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入江湖 (21-30)
第二十一章箱内藏尸
陈良翰卧室。
程氏面色发白,丁寿步步紧逼。
「打开。」丁寿成竹在胸。
程氏不情不愿地取出钥匙,将几个箱子上的锁都去了,冷声道:「自己看吧。」
丁寿上前,啪、啪、啪,将三个箱盖全都挑开,然后傻了眼睛。
这肚兜全用细线,该是苏绣,那条大红亵裤应是潞绸的,啧啧,这件霞影轻纱若是披在身上若隐若现,欲遮还露,那是怎样一副光景,咳,想哪儿去了。
丁寿神色讪讪地深施一礼,「在下唐突,夫人见谅。」
程氏冷哼一声,再无方才客气。
「寿哥儿,时辰快到了,你这里如何了?」外间响起丘聚等人的声音。
「老爷……」程氏掩面奔了出去。
陈良翰见自家夫人哭着从里间卧室奔了出来,后面跟出的丁寿脸色尴尬,当时便变了脸色。
「姓丁的,你可是对我夫人行非礼之事?」
天可怜见,我这回可真的什么都没干,丁寿连忙上前解释。
陈良翰听后虽然依旧忿忿,终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安慰妻子。
「好了夫人,丁铛头也是公事公办,情有可原,莫再哭了。」
查案讨个没趣,丁寿也是窝火,对着门外喝问道:「搜到什么了没有?」
「禀四铛头,一无所获。」戌颗领班「恶豺」石雄进屋奏报。
「查得可仔细了?」丁寿还不死心。
「假山石每块石头都敲过了。」石雄抽了抽鼻子,皱了皱眉,「没有机关隐藏。」
「便是池塘也安排人手下去摸了一遍,结果……」石雄摇了摇头,又用力揉了揉鼻子。
这下算是把自己玩进去了,丁寿顿时头大。
「时候差不多了,丘公公是现在便把人交给老夫,还是再找找看?」牟斌负手望天,悠悠说道。
丘聚面色也不好看,看向丁寿,「寿哥儿,你怎么说?」
「牟大人,下官有话要说。」陈良翰突然道,「今日东厂来人虽说给敝府带来些惊扰,但究其因果还是敝府逃奴所起,下官治家不严,有此横祸,也是该有此劫。」
见陈良翰揽过在身,几人都有些意外。
陈良翰继续道:「从今以后,下官当闭门自省,严整家风,实实不敢委过于人,也请牟大人法外施恩,放过丁铛头一行。」
牟斌先是诧异,随即微笑点头,带着几分赞赏之色,「得理却知恕人,难得。」
转对丘聚道:「丘公公,你看……」
丘聚没好气地将下巴一指丁寿,「问他。」
「阿嚏!」石雄一个惊天喷嚏打出,近在咫尺的丁寿先受其殃,结结实实洗了一把脸。
「对不住,四铛头。」石雄连忙过来用袖子擦拭。
「滚。」丁寿推开石雄,看着厅内诸人都在看着自己,二爷只觉脸上发烧,团团一揖,「今日在下失礼了。」
丘聚冷哼一声,「走。」当先出门而去。
丁寿悻悻地跟在后面,石雄涎着脸又凑了过来,「四铛头,方才属下真不是有心的。」
丁寿懒得说话,用鼻子发出「嗯」的一声,算是回答。
石雄继续喋喋不休道:「鬼知道姓陈的屋子里用的什么熏香,又香又臭的,差点没把属下这鼻子废了……」
「等一下。」丁寿立住身子,「你方才说什么?」
「差点把属下鼻子废了……」石雄错愕,还是重复了一句。
「还有一句!」丁寿急声道。
「又香又臭的,鬼知道什么熏香。」
丁寿狠狠一跺脚,「就觉得哪里不对,丘公公,等一等。」
「你还要干什么,可是觉得咱家今日脸丢的还不够?」丘聚瞪着丁寿,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此时若走了,东厂的脸可就真的丢了。」丁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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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去而复返的东厂众人,即便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的牟斌也带了几分怒气。
「丘聚,凡事要有分寸,不要欺人太甚。」
「大明律法之前,有何分寸可讲,离一个时辰还有片刻,若是仍无所获,丁某甘心领罪。」丁寿踏前一步道。
「牟帅,你听清了吧,前言仍然作数。」丘聚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吩咐道:「干活吧。」
丁寿径直奔向里间卧室,陈氏夫妇随后紧随。
再度扫视一圈,丁寿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陈主事平日很是俭朴啊,这卧室内也不见几个贵重家私。」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陈良翰此时也前恭后倨,不复方才客气,「怎么,节俭度日也是罪过?」
「当然不是,不过和外间陈设,以及贵府格局比起来,觉得有些表里不一罢了。」丁寿笑答。
「这几口箱子据陈夫人说,是阁下订做的。」丁寿踱到衣箱前。
「不错。」陈良翰点头。
「秋天的呢?」丁寿突然问道。
「什么秋天?」陈良翰一怔,程氏脸色有些苍白。
「第一口箱子上写的是韩昌黎的《早春》,第二口箱子写的是陆放翁的《初夏》,最后一口记的是柳柳州的《江雪》,咏秋的那口箱子去了哪里?」丁寿一边用脚踢箱子一边说道。
「哪里有什么秋天,陈某当初只做了三口箱子。」陈良翰强自镇静。
「原来如此。」丁寿点头认可,又转身走到拔步床前。
「府上这熏香别致得很,不知出自何处高人之手,有何妙用。」丁寿举起香炉问道。
陈氏夫妇二人神色更加紧张,陈良翰期期艾艾道:「此乃显应寺主持所制的驱虫香,入夏之后,蝇虫渐多,用此香可少些烦扰。」
「哦,丁某夜间也不堪蝇虫所扰,厚颜请讨,不知陈主事可否割爱?」
陈良翰稍稍平复了下,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改日便命人将香送到贵处。」
「不必麻烦了,这个就好。」丁寿招手唤过一个番子,将香递给他,「给我拿回去。」
番子领命出屋,陈良翰连忙阻止,「丁铛头,这是何意?」
「没意思,来人,给这个屋子透透风。」丁寿道。
「是。」几名番子上前开窗,陈良翰左阻右拦,如何挡得住。
浓浓的香烟逐渐散去,屋子里也明亮起来。
「苍蝇,这么多的苍蝇。」几个番子惊叫道。
只见拔步床顶端纱幔上,蛰伏着许许多多的苍蝇。
「都别动,散开。」丁寿喝道,转首笑道:「贵府养的活物很别致。」
陈氏夫妇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屋内的熏香气越来越淡,石雄再度抽了抽鼻子,「四铛头,味道不对。」
不用他说,连丁寿都闻到屋子里有一股腐臭的气味。
香气散尽,那些苍蝇都活跃了起来,嗡地一下飞起,声势吓得几个番子都退了一步,连连挥手驱赶。
那些苍蝇也无意与人纠缠,不一会儿便转向床下聚集飞去。
丁寿似笑非笑地看了夫妇二人一眼,喝令道:「把床移开。」
「不要。」程氏一声哀鸣,晕了过去。
陈良翰紧紧揽住妻子软倒的身子,近乎哀求道:「丁铛头,给我夫妇一条活路吧,陈某愿倾家相报。」
「晚了,这话去跟府上的冤魂去说吧。」丁寿神色冰冷。
这张拔步床比想象的要轻,两个番子用力推搡,便移了开去。
「四铛头,这下面有古怪。」番子叫道。
丁寿过去一看,床下的数块青砖接缝并不严密,有松动之象,示意左右, 「往下挖。」
几个番子掀起青砖,以刀做锨,向下掘去。
不过挖了尺余,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越来越浓,连正间的丘聚与牟斌都惊动了。
「挖到了。」挖土的番子叫道。
「抬上来。」丁寿兴奋喊道,二爷这波稳了。
一个杉木衣箱被抬了出来,形制与那三个一模一样,丁寿上前抹去浮土,见箱子外面镂刻着一首七绝: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
「杜樊川的《秋夕》!」丁寿得意忘形,随即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顺手打开了箱子……
第二十二章东厂定计
陈府后宅。
所有门窗俱已洞开,但那股腐臭味道仍挥之不去。
已经吐得小脸蜡黄的丁寿神色萎靡,靠在椅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陈氏夫妇瘫坐在地,程氏昏昏沉沉靠在丈夫肩头,陈良翰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丘聚此时兴致颇高,欣赏着面罩寒霜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来回踱圈子。
一杯凉茶泼在了陈氏夫妇面上,牟斌威严的声音响起,「尔等还作何解释?」
「下……下官……,」陈良翰话已说不全。
「人是我杀的,与我家老爷无关。」程氏被泼水之后,整个人仿佛都清醒起来。
「这些小狐狸精整日做些小伏低,在夫君面前卖弄风情,都该死,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程氏状若疯癫,不复端庄婉约。
「牟大人,丘公公,拙荆癫症缠身,她的话做不得数的,请二位明鉴。」
陈良翰还记得为妻子开脱。
「疯不疯不是由你定的,牟大人,罪证确凿,咱家把人带走了。」丘聚起身道。
「慢着。」牟斌沉声道。
丘聚有些意外,「怎么,牟帅还要为他二人开脱?」
牟斌摇摇头,「此等恶徒还有什么开脱的,押回北镇抚司受审。」
丘聚怒了,「这是东厂的案子,你想呛行!」
「丘公公,东厂有侦查缉拿之权,我锦衣卫也有刑讯羁押之责,便是让你把人带回去,不还是要将人犯转到北司么,老夫既在此,又何必多费一番周折。」
「难道咱家不能把人交付法司?」丘聚提高声音,又尖又利。
牟斌仍旧语气平静,「刑部涉案,自当避嫌;戴都堂老弱多病,就为他免些麻烦,人犯由我锦衣卫带走,拷讯得实,自会交付上议,这话便是到了内阁,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丘公公以为然否?」
丘聚面上一阵青白之色交替,忽地冷笑一声,「咱家晓得牟帅在几位阁老前的面子,不讨这个没趣了,牟帅请便。」
「谢丘公公成全了。」牟斌点头,出门之际,又道:「那个唤小玲的丫头,既是原告,便请一并送来吧。」
丁寿有气无力道:「丘公公……」
丘聚抬手止住丁寿话头,「那是自然,牟帅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咱家有什么不放心的,连那箱子尸块,一起送到府上去。」
