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堂风雨(201-210)

第二百零一章 南山之寿

东厂,内堂。

刘瑾一身蟒袍贴里,立在书案后提笔写字。

「卑职见过督公。」丁白二人入堂行礼。

微微蹙眉,刘瑾放下笔,狐疑地打量丁寿,「寿哥儿,你内息紊乱,功力不进反退,难道那点伤还没好利索?」

老太监眼睛好毒,竟从自己进门一句话就听出内息紊乱,丁寿心中暗道,嘴上还是回道:「前阵子遭逢变故,一时岔了真气,还未痊愈。」

「可是为了你那新妇之事?」

是因为你个老人妖拍我的一掌,要不是凤儿,老子现在非痴即傻,丁寿腹诽,口中却道:「与她有些关系。」

「你碍…」刘瑾摇头:「习武之人最忌心绪不宁,一旦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你却为了一个娘们进退失据,这心境修为着实不堪。」

「督公教训的是」丁寿乖乖地束手挨批。

「说归说,东厂丢不起这个人,咱家已经吩咐下面找人了,小川,你盯着点,别让十二颗这些猴崽子偷懒。」数落够了,刘瑾靠在椅背上轻声吩咐。

「劳督公为小子费心。」丁寿一副感激涕零模样。

刘瑾摆摆手,上下打量着丁寿:「原打算让你小子远离是非窝,咱家也清净一阵子,没想你这惹祸精又揪出车霆这档子事,如今朝堂内外眼线都在盯着咱们爷们,今后做事都小心些。」

「卑职给督公添麻烦了。」丁寿也觉委屈,天知道一个车霆,竟扯掉了一个刘大夏,他当初可真没想搞这么一个大新闻。

「麻烦嘛,添也就添了,惹了事不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和咱家斗,倒是还需要点道行。」刘瑾一字一顿,阴狠说道。

略一思忖,丁寿试探问道:「建昌、寿宁二侯那里……」

「如今怕人家借机生事了,没出息。」刘瑾笑骂,「那二位没心思搭理你,前几日有人敲了登闻鼓,告那哥俩图谋不轨。」说着将案上一张诉状扔了过来。

丁寿接过一看,好么,第一条就是谋逆大罪,后面什么强夺人田,草菅人命,林林总总,怕是够那二位来来回回上十几次法场的。

「二位侯爷谋逆,怕是……」二张在朝中跋扈不假,可他们要造反,谁跟着埃

「假的。」刘瑾答得干脆,「除了第一条,都是真的。陛下震怒,如今那二位正在家里哆嗦呢,银子都使到咱家这儿了。」

「哪一位壮士够胆击登闻鼓状告二侯?即便胜了,太后震怒,怕也难逃一死吧。」丁寿真想见识一下这位一心找死的猛士。

刘瑾轻揉眉心,眼神示意白少川来说。

「壮士未必,不过是一妄人。」白少川轻笑,「丁兄可知寿宁侯府有一唤曹鼎的奴仆?」

「知道。」丁寿点头,这位还和小皇帝在宜春院争风过呢。

「曹鼎与其父曹祖相处甚劣,这曹祖曾数其恶行,求告督公,不过督公观此人神志不清,言多虚妄,着人将他押回原籍。」白少川娓娓道来,「曹祖认为无人惩治其子,是因寿宁势大,连带恨二侯入骨……」

这算是恨屋及乌吧,两辈子总算看见坑儿子的了,丁寿为这位曹爷点赞。

「督公当年虽未理其事,但也暗中差人打探二侯劣迹,既逢丁兄与之交恶,督公便想起了这颗闲子。」

刘瑾接过话头,「小川快马南下,那曹祖心中早有执念,要他击鼓告人,自无不允。」

听完其中纠葛,丁寿躬身向二人道:「谢督公费心,劳白兄辛苦。」

刘瑾一笑,不置他言,白少川却侧身避过,「区区小事,只望革儿孛罗死讯传来,丁兄莫要寻白某的晦气才是。」

丁寿勃然变色,戟指白少川道:「什么,你杀了革儿孛罗……」

白少川神色淡淡,「怎么,丁兄莫不是要为那鞑子与白某反目不成?」

丁寿指着白少川,「你二人无冤无仇,为何……」自己还骑着人家送的宝马呢,这叫什么事埃

「为了你。」静观二人的刘瑾突然发声,「革儿孛罗在京时虽处处装痴卖傻,憨态示人,可其面相却鹰视狼顾,有枭雄之姿,此人不除,将来必为大患,他若是借你二人勾连之事要挟,你如何自处?」

「面相之说,终是虚妄,以此便下杀手是否太过?」丁寿对那个外表鲁直的汉子颇有好感,忍不住为之辩解。

缓缓起身,刘瑾来到堂中,「退一万步,即便他果真表里如一,是一憨鲁之人,你与他谋划车霆之事怎能不保泄露,又怎保他人不会利诱其作为攻讦你之口实,万全之策便是杀了灭口,一了百了。」

拍着丁寿脸颊,刘瑾阴声问道:「听懂了么?咱家就是怕你优柔寡断,和这鞑子纠缠不清,才叫小川帮你一把,哼,处处授人以柄,你真是嫌命长了!」

若真如刘瑾所言,后果不堪,丁寿听得冷汗淋淋,「是,可要小子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这阵子除了上朝点卯,就老实在家呆着。」刘瑾似乎又想起什么,「对了,闲暇时随阿音习琴,好好磨练一下心境,对你有好处。」

