臣浓浓的不信任,让李郎中对文臣前途深感危机。

「陛下执迷不悟,国事倾颓,旦夕事耳啊,呜呜……」也不知韩文老大人是否犯了泪眼,眼泪说来便来。

李梦阳起身踱步,忽地转身,朗声道:「公为国之重臣,义同休戚,徒泣何益!下官已有定计。」

「计将安出?」韩文睁开泪眼,希冀地望向李梦阳。

「今上身侧群小环绕,蒙蔽圣听,致有此昏聩之言,倘若扫除群奸,澄清玉宇,则必然言路大开,广纳忠言。」李梦阳侃侃而谈。

「连日来谏官交相弹劾内侍,其势已成,部堂大人此时振臂一呼,倡议群臣联名复奏,固争除奸,阁中诸公皆为元老大臣,必是其议,则去刘瑾辈,易如反掌,此谓机不可失。」李梦阳颇为自得,古之名士运筹帷幄,不过如此吧。

小子,你还是太嫩埃韩文心中讥笑,面上全是激奋之色,抖袖而起,朗声道:「献吉所言甚是,老夫年岁已高,权当以死报国罢了。」

韩文忽又面露难色,踌躇道:「只是此奏须慷慨激昂,老夫血气已衰,力不从心碍…」

李梦阳迫不及待道:「部堂若不见弃,下官愿为执笔。」

清君侧,扫奸佞,李梦阳可以预见,此奏一出,必然振动天下,李子之名士林仰望,这送上门的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

「如此有劳献吉了。」韩文颇有几分怜悯地看着这位大明才子,事若成自然少不得分润一些好处,倘事有不济,傻孩子,这奏疏可是你写的……

李梦阳这边快速备下笔墨纸砚,一边研磨,一边构思文脉,以他的意思,怎么也要洋洋洒洒数万言才好显示胸中文墨。

韩文一见便知其意,暗自摇头,出言提点道:「献吉,奏疏不可过于文饰,文过则陛下不能自省;字也不必多,否则未必有暇一览究竟,只需振聋发聩即可。」

韩老大人不愧科场前辈,一语中的,李梦阳幡然大悟,「部堂所言极是,下官省得。」

随即提笔一书而就,一篇奏疏转瞬即成。

并非李梦阳识浅才薄,实在是没有意识到此关键之处,他是弘治六年的进士,严格限定字数格式的八股取士实行不过数年,作文难免囿于一隅。

八股文制的优劣,数百年来争论不绝,这且搁置不论,《明史.选举志》

将八股取士的开创者帽子扣在了明太祖朱元璋头上,这倒无所谓,反正大清往前朝皇帝身上泼脏水也不是第一回,不过后来大清国自己把路走绝了,饱受八股毒害的文人与有识之士纷纷抨击八股制度,连带这项腐朽制度的「始作俑者」朱八八也是被口诛笔伐,从前清骂到民国,再到当代历史学家,对老朱的心思各种恶意揣测,有说禁锢民智的,有说牢笼志士的,有说老朱阴鸷猜忌缚天下读书人羽翼的,等等等等,反正没什么好话。

只能说这些读书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以朱八八怼天怼地的枭雄之姿,可不在乎几个文人炸刺,看不顺眼杀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烦,洪武皇帝的确制定了三考之制,不过取试沿用的是宋元经义,十段文结构,和八股没毛线关系,而且老朱对科举制度也不太感冒,认为举人们长于诗文鲜有实才,「朕以实心求才,而天下以虚文应朕」,洪武年间科考之事停停复复,也没个定性。相较科举取士,朱六十四更喜欢举荐制,荐举之人但有实才,不拘一格,虽工匠亦可得官。

八股文非老朱开创,宋朝就已出现,但真正把八股文取士落在实处是在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朱厚照老爹登基那年,在王鏊、谢迁、章懋等人的不懈努力下,八股文开始了严格的程式化,格律步骤不得出差,朱八八成功替子孙背锅。

朱重八在地下翻了个身,掏了掏耳朵:你们开心就好,朕习惯了,无所谓。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各怀心机