「呕——」丁二爷又想起了方才近距离看到的那堆东西,胃里一阵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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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大堂。
丘聚已经连摔了八个茶碗,还是不解气。
「老丘,咱们受牟老儿的排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动这么大肝火。」
谷大用在一旁开解。
「别拦,让他砸。」刘瑾轻揉紧攒的眉心,「看能不能这样把牟斌砸死。」
话这样说,丘聚倒不好再发作,气呼呼地坐到了椅子上。
「督公,牟斌把人证物证都带走了,会不会湮灭证据,杀人灭口?」丁寿有些担心。
「牟斌若连这点公正都做不到,弘治爷就不会让他执掌卫事这许多年。」
刘瑾将身子靠后,随意道。
「那咱们就一直由着他压咱们一头?」丘聚气道。
「这么长时间都忍了,还在乎这一天半天的。」刘瑾意兴阑珊,「牟斌出手大方,又时时随着内阁的调子,动他没那么容易。」
「他家里怕是有麻烦了。」
清朗的话音才落,白少川步入大堂,向刘瑾等人施礼。
「小川,这话怎么说?」谷大用圆脸上的小眼睛都睁大了。
「属下尾随唐门中人,终于知晓了这些江湖中人到京城的目的。」
「哦?」刘瑾来了兴趣,「什么目的,打的可是宫里的主意?」
「没有,不过确与内廷有些关系。」白少川道。
「属下抓了几个落单的唐门弟子,据他们说是江湖传闻记载绝世武功的日月精魄出现在邓通府,他们是为此而来。」
「日月精魄,可是太皇太后当年赐给牟斌之女牟惜珠的一对陪嫁玉珏?」
谷大用道。
就是那个,咱家的内官监管着内承运库,这东西还是从这边登记造册出去的。
「刘瑾道:」分则为珏,合则为璧,还镂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
「那玩意本是蒙元宫里的宝贝,后来散落民间,前些年有人呈送大内,牟惜珠自幼常随着牟斌进宫,深得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喜爱,她大婚时就把这玩意送了给她,原本求个好彩头,不过听说牟家丫头常做河东狮吼,邓通几年来苦不堪言,哈哈……」
谷大用没理会这个八卦,「那所谓的绝世武功——?」
「里面隐藏的武功倒是不错,据说是当年蒙元宫里供养的密宗高僧所创,日珏中记载武功,月珏中记有人体经络及医术,可这就是一个坑人的陷阱,里面武功有很大隐患,不练还好,一旦修炼就不能停止,日夜受其反噬之苦,苟延残喘而已。」刘瑾不屑道。
「江湖中人就不知道么?」丁寿好奇道。
「那帮猪脑子知道个屁,江湖中以讹传讹的事多了,有几个人真看到过日月精魄,得到后又能看出其中利害的又有几个。」刘瑾状极不屑。
「督公说的是,属下在探查唐门之时,还偶然发现了青城派与天幽帮的踪迹。」 白少川附和道。
丁寿听闻天幽帮心中一动,那边刘瑾道:「天幽帮?耳闻这是北地一个大帮派,怎么他们也把手伸到京城里了?」
「应该没有,不过近几年天幽帮声势迅猛,既然巴蜀武林都得了风声,想必司马潇也想趟一趟浑水。」
「以武犯禁的一帮杂碎。」刘瑾啐了一声,又道:「小川,既然已经知道鱼儿的根底了,准备收网吧,别让他们闹出太大动静,惊了圣驾。」
「丁寿斗胆请督公暂缓。」
「你还有什么事?」
「不知道丢失御赐之物是什么罪名?」
刘瑾等三名内侍相视一笑,「你小子的意思咱家明白,不过这点小事动不了牟斌,最多是丢卒保车,折了他的女婿,落个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不知朝中诸公是否和这位牟大人是君子之交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没了邓通的财力疏通,朝中这些墙头草还会竭力帮衬牟斌么,想到此刘瑾很快就做出答案,「小川,你说过唐门和青城不太对付。」
「是,虽同在巴蜀但彼此早有芥蒂,当年阴山之战唐门家主唐绝与青城掌门玉灵真人俱都身陨,可后来收敛时却独独少了唐绝的尸身,唐门指责是先行前往收尸的青城派毁尸泄愤,青城派则说唐门血口喷人,两家水火不容,若是得到对方入京的消息,怕是早就动起手来。」
刘瑾霍然起身,「咱家马上进宫,奏请陛下与宫中贵人到西山碧云寺为大行皇帝祈福,牟斌有警跸之责,一同前往,咱家走后小川把两家行踪透露出去,把水搅浑,咱们静观其变。」
第二十三章蜀中恩怨
深夜,锦衣卫指挥牟斌府。
书房,烛火通明。
「爹,您要怎么处置陈氏夫妇?」牟惜珠为牟斌捧上一杯茶,小心问道。
「该杀的杀,该判的判,还能如何处置。」牟斌冷哼一声。
「难道不能通融一二,您老晓得女儿与他家的关系……」牟惜珠两条细长的黛眉轻轻攒到了一起,有心为二人说情。
「依法而断,有何通融。」牟斌沉声喝道,「还有你,平日结交人物也该小心些,不是趋炎附势便是阴险奸恶之徒,哪日被牵连了还不自知。」
「他们脸上又没刻字,女儿哪知道其秉性?」牟惜珠平日被宠坏了,当即争辩。
「既无识人之明,便老实在家相夫教子。」牟斌拍案怒斥。
牟惜珠鼻子一酸,将脸扭到一边,嗫喏道:「我倒是想,却哪儿有子可教?」
看女儿的样子,牟斌也觉语气重了,放缓语气道:「惜珠,你性子太硬,邓通为人老实,整日见了你如老鼠见猫,如何琴瑟合鸣,老夫哪一日才得抱上外孙?」
「爹——」老父拿闺房之事打趣,牟惜珠不由大发娇嗔,破涕为笑。
看着自家女儿毫无心机的小儿女态,牟斌也不知该忧该喜,「不是为父说你,交朋友上,你真该向你家夫君学学。」
「爹既然如此看好他,平日怎还老板着脸,吓得他在您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牟惜珠打趣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父执掌卫事多年,不知多少人暗中觊觎,若不摆出一番强硬之态,岂能震慑群小。」
牟斌喟然叹道:「面具带的久了,便成了真的,人前人后再也摘不下了。」
牟惜珠自记事起,从未见父亲有迟暮之叹,不觉忧心忡忡,「爹,可是朝中有了变故?」
看着女儿悒悒之态,牟斌笑道:「无妨,几十年风雨沉浮,老夫都可化险为夷,些许小波折,能奈我何。」
朱唇轻勾,牟惜珠也是坚定道:「就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算计您,就让他尝尝北镇抚司四十八套大刑的厉害。」
看着心思单纯的自家女儿,牟斌心中怅然,「傻丫头,爹担心的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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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浩浩荡荡的卤薄仪仗队伍出城西去,东厂众人的计划也渐次展开。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一处大酒楼内,人声喧哗,酒酣耳热,生意兴隆。
七八个戴着竹笠的青衣人步入酒楼,早有伙计迎了上来。
「对不住,几位爷,座满了,几位还请移驾别处。」店伙计满是歉意,连称得罪。
领头的是一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一副桀骜之色,不搭理伙计言语,扫视了大堂一眼,便自顾向一处走了过去。
「诶,这位爷……」小二话没说完,便被年轻人身后随从一把推开,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伙计没敢多话。
一张方桌,四名道士,每个人身前都横亘着一把长剑。
「当道士的不在观里清修,却跑来喝酒吃肉,这是哪家的野道士。」青年立在桌前,口含讥讽。
一名身材魁梧的道士一拍桌案,喝道:「道爷便是娶妻生子,也轮不到你这唐门的小崽子来管。」
青年不动声色,对身后随从笑道:「听见没有,这位辛烈辛道长自称娶妻生子,大家做个见证,改日咱们到青城山也好向穆道长求教一二。」
「你……」辛烈欲待拔剑,却被身旁一三绺黑须的道士拉住了。
黑须道士对面一位矮壮敦实的道士冷笑一声,「唐松,这里不是唐家堡,我们师兄弟也不是你家长辈,把你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说话小心些。」
「齐守城,你龟儿占少爷便宜!」唐松剑眉倒竖,双手不自觉按向腰间。
坐在上首的道士一脸稳重之色,此时开口道:「唐二公子,如此兴师动众,该不会只是寻我等吵架吧。」
「哼,自然不是。」唐松神色极端无礼,傲慢说道:「告诉你们一声,京师的水很深,还是早回青城山修身养性要紧,别没得到宝贝,反丢了性命。」
「赤火剑」辛烈脾气最为暴躁,闻言又要动手,还是被身旁的「黑水剑」洪涛紧紧按住。
坐在上首的「白金剑」刘铎笑了笑,「这话是二公子的意思,还是唐四先生的?」
唐松色变,「你们知晓四叔也来了!」
自感失态,唐松又傲然地一扬下巴,「话是谁说的有什么分别?」
「若是唐知节的话,只能说这老儿越活越回去了,若是你二公子说的……」「黄土剑」齐守城嗤笑一声,「道爷权作放屁!」
「格老子的!」唐松一双手伸入腰间皮囊。
不约而同,青城四剑将手按上了剑柄。
「且慢。」一道人影由店外疾冲而入,店内客人众多,却连人影衣袂都未沾上一片。
「后生孟浪,唐知节代他向几位道长致歉。」来人四旬上下年纪,白面黑须,仪表不凡。
刘铎等人起身稽首,「唐四先生客气,贫道等有理了。」
「四叔……」唐松对两方言和极是不忿。
「住嘴。」唐知节轻斥一声,转首笑道:「敢问四位道长不在仙山修行,踏足红尘来至京师,有何贵干啊?」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难不成只有你唐门可来么。」齐守城不阴不阳地说道。
唐知节不怒反笑,「唐某岂敢如此霸道,只想知道几位来意是否与我等相同。」
「那是当……」辛烈脱口道。
刘铎出言打断,「世间万事,来即有,去即无,何谈异同。」
「刘道长高论,唐某受教,告辞。」唐知节施礼告退,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去。
「四叔,怎么不教训那几个牛鼻子?」唐松追上唐知节,急声问道。