丁寿垂首应是,刘瑾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你——今年二十了?」

「啊?」话题突然又扯得有些远,反应过来的丁寿点了点头。

「到了加冠的时候了,怎么也没个表字?」刘瑾声音很轻,更像自语,好在丁寿耳力还不差。

「先父早逝,未承庭训,小子又自幼顽劣,为黉门所不容,故未得师长赐字。」丁二爷老实交待,慨叹若不是丁龄平日严加管束,大棍教学,这具身子只怕只剩一肚子草包了。

刘瑾踱到书案前,取了刚刚书就的那张宣纸,「咱家为你取了个字,看看可使得?」

「南山?」丁寿看着墨迹淋漓的两个大字,疑惑道。

「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刘瑾微笑,「呵呵,便取这好彩头吧。」

「小子谢督公赐字。」丁寿恭敬行礼。

「罢了罢了,咱爷们有日子没见了,来陪咱家手谈几局。」刘瑾今晚兴致颇高。

随即二人摆下棋盘对弈,却未留意立在廊下的白少川,虽然面上平静,笼在袖中的十指正紧紧扣着中衣,指尖几已陷入肉中……

第二百零二章 不速之客(上)

「你的边角不要了?」刘瑾以手托腮,对着丁寿的一记臭棋大摇其头,「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事?」

怀里揣着王朝儒今晚上梳笼玉堂春的喜帖,丁二爷早已神飞本司胡同,怎奈不敢明说,和没有小鸡鸡的刘公公谈青楼有约,这不是找打么。

「没得什么,只是吏部侍郎焦孟阳的公子焦黄中下帖邀了小子今夜赴宴,」丁寿边说边小心观察刘瑾神情,「这焦孟阳颇有依附督公之意……」

「焦泌阳?」刘瑾点了点头,落了一子,道:「天顺八年的进士,在朝资历倒是不浅。」

「督公说的是,不过焦泌阳在朝中颇受排挤,名声不佳。」

刘瑾嗤笑一声,「名声能当饭吃?焦泌阳为乡梓谋福,豫人受惠良多,可以一交。」

丁寿喜不自胜地站了起来,「那小子就去赴宴了?」

「坐下。」刘瑾不满地扫视丁寿一眼。

无奈,丁寿又垂头丧气坐了下来。

「若是诚心投靠,今夜不去赴约他父子也会寻找别的机缘,若只是虚与委蛇,你贴上去又有何用,无端被人小瞧罢了。」

花白眉毛微微一抖,刘瑾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把玩,饱含深意地笑道:「就如同请客,有的客人千般敦请也是不至,有的客人却是不请自到……」

话音刚落,刘瑾屈指一弹,手中棋子便挂着一声厉啸直冲屋顶……

************

屋漏顶破,椽梁木屑和着碎瓦簌簌落下,一道人影翻身落入庭院之中。

白少川擎扇在手,一个箭步飞身而出。

刘瑾面不改色,轻挥衣袖,让不知何处冒出的柳无三退下。

柳无三躬身领命,弯腰姿势不变,也不转身,足尖一滑,反弹而去,重又隐身暗处,不见踪影。

刘瑾面无表情,冲着惊起肃立的丁寿,漫不经心道:「继续。」

「是。」丁寿重又入座,听着院内不住衣袂破空之声,不禁忧思重重,房顶伏了人竟没半分察觉,来人身手不凡,莫非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少顷之后,脚步声响,谷大用和丘聚二人走了进来。

「督公,内外搜检过了,来的只有一人。」夜闯东厂,无异上门打脸,一向笑面示人的谷大用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善。

「是个硬点子。」丘聚阴冷神情一如往常,只是三角眼中满是凶光。

看着棋盘的刘瑾头都不抬,若无其事道:「坐,交给外面孩子们。」

************

庭院中挂起数十个气死风灯,亮如白昼,墙头房顶密布着手持连弩的东厂番子,个个面色凝重,弩机皆已上弦。

一个身着破旧宽袍的高大身影伫立院内,黑巾蒙面,庞眉皓发,对着层层涌出的番子视而不见,傲然挺立。

白少川立在廊下,轻摇折扇,潇洒惬意,「何方朋友莅临东厂,尊姓大名还请见告。」

来人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白少川也不着恼,微微一笑,「也罢,既然阁下不愿透露名姓,我等也只好得罪了。」折扇向前一指,「拿下。」

一名矮小精悍的番子越众而出,一对判官笔如毒蛇吐信,向老者杀来。

老者身子不动,一掌斜封,将这矮个番子逼退,冷声道:「恶豺石雄,原来你投了阉狗,倒是物以类聚。」

那番子正是东厂戌颗领班石雄,当年也是黑道成名人物,因手段毒辣,不容于江湖,遂投靠刘瑾,已多年不在江湖行走,被人一语道破行藏,也是一愣,「能叫出石爷名字,想必打过交道,亮个万儿,免得伤了交情。」

老者哈地一声,不屑道:「凭你也配与我老人家结交。」呼的便是一掌击出。

石雄见那一掌虽打得随意,蕴含内力却如黄河浊浪,浩浩荡荡,不敢硬接,闪身疾退。

老者得理不饶人,掌力如影随形,紧追而上,眼见石雄已避无可避,斜刺里一双巨灵般手掌向老者劈来。

身形微转,老者掌势不减,直直迎上了那一双巨掌。

「蓬」的一声巨响,老者身形一晃,轻咦了一声,那对巨掌主人已连退数步,直到丈外才勉强立住了身子。

「开山神掌?」蒙面老者缓缓活动了下手腕,「你是云南白家的传人?」

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此时脸色涨红,如饮醇酒,勉强道:「正是,寅颗领班白山君在此领教。」

「想不到这东厂黑白两道来者不拒,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去处。」老者笑呵呵道,浑不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放在眼中。

东厂众人闻言大怒,皆看向廊下挺立的白少川,只待三铛头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

白少川也是剑眉紧锁,来人有似曾相识之感,却又想不起来究是何人,此人内力深厚,见识广博,必是武林成名人物,可惜计全外出办差,不然定能一语道破此人来路。

无暇细想,夜探东厂,若是由人来去自如,传出去东厂可是声名扫地,当下折扇一合,白少川猱身而上,朗声道:「既然阁下藏头露尾,休怪我等倚多为胜,大家齐上,将此人拿下。」