入夜,韩文府邸,九卿诸臣俱在。

「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国疑之秋,仰观乾象,俯察物议,至于中夜起叹,临食而泣者屡矣。臣等伏思,与其退而泣叹,不若昧死进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职也。」

「伏睹近岁以来,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

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前古阉宦误国,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是其明验。今刘瑾等罪恶既著,若纵而不治,为患非细……」

韩文念毕,一合奏疏,笑对众臣道:「诸公,觉得献吉所书如何?」

刑部尚书闵珪抚掌赞道:「甚好,有理有据,献吉不愧七子才名。」

左都御史张敷华亦道:「奏疏既成,吾等便一一署名吧。」

韩文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了一旁闭目静坐的吏部尚书焦芳,「孟阳,你意如何?」

焦芳一直在一旁闭目养气,一张老脸耷得老长,此时听得韩文之声,方才睁目,微笑道:「诸公皆已定计,老夫岂有异议。」

「如此甚好。」韩文将奏疏递与焦芳,笑道:「吏部天官为九卿之首,便请率先署名吧。」

恁个鳖孙,如今晓得老夫是九卿之首了,焦芳心中咒骂,面上却笑吟吟道:「既如此,老夫僭越了。」

继焦芳之后,众人纷纷署名,待到了王鏊时,震泽先生提笔不书,扫视众人,突然道:「且慢,此奏还少了一人。」

王鏊之言,满座皆惊。

杨守随细细看了一遍奏疏,连素来名声不显的高凤都列于其中,实在想不出来还少了何人,奇道:「守溪,你说少了哪个?」

「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指挥使丁寿。」王鏊一字一顿道。

「丁南山?」焦芳捋须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此子入仕不过两年,守溪杞人忧天了吧。」

「南山有狐,虹霓蔽天。」王鏊愤愤道:「此子得今上信重,已不在刘瑾之下,这九人不去,乱本不除。」

韩文认同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由守溪执笔删改。」

王鏊也不客气,提笔书就。

「伏睹近日朝政益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势成八虎,缇帅丁寿,雄狐作奸,一干人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缘此辈细人,唯知蛊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传之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游,恣无厌之欲,以累圣德乎!伏望陛下奋乾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则国家幸甚!臣民幸甚」

************

夜会已毕,众人散去。

焦芳一上官轿,便喝令轿夫:「快快,速速回府。」

在众轿夫一路狂飙下,焦老大人不顾被颠得七晕八素,快步来至书房,挥笔草书一封,对外嚷道:「来人,快唤黄中过来。」

此时的焦大公子正忙得汗流浃背,赤裸的身子紧紧撞击着身下妙人,一双健美修长的粉腿牢牢缠在他的腰身上,秀美脚掌在他臀后交叉用力,仿佛要让他嵌入自己一般。

焦黄中呼呼喘着粗气,将胯下肉棒不管不顾地身下人肉缝中进进出出,那具娇躯轻哼娇吟,没有半分不适。

「公子,公子」,外面家人呼唤,惊醒了床上一对鸳鸯。

「什……什么事?」焦黄中气息不匀,勉力应声道。

「老爷唤你去书房。」

焦黄中惊呼一声,坐了起来,身下娇躯香汗淋漓纤毫毕现,犹带潮红的粉面亦是惊恐不安,「老头子回来了?」

正是焦芳侍妾阿兰。

焦黄中跃下床,匆忙穿戴衣物,安慰床上人道:「不需忧心,父亲不会知道你在这厢。」

「老爷回来定会寻我,这身记号怎么消得掉。」阿兰埋怨着焦黄中,白嫩香滑的酥乳上遍布牙痕掐樱

「谁教你这小淫妇这般受力,比那帮娇滴滴的汉家女子耐得肏弄,惹得少爷发了性子……」焦黄中淫笑着掐了掐女子嫩的出水的俏脸。

「且等一会,你再出去,免得教人看见。」扔下这句话,焦黄中便出了院子。

赤身盘坐在榻上,阿兰幽怨地将手掌探向下体,不住抠摸,「一对儿色鬼,银样镴枪头,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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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您找我有事?」焦黄中进了书房。

「脸色这般潮红,可是身体有恙?」焦芳见儿子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焦黄中心虚地摸了摸脸,「无事,只是来得急了些。」