「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唐门暗器,必然波及无辜,你当朝廷豢养的鹰犬全是酒囊饭袋么。」唐知节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侄子。
「那咱们今夜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他们。」唐松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唐知节突然止步,回身盯着唐松,冷声道:「真要灭了青城,还轮得到你,几位长老早就动手了。」
看着四叔真的发火,唐松有些惴惴,小声道:「那为何还留着他们碍眼?」
「青城派和咱们斗了这许多年,固然是因这些牛鼻子手下有些真功夫,更重要的是九大门派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纷繁驳杂,唐门阴山之后一向独善其身,可没有青城派的交游广阔,平日小打小闹还作罢了,若是做得太过,少不得激起武林的敌忾之心……」
「那咱们就由着这几个臭道士添麻烦?」唐松感觉有些委屈。
「九大门派也不是一条心,再拉上一个也就是了。」唐知节得意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松儿,你马上持此信赶赴华山。」
唐松迟疑道:「四叔,如此岂不是好处也要分润给华山派?」
「好处?」唐知节噗嗤一乐,「他们怕是吃不下……」
第二十四章长风镖局
街旁的一栋二层酒楼上,一身蓝衫的丁寿和白衣如雪的白少川临窗而立。
「白兄,青城派与唐门的人握手言和,这乱子还怎么起啊?」看着远去的唐门众人,丁寿双眉紧锁。
「唐知节心思深沉,或以大局为重,其他人可不会全作此想。」白少川举杯示意。
丁寿陪饮了一杯,疑惑道:「你是说唐知节约束不住门下子弟?」
「唐门四房,分掌暗器制作,解药保管,教导弟子与毒药研发,这些弟子都是三房训练出来的,面上虽不敢忤他之言,私下却难说了。」
「唐门怎会遣出号令不一的人来办事?」丁寿好奇,唐门如此做派分明是自乱阵脚。
白少川摇了摇头,「具体缘由还未知,也许是因为唐知节虽在四房,却是由三房过继,唐门长老觉得他可以胜任吧。」
「哦,你好像对唐门很熟悉。」丁寿侧头看去,一抹阳光洒在白少川脸上,莹白如玉的脸庞近乎半透明。
也许是被阳光刺了眼睛,白少川低眉把玩了一圈酒杯,「我以前是唐门中人,名叫唐川,现在是唐门叛逆,无处容身,所以投了东厂。」
看丁寿欲言又止,白少川继续说道:「白少川是我本名,每当灾年唐门就会遣人招收根骨资质还算不错的孩童进入唐门,若能在一道道考核中活下来就会赐予唐姓,成为真正的唐门弟子,当然,仅是外室弟子,若是屡立大功方有机会成为内室子弟。」
「以白兄才学,定然是登堂入室了。」丁寿恭维了一番。
「山松川水,唐门四杰,我排名第三,除我以外那三人都是唐门嫡传。」白少川语气中却没有一点自豪的意思。
白少川说得平淡,丁寿却可想象,一个孱弱少年无依无靠,要经历多少辛苦磨难才会有了与嫡传子弟并列的一天。
「为什么要告诉我?」
「第一,既然是同僚,彼此坦诚些是应该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第二,瞒也瞒不住,这些事督公都知道,你若去问,想来他也会告诉你。」
丁寿还要开口再问,却被白少川打断:「丁兄,白某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若愿意,就请永远也不要问询我为何反出唐门,如何?」白少川看着丁寿,眼神清澈。
丁寿郑重的举起酒杯,二人碰杯,一口饮尽,相视一笑。
楼梯上脚步声响,卯颗领班崔朝栋快步跑上楼来。
「二位铛头,属下探查到秦可人那娘们昨夜款待了长风镖局的方旭。」
「长风镖局?」时隔近四年,丁寿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京师的一座镖局,约三十年前由方青云、卫峰二人共同创建。」白少川以为丁寿不知其来历,解释道。
「那镖局应该混的不怎么样吧。」丁寿对于当年那几个大块头镖师胡吃海塞的场景颇有怨念。
「二十年前的长风镖局可是威风赫赫,方青云、卫峰两人以一剑、一棍打下了长风镖局偌大基业,可十八年前的一场变故却使得镖局生意一落千丈。」
「什么变故?」丁寿来了兴趣,问道。
「成化年间,曾在玉泉山中出土一块万年宝玉,宪庙见之大喜,令宫中巧匠细心雕琢,制成了一樽双龙玉壶,此宝晶莹剔透,双龙盘绕,栩栩如生,更为奇异的是将凡水注入壶内,顷刻间便清冽醇美如山泉甘露,端是一件奇宝。」
「此宝现在何处?」丁寿听了都觉得心里痒痒,有机会把玩一番也好啊。
「不知道。」白少川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把瘾勾起来,又来这么一句,丁寿感觉被人耍了。
「弘治元年,就藩武冈的朱膺鉟承袭岷王爵位,先帝恩赐了一批珍宝,其中便包括这樽双龙玉壶,交由长风镖局的二位局主亲自押送,不料押送队伍进了湖广后,却神秘消失了。」
「消失?人也不见了?」
白少川点头,「这是当年的一起迷案,岷王震怒,上表称长风镖局监守自盗,欲严治其罪,幸的先皇仁厚,缉查数月,未见长风镖局涉案证据,便恩赦一干人等无罪……」
「镖局经此大变,生意日落西山,原本镖局留下些老人,如金算盘商六,铁掌侯坤等,可惜这些人忠心有余,功夫么……」白少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此外方、卫二人还留下三位后人,卫峰留有一子一女,子名卫铁衣,性如烈火,愤世嫉俗,一心想辅助方旭光大镖局,却因方旭的散漫性子时常争吵,怒其不争;女名卫遥岑,自幼玲珑聪慧,博览群书,虽体质所限不能习武,却足智多谋,有」女诸葛「之称,如今的长风镖局就是由她掌控打理,至于方旭么……」
白少川笑了笑,继续道:「文武双全,家传的」惊风密雨断肠剑「可称得上青出于蓝,却不喜镖局生意,虽挂着局主之名,整日里流连风月之地,风流成性,交游广阔,与天潢贵胄荣王朱祐枢,富甲天下的邓通交情莫逆,并称」京城三少「。」
丁寿未想当年野店相遇的一批人物还有如此曲折故事,缓缓回味,抬头见一旁的崔朝栋,「老崔,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谢天谢地,二位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崔朝栋心中吐槽,面上却笑道:「属下在神仙居探得消息,那个可人自到神仙居后只接待过方旭一位客人,且言谈间多次提到此生未缘一见邓府堂皇富丽之憾,那位方大少曾允诺带她一赴邓通寿宴。」
「此话当真?」白少川眼神一凝,问道。
「千真万确,神仙居的其他粉头嫉妒到恨不得将那娘们生吞了。」
「切,还真以为碰到个欢场奇女子,却原来是奔着高枝儿去的。」丁二爷不得不承认,不管前世今世,有钱真的了不起。
「没那么简单,牟惜珠天性善妒,邓通惧内更是京城一大笑谈,人尽皆知,观此女相貌谈吐,应出身世家名门,又偏在此时来至京城,怕是别有所图。」白少川冷笑道。
「你是说——日月精魄!」丁寿醒悟,脱口而出。
第二十五章一剑宋中
眼看又多了一方人马插手,白少川当即回去布置,留下丁寿百无聊赖,四处闲逛。
时近申牌初,京城大街上仍旧热闹非常,沿街小贩叫卖声不绝,店铺伙计高声招揽客人,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丁寿左看右看,好不自在。
行走间忽闻一阵酒香,丁寿抬头见路左一家酒铺,旗幡上随风飘飘「窦家酒坊」四个大字,酒香淳厚,与自家的「刘伶醉」味道别有不同。
逛了半日,丁寿腹中空空,当即抬步入内,过来迎客的是一小老头,笑容可掬,引得丁寿在一桌前坐下,「公子爷需要点什么?」
「将你这的好酒拿出一坛,下酒菜么随便来上几个好了。」丁寿随口答道。
那老儿应了一声,便捧出一坛酒来,丁寿拍开泥封,略略一闻,「老头儿,你在哄弄我,说了要你们这的好酒。」
「小老儿怎敢,这确实是本店最好的酒了。」老头儿惶恐道。
「别的不敢说,公子爷我可是在酒缸中泡大的,你这酒绝不是我在店外闻到的酒香。」
「您说的可能是本店自酿的」胭脂桃花酿「,这酒是用每年阳春三月所产之桃花酿制,其味醇厚,色如胭脂,饮之齿颊留香,回味不绝。」
小老头儿一顿自吹自擂,将丁寿听得口内生津,连连催促,「快快,拿出一坛来与我尝尝。」
「公子爷恕罪,这酒却不能卖您。」老头儿陪笑道。
「这叫什么话,店中有酒却不予人,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钱。」丁寿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两句话就被人打发。
「您有所不知,小店的桃花酿每年所产不多,如今只余二十坛,已被人早早订下了。」老头儿解释道。
「真的?莫不是欺哄与我?」丁寿有些不信。
老头儿满口叫屈,「小老儿怎敢,公子爷可以四下打听,小的窦二做人一向本分,断不敢有所欺瞒。」
丁寿暗道声晦气,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上了。
「二叔,我的」桃花酿「可准备好了?」
随着清朗的声音响起,一名丰姿俊伟的华服青年越门而入。
「方大少您来了,快快请进,二十坛桃花酿早已预备齐整,只等您来取了。」窦二舍了丁寿,直奔着青年迎去。
「有劳二叔了。」青年对着窦二行了一礼。
「方大少折煞小的了,若没您的照顾,小店哪有今天。」窦二连忙作揖还礼。
「此间生意可还好?二叔忙得过来?」青年扫视店内,对着丁寿的目光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
「辛苦些还是支应得开。」窦二叹了口气,「若是丫头在身边,倒是能帮些忙,可她却……唉,女孩家家的,不学些针黹女红,偏偏舞刀弄剑,将来怎么找婆家!」
「令嫒得名师指点,也是一番造化,二叔不必多虑。」青年开解道。
「承您吉言了,小老儿这便将酒给您装上。」
眼看窦二领着伙计向外面的马车上一坛坛搬酒,丁寿心疼的厉害,他倒不是嗜酒如命,只是对想要却偏没到手的东西执念甚深。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台甫?」丁寿还是没忍住,上前攀谈。
青年潇洒地回了一礼,口称不敢,道:「在下姓方,单名一个旭字。」
「好名字,所谓」方出旭旭,朋从尔丑「,方旭,嗯,咳咳……」
丁寿细一琢磨,才回过味来,晓得这位是哪位了,长风镖局的方大少。
「请问尊驾有何见教?」方旭剑眉星目,仪表不凡,面上笑意恰到好处,既不亲狎也未拒人千里之外。