口中说话,身子却是不停,抬手扬腕,挥扇斜踢,低首塌背,瞬时间飞针、袖箭、毒砂、低头弩等一十三种暗器如雨点般向老者射去。

对着漫天暗器老者不复方才散漫,左掌迎天,右掌按地,双掌画圆,掌影重叠幻化,如山峦叠嶂,密不通风,漫天暗器反被他掌力逼得四处星散,周边受殃番子纷纷喝骂,乱成一团。

************

当老者与白耀南对掌时惊天动地的一声传进屋内,刘瑾下棋动作一滞,嘴角轻扬,轻笑道:「混天掌。」

「涂酒鬼?」

「涂大勇?」

丐帮传功长老大名鼎鼎,位列江湖四怪,外面那帮小子怕是不顶用,谷大用和丘聚同时起身,对视一眼,向着刘瑾探询道:「督公,我们……」

刘瑾落子动作不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烛光晃动,丘谷二人已不在厅中。

「督公,那我也……」丁寿隐约晓得涂大勇所为何来了。

刘瑾眼皮轻抬,「下棋。」

第二百零三章 不速之客(下)

漫天银光尽散,人影幢幢,白少川带领东厂数名掌班倏左忽右,上纵下窜,将蒙面老者围在圈内,疾攻不停。

白少川一柄玉扇点、戳、扫、打,不时夹以暗器偷袭,防不胜防;石雄翻身滚进,判官笔刁毒辣钻,直击涂大勇下三路要害;白山君开山神掌大开大阖,堂堂皇皇,虎虎生风;申颗领班多臂猴鲍子威拳如万花朵朵,凌厉险峻。

老者虽入重围,仍猱进鸷击,攻守有据,闪身避过白少川玉扇,反手一掌逼退白山君,凌空屈膝将鲍子威踢出,甫一落地便抬手抢过石雄的一只判官笔,头也不回,直向身后黑面太岁乌金掷去,逼得这位亥颗领班肉球般的身子贴地一滚,险险避过,身后一名番子却以胸当之,当场毙命。

酣战正紧,老者忽觉身后两股阴柔内劲潜袭而来,虽无堂堂之威,却淳厚阴毒,不敢怠慢,回身招架。

内力相接,四只手掌紧紧贴在了一起,并无与白山君对掌时的赫赫声势,老者却并不好受,一支手臂好似钢刃透骨,另一个则血气冻结,运转渐渐不灵,凝神细看来人,却是两个红袍太监。

「涂长老大驾光临,又何必藏头露尾,堕了你丐帮威名。」谷大用嘴上客气,手上却丝毫不松。

丘聚一声不吭,掌上内力吞吐,源源不断向涂大勇涌去。

「阴风掌和五殃神掌,」老者并不否认,自顾沉声道:「凭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也想拦住老人家我。」

随即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生生不息,如排山倒海般向二人涌去,逼得二人连退数步。

丘、谷二人面色一变,自知一掌难以抵敌,双掌叠加,运功相抗,三人一时相持不下。

东厂众人中巳颗领班高林为人阴损,有「笑里藏刀」之称,此时见有便宜可捡,又可在上司前露脸,也不顾事后身边人耻笑,趁势潜行,双掌直拍蒙面老者后心。

「无耻。」老者一声怒喝,舌绽春雷,吐气开声,两臂用力,同时一腿后撩,正中高林,高林如何能挡这挟怒一击,口吐鲜血倒飞而回。

丘、谷二人则一声闷哼,被这一掌震开,连退数步,面色灰败,眼神尽是怨毒之色。

蒙面老者身子晃了一晃,也吃了暗亏,强压胸中翻腾气血,环目四顾,院中又添了不少人手,由身形步伐看其中不乏高手,暗道今日一时大意踢了铁板,莫非我老人家今夜要栽到这里。

老者甩开外袍,露出一身鹑衣百结的叫花装束,又一把揪掉面巾,通红酒糟鼻霍然在目,正是丐帮传功长老,江湖四怪之一的酒鬼涂大勇。

白少川脸上发烧,暗道一声惭愧,难怪觉得来人声音熟悉,在牡丹园曾有一面之缘,不想今夜老花子换了衣服,他心中先入为主,未曾想到丐帮上去。

涂大勇不顾周边虎视眈眈的东厂众人,自顾解下腰间葫芦,咕噜咕噜就是一通牛饮,饮罢后一抹嘴,畅怀大笑道:「来吧,狗番子,待老人家我教你们如何做人。」

这老儿不愧成名江湖数十年,身陷险地仍谈笑自若,气度不减,引得东厂众人暗暗赞佩。

谷大用皮笑肉不笑地道:「休逞口舌之利,今夜若让你离开,咱家亲手摘了东厂的招牌。」

谷公公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岂能不有所表示,卯颗掌班崔朝栋一挺手中点钢钩镰枪,抢身而上,上手就是看家绝技「泼风八打」。

午颗领班谭雄飞也不含糊,十二路谭腿力有千钧,腿出如风,步步追魂。

涂大勇哈哈一笑,不等二人近身,身子一扭,宛若游鱼,窜入一旁番子人群中,将本来凝神戒备,如临大敌的二位掌班晾到一旁。

「老儿卑鄙。」谷大用气急败坏,没想到堂堂丐帮传功长老竟然不战而逃,毫无成名人物气概。

涂大勇在一帮番役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其他手持硬弩的番子怕误伤同僚,投鼠忌器,只得短兵相接,却如何挡得住他。

借着廊庑掩护,涂大勇渐渐靠近院墙边,东厂内高手此时已尽聚院内,翻过高墙,便是天高云阔,能否拿得下他便各靠本事,再无此围攻之势。

丘、谷二人岂能让他如愿,转眼间十数条身影跃上房顶院墙,成环形向涂大勇逼来。

临近墙角,涂大勇冲天而起,丘聚冷笑一声,「留下吧。」纵身一记阴风掌遥遥拍出。

早候在墙头的谷大用占尽地利,五殃掌自上而下,誓要将这老儿逼回。

游廊下白少川手扣暗器,蓄势待发,只等涂大勇在夹击下内力不接时乘机而行。

另有几名掌班随后而起,兵刃拳脚尽往这位身上招呼。

眼看涂大勇陷入死地,却不见这老儿举手招架,身在半空大嘴一张,一蓬蕴含真气的酒雨喷洒而出,随后一掌迎上墙头谷大用。

众人未料涂大勇将酒水做暗器,丘聚急使千斤坠,身子急速下落,那几名掌班却无力在空中变换身形,眼见要吃一大亏,突然间,辰颗掌班吕金标手中阎罗铁伞忽地张开,只听铛铛乱响,好似冰雹击顶,将满天酒水挡了大半。