「无事就好。」焦芳起身,将信笺递给焦黄中,急声道:「你马上赶赴丁寿府上,将此信交于丁大人,告之六部九卿群臣将要联名弹劾,声势浩大,不可轻视。」

「爹,既然丁寿已危如累卵,我们还有必要掺上一脚么,明哲保身才是上策。」焦黄中不解问道。

「糊涂,为父这尚书是夺了谁的位置,你还不晓得么,刘瑾丁寿有圣眷在身,尚有一搏之力,若是听凭他们倒台,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老夫。」焦芳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儿子。

「事不宜迟,你马上就走,快快。」焦芳连声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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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散尽,韩文径直来到府中一间静室。

刘健安坐品茗,见了韩文,笑道:「客人都散了?」

韩文点头,欲言又止。

「贯道有话直言无妨。」刘健气定神闲地说道。

「希贤,此番大张旗鼓地约人署名,似乎孟浪了些。」韩文面带忧色。

「此话怎讲?」刘健庞眉略微抖动了下。

「朝臣之中未必没有首尾两端者,若是将今夜之事透露出去,吾等岂不失了先机?」韩文皱着眉头,很是不解,「西涯与木斋皆是多谋之人,怎会有此下策?」

刘健哈哈大笑,「贯道说得不错,朝臣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可那又如何?」

「仗义执言乃是臣子本分,我等有何逾规越矩之处,此乃堂堂阳谋,何惧小人手段」刘健抚髯笑道,气度豪迈。

「怕是打草惊蛇埃」韩文还是犹疑不定。

「老夫便是要引蛇出洞。」刘健嗤笑,「看鼠辈阉人能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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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内堂。

刘瑾站在堂中,抱臂听着丁寿禀述,不发一言。

「督公,朝臣欲置我等于死地,要早做图谋啊」丁寿而今觉得受了天大委屈,他招谁惹谁了,无非弄点银子巴结皇上,想让自己的大明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些,怎么就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喊杀,最cao蛋的就是那帮孙子给自己定死罪的理由,有一项实事么,言之无物,通篇废话,一点论据都没有,靠!!!

「图谋什么啊,人家按照规矩上奏,咱家又能做些什么?」刘瑾仰天打个哈哈,不以为意道。

「我们进宫觐见,求万岁做主……」

刘瑾摇头打断,「万岁爷还不知道这事,别去添堵。」

「那我们如何应对?要不找几位公公过来商量一番……」

「此事不得张扬,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他们出招。」刘瑾回身到罗汉床上坐下,轻声嘱咐道。

想从老太监这里拿主意是没指望了,丁寿跺跺脚,向外走去。

「司礼监撺掇皇后娘娘陪着太后到西山上香,仁寿宫你就不用去了。」刘瑾单手托起茶盏,拨开盖碗饮了一口凉茶。

丁寿身子顿了顿,随即快步而出。

「无三。」刘瑾轻声道。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看好这小子。」刘瑾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吩咐道。

柳无三一声不吭,躬身行礼,随即隐身不见。

刘瑾踞坐榻上,双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棋下到这一步,才算有了点意思,刘老头儿,千万别让咱家失望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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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东厂的一间小院内。

东厂中人都明白一件事,东缉事厂内若有什么禁地,既不是刘公公的内堂,也不是谷公公的案牍库,更不是丘公公的刑房,而是永远云淡风轻的三铛头的书房。

白少川也不与人讲什么规矩禁令,当几个不懂事的番子和洒扫小厮碰过三铛头的书房后,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在东厂便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书房不大,却干净整洁,沿墙的大柜橱上摆着各类大小颜色不一的瓶瓶罐罐,此外便只有一桌一椅。

白少川端坐在乌木靠椅上,一手轻抚着案上的一个金丝楠木百宝嵌官皮箱,面色在烛光掩映下忽明忽暗。

「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白少川唇角勾抹起一丝冷笑,注视身前的官皮箱,眼光又转柔和。