「哦,无事,无事。」原打算商量请对方匀出一坛酒来,丁寿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毕竟东厂正在算计人家铁哥们呢。
丁寿正琢磨怎么扯开话题,忽然眼光一扫,一条人影从对面楼上跃下,脚尖地上一点,又飞快窜出,轻功底子倒是不赖。
随即又是一人从人群中跃出,一脚将旁边鸡公车上的一个麻袋挑起,正好砸在快速逃窜的那人身上,直将那人生生砸到地上。
那人地上一滚,又再跃起,倒是没受什么伤,怒瞪着将他打翻的高大汉子,「宋中,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宋中方面大耳,身材健壮,穿着一件土黄色的粗麻短衣,肩扛一柄装饰简陋的长剑,嘻嘻笑道:「独行大盗崔百里,你作恶多端,血案累累,爷今日便拿你归案。」
「宋中,你只是赏金猎人,无非求财,官府开价多少我出双倍。」崔百里恨恨道。
「爷的规矩只跟一人做买卖。」宋中无所谓道。
「十倍。」崔百里斩钉截铁道。
宋中看似意动,崔百里面色一喜。
宋中又连连摇手,「算了,你的血腥银子爷不要。」
崔百里抽刀在手,「那我只有宰了你。」挥刀向前,挽出片片刀花,向宋中砍去。
宋中用剑鞘拨开刀刃,抢步入内,屈膝顶向崔百里小腹。
崔百里侧身避过,刀身横斩,宋中提溜一转,已绕到崔百里身后。
崔百里大骇,不管不顾发力前奔,直奔到一处牌楼前,双脚一点,借势倒翻,回手向身后砍去,眼前却无宋中人影,腰间一痛,被横踹而出。
这时人声鼎沸,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穿过人群向这边奔来,宋中见状不再耽搁,长剑出鞘,一点一拨,已将崔百里手中刀挑飞出去,崔百里就地十八滚,虽说狼狈不堪,却从宋中剑下逃出,转身向人群中奔去。
宋中一声冷哼,手中剑脱手而出,正是其绝技「脱手穿心剑」,剑势宛如急电,直奔崔百里后心。
宋中出剑后便已转身,他对自己的脱手剑有着绝对的信心,可身后却并没有听见预料中崔百里惨叫倒地之声,却有裂帛之音,回头再看,崔百里咽喉被一个年轻人一手捏住,动弹不得,年轻人另一只手正握着他那柄脱手飞剑。
丁寿摇头看着这柄简陋长剑,最多值二两,为了接这把破剑,这身上好云锦蓝袍的袖子被剑势绞的破烂不堪,这下算是赔了,一扬手,长剑被掷回宋中剑鞘,又快又准,毫厘不差。
宋中讶于丁寿不凡身手,问道:「阁下何人?」
丁寿未曾答话,锦衣卫已冲进来,领头是一个百户,腰身笔挺,一副剽悍干练之色,指着众人问道:「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不想和官府打交道,转身欲走,几名锦衣卫成半圆将他围住,那个百户打着官腔重复了一句:「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耸肩,回头道:「你问我?」
「废话,难不成在问我自己?」锦衣卫的百户怒道。
「为何不问问他?」宋中指了指丁寿。
百户转头看向丁寿,刚刚走近,丁寿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那人一见腰牌,脸色一变,双手恭恭敬敬的捧回。
东厂番卫多是从锦衣卫中挑选,两家关系千丝万缕,东厂提督又是天子近宦,历朝锦衣卫都被东厂压着一头,虽说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强势,但这东厂铛头还不是他这个锦衣百户招惹起的。
无端由的受了气自然要找别的出气筒,那名百户转过身来看着宋中更加不顺眼了,「看你这人来历不明,闹市持械,非奸即盗,来人,把他拿下。」
「且慢,诸位听方旭一言如何。」方旭由窦家酒铺内信步而出。
「阁下可是长风镖局的方局主?」那百户有些踟蹰。
「正是方某,这位朋友乃是在下好友宋中,绝非作奸犯科之徒,便由在下为他作保可好?」方旭笑着对那百户言道。
「既然是方大少作保,自是没有问题,吾等告退了。」那百户也不废话,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走为上策。
宋中向方旭点头打了个招呼:「方兄辛苦了。」又转向丁寿,「阁下何人可以见告了吧?」
丁寿呵呵一笑,「还真不方便说。」
「那将此淫贼交给宋某可否?」宋中沉声道。
「哟,这小子还是淫贼呢,看不出啊。」丁寿松开崔百里咽喉拍了拍他的脸颊,崔百里大喘口气,身子后仰,就要跃起逃生,还没等起身,咽喉又莫名其妙被丁寿掐住,「交给你不放心,当街行凶,有违国法。」
方旭插话道:「阁下是公门中人?」
「算是吧。」丁寿揉了揉鼻子,有些无奈,再有一步都快成宫门中人了。
方旭向宋中道:「既如此,将人犯交由官府中人也就罢了,宋兄放手吧。」
「不行,宋中一剑既出,必有进账,端无脱手的买卖。」
这还是个倔脾气的,丁寿笑问道:「那这个什么淫贼值多少银子?」
宋中一本正经道:「官府悬赏,五百两。」
「啪啪」两个清脆五百,「害老子破财。」
丁寿抽完耳光又顺手掐住了崔百里咽喉,崔百里脸颊红肿,这次没想着逃跑,只是眼神惊恐的看着丁寿,这小子他娘是个疯子吧。
丁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点了点,递给宋中,「五百两,人我带走。」
宋中不理银票,右手已握紧剑柄,青筋暴起,即将出手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按住,方旭冲他摇了摇头。
方旭接过银票,「如此倒省却了一番麻烦,在下替朋友谢过了。」
「方大少快人快语,在下告辞。」丁寿言毕像牵牲口一样引着崔百里离去。
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方旭将银票塞入宋中手中,道:「民不与官斗,此人轻易化解你那穿心剑,不可小觑,反正人犯也已归案,就此作罢吧。」
「也好,今日宋某大发利市,请你痛饮一杯。」宋中看了看手中银票,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怕是没这口福了。」方旭笑答。
「方爷,您要的酒都装好了。」方才一直躲在一边的窦二凑上前道。
方旭谢过,对一脸不解的宋中道:「今夜要赴邓通寿宴,你我去共谋一醉可好。」
「我从不惯与权贵应酬,你既无暇,宋某自去。」
宋中背起那柄简陋长剑,哼着小曲儿没入人流……
第二十六章邓府贺寿
无人小巷内,丁寿放开了崔百里,眼带笑意,道:「你是独行大盗,还是个什么淫贼?」
崔百里满脸惊恐,眼前人喜怒不定,偏偏武功奇高,跑是跑不掉了,低眉顺眼道:「是,小人做事糊涂,还求大人能给条活路。」虽不知此人是何官职,瞧锦衣卫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来头不小。
「刚才你要以十倍价钱和宋中做买卖,看来做大盗收成不错。」丁寿不着边际的自说自话,「爷为了捞你可破费不小。」
崔百里立时明白了,掏出身上所有的银票细软,谄媚道:「小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丁寿扫了一眼,几张银票,最大的一张也不过三百两,还有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也不伸手接,只是轻哼道:「这是做什么,把爷当成什么人了,快收起来,将来买副好棺材还够用。」
崔百里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哀求道:「大人,小人身上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行当,身上一般不攒金银的,大人,小人在京城内有三处埋宝地点,合计也有近两万两,愿意都献给大人,求大人给条活路吧。」
丁寿缓缓蹲下,与崔百里平视道:「那你好歹也行走了这许多年的江湖,身上就没点新奇玩意。」
崔百里若有所悟,又从身上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大人,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各种刀剑外伤,一包止血,两包化瘀,三包生肌,唔……」
丁寿将那几包金疮药都塞到崔百里嘴里,冷冷道:「咽下去接着说,要是再给爷来这套卖大力丸的把式,保证让你后悔刚才没死在宋中剑下。」
崔百里嚼着满嘴的药沫,口称不敢,拿起一瓷瓶道:「此物名叫」节妇吟「,遇水可化,任凭三贞九烈,只要服用,盏茶之内必欲火焚身,急求交合。」
眼看丁寿眼中有了笑意,崔百里大受鼓励,「若是大人喜好别的调调,此物名叫」酥筋软骨散「,预先服下解药,迎风展开,嗅到之人一个时辰内浑身瘫软,提不起丝毫力道,要如何,便如何。」
崔百里眼中透出一种你是男人你懂得的意思。
「啧啧,你小子好东西不少么,这些东西还有么,都给爷拿出来。」
「大人,只有这些了,这都是小人花重金从下五门的同行」采花蜂「处购得,那小子两年前被六扇门第一高手铁面无私方未然击杀,如今这些都是用一次少一次,小人平时都是用些蒙汗药,鸡鸣五鼓返魂香这类货色作案的。」崔百里哭丧着脸道。
「好了,把你埋宝地点说出来,拿着你这点棺材钱滚蛋,今后别让二爷再碰到你。」丁寿不耐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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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通宅邸位于东城黄华坊,占地颇广,清一色的水青雕砖门楼,飞檐重阁,峻宇雕墙。
入夜之后,本就富丽堂皇的邓府布置得更加美轮美奂,彩栏雕楹,挂红垂彩,华木珍果,列植堂下,自门楼蜿蜒至廊庑厅堂,处处垂挂着流苏宫灯,亮如白昼。
长街尽头一阵马嘶,数十名衣饰华丽的骑士簇拥着一驾锦蓬马车,向府门前奔来。
早已立在府门前等候的邓氏夫妇面上涌起笑意,缓缓步下白玉石阶,向着马队迎去。
离着邓府门前还有数丈之远,马上骑士纷纷勒马而住,单单那架马车还是风驰电掣的向前冲去。
眼见邓家主人便要蹈于马蹄之下,这二人却并无慌张之色,车夫一声吆喝,四匹骏马陡然转向,戛然止步,车篷端端正正侧立于邓氏夫妇身前。
「草民夫妇恭迎王爷大驾。」邓通身材微胖,脸上永远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财神爷大寿,谁敢错过。」