谷大用与涂大勇掌甫相接,便觉诧异,老儿这一掌并未蕴含太深力道,反借这一掌之力倒飞而去,难道其并无逃生之意。

这边东厂几位掌班刚自庆幸逃过一劫,吕金标忽听耳边有人说道:「这玩意不错,借我老人家使使。」随后手中忽地一轻,那柄阎罗伞已被涂大勇抢到手里。

抢伞在手,涂大勇脚步不停,快若奔马,直向东厂内堂冲去。

丘聚等人这才明白中了涂大勇声东击西之计,恼羞成怒,大喝道:「放箭,射死他。」

一声令下,经内府兵仗局精心制作的诸葛连弩箭发如雨,涂大勇一声长笑,阎罗铁伞大张如翼,将来箭尽数遮挡,笑声未歇,人影便冲入了刘瑾所在内堂。

「护卫督公。」白少川当先而上,东厂众人紧随其后。

跃下墙头的谷大用与丘聚比肩而立,未见急迫之色,反倒轻轻一叹,声音中还蕴含了一丝同情。

内堂灯火倏地一灭,涂大勇笑声戛然而止,随后一具身子如同破口袋般被扔了出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刘瑾缓步而出,神色淡淡,仿佛无事发生;丁二爷随后跟出,一副被扯了蛋的古怪表情。

专注地用锦帕擦拭双手,刘瑾夹着眼扫了院中众人一眼,「这么一个货色也要脏了咱家的手,东厂的日子真是太安闲了。」

「属下失职。」东厂众人纷纷跪倒。

刘瑾指了指地上的涂大勇,刚要说话,丁寿附在耳边轻语几句,微微点头,「交给你吧。」

「谢督公。」丁寿脸上堆笑,「这天也晚了,属下是否……」

「今儿就住这吧,你的院子还在。」刘瑾扭身,扔下一句话,「明早随我一同进宫。」

「唉——」丁寿仰头看了看夜色,长叹一声,玉堂春的头口鲜儿是被王三尝定了。

第二百零四章 帝王心事

翌日一早,丁寿便随着刘瑾进了东华门。

「不知何故,皇上这阵子一直心情不佳,时间长了怕有碍龙体,你与陛下素来亲近,想法子开导一下。」刘瑾边走边嘱咐道。

我这离京才多久,走之前那熊孩子还没心没肺的逛青楼呢,怎们现在就抑郁了,丁寿心中嘀咕,还是点头称是。

正说着话,迎面来了一队人,男子皆戴青色顶巾,系红绿帛带,女子则佩戴着银角冠,瞧着打扮应该是教坊司的乐工伎户。

领头的太监老远看见二人,撩着袍子一溜小跑过来,深施一礼:「钟鼓司康能拜见刘公公,见过丁大人。」

刘瑾点了点头,看了看远处那些人,「这又是皇上召见的,还没有陛下满意的人?」

「回公公的话,可不是么,这些人又要赐宴赏赐一番就打发回去,您说皇上这是怎么想的……」康能愁眉苦脸的抱屈道。

「皇上怎么想的由得着你来揣测?」刘瑾冷冷瞥了康能一眼。

揣测圣意的罪名可担不起,康能被吓了一身冷汗,「小的不敢,小的知罪。」

刘瑾冷哼一声,抬步就走。

「公公,小子有些事要请托康公公,您看……」丁寿在旁低声道。

刘瑾点了点头,「咱家在内东厂还有事要办,待会儿你自去觐见。」

「公公放心。」丁寿见刘瑾走远,转身笑对康能道:「康公公,在下有些事请您帮忙。」

「哎呦,丁大人,您可别折煞奴婢了,咱如何当得起您一个」请「字,有话您吩咐就是。」康能连连摆手,眼前这位是宫里红人,在皇上和太后那里都说得上话,可不是他这个钟鼓司太监能拿乔的。

丁寿微微一笑,眼前人以前打过交道,他也不再拐弯抹角,「此番查抄车霆府邸,府内女眷本该没入教坊,不过有几个……」

「多大个事儿,也值当您丁大人开回口,着人吩咐一声也就是了,回头奴婢就把脱籍文书送到府上去。」康能不等丁寿说完,便拍着胸脯打了包票,又扭头看了看他带着的那群人,谄笑道:「这里面有没有您看得上眼的,到时一并送去。」

丁寿忙摆手拒绝,「好意心领了。」又指指那帮乐户,「这到底怎么档子事?」

康能四顾看了看,拉着丁寿往僻静处走了几步,「奴婢也正纳闷呢,万岁爷从上个月起就要教坊乐户轮班觐见献艺,可这大多数都是见了一面就喝退了,瞧着近几日陛下面色不善,万一哪天发作起来,可如何是好啊」

见了一面就让人走了,丁寿捏着下巴琢磨,「皇上是不是在找熟人啊?」

「奴婢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万岁爷平日里和教坊并无往来,哪儿有什么熟人。」康能说道。

未必吧,康公公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最后一次出宫就是逛的本司胡同,可那晚上他光顾着吃来着,连玉堂春和雪里梅两个美人都没多看一眼,难道小皇帝开窍了,丁二爷开始胡思乱想了。

「丁大人诶,眼瞅这人都快轮一圈了,愣是没一个万岁爷满意的,您是御前红人,能不能帮着探探口风,皇上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康能眼巴巴地望着丁寿,满是期盼之色,钟鼓司虽说是个苦差事,可好歹是二十四衙门之一,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万一皇上一时气不顺,把他扔到皇陵司香去,他康能可没刘瑾那翻身的本事。