贴身取下一枚钥匙,要待打开箱上七巧锁时,忽听房门「吱呀」一声开启。

「什么人?」白少川冷眸如电,轻喝道。

「白大哥,我为你煮了夜宵。」一身翠绿薄烟纱的郭彩云手捧托盘盈盈而立,待要提起裙角迈步而入时,忽听一声怒斥。

「出去」

郭彩云错愕不解,「白大哥,你……」

「我让你出去」白少川厉声道。

「哗啦」一声,托盘坠地,郭彩云掩面奔去。

对着院内花圃,郭彩云抱膝蜷缩,滴滴珠泪不停由白皙无暇的面上滚落。

身后一声轻叹,郭彩云回首见是面带歉色的白少川负手而立。

「白大哥,」郭彩云扭身飞快地将面上泪痕擦掉,起身强笑道:「小妹适才无状,你不要怪罪。」

「是白某无礼在先。」白少川迟疑了下,还是解释道:「白某在调配新药,怕伤了姑娘。」

「白大哥不是给彩云服了辟毒丸么?」郭彩云好奇问道。

「此药猛烈,怕是辟毒丸起不得功效。」白少川自失一笑,「非常之人须用非常之毒才能应付。」

郭彩云似懂非懂,轻轻「唔」了一声。

白少川忽然不言,只是凝视着郭彩云,将破云燕看得红晕染颊,心口如小鹿乱撞,摆弄着裙头,低首羞道:「白大哥,你在看什么?」

「郭姑娘,回去找你的姊妹吧。」

「什么?」郭彩云霍地抬起螓首,乌溜溜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你要赶我走?」

「近日有大事发生,凶险至极,怕会牵连于你。」

「我不管,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担,休想撵走我。」郭彩云鼓起勇气,上前拉住白少川衣袖,哀泣道:「白大哥,求你了。」

看着杏眼中泪光隐隐,白少川心中一软,点头道:「好吧,莫要后悔。」

郭彩云破涕为笑,「不后悔,只要有你在,就变不了天。」

白少川仰望夜空,只见黑云重重,暮霭沉沉,苦笑一声,自语道:「这天

——怕是真的要变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步步杀机(一)

天色未明,星月惨淡,却还及不上此时大明皇帝的脸色难看。

看着早朝伏阙上疏的众人,皆是六部九卿重臣,满朝文武占了大半,朱厚照不知是气是怕,拿着奏疏的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话来。

「众……众卿何故如此?」朱厚照也不知自己声音何故变得如此晦涩喑哑。

韩文大声回道:「今海内民穷盗起,天变日增,群小动辄导上游宴无度,荒弃万机。臣文等位居卿佐,岂能坐视!何忍无言!请陛下俯察物议,速速决断。」

「请陛下降旨。」群臣齐呼,声势浩大。

「刘先生,内阁的意思呢?」朱厚照的声音带了几分央求。

「群臣奏疏,阁议以为甚是,请陛下将贼辈明正典刑,以正视听。」刘健朗声道。

这些人伺奉着自己从小长大,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即便那个丁寿相处日短,也是难得一个可以交心攀谈的玩伴,怎地都变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啦。

小皇帝彷徨无措,看向左右,一侧当值的锦衣卫正堂石文义神色慌张,对眼前之局未有半点应对之策,另一边的王岳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朱厚照突然萌生了一种无力感,近乎哀求道:「诸位先生爱君忧国之心,朕已尽知,但彼辈随侍经年,薄有微劳,实不忍立诛,望众先生稍加宽恕,容朕缓缓处治……」

「陛下,」刘健突然撩袍跪倒,声泪俱下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嘱托大事,今陵土未干,便使宦竖弄权,败坏国事,臣若死,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谢迁随即出班,正色道:「此九人罪恶昭彰,人神共愤,此辈不诛,何以负遗命?」

「请陛下降旨,以正国本。」满朝文武尽皆跪伏。

「你……你们……」朱厚照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觉得满腹委屈,鼻子一酸,眼泪终究流了下来,带着哭腔自己嘶喊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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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

「陛下,您多少用一些吧。」司礼监李荣和王岳二人劝解着犹自抽噎的小皇帝。

面对着满桌珍馐美味,朱厚照吸了吸鼻涕,摇头道:「没胃口。」

「朝中众位大人也是忠君爱国之举,皇爷何必为那几个奴才伤心,若哭坏了身子,这大明的天可就塌了。」王岳一副心忧的样子劝道。

「这大明朝,有我没我有什么分别」小皇帝抹了抹眼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住王岳手腕,道:「老王,你平素和内阁几位先生交好是不是?」