随着戏谑的笑声,车帘挑起,一名锦衣青年在从人服侍下踱下了车驾。
「荣王爷言重,王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牟惜珠话语中难得带着自谦之意。
「堂堂邓府,富比王侯,岂可称为」寒舍「,惜珠你口不应心。」
锦衣青年处处玩笑,举止间却不失雍容华贵之态,邓府中人更是垂首低眉,小心伺候,只因这位不仅是家主好友,还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荣王朱祐枢。
朱祐枢举目四顾,似有些意外,「方旭呢?」
「他还没到。」邓通笑眯眯地说道。
「哈,千叮万嘱不让本王迟来,他却晚到,真该罚酒三杯。」朱祐枢对能捉到方旭短处极为开心。
「堂堂荣王,岂可背后说人短话。」声音清朗,却蕴着几分笑意。
朱祐枢与邓通相视一笑,朗声道:「本王事无不可对人言,倒是你方大少,藏头露尾,辱没了声名。」
「方旭早已到了,只是诸位视而不见。」
一顶红幔小轿突然盘旋着从天而降,引得邓府护院与王府护卫纷纷大惊,抽出兵刃上前护持。
朱祐枢喝退手下,对着邓通笑道:「这个方旭,欲发胡闹,竟学女人坐起轿子来了。」
「待我把他揪出来。」邓通挽起袖子便向轿子走去。
朱祐枢大笑点头,牟惜珠也是莞尔。
「来吧,方大少,邓某扶你下轿……」
掀开轿帘,邓通不由呆住了。
轿内人并非方旭,而是一名绝色女子,肤若凝脂,脸赛朝霞,满头珠翠,艳光四射,向着掀帘的邓通嫣然一笑,红唇中露出两行整齐碎玉,动人心魄。
邓通不由痴了,扶着轿帘的手忘了放下,直到身后传来朱祐枢不满的声音,「好你个方旭,无端端跑到上面是何居心,轿子里是谁,好像把邓通的魂儿都勾走了。」
朱祐枢倒没旁的意思,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邓通想起醋娘子便在身后,如同被蝎子蛰手般连退了几步,这才发现轿子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人。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抹月光洒在身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银辉,正是长风镖局主人——方旭。
「方旭携神仙居花魁娘子可人,共为小财神贺寿,祝邓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方旭拱手行礼,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可人亦由轿中走出,一敛那身花卉缠枝粉红撒花百褶裙,盈盈一礼,「妾身秦可人见过荣王爷,邓老爷,邓夫人。」
即便朱祐枢长自深宫,见惯佳丽,也不由赞叹一声,「名副其实,好一个楚楚可人,真是花仙降世,艳压群芳,不愧风流班头,花中魁首。」
可人闻言梨涡浅现,「可人怎敢当王爷如此夸赞。」一颦一笑,嫣然动人。
「本王由衷之言,寿星公,你说呢?」
邓通还在失神,对朱祐枢的话充耳不闻,忽然腰间软肉被狠狠掐住,痛得他「哎唷」一声,扭头见牟惜珠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吓得小财神冷丁一个激灵,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王爷,方旭,哦,还有这位可人姑娘,里边请。」难得牟惜珠此时还能笑得出来。
「不急,既然方旭带友来贺,本王又岂能孤身一人。」朱祐枢一指轿蓬,「且看那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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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缭绕,水气氤氲。
白少川全身包裹在热汤池里闭目养神,头上敷着一条冷水浸过的手巾,洁白的肌肤已被烫得发红。
丁寿走近池边,张臂由侍者解去衣服,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水花四溅,白少川眉头轻蹙,没有睁眼。
看着头枕着池边养神的白少川,丁寿心中百味杂陈,嫉妒的要死,一个男人长得如此妖孽,老天偏心。
「你在看我?」白少川缓缓睁开眼道。
「没有。」丁寿心虚地把头扭到一边。
唇角轻抹,白少川取了一杯加了冰鱼儿的葡萄酒,猿臂轻推,盛着酒具的托盘借着水波向丁寿飘去。
丁寿自取了一杯,看着再度闭目的白少川,突然问了一句,「白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丁寿道。
「哦,何以见得?」白少川再度睁目。
「如此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的浊世佳公子中馈空虚,岂不可惜。」丁寿一本正经道。
白少川闻言不语,只盯着丁寿看,看得丁寿心里发毛,「你盯着我作甚?」
「丁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白少川道。
「何以见得?」丁寿奇道。
「如此伟岸身躯,昂藏巨物却孤衾独晓,岂不可惜。」白少川模仿适才丁寿语气,半点不差。
一阵沉默,两人同时大笑,举杯同饮,彼此关系仿佛更近了一些。
东厂探马流水般将消息报回。
荣王由西山赶回,至邓府贺寿。
长风镖局方旭携神仙居行首可人,赶至邓府。
天幽帮似有异动。
唐门中人动向可疑。
青城四剑未见异向。
白少川根据回报从容布置,直到西山一封快报送到。
「督公传信,牟斌回京。」
第二十七章恶客盈门(上)
邓府,花园水阁。
「岳父,小婿区区生辰,怎敢劳烦您老大驾。」邓通捧着一杯茶奉到牟斌面前。
牟斌并不接茶,冷哼一声,「老夫本也不是为你来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邓通讪讪地看了眼妻子,牟惜珠接过茶盏,笑着又送了过去,「那爹是来看女儿的,才几个时辰不见,便想女儿了?」
「北司得到消息,京城聚集了很多江湖人物,动态不明,这财神府树大招风,老夫不得不多长个心眼。」牟斌捋着下颌短须,淡淡说道。
「有您这棵大树靠着,什么妖风掀得起来。」牟惜珠不失时机地捧了自己老爹一下。
牟斌也被女儿逢迎地心怀舒畅,威严的面容展出一丝笑意,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
「是啊,咱府中有您老安排的锦衣卫坐镇,那些宵小之徒岂敢造次。」邓通附和着妻子说道。
女婿开口,牟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对着翻脸如翻书的老丈人,邓通自讨没趣,老实退到了一边。
「惜珠,老夫自行安歇,你们夫妻去待客吧,别怠慢了王爷。」牟斌对身后的呼延焘与齐元放点了点头,二人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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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一间客栈内。
几名唐门弟子正向唐知节回话。
「今夜邓通大寿,邓府好不热闹,天幽帮的人似乎想趁机下手。」
唐知节不屑哂笑,「早知道他们按捺不住,正好让天幽帮做出头鸟,试试邓府的底,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之后。」
几名弟子称是,唐知节疑惑地巡睃了一圈,「怎么就你们几个?三妹呢?」
几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低头不语。
「说。」唐知节一拍圆桌,厉声喝道。
几名弟子被吓得一激灵,其中一个嗫喏道:「三姑姑听说青城的牛鼻子对二公子言语不敬,去寻他们的晦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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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派众人落脚之处。
「刘师兄,咱们就这么干坐不动,由着别人去抢日月精魄?」性格暴躁的辛烈扯着嗓子嚷道。
「辛师兄,少安毋躁。」齐守城开言劝道。
「眼看宝物被人抢走了,能不躁么,要是落入唐门那帮龟儿子手里,可就没后悔药吃啦。」辛烈对着齐守城喊道。
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的黄土剑无可奈何,求助地看向了黑水剑洪涛。
洪涛轻捋他那一副又黑又亮的美髯,语气平静道:「坐下,听刘师兄说话。」
一向火爆脾气的辛烈偏偏吃这位没脾气的一套,气鼓鼓地坐下,倒是没在吵嘴。
刘铎看了看这几位性格迥异的师弟,解释道:「青城毕竟是名门正派,宝物如果真的在邓府,不好行强取豪夺之事。」
「要是被唐门抢了先呢?」辛烈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
「岂不正好,师兄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动手了。」齐守城已经明了刘铎之意。
辛烈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这时忽听「咚咚」门响,「什么人?」刘铎长眉一挑,手已已握住剑柄。
「客官,小的为您送夜宵来了。」
「我叫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辛烈大咧咧地起身开门。
「客官您请了。」一名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进了房门,将夜宵一一摆放在桌上,「几位客官,请慢用。」
「慢着。」黑水剑洪涛的一柄长剑出鞘半尺,横在店伙颈间。
店伙计被吓得面如土色,颤抖道:「客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洪涛看着伙计托盘下的那双手,冷笑道:「扮得很像,可这双手保养得太好了,实在不像干粗活的。」