打从高晓怜、谭淑贞起就请托这太监办事,瞧如今这副可怜样子,丁二爷还真不忍心拒绝,只得点头答应,惹得康公公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

乾清宫,偏殿。

「臣丁寿叩见万岁。」丁寿装模作样地要跪下行礼。

正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朱厚照见他大乐,「你回来了?还客套什么,来呀,给丁爱卿看座,上茶。」

原本就是弯了弯腰的丁寿立刻直起身来,「谢皇上。」

「伤可养好了?说说,宣府怎么样?好玩吗?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没给朕带些土产方物?」

这熊孩子没救了,丁寿心中哀叹,只得静下心来一一回答这位好奇宝宝连珠般的问题。

「……宣府土产大多未到时令,待过些时日方得呈送,还请陛下稍待。」

好不容易把小皇帝的问题答完了,丁二爷口干舌燥,捧起茶盏饮茶。

茶还未及嘴,就被绕下御案的朱厚照一把夺了去,看看杯中香茗,往地上一摔,怒道:「什么劣茶,也拿来款待丁卿,去换王师傅进献的新茶来。」

「陛下……」嗓子快冒烟了的丁寿哀怨地看向朱厚照。

「爱卿稍待。」朱厚照赔了个笑脸,冲着周边伺候的小内侍们喝道:「还不快去备茶,一起去,快点。」

内侍们赶快收拾干净地上碎瓷,慌慌张张地退下,一时间殿内只余下了他们君臣二人。

丁寿正搞不懂为什么要劳烦这么多人准备新茶时,手腕已被小皇帝紧紧握住,朱厚照苦着脸对着丁寿道:「爱卿,你得帮我碍…」

************

「也就是说,皇上不知道那名女子姓名?」 听完了小皇帝述说后,丁寿皱着眉头,眼神古怪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相貌呢?」丁寿接着问。

「当然很美了,温柔,体贴……」朱厚照难以抑制溢美之词。

「年岁大约多少?」丁寿打断朱厚照这些屁用不顶的废话。

朱厚照终于坚定回道:「是位姐姐。」

丁寿痛苦地捂住了脸。

「爱卿,我一向拿你当朋友,此事不是旨意,而是朋友托付,万不能让母后知道,哦,也不能让老刘他们知道,拜托啦。」朱厚照如今的表情近乎阿谀,如果长条尾巴估计会立刻摇起来。

皇上都这样低三下四了,丁寿还能说些什么,「微臣应下便是。」

朱厚照兴奋地一拍丁寿肩膀,「就知道你够朋友。」

丁寿苦笑,估计康公公更会这么认为,莫名其妙这锅怎么就背到身上了。

「陛下,茶备好了。」一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进来,万岁爷如今越发不好伺候,生怕又不遂了他的意。

「来,爱卿,请茶。」

小内侍瞪大了眼睛,九五之尊的朱厚照捧着茶送到丁寿面前,缩肩塌背的样子跟自己都有一拼,这份荣宠那丁大人该是祖坟冒青烟了,还不跪下感激涕零地谢恩。

随后丁寿的做派让小内侍眼睛都瞪出了眼眶,那位爷就大马金刀坐在那里,随手就接过茶去饮了一口。

「丁卿,这茶可还入得口?」如今朱厚照话里话外都是讨好之色。

「清香甘美,确是好茶。」二爷满是心火,哪有心思品茶,只是顺着朱厚照说话。

不想朱厚照却来了精神,「此茶是王师傅家乡出产,此番进京呈献给朕的,爱卿若是喜欢,一会儿拿个几斤回去。」

丁寿听是王鏊家乡特产,好奇道:「不知此茶何名?」

「据王师傅说此茶产自山峰石壁,茶籽由山禽叼来,俗名」吓煞人香「,当地山人请他为山峰题字,故以此茶相赠。」

「吓煞人香?」丁寿听得名字有点耳熟,也没在意,「茶是好茶,只是名字有些不雅。」

朱厚照一拍大腿,「爱卿所言正是,朕也是这么觉得。」低头来回踱了几步,猛一抬头,道:「有了,王师傅说他题名山峰名为」碧螺峰「,既然此茶产自碧螺峰下,便将此茶名为」碧螺春「,昭告天下。」

注:碧螺春名字来源很多,单就皇帝赐名这事就有明朝弘治和正德父子,清朝康熙和乾隆的说法,传说内容基本一样,区别在清朝的是皇帝到江南,当地官员进献的,明朝皇帝没下江南的好运,名字起源都是王鳌丁忧返京时呈现,康熙的说法起源是清人笔记,当地方志和史上都无此说。明朝起源的说法见

《随见录》,地方志中也有王鳌为碧螺峰题字的记载,到了清朝因年代久远,才又被人题了「碧螺春晓」,考虑最早记载和地方志,个人认为明朝起名说靠谱。至于父子两个到底是谁起的名,王鳌母亲去世丁忧后回京是成化年,再有一次父亲去世,回京就是本文发生的时候,所以个人偏向正德。

第二百零五章 女人心事

仁寿宫外。

丁寿负手来回打量着四周殿宇,不是还对进出路过的宫人挤眉弄眼做个鬼脸,引得小宫女们掩唇偷笑。

「丁大人,太后宣你进宫。」宫女翠蝶立在宫门前,轻声唤道。

「谢过王宫人了。」丁寿深施一礼。

「奴婢当不得如此大礼。」翠蝶忙侧身避过,「前番大人救命之恩,奴婢还未得谢过。」

「区区小事,也是太后不忍责罚,丁某不过顺水人情,宫人不必记挂。」

丁寿看了四下无人,从袖中抽出一物,「薄礼一件,请宫人见纳。」

翠蝶定睛细看,那物是一支点翠蝴蝶珠花,做工极为精巧,蝴蝶卷须上缀有两颗上等东珠,微微颤动,好似转瞬便会展翅飞去。

「如此贵重之物,奴婢不敢收受。」翠蝶连忙推辞。

「何须客气,当日二侯进言,若不是宫人援手,下官麻烦不校」丁寿笑容可掬,将珠花塞入翠蝶手中,自打上次用凤钗应付过顾采薇那一关后,二爷身上常带些女子佩饰,天知道哪次冤家路窄会用得上。