王岳面色一变,连忙跪倒道:「不敢隐瞒万岁,奴婢因掌司礼监故,偶有赴内阁议事,但皆为公议,未曾私交外臣。」

「那就好,总算说得上话」。朱厚照高兴地直点头,道:「你,你去和几位老先生商议,朕将他们几个贬赴南都,终身不赦,朕以后的国事都仰仗几位先生,这样可好?」

王岳眼中光芒一闪,不露声色道:「如此,奴婢便去和几位阁老打个商量,看能否通融一二……」

「快去,快去,诶,李荣,你二人同去,定要说服几位先生。」朱厚照连声催促,「朕等你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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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

几位阁老连同韩文等堂官俱在,听了王岳二人转述朱厚照服软说辞,俱都面露微笑,颇为自衿。

李东阳扫视一圈众人,以商量的口吻道:「诸公,既然陛下已然知错悔改,不妨就遵照圣意发落如何?」

「不可。」韩文与王鏊同时出声阻止。

王鏊不满道:「宾之,此数人乃乱本祸源,必除之而国安,你身为辅政大臣,岂可有妇人之仁。」

户部韩文更是不甘心,虽说韩大人平时不愿做这出头鸟,可既然鸟已出林,就没有半途折返的道理,宦海行舟,不进则退。

王岳嘻嘻笑道:「李相是菩萨心肠,却还是将刘瑾等人想得简单了,刘瑾又不是没被贬过南京,几年功夫不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比之当年且更不好对付。」

「王公公说的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迁亦道:「今上性子佻脱,不拘礼法,若无严警深以为戒,恐未久便复故态。」

兵部尚书许进此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道:「可若手段过激,怕是另有变故。」

「本兵多虑了。」李荣得意言道:「如今咱们已设下天罗地网,便是大罗神仙也翻不出天去。」

李东阳仍旧犹疑不定,探询地看向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的刘健,「晦庵,你来拿个主意。」

刘健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众人一圈,才慢慢说道:「非是老夫拿主意,而是我等帮陛下做个决断。」

「正是,正是。」李荣连连点头,「皇爷已有惩治之意,无奈心善耳根子软,下不得决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当为君分忧。」

「王公公,这几人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刘健问道。

王岳讥笑一声,「如阁老所料,这些人都躲进了内东厂,而今怕是吓得尿了裤子,哈哈……」

「打草未惊到蛇,为今只有关门打狗了。」刘健微微颔首说道,随即对谢迁眼神示意。

谢迁会心一笑,起身由阁东诰敕房取出一份空白诏书,铺在桌案上,提笔拟了一份旨意。

李荣随后拿起朱笔批红,交予王岳。

王岳细细扫视一番,笑道:「待咱家回司礼监用印,这一份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诛贼圣旨便成了。」

刘健面色郑重,嘱咐道:「内相勿要轻忽,杀贼之事宜在速断,迟恐生变。」

「阁老放心,咱家省得。」王岳自信满满,一口答应,随即杀气腾腾道:「只等今夜皇城落锁,便要刘瑾等人死无葬身之地」。

韩文等几人到如今还不知全盘计划,好奇问道:「今夜可是二位公公率人杀贼?」

王、李二人惊愕地对视一眼,蓦地大笑。

「莫非韩某言语错漏?」韩文不喜道。

「大司农勿怪。」李荣解释道:「刘瑾武功深不可测,荣等颈上未曾裹铁,岂会自蹈险地,此事自有人代劳。」

韩文还要再问,却被刘健拦阻,「好了,到此为止,便麻烦二位内相了。

事后么……」

看着刘健指向手中圣旨,王岳便道:「刘阁老放心,不会留下手尾的。不过为安陛下之心,今日咱家少不得还要来回跑上几遭,还请阁老陪着走个过场。」

「那是自然。」刘健应承,转身对许进道:「东崖,今夜我等可以高枕安眠,你却要辛苦些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步步杀机(二)