伙计面色一变,托盘向前一抛,趁洪涛躲开空当,反手甩出数支袖箭。
洪涛挥剑拨开,待要追逐,忽听窗棂破裂,飞蝗石、铁蒺藜等数种暗器破窗打来。
青城四剑将宝剑舞得风雨不透,将暗器尽数击落。
刘铎抬脚一踢桌面,桌上酒菜腾空而起,刘铎袍袖一抖,将酒菜兜住,甩手向窗口泼了过去。
杯盘破裂与惨叫声交杂响起,刘铎一声冷笑,「既然夜宵已经被唐门朋友弄脏了,便请苦果自尝吧。」
「牛鼻子硬是要得。」一声带着浓郁川音的娇叱,「蓬」地一声,一股黑芒由屋门前射入。
刘铎瞳孔一缩,急吼一声,「结阵。」
四柄长剑交织成网,挡在四人身前,那蓬黑芒悄无声息地没入剑网,无声无息。
光网忽敛,四人鼻尖上都已见汗,虽之短短一瞬,却紧张过度,也耗费了大量内力,刘铎看着剑身上竟被钉入了数根银针,足见暗器的劲道刚猛。
「七星透骨针!唐三姑!」齐守城恨声道。
「牛鼻子好眼力,三姑奶奶不陪你们玩了。」声音渐远,人已到了客栈之外。
见对方下死手,连一向好脾气的洪涛都动了怒,「刘师兄?」
刘铎冷声道:「追。」
长街之上,清清冷冷,夜风渐起,两旁店铺都已关门歇业,一道红影上纵下窜,发力狂奔。
四道灰影紧随其后,奔逸绝尘,片刻不松。
「几个牛鼻子,追姑奶奶这么紧,可是想还俗了?」红衣女子脚步不停,调笑不断。
青城四剑不发一言,只是加快了身形,眼见红影渐近,辛烈大吼一声,举剑劈出,剑身之上隐隐有红光涌起,仿佛火苗跳跃。
「好一个剑中离火。」那道红影也不回身,突然贴地一滚,反手抛出一把毒砂,硬生生阻住了辛烈攻势。
洪涛与齐守城身子前倾,两把长剑如毒龙探海,风行电击。
那女子已滚入墙角,无处可躲,忽听屋檐上一声招呼,「青城的朋友,小心了。」
一团黑影向着洪涛二人击来,黑影还未及身,在空中突然爆开,裂成十余片锋利薄片笼罩二人身前。
「唐门毒蒺藜。」
青城与唐门恶斗多年,自是识得厉害,几十年同门兄弟心意相通,间不容发之际,突然举掌相对,彼此借力飞向两侧,堪堪避开暗器攻击范围。
待得二人站定,再看眼前已无人踪。
第二十八章恶客盈门(下)
一条僻静小巷内。
「三妹,你太莽撞了。」唐知节呵斥道。
「谁教那几个牛鼻子对松儿无礼。」红衣女子容颜娟好,年纪已然不轻,眼角唇边隐隐有细纹出现,举手投足间一股成熟妇人的风情。
轻轻理了理乌云鬓发,女子满不在意道:「妹子我为了你一句话,便调动弟子随你北上,还不知今后如何向门中长老交待,你却为了外人训斥我?」
「你……唉!」唐知节对这位年纪不小却还刁蛮任性的妹子无可奈何。
「好了,四哥,你虽过继四房,咱两个毕竟是一条肠子里出来的,情分不比常人,小妹不和你计较了。」
唐知节哭笑不得,「茯苓,愚兄说你什么好啊。」
「不知说什么就不要说了,你让松儿去寻华山派帮忙,可真要把日月精魄的武功与他们共享?」唐三姑问道。
「那是自然,只怕他们练过之后悔之晚矣。」唐知节握紧了怀中之物,得意笑道。
「唉,今夜邓府的热闹怕是凑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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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府之内。
人影纷杂,刀剑撞击与叱喝之声不绝。
数十名锦衣卫围着场中十余名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正在缠斗。
假山上的一座八角凉亭内,牟斌自斟自饮,身后的齐元放恭维道:「大人神机妙算,这些宵小果然自投罗网。」
牟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齐元放讨个没趣,悻悻退下。
场中黑衣人在一名手持双环的黑袍汉子带领下,左冲右突,急欲脱出重围。
看着困兽犹斗的众人,牟斌冷笑道:「明火执仗硬闯邓府,真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呼延焘面无表情,齐元放不敢再上前凑趣,二人俱都不发一言。
此时忽听远处又传来一阵金铃鸣响,声音急促。
「珍宝阁的方向,大人……?」齐元放请示道。
「你去看看,别扰了王爷雅兴。」牟斌依然沉着,面不改色,「声东击西?
有点意思。」
扭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呼延焘,牟斌轻声道:「留下活口取口供。」
呼延焘躬身一礼,纵身跃下,落地时手中已多出一对镔铁判官笔,两笔犹如神龙出水,追风破月,将沿途顽抗之黑衣人尽皆打倒,直取黑袍汉子。
那黑袍汉子手举双环迎上,与之斗了三十余招,便左右支绌,抽冷子被挑飞兵刃,随即被一脚踹倒,还没来及起身,判官笔已逼在自己胸前。
「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呼延焘厉声大喝,那条蚯蚓般的伤疤宛如活了一般,挣扎扭曲,望之生怖。
余众见首领被擒,顿失战意,纷纷弃刃投降。
呼延焘方自喜贼人被一网成擒,忽然一颗石子飞来打在自己判官笔上,将判官笔震荡开去,眼前一花,那倒地的黑袍汉子已不见,抬眼见一蓝袍蒙面人搀着那汉子立在自己丈余外。
呼延焘知遇强敌,凝神戒备,开口询问:「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示意黑袍汉子退后,蒙面人闷声道:「无名小卒,有辱尊听,不提也罢。」
「瞧阁下武功断不会是无名无姓之人,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何道理。」呼延焘咄咄逼人。
呸,二爷在你们面前露过相,要是不蒙着脸,牟老头还不带人杀到东厂去。
丁寿腹诽,口中却道:「阁下若瞧不惯在下装束,只管来取掉就是,在下也好领教昆仑派的震天铁笔。」
呼延焘大怒,挺笔上前,「鬼笔点睛」直取丁寿双眼。
丁寿轻轻后仰,让过笔锋,左掌挥出,已笼罩呼延焘胸前要害。
呼延焘后退避让,又猱身向前,双笔犹如疾风骤雨,攒刺丁寿周身大穴,丁寿不慌不忙,每次出手都攻敌之必救,逼得呼延焘这一番狂打竟无一招使全。
也并非呼延焘本事不济,丁寿阴山穴中习武三年,那老怪物以万象秘籍所载各派武功与他喂招,如今丁寿虽不敢说精通百家绝学,但各派武学长短可是一清二楚。
呼延焘越打胸中越是烦闷,他本是心高气傲的刚烈性子,从未交手的如此憋屈,一式绝招「朱笔点册」刺向丁寿要害,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对方出何招式,都要在对方身上捅出一个窟窿来。
丁寿见呼延焘不管不顾的想要同归于尽,也不再戏耍,这招「朱笔点册」虽为震天铁笔杀招,两笔同时可分点人周身十三处大穴,唯有两笔一错之际空门大露,时机稍纵即逝,当下施展天魔迷踪步,切身直入中宫,背靠呼延焘身前,两手已搭他双腕,一记铁山靠,将呼延焘壮硕身子顶飞了出去,两手同时一挥,将夺到手中的两只判官笔直插入地,尺余长的镔铁笔全身入地,不留一丝痕迹。
丁寿刚刚得意地拍了拍手,忽觉身后一股磅礴暗劲涌来,不及细看,扭身双掌拍出,「嘭」的一声,震得双臂发麻,一股大力涌入体内,身子不由向后飞出。
丁寿惊讶同时看清出手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想这老儿内功深厚如斯,当下不再恋战,借此掌力倒翻五丈,拉住了正在逃窜的黑袍汉子,脚尖点地,再次跃出,数个起落,已跃出院墙,消失不见。
牟斌抬手止住欲追赶的呼延焘等众锦衣卫,几个呼吸平稳自己翻腾的气血,缓缓道:「你们不是此人对手,将活口押解北镇抚司。」
「大人,珍宝阁哪里……」呼延焘忧心问道。
「有方旭在,可保无虞。」牟斌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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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一座凉轩内,纱笼低垂,丝竹阵阵。
轩外不远处,沸反盈天,杀声阵阵。
一名黑衣蒙面人在齐元放率领的锦衣卫围追堵截之下,且战且退,渐渐靠近凉轩。
「轩外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屋内莺声燕语,春色满庭,有趣,真是有趣。」荣王拍案大笑。
杀声渐近,可人停了琴音,几人俱都靠近窗前。
那名黑衣人武艺颇是不凡,锦衣卫几次合围,俱都被他脱困而出。
眼看荣王与邓氏夫妇全在观望,齐元放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的夺命双钩享誉江湖多年,投身锦衣卫后功夫并没落下,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再走了人犯,他也没脸见人了。
当即大喝一声,齐元放双钩齐动,如蝎子摆尾,尽攻蒙面人要害。
那蒙面人手中单刀挥洒,如闭门铁扇,将双钩攻势尽挡于外,随后一式穿手藏刀,刀光一隐,从肋下穿出,逼得齐元放连退数步。
「方旭,你就这么看着?」邓通瞥了一眼老友。
方旭轻笑一声,身子已如灵燕穿云,飞出轩外,一柄长剑擎在手中。
「朋友留步。」笑声未停,剑光闪动,化为漫天寒星,笼罩蒙面人全身。
黑衣人寸步不退,刀光变幻,诡异出奇,顷刻间仿佛同时出现了十余把单刀同向方旭身周砍去。
「飞云幻雨十三式。」方旭默念一声,剑眉轻皱,长剑如惊风密雨,将攻势一一化解。
长剑「铮」的一声轻鸣,剑尖不偏不倚点中黑衣人刀身力量薄弱处,黑衣人拿捏不住,单刀脱手。
突然,「啊——」的一声惊呼,由轩内发出。
黑衣人借众人一呆之际,身子窜起。
「哪里走。」齐元放一声唿哨,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八名锦衣卫各执一角,围攻而上。
眼见黑衣人已是瓮中之鳖,无路可逃,方旭也高喝一声,「留下吧。」挥掌向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不躲不闪,迎着方旭掌势出了一腿,借着掌风身子陡然变向,斜斜飞了出去,恰好脱开绳网范围。
黑衣人落地后脚下不停,再度腾空,转眼间便消失夜色之中。
「你——」齐元放眼见来人逃脱,对坏事的方旭怨念甚深。
「且看轩中人安危。」方旭撂下这句话,便奔凉轩而去。
此人和王爷、姑老爷关系匪浅,齐元放有苦难言,自认晦气。