翠蝶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了然,这宫中只要有心,就藏不住什么秘密,何况当日在侧宫人众多,难保不会有东厂耳目。

「如大人所说,当日奴婢也不过顺水推舟,当不得如此重礼。」翠蝶坚辞不受。

「既然如此……」丁寿摸着鼻子若有所思,乜视翠蝶,「也罢,这礼就不送了。」

翠蝶吁了口气,常伴太后左右,不知多少人眼红她的位置,可不想授人把柄,不过么,看了看手中珠花,心中隐隐有些不舍,女子从来对首饰珠宝没什么抵抗力,王姑娘自也不能免俗,恋恋看顾了一眼,咬牙便要递回。

「姐姐在上,小弟给您行礼了。」丁寿没等翠蝶反应,便长揖到地,深施一礼。

「你这是……」王宫人瞠目结舌,不知这位爷走的哪一出。

「今日我与宫人结为姐弟,此物不再是人情往来,而是情谊所寄,料来姐姐会赏给小弟这个薄面吧。」丁寿笑嘻嘻道。

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多了一个弟弟,王翠蝶哭笑不得,还要再推辞,见一个小宫女慌张张奔了过来,鬼使神差地匆忙将珠花藏进袖中。

「王尚宫,太后催你二人进去。」小宫女道。

「知道了。」翠蝶没好气地瞪了丁寿一眼,这害人精,无端在此耽误许多时候。

面对佳人嗔怒,二爷咧嘴一笑,报之一口白牙。

************

仁寿宫,西次间。

张太后斜依在靠北临窗的一张凉榻上,纨扇遮面,不知是睡是醒。

「微臣丁寿参见太后,臣在宣府茶饭不思,无一日不记挂太后,今见太后凤体康健,臣心遂安。」丁二爷跪在外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嘴倒够甜,哀家还以为丁大佥事贵人健忘,不记得这仁寿宫的路呢。」

太后纨扇仍未拿开,语意冰冷。

「太后恕罪。」丁寿纳闷,怎么慈寿太后的话中透着一股酸味,「臣非有意怠慢,只是在外面向王宫人打探一些太后消息,故而耽搁了一阵子。」

「哦?」纨扇轻移,凤目带着一丝寒意罩向翠蝶,惊得佳人花容失色。

「打探宫闱秘事做什么啊?」纨扇轻抚,张太后粉面侧转,一瞬不瞬紧盯着外间丁寿。

「就想知道太后心情如何,毕竟臣这屁股是肉做的,再挨一次廷杖怕是要碎成八瓣了。」

丁寿苦着脸道:「怎奈臣百般乞求,王宫人就是不肯透露,微臣心里没底,故而在宫外徘徊,累得銮驾久候。太后您看在小猴儿平日侍奉恭谨的份上,今日治罪就骂上两句,别再打屁股了吧。」

「你这油嘴滑舌的猴儿就是欠打,快起来吧。」一声娇笑,张太后翻身坐起,「伤可好了?」

「托太后洪福,已经无碍了。」丁寿嘻皮笑脸地凑上前,轻揉太后香肩,继续道:「不过太后的卧舆须迟上几天才得归还,毕竟还要打扫香薰,免得凤体沾了臣的俗气不是。」

太后闭目享受丁寿按摩手法,拖长鼻音嗯了一声,「那物件已经被你这臭猴儿睡过了,哀家不稀罕,便赏给你了。」

「谢太后恩典,可臣乘坐这卧舆毕竟犯忌,要是被科道言官参上一本……」丁寿为难道。

「怕什么,有人参你,让他来寻哀家。」太后凤目微睁,纨扇向榻上一拍,怒声道,随即便又失落地轻叹一声。

「太后可是有心事?」忽然间慈寿太后面带愁容,丁寿好奇问道。

「你不晓得,前些日子有个刁民击了登闻鼓,状告哀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科道那些言官们也跟着聒噪,这皇上也不知道体贴家里人,还要下旨严查,唉,哀家夹在中间难办埃」太后黛眉轻蹙,神情落落。

我太晓得了,这事就是因二爷起的啊,丁寿心中暗爽,脸上还是一副戚戚状:「太后宽心,这事既然闹得满城风雨,陛下也就不得不做个样子,待风头过了,想来皇上也不会为难二位侯爷。」

「果真如此就好了。」张太后还是愁怀难消,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这儿子和母族向来不亲,天知道会怎生收常

「这是自然,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皇上怎么也不会为难二位侯爷的,您还是开怀笑笑吧,这整日愁眉苦脸的,连面相都显老了。」丁寿道。

「真的?!快,快拿镜子来。」张太后向来注重保养,一听此言顿时六神无主。

「可不嘛,常言说:愁一愁白了头。」丁寿煞有介事地加油添火,指着镜中的芙蓉粉面道:「看看您如今的样子,如同二十韶龄的老姑娘,哪还有此前的豆蔻神韵。」

正仔细端详镜中妆容的太后闻言「噗呲」一乐,抬手捏了捏丁寿面颊,「你这张嘴啊,说话就是中听。」

「那是因为臣说得都是实话。」丁寿面上陪笑,心中却疾呼:昨晚上折腾半宿,一大早还要给你们娘俩做心理建设,二爷好命苦碍…

************

和风轻送,绿柳微扬。

轩窗之下,谈允贤素手托腮,捧着一本医书凝神细观。

「贤妹对此处可还满意?」一身青衫的梅金书入门笑道。

「不想丁府书斋竟有如许之多的医书,小妹确有深入宝山之叹。」谈允贤放下医书,起身回道。

「这只是内府藏书中的一部分,因校阅《本草》之故,愚兄拿来借阅,贤妹若是喜欢,可再着人送来几车。」一向沉稳的梅大先生此时也有几分得色,学医这么多年,可真没想到有一天医书都可以用「车」论了。