北镇抚司,诏狱。

把着铁木门槛,已沦为阶下囚的小财神邓通满腹狐疑地望着对面监房内席地而坐的二人。

牟斌发髻蓬乱,面容憔悴,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对面坐着的人面色凝重,对自己拿来的酒菜不动一筷,眼神中却难抑激动之色,面皮轻轻抖动,使得脸上那条蜿蜒伤疤更加可怖,正是牟斌昔日亲信下属,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

邓通心中纳闷,呼延焘卖友求荣,打击岳丈旧部的消息早由牟惜珠传了进来,牟斌见了这势利小人不说恶语相向,也该冷眼相对才是,怎地好像没事人似的喝酒闲聊,任他小财神玲珑心肠也是琢磨不透。

「牟帅,您……受苦了。」呼延焘的话好像难以启齿,吞吞吐吐。

牟斌又饮了一杯酒,爽朗笑道:「老夫已经不掌卫事了,就无须见外,按以前的称呼吧。」

「是,师叔。」呼延焘如释重负,口气也轻快起来。

邓通瞪大了眼睛,岳父竟是呼延焘的同门师叔,而他对此竟然一无所知,想来便是惜珠也不晓得,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究竟还隐瞒了些什么。

牟斌哈哈笑道:「这就对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小子的时候,便是这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嘴脸,一个半大娃娃,竟然用柴刀放翻了两只野狼,真有股子狠劲儿。」

呼延焘也笑了,抚摸着脸上伤疤,追忆往事,轻声道:「若不是师叔,那次便已喂了野狼。」

「当时你小子可没说什么救命之恩的狗屁话,倒是说什么……」牟斌沉思回忆着。

「两只狼是我的,谁抢便和他拼命。」呼延焘接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混账话,让老夫看对了眼。」牟斌抚掌大笑,指着呼延焘道:「老夫问你可愿学武,你小子却回了句……」

「管饱饭么?」呼延焘丑脸上漾起了一丝暖意。

牟斌捶地狂笑,泪水都笑了出来,「好一个饭桶啊,你一人的饭量能抵上三个人的,可这学武的资质碍…啧啧……」

牟斌连连摇头,好像回忆大为不堪,「一套入门长拳你似乎学了七天才会?」

「七天半。」呼延焘笑容苦涩,「师兄弟们都说我资质鲁钝,不堪调教,用饭时又有人取笑我吃得再多也是浪费粮食,不若喂狗……」

「你便和那小子打了起来,人家入门比你早了三年啊,你哪是对手?」

「我断了三根肋骨,咬下他半只耳朵。」呼延焘语气平静,既不觉得骄傲,也不觉得那事丢人,只是一种对儿时的缅怀,「师父要用门规责罚,我赌气跑下山,又遇见了师叔你……」

「咱爷们对脾气啊,只问本心,那管什么他人眼光……」牟斌喟然一叹,

「入了官场,却再也找不回自己啦」

「师叔,你……」呼延焘有心相劝,却拙於言词,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该杀了齐元放?」牟斌忽然道。

「若要取信刘瑾,总要有人去死,齐兄有灵,地下再与他赔罪。」呼延焘略一沉默,旋即开口道。

「你这样包羞忍耻,受尽昔日同僚白眼唾骂,值么?」牟斌看向呼延焘的眼神带着感伤。

「只要师叔能再掌卫事,值」呼延焘回答很是坚定。

「你信他们的承诺?」牟斌话中带有一丝讥诮。

呼延焘嘿然,起身出监,扭身见牟斌还在注视着自己,犹豫了下,沉声道:「这是我等到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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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礼监。

「呼延焘那小子可以托付么?」李荣问道。

王岳对着皇帝大宝呵了口气,用力盖在圣旨上,回道:「咱家和内阁许诺事成之后,牟斌重回锦衣卫,他必会尽心竭力。」

戴义有些皱眉,「牟斌心机深沉,颇具城府,锦衣卫内根深蒂固,若是再掌卫事,怕是不会俯首帖耳,且前番落难时我等袖手旁观,难保不会有所忌恨,王公公三思碍…」

「三思个屁,一杯牵机毒酒让他了账就是。」王岳端详着一手炮制出来的圣旨,眉开眼笑。

「呼延焘岂会善罢甘休?」戴义急道。

王岳饱含深意地瞧着戴义,「戴公公,你觉得呼延焘还会有明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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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值房。