凉轩内,可人花容惨淡,娇躯轻颤,摇摇欲坠,邓通关切地扶着她的手臂,「可人姑娘,发生何事?」
可人指着轩外一片花丛,颤声道:「那里好像有人……」
几人警觉忽起,朱祐枢外间护卫连忙上前搜寻,却无任何踪迹。
「许是妾身眼花。」可人惊魂稍定。
「酒醉人心,花迷人眼,也是平常事。」朱祐枢哈哈笑道。
牟惜珠冷哼了一声,邓通才惊觉自己还扶着姑娘手臂,连忙松开,避嫌般退了几步。
「发生何事?」方旭踏步而入。
「何事?方旭你今后切莫再吹嘘自己如何武艺高强,堂堂方大少,连一个蟊贼都捉不住……」邓通为掩饰心中尴尬,抢白道。
「说得有理。」唯恐天下不乱的朱祐枢连连点头。
莫名躺枪的方旭没好气道:「听了轩内惊呼,我若不以你们安危为先,还算得朋友么?」
朱祐枢附和道:「此言甚是。」
「王爷,你到底帮哪边的?」邓通道。
朱祐枢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本王帮理不帮亲,你们继续。」
「千错万错,错在妾身。」可人施个万福道:「今夜诸位未曾尽兴,明日妾身在馆内摆酒赔礼,还望拨冗见顾。」
方旭微笑还礼,「方某必定到场。」
「本王自无不可,只怕某人难以到场。」朱祐枢意味深长地看向牟惜珠,眼角全是笑意。
邓通欲言又止,偷眼打量自家夫人神色。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腿长在他身上,他若要去,我还能拦着不成。」牟惜珠被几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脱口说道。
「好,既然邓夫人发话了,明夜神仙居,不见不散。」朱祐枢抚掌大笑。
第二十九章魔踪初现
夜风习习,鸟鸣啁啾。
城外一处山坳内,被救的黑袍汉子不住的向丁寿道谢。
「在下天幽帮地堂堂主罗双环,此次得蒙恩公施以援手,得脱大难,此恩此德罗双环没齿难忘,不知恩公可否将大名相告,在下也好铭记于心。」
「罗堂主客气了,在下丁寿,与贵帮杜三魁堂主乃是旧识,些许小事无须挂在心上。」
丁寿揭下面巾,当初赚了杜三魁一笔银子,今日就算还个人情,留着这小子又能给牟斌添乱,一举双得,何乐不为。
「原来是敝帮的朋友……」罗双环突然醒悟过来,「丁寿,阁下莫不是赢了富贵赌坊数万银子的那位?」
「哦,难得罗堂主也知道在下。」
罗双环苦笑,何止知道,杜三魁莫名其妙账上少了五万两银子,为了面子又不肯说是在赌桌上输了这许多银两,只说为帮上交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好朋友,可说起名字谁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总护法左冲亲自带人盘了他的账目,又对赌坊中人详加盘查,认定确有一名丁姓年轻人与杜三魁盘桓半日,虽不是杜三魁黑掉了自家银子却也非他所说主动赠与,而是实打实的输了,斥责了一番他办事不力,也就罢了,在帮中还成了一段时日的笑柄。
「此番贵帮有不少人陷落锦衣卫,京中落脚处不宜久留,罗堂主最好早作打算。」
丁寿也无暇久留,几句话交代完就准备闪身离开,忽然心中生警,向林中深处看了一眼。
「恩公,可有什么不妥?」罗双环问道。
「哦,无事,,在下告辞,有机会还请向杜堂主带好。」丁寿觉得夜幕中仿佛有人在观察自己,却又未曾发现异常,心道这鬼地方早走为妙,留下几句场面话闪身走人。
瞧着人踪渺渺,山林寂寂,罗双环长吁一声,这回出师不利,折了许多人手,不知向帮主怎样交待,这锦衣卫的鹰爪孙竟这般扎手,实在始料不及。
罗堂主自怨自艾,正要离去,林深处突然弹出一道气劲,将刚刚抬起一条腿的罗双环定在当场。
「隔空打穴!此处还有高手!」罗双环心中大骇。
林间草木簌簌作响,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长袍怪人缓缓走出,「你是天幽帮的人?」
不知对方与帮里是敌是友,罗双环不敢说实话,反问道:「请教阁下大名?」
怪人不言,一指戳在了罗双环璇玑穴上,罗双环只觉全身如万蚁吞噬,又痛又痒,黄豆大的汗珠由额头滚下。
「老夫问你话,老实作答就是,懂了么?」
罗双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怪人随手解了罗双环穴道,「说吧。」
罗双环缓了口气,不敢再隐瞒,「风闻日月精魄出世,敝帮帮主曾言此物与她有些关联,故奉总护法左冲之命,入京查探消息。」
「与她有关联?」怪人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就这些?」
「真的就这些。」罗双环连连点头。
「司马潇没给你其他东西?」
「没有。」罗双环道。
怪人不信,亲手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极度失望,「果真没有。」
「前辈,在下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过我了吧?」罗双环迫切说道。
「放你?好。」怪人轻蔑一笑,缓缓举起右掌。
「悬壶难济苍生苦,回春未救自家身。梅落繁枝千万片,惊煞前朝秦越人。」
林中声音忽高忽低,左右盘旋,犹如鬼泣,不可捉摸。
「什么人?」怪人面具下的双眼显露惊骇之色,身形宛如怪鸟般扑入林间,将那位抬腿举臂,姿势怪异的罗堂主扔在山野之间。
「又来一个高手,京城太可怕了,我想回家……」罗双环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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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如水,月色朦胧。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林间往复穿梭,却无一丝声息。
来至一处空旷处,前面那道人影倏然止步。
面具怪人一张脸白森森的吓人,阴森说道:「阁下将老夫引到这里,所为何故?」
另一人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兜帽将自己脸遮住了大半,看不清形貌,只是淡淡的道:「你是冷一夫?」
面具怪人似乎松了口气,傲然道:「不错,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想必你也不是无名之辈,何必藏形匿影,遮遮掩掩。」
「你自己不是也不敢在人前露出本来面目,何必强求于我呢?」
「只怕由不得你。」
面具怪人冷一夫不再废话,向前一纵,抬手便向那人脸上抓去。
那人侧头闪避,斗篷扬起,斗篷下双掌齐出,罩向冷一夫胸前要害。
冷一夫深吸口气,胸腹内缩,避开掌势,脚下魁星踢斗,那人身如鬼魅,轻飘飘滑开五尺,出掌如刀向冷一夫肋下切去。
轻哼一声,冷一夫腰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了过去,转过身来劈出五掌踢出十三腿,那人身形飘忽,围着冷一夫连消带打,将五掌十三腿的攻势完全化解。
冷一夫怒不可遏,两掌前后一错,左右双飞,吐气开声,一掌劈出,这一掌势头凶猛,那人身后有树木阻挡,退无可退,唯有硬接。
那人一声轻笑,侧掌横挥,一股霸道的刀气竟从他掌中发出,将冷一夫掌风劈开,直奔冷一夫而去,冷一夫冲天而起,刀气从他脚下飞过,砍到身后两丈开外的大树上,入木三寸宛如刀砍。
冷一夫那一掌的残余掌风也将那人兜帽打掉,露出一张方面阔口,皱纹如刀刻的苍老面孔。
冷一夫未曾看人,回身看着树上印痕惊呼:「天冥斩,你是……」待转过头来看着眼前人容貌时,又迟疑起来,「你……你是……杜问天?」
那人轻抚脸庞,缓缓道:「岁月无情,风霜侵蚀,这张脸连梅师弟都认不出了么?」
「小弟拜见三师兄。」冷一夫躬身施礼,说罢抬手将脸上人皮面具抹去,露出雪髯皓首。
杜问天注视冷一夫良久,叹道:「你也老了。」
「一晃三十年,已经七十多了,能不老么。」冷一夫摇头苦笑。
「三十余年了,我魔教的圣手魔医梅惊鹊成了闻名遐迩的神医梅退之,又成了轰动武林的魔神冷一夫,还真是物是人非啊。」
化名冷一夫的梅惊鹊无奈道:「师兄不必见笑,小弟有自己的苦衷。三十年前黑木崖被毁,日月双使失踪,教中兄弟姐妹零散,小弟手抄的日月精魄的武功也失落了……」
「你还是练了日月精魄,记不记得主公将日月精魄交给你时是怎么说的?」
「自然记得,小弟自幼沉迷医道,主公将日月精魄交于我时曾言,其中所载医术大可修习,只是切不可习练上面的武功,其中有莫大隐患,他老人家言日月精魄尚有第三块」星魂「失落北元,五十年前潜入大漠也有完璧之意,谁料主公归途遭人暗算,随后教中与天下武林混战不休,每日见着弟兄惨死,却因武功低微无力相助是何等滋味……」
梅惊鹊喟然道:「于是小弟便将日精记载的武功抄录在绢帛上,日夜修习,谁料黑木崖突然遇袭,那张绢帛也遗失了,教中神功岂能落入他人之手,小弟便带着两个襁褓幼子建立梅家庄,闯出个神医的名号,结交武林人士,另一面化身魔神冷一夫行走江湖,打探消息……」
「可曾找到?」杜问天问道。
「一无所获。」梅惊鹊摇了摇头,「直到二十年前凌家庄主人凌腾蛟登门求医,他自言病体沉疴,我一搭脉象便知其所言不实,那些年我已受尽日月精魄反噬之苦,他的脉象与我相似,分明是走火入魔的迹象,所差的是他不明医理,不知中和调剂,比我严重得多,结合原本籍籍无名的凌家庄忽然名声鹊起,江湖好事人竟然冠以」天下第一庄「的名头,便更坐实了几分,怎奈他矢口否认,我便言无能为力,请他另谋他法。待其返程化身魔神半途袭击,哼,他果然是练了日月精魄,我将他击杀之后,既得偿所愿,又闻听那几个老对头得到风声,有出山之意,便从此销声匿迹……」
「那你如今再入江湖所为何事?」
「这些年来反噬之苦越来越重,若再不觅得救治,命不久矣,想起当年主公所为之事,那块」星魂「未必不在幸存的宫里那位身上,所以前些年我将日月精魄献入宫廷,看能否引出那第三块玉珏。」
「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杜问天唏嘘长叹。
「杜师兄你这些年呢?」梅惊鹊问道。
「我么,黑木崖之战后受了伤,跟着秦师姐一段日子,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伤愈后不久把我撵走了,再见她时带着一个女徒弟……」
梅惊鹊暧昧的一笑,「那女徒弟……」
杜问天也跟着笑了,「那女娃娃悟性根骨都是不错,只是幼年家逢大变,性格偏激了些,秦师姐拉着我与她传了几年功夫,又怕她身单力孤闯荡江湖吃亏,为她建了个」天幽帮「遮风挡雨……」