谈允贤却未被这大手笔惊讶,恬静说道:「师兄当知,小妹此番所为何来,如今已忝为人师,师兄应允之事何时履约?」

「这个……」梅金书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世叔方才回京,公务繁忙,愚兄还未及提起。」

「东主已然回府……」谈允贤敛衽道个万福,一双美目晶莹澄澈,直视梅金书,「师兄谦谦君子,当重然诺,谈氏一门荣辱,就拜托兄长了。」

第二百零六章 酒鬼坐监

丁府,内宅。

「倩娘妹子是爷在宣府宅里的旧人,清楚爷的口味,奴婢想着让她管着内宅伙食,丁七家的秀红难得是个全灶手艺的,就帮着打个下手……」谭淑贞立在床畔,低眉顺眼地禀事。

二爷如今一身白色茧绸中衣,赤着双足坐在床畔,睡眼惺忪地看着谭淑贞,打从宫里回来,丁寿便要补个回笼觉,谭淑贞恰要进来禀告月来琐事,想着早听完早去见周公的打算,只得强撑着精神听着他压根不怎么关心的府中杂事。

「听说美莲旧日里帮爷打理酒坊生意,想必是个精明伶俐的,这府中采买和外宅伙食便由她张罗,爷看如何?」谭淑贞说了一半,探询丁寿意见。

丁寿点了点头,各尽其用,安置的还算妥当。

「蕊儿丫头既然往日便是服侍爷起居的,便安排在爷卧室外间,只是奴婢看这丫头年岁还小,恐服侍不周,想着让贻青贻红姐妹帮衬着些……」

「不必麻烦了,那娘俩小户人家出身,不识大家礼仪,让她去陪长今吧,由晓怜教导她二人读书识礼。」丁寿不耐烦地摆摆手。

谭淑贞应了声是,又拿起一份账册,继续道:「另外入夏前,奴婢给府中所有人等做了两件夏衣,老爷心善,常说不能亏了下人,可这临季赶制,总是不如提前预备,所以奴婢斗胆囤了一些布料,以备不时之需,计有杭州细绢红黄各一百五十丈、红绫六十丈、黄绫四十丈、青素银丝纱三十匹、白生绢二十匹、绢一百匹……」

朱唇开阖,谭淑贞报出一串串账目数字,丁二爷早已失去了兴趣,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妇人来。

夏季衣料轻薄,素手轻托账册,宽袖滑落,露出半截雪白圆滑的藕臂,一身合体的米稠色衫裙轻裹着成熟妇人的丰腴胴体,胸部山峦随着话音起伏波动,面容清丽,眼角细纹虽难掩韶华已逝,却更添几分风韵。

摇了摇头,丁寿暗道自己是不是被苏三那小娘皮勾了魂,怎地从谭淑贞眉眼间看出几分她的影子来。

谭淑贞未留神丁寿站起绕到她的身后,自顾继续禀道:「咱府上占地太大,还需添置些人手,只是京师牙行索价太高,一时耽搁下来,恰好前日子顺天府那里……哎呦」

腰身一紧,丁寿已然从背后搂紧了她,轻舔她的耳垂,道:「快扔了那劳什子,陪爷好好乐乐。」

「爷——」谭淑贞无力地挣扎了一下,「这大白天的,要是让人看见……」

「哪个不开眼的,敢擅闯进来。」丁寿双手已从她胸前交领探入,扯开里面肚兜,迫不及待地抓住那对饱满丰乳,轻轻揉动,不时捻捏几下葡萄般的诱人乳珠。

后宅这几个成熟妇人,杜云娘身具阴功,床上花样最多;倩娘则天生名器,蜜穴诱人;可谭淑贞出身书香门第,后又沦落风尘,感叹身世,平日里最是温柔恭顺,一见丁寿通红双眼,便知今日避不过了,顺从地蹲下身子,将丁寿硕大肉棒从中裤中解了出来。

「蔼—」轻掩檀口,谭淑贞惊讶地看着摇头晃脑的独眼巨龙,「月余不见,爷这宝贝又大了不少。」

丁寿也暗自纳闷,随着天精魔道修为渐长,他这命根子也是「来日方长」,这样下去以后裤裆里不会揣个茄子吧,不过如今没空理会这些,嘿嘿一笑:「少啰嗦,快把衣服脱了,好好伺候着。」

俏目白了丁寿一眼,谭淑贞红唇大张,含住了鲜红菇头,一边用舌尖往复舔弄,一边扭动身子将身上衣衫尽数除去。

自上而下观望见谭淑贞胸前那对雪白豪乳,丁寿胯下更觉发涨,忍不住臀部向前一挺……

「唔——」谭淑贞险些窒息,不迭吐出口中巨物,干呕了几下,委屈道:「爷这是要奴婢的命啊?」

口中抱怨,玉手还是握住巨棒根部来回套弄,还不时揉弄丁寿两颗春袋,只不过再不敢将那鹅蛋大的菇头纳入口中,只是吐出嫩滑柔软的香舌轻轻舔舐菇头马眼。

胯下酥痒感更烈,丁寿抬手将谭淑贞拉起,大力按在圆桌上,轻轻啃咬香肩雪颈,双手在她身上四下游走。

身上快感渐起,妇人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嗯——爷,爷……」一手抚摸着背后人健壮腿肌,另一手还紧握着粗大阳根,用力套弄。