刘健指着皇城地图道:「皇城宿卫中有一千五百余人的大汉将军隶属锦衣卫,由呼延焘设法掌控,入夜之后围剿内东厂。」

「这么大的声势,怕是要惊动其他宿卫,闻讯赶来如何是好?」韩文问道。

刘健微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状。

「不错,皇城之中还有隶属三千营的二千五百红盔将军及五百明甲,另有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人,人数占优,」李东阳为之解惑道:「这原本是我们担心的,可那丁寿小儿却是帮了我们一把。」

「丁寿?!难道他也与王岳互通款曲?」韩文纳闷,那联名奏疏岂不是误伤友军了。

谢迁笑道:「贯道多虑了,丁家小儿开罪了武定侯郭良,郭侯爷又与英国公相交甚密,这二人岂不正分掌着三千营及五军营么。」

韩文恍然大悟,「如此甚好,这近万人的层层罗网,还怕刘瑾等人翻出天去么?」

刘健得意的轻捋须髯,「老夫请许东崖夤夜坐镇都督府,便是担心武人轻诺毁信,事有反复。」

「晦庵不愧老成谋国,算无遗策呀」韩文奉承大笑,忽然醒悟到什么,脸色一变,「不对,晦庵你漏算了,内廷还有一支武力,不可轻忽……」

御马监!御马监四卫及勇士营拣选天下卫所精锐及草原逃人组建,器械兵甲优于各军,为天子扈从,昔年土木之变京营精锐尽没,在北京城下抵御瓦剌铁骑的便有御马监的身影,若是这支人马参与,足以力挽狂澜。

韩文将忧心说出,内阁三公笑而不语。

见几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韩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老夫言语有误?」

「贯道忧心极是,不过么,」谢迁不屑道:「刘瑾等人自己将路走绝了。」

「刘瑾丁寿等人一意媚上,所修豹房在账目上多方苛责,承建豹房的御马太监张忠久怀恨意,王岳允诺事后由其提督御马监,所以么……」谢迁呵呵一笑,「只消圣旨一到,张忠即刻领兵诛贼。」

「老夫原想着引蛇出洞,刘瑾等人若有不轨之行一举擒拿,不想他们都缩进了东厂,如此也好,只消这一天之内他们成了聋子瞎子,老夫便足以颠倒乾坤。」刘健冷笑道。

「御马监,锦衣卫,三千营,五军营,」韩文掰着手指算计,「今夜这声势太大,有牛刀杀鸡之嫌埃」

「刘瑾逆党与缇帅丁寿勾连呼延焘,率殿廷卫士作乱,御马监及皇城宿卫奉旨弹压,消弭祸患,有何不可啊?」刘健反问道。

「好一招移祸江东。晦庵,你这是要血染皇城啊」韩文也是讶于刘健的大手笔。

「今夜之后,吾等与内廷、武勋之间浑然一体,再无芥蒂,圣人垂拱,天下大治,有何不好。」刘健淡然道。

第二百四十章 步步杀机(三)

钱宁今日一整天都有些心烦意乱,早朝的消息他也听闻了,没想到这帮大头巾耍起狠来硬是要得,一股脑儿要把天子近幸杀个一干二净,钱宁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出城躲躲,天知道城门失火,会不会殃及他这条锦衣卫池子里的小虾米。

心中有事,难免要借酒浇愁,找了间小酒馆,用绣春刀拍走了其他客人,钱宁霸着一张桌子包了全常酒水寡淡,菜吃到嘴里没滋没味的,老板跑堂的早就躲到了后厨,钱宁有火都没处洒,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好威风啊,钱大人。」一个人影自顾坐到了对面。

「滚——」气正不顺的钱宁脱口骂道,待看清来人后立即站起身来,张皇行礼。

「卑职见过呼延大人。」

呼延焘面无表情,一努嘴,「坐。」

「是。」钱宁战战兢兢地在凳子上挨了半个屁股。

「早朝的事你该听说了,什么打算?」

钱宁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碍着卑职什么事,能作何打算。」

呼延焘对钱宁之词不置可否,扯起另一话题:「我知道几次给荣王通风报信的人是你。」

「咣当」一声,钱宁惊得站了起来,凳子倒了也不顾,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如……如何晓得……」