「天幽帮,那娃娃是司马潇,难怪江湖传闻司马潇有断袖之癖,呵呵。」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这个饵太大,如罗双环这般小鱼小虾死再多也没关系,要是伤了秦师姐的美人鱼,她可会亲手毙了你。」
「哈哈,知道知道,毕竟是自家师侄,你放心吧,多年不见,你我且共谋一醉。」
两人也不见如何作势,身形已同时隐入山林夜色之中。
第三十章甘堕美人局
翌日,本司胡同。
神仙居张灯结彩,往来姐儿尽皆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飘香,今夜荣王要在楚云馆宴客,京城三少都要前来,王爷的势,邓家的财,方旭的貌,都是青楼姐儿梦寐以求的,若是有幸被瞧上了眼,那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唯一不爽的是三位大爷只要可人那狐媚子一人作陪,其他人只好在门前迎送上花心思了,真没天理,那个故作清高的可人才来了十天啊;待得秦妈妈传下话来,除了楚云馆其他馆阁歇业一天,闭门谢客,姐儿们不由哀鸣老天果真没长眼睛。
「昨晚落单的刺客查出来路了么?」在毗邻楚云馆的潇湘馆内,丁寿嗑着瓜子问身旁的白少川。
「不曾,对方很是小心,我们的人追到东直门附近的民居就再也查不见踪影,那里商贩百姓聚集,都是杂居院落,单靠东厂的人手不够,若要详细盘问除非锦衣卫或五城兵马司出面,怕就打草惊蛇坏了督公的大事。」白少川自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
「你安排的人靠不靠谱?」丁寿抢过那杯茶自饮道。
白少川摇头苦笑,又倒了一杯,「放心,楚云馆四周都已悄悄布上听音铜管,坐记听壁可是东厂的本行,小财神府锦衣卫把守森严,出了邓府包管他邓通一言一行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这个什么可人真有问题?」丁寿问道。
「说不好,只是疑点甚多,她十天前自投神仙居,自称卖艺不卖身,接待何等客人也要由其自择,结果只接了方旭这一位客人,听伺候下人说她言谈中不断提及仰慕京城三少风采,尤其是小财神府富甲天下,渴求进府一长见识,便有了昨夜小财神府一行,随即邓府就进了刺客,这其中可玩味处太多,多留点心总是不错。」白少川蹙眉答道。
「督公就要陪着圣驾回京,这日月精魄还在邓府,经昨夜一事怕牟斌很快便会察觉,该如何是好?」
白少川摇了摇头,「牟斌借保护荣王车驾为由提前回京,确在我等预料之外,如今只有见机行事了。」
「二位铛头,邓通来了。」崔朝栋上前禀告。
丁寿看了看外面天色,奇道:「宴席定在傍晚,此时天色尚早,他来做什么?」
丁、白二人起身,来至一间暗室,室内有数个喇叭形铜管,几个耳目聪明的番子正在凝神倾听。
丁寿与白少川各选了一个,将耳朵贴了上去,虽说声音含糊不清,却能将楚云馆内情况听个大概。
「昨夜招待不周,惊了芳驾,今日邓某特来请罪。」邓通的话音中带了几分讨好。
「邓官人言重,可人担当不起,请上座奉茶。」可人的声音娇柔婉转,不即不离。
邓通连道几声「不须客气」,楚云馆内安静了片刻,忽听邓通道:「可人姑娘房内布置甚是雅致,这对金钗做工也是精巧,咦,为何这铜镜要一分为二?」
可人幽幽一叹,「说来惭愧,妾身虽在秦楼楚馆,心中所羡的还是莲花并蒂,鸳鸯吻颈,乐昌公主虽国破家散,终能夫妻团聚,破镜重圆,妾身却只能分钗合钿,聊寄心思了。」
「青楼女子伤春悲秋,倒叫邓官人见笑了。」可人道歉声音中带着淡淡哀怨,闻者伤神。
「不不不,姑娘说哪里话,倒是邓某唐突,扰了姑娘心境。」邓通声音中又带了几分自得,「说来在下与姑娘可是不谋而合,且看邓某带来这几件物事。」
「兔毫盏?」可人声音确是带了几分惊异,「此盏色泽青绿,晶莹温润,想必是前宋建窑所出精品。」
「姑娘好眼力,再看看这几件。」邓通言语中有些卖弄。
「玉水注、黄金碾、细绢筛,邓官人莫不是还带了龙凤团茶来?」
「着啊,宋人有云:轻拍红牙留客住,韩家石鼎联新句。仍重龙团并凤髓,君王与,春风吹破黄金缕。」邓通哈哈一笑,「这龙凤呈祥,岂不正与姑娘寓意相同。」
「可人不敢高攀龙凤,观这瓮中之水,轻无杂尘,想必是玉泉山所出,邓官人不愧是缇帅佳婿,旁人怕是半滴亦不易得。」
「这个……」邓通有些语塞。
「一朝团焙成,价与黄金逞。宋人烹茶极尽奢华,团茶制作更是糜费民力,国朝初年,太祖诏罢龙团凤饼,改进散茶,以宽民力,百余年来,龙凤团茶制法已尽失传,不想还能蒙邓官人之惠,得以重见,可人谢过。」
「岂敢岂敢,府中不过养了些闽南茶农,平日焙制一些附庸风雅而已,教姑娘见笑。」
邓通有些讪讪,「在下适才所言可是孟浪,惹姑娘不快?」
「官人哪里话,可人只是感怀身世,这龙凤团茶风光之日,斗茶成风,名士墨客为之癫狂,可一旦风气过后,不过昨日黄花,风光不再,便如妾身今日虽有行首之名,却也难敌似水流年,待人老珠黄,弃如敝履耳。」可人声音悲戚,铁汉为之动情。
「是在下无状,这便告退。」邓通匆匆告辞。
丁寿与白少川对视一眼,白少川起身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赚下这么大家业,邓通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会上当吧。」丁寿也有些吃不准这位财神爷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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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镖局,练武场。
一道人影手持一柄单刀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恍若云龙变幻。
「好一个飞云幻雨十三式!」声音犹如缓缓流淌的溪涧泉水,柔和清脆。
单刀飞回兵器架,方旭转身轻笑,「遥岑,你又在取笑我了。」
一名素裳少女由廊庑下走出,只见她清丽秀雅,眉宇间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艳丽虽不如可人三分,清秀却更胜一筹,正是长风镖局大小姐卫遥岑。
卫遥岑闻听方旭之言,微笑道:「由衷之言,谈何取笑,你这套刀法是经过凌老爷子亲手指点,已得其中精髓,江湖中如你一般精通的人物怕是不多。」
「昨夜我便遇到了一个。」方旭接过卫遥岑递过的手巾拭了拭汗,说道:「而且刀法精熟,应是凌家嫡传。」
「凌家庄有人来京了,凭三家交情,怎未登门?」卫遥岑美丽的眼睛中闪过狐疑之色。
「许是难言之隐吧。」方旭不愿多谈,扯起另一话题,「昨日我还见到了宋中。」
当下方旭便将昨日遇见宋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卫遥岑蛾眉轻蹙,「那人用袖子接住了宋中的」脱手穿心剑「?」
方旭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该晓得,宋中的」一剑穿心「凌厉非常,我也不敢直撄其锋,而那个年轻人竟然用袍袖接住这一剑,不知是何来路。」
「少林破衲功?」卫遥岑说道。
方旭摇了摇头,「此人武功不像少林刚猛一路。」
「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方旭迟疑了下,「虽说内劲淳厚,但多了几分诡异阴柔。」
卫遥岑又连说了四五种功法来历,方旭总是觉得似是而非,摇头否认。
「那我也无法了,未能亲见,实难知其根底。」卫遥岑无奈放弃。
「遥岑你博学多闻,见微知著,若你当面,自可看穿来历。」方旭嘻笑奉承道。
「可有些人的心思我总是看不透。」卫遥岑秋波流转,语含嗔怪。
方旭知其所指,连忙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晚饭不必等我,神仙居那里今夜还有应酬。」
「又是去见那位新来的花魁娘子?」卫遥岑美目微闪。
方旭贴近遥岑娇靥,轻声道:「吃醋了?」
未等佳人生嗔,方大少举步就走,迎面却又来了一个灰袍青年。
青年与卫遥岑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庞棱角分明,显得刚毅非常。
「你又去哪里?」青年对着方旭沉声喝问。
「哦,铁衣,今夜约了邓通与荣王在神仙居小聚,时候不早,我先去了。」方旭似乎不愿与青年纠缠,打个招呼就要走人。
青年却不愿放过他,「整日里交结权贵,纵情声色,不务正途,有这心思该多打理镖局生意才是。」
「是是是。」方旭连连点头,「镖局生意反正有你、遥岑和六爷打理,我全都放心,我先走了。」
「你……」见着扬长而去的方旭,青年有怒无处发,狠狠捶了下廊柱。
「哥,方旭天性不羁,犯不着与他置气。」卫遥岑上前软语劝慰。
青年正是卫遥岑长兄卫铁衣,闻听之后哼了一声,「都是你把他宠坏了。」
「咱们三个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何必难为他做不愿意的事呢。」
「你啊,镖局这些年出多入少,坐吃山空,再这么下去,怕是你的嫁妆都置办不起喽。」卫铁衣长叹一声。
「哥——」即便黠慧如卫遥岑,也被自家哥哥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之言,弄得晕生双颊,大发娇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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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白少川与丁寿耳朵紧紧贴着听音铜管,神色凝重。
邓通去而复返。
「邓官人,这是何物?」可人问道。
「一对玉珏。」比之适才,邓通话语中少了几分卖弄,多了份真挚。
「可人姑娘请看,这对玉珏玉工巧妙,分则为珏,合则为璧,且还镂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其寓意当可比得上姑娘的破镜重圆,合钗而簪……」
尼玛,你小子泡妞还真下血本啊!贴着耳朵的丁寿忍不住暗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