「咱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呼延焘抖了抖眉毛,那道蜿蜒曲折的伤疤宛若活了过来,神态狰狞。

「呼延大人可是要将卑职交予丁帅?」钱宁也光棍起来,扶起凳子一屁股坐实。

呼延焘略带嘉许的点了点头,「不忘旧主也好,两头下注也罢,你的心思我懒得猜,丁寿如今是泥菩萨过江,你若还想有个下场,就帮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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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内堂书房。

粉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沿窗的一排书橱上堆满公文书函,书橱对面墙上悬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奢华绣春刀。

锦衣卫掌印指挥使石文义正坐在书案后唉声叹气,他的心情比之钱宁还要糟糕,亲历了早朝那声势骇人的伏阙请愿,文官们此次之坚定团结,是石指挥使所没预料到的。

相比锦衣卫的小鱼小虾,石文义更是左右为难,他清楚刘瑾等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认为皇帝真的会把他们杀了,最多敲打一番,暂时失势,可他这个锦衣卫掌事算是当到头了,眼红这个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有心改换门庭吧,人家未必肯收不说,万一哪天刘瑾重新得势,岂能放过他去,麻杆打狼两头怕,便是石指挥的矛盾心理。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大胆。」石文义恼火喝道,现在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石大人,您的官威就收收吧。」呼延焘迈步进屋,不客气道。

「呼延焘,你要干什么?」石文义有些不祥的预感。

「交出殿廷卫士的兵符。」呼延焘直奔主题。

「什么?」石文义以为自己听错了,妄自调动殿廷卫士,这小子想干嘛。

「陛下有旨,命锦衣卫诛杀刘瑾一党。」

石文义在如此大事上并不糊涂,「荒谬,若有圣意自会传旨于本官,你算什么东西」

「你拿是不拿?」呼延焘不做解释,冷冰冰道。

话不投机,石文义双掌在桌案上一推,紫檀雕花书案直向呼延焘飞去,随即身子一扭,跃至墙边,欲待抽出墙上悬挂的绣春刀。

刀刚刚抽出一半,冰冷的镔铁判官笔已经贴上了他的脸庞。

「呼延焘,你想造反?」石文义又惊又怕。

呼延焘摇摇头,淡漠道:「兵符。」

「你要想清楚,犯上作乱是诛九族的……哎呀」石文义话未说完,便觉胸口一痛,判官笔入胸半寸。

「兵符。」呼延焘声音犹如数九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

皇城内东厂,正堂上人声嘈杂。

刘瑾高居上座,淡淡地看着与他同列八虎的几人。

「怎么办?怎么办?」马永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一刻也停不下来。

「老马,你且坐下,晃得我眼晕。」谷大用也是愁云惨淡,被马永成扰得心烦意乱。

「此时你还有心坐下?」马永成近乎嚎叫,比比划划道:「刀都架到脖子上啦」

魏彬嘴中碎碎念着,「冤枉啊,我们做什么了,不就是尽心伺候万岁爷么,招谁惹谁啦……」

张永虽也双眉紧攒,面上好在还算镇静。

罗祥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端着一盘艾窝窝,吃得津津有味。

年岁最大的高凤用手帕捂住嘴,不住低声咳嗽。

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从一人脸上到另一人脸上来回扫动,冷笑不已。

「诸位也不必忧心,」张永宽慰道:「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万岁爷让王岳李荣一日三次往返内阁,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刘瑾却皱眉道:「万岁爷还没用膳?」

张永轻轻摇头。

「不守臣礼,逼迫君上,真真该死。」刘瑾一捶身侧几案,恨声道。

抬头瞥见廊下张头张脑的丁寿,刘瑾不满道:「寿哥儿,别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

「督公,石大人说有要事相告,十万火急,他那里无暇分身,请我去一趟。」丁寿老老实实地回禀道。

刘瑾眼珠转了一转,点头道:「锦衣卫那里不能出岔子,去吧,小心些。」

丁寿应声退出,与乾清宫小太监张锐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