用力在那对绵软豪乳上揉弄了几下,丁寿向着丰满肥臀拍了一掌,荡起一波臀浪,邪笑道:「备好,爷要干你了。」

娇怯地直起身子,素手引导独龙到至洪水泛滥的诱人私处,谭淑贞羞道:「爷,奴婢好了,进来吧。」

手按腰肢塌陷处,腰身轻挺,紫红菇头瞬间被湿热包裹,慢慢体会腔内嫩肉包裹快感,身子轻动,巨大肉棒一寸寸深入到妇人腔道深处。

「碍…」谭淑贞秀眉轻颦,当火热阳根全部深入后,成熟妇人的她也难捱巨物,那尖端独龙已然顶近孢口,轻微跳动,引得丰腴身子不禁轻轻抖动。

丁寿舒服呻吟一声,紧箍妇人腰身,开始快速在身下成熟娇躯内进出耸动。

「轻,轻一些,爷……」妇人在巨棒攻击下溃不成军,每次进入仿佛胸口遭到重击,抽出时又感觉魂魄都被抽离,「不,不要……停……蔼—」

狂风暴雨般的密集抽送让谭淑贞迅速泄了一次身子,羞处湿淋淋一片,更加便捷丁寿宝贝进出,小腹拼命撞击着雪白丰满的女人屁股,发出激烈的「啪啪」交媾之声。

「又……又来了……」如同打夯般又重又狠的冲击,美妇娇嫩的小穴淫水淋漓,再次狂泄而出。

探手握住妇人如同吊瓜般的巨乳,伴着下体冲击,丁寿转身将她按至墙上,抄起妇人一条腿弯,开始更加有力地撞击。

丰满乳肉被挤压在冰冷墙壁上,谭淑贞避无可避,只能用成熟的柔软身躯接受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不……不……爷……不行了」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娇颜上,妇人浑身酸软,玉腿颤抖,再也站立不祝

「哪个不行了?」丁寿将她翻身抱起,十指掐入肥美臀肉,直上直下地抛送起来。

「蔼—」满头青丝随着抛送四散飞扬,雪白的皮肤现出妖艳的粉红色,巨大宣泄快感伴随着下身隐隐疼痛,「奴……奴婢不行……饶了奴婢吧……」

最后的一声隐约伴随哭腔。

丁寿欲火稍停,慢慢停止抛送,只是抱着妇人肥臀,任由二人性器紧紧贴合,享受着妇人腔道痉挛,嫩肉蠕动带来的舒爽。

屋内只余谭淑贞吁吁娇喘,半晌才回过神来,螓首紧贴丁寿肩头,咬着耳朵道:「爷,奴婢真不成了,婢子去唤晓怜她们吧。」

「不必了。」丁寿见谭淑贞面色潮红,满是疲惫之色,有些怜惜,抽出肉棒,慢慢坐在椅上,任由怀中娇躯缓缓滑落在房间地毯上,「你也歇歇吧。」

「嗯——」谭淑贞酥软无力的娇躯倚在丁寿大腿上,眼前还是兀自翘立的巨大肉棒,伸出两手握住棒身,勉力套弄,「婢子无能,不能让爷尽兴。」

「已经很好了。」丁寿轻抚妇人脸颊,笑道。

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谭淑贞跪在丁寿两腿中间,捧起自己那对饱满豪乳,紧紧夹住那根火热坚挺的肉棒,身子不住起伏,「奴婢这样服侍,爷可满意?」

如此知情识趣,丁寿岂会摇头,仰身享受着妇人柔软水嫩的汗湿巨乳,拿起适才扔到桌上的账册,随手翻看起来……

不想没翻几页,便看到了丁二爷感兴趣的东西……

************

大牢内灯火昏暗,守牢的锦衣卫手扶腰刀,来回巡视走动。

簇新的粉底皂靴踩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阵阵声响,丁寿对着周边阴暗潮湿的环境极其不满,催促道:「还有多远?」

「已然到了。」前面引路的钱宁止住脚步,躬身道:「就是此间,大人还有何吩咐?」

挥手让钱宁闪到一旁,丁寿打量这间独立监房,墙壁上一灯如豆,地上铺满了稻草,上面蜷缩着一个面色灰败披头散发的老者,正是昨晚失手被擒的丐帮传功长老——涂大勇。

眼神示意牢子打开牢门,丁寿进去选了块干净地方盘膝坐下,将手中物件一一摆在了身前。

先从一个荷叶包裹中挑出块熟肉扔到嘴里,随即「波」的一声挑开酒塞,丁寿仰头痛饮一口,满意地赞了一声。

缩在草堆上眯着眼睛的涂大勇抽了抽鼻子,整个乱糟糟的脑袋便向丁寿这边凑了过来。

「有酒?」涂大勇看了看眼前酒肉,狠狠咽了几口唾沫,才抬头看了看对面盘膝而坐的丁寿,「你是丁家那小子?」

「难得涂前辈还记得在下,」丁寿笑道,随即摇了摇手中酒瓶,「敢不敢喝?」

「吃百家饭的几曾挑过食?」老叫化翻身而起,劈手将丁寿手中酒瓶抢过,却因用力过猛,险些栽倒。

「您老如今不比当初,脚下留神。」丁寿伸手虚扶,笑容满面。

涂大勇冷哼一声,甩手将丁寿伸出的手臂打掉,「老人家我死不了。」

一大口酒水灌入喉咙,涂大勇满意地舒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酒忒绵了些,不如你丁家烧锅够劲。」

「您老见谅,此地不比宣府,」刘伶醉「还未开锅,您就先用这」胭脂桃花酿「将就着吧。」丁寿苦笑,您倒是不挑食,可挑酒啊!

涂大勇也不废话,喝酒吃肉不停,丝毫不见客气。

丁寿只是为安老酒鬼的心,在每个菜中都随便捡了几口吃下,便再不动口,用锦帕拭净了手,旁观静坐。

瞥了一眼丁寿做派,涂大勇满脸不屑之色,道:「娃娃不必如此,如今老人家我功力被封,比寻常人还要弱上几分,已是俎上鱼肉,杀剐由人,不会疑心有人对我做下毒那麻烦事。」

「东厂失礼之处,还请前辈海涵。」丁寿微笑抱拳,又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老武功盖世,昨晚夜战八方,大发神威,最后虽失手被擒,也是我等倚多为胜,侥幸……」

「好了,不必说了。」涂大勇一张脸涨得通红,老家伙也是江湖成名人物,总还要点老脸,若说他被谷大用二人乘隙暗伤在先,又大意轻敌在后,这些也都说得过去,可进了内堂连一个照面都不到,就被人扔了出来,他实在没脸听这些吹捧:「老花子有自知之明,不想东厂之内竟藏有如此高手,败得心服口服。」

第二百零七章 大明社保

看着老家伙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复方才嚣张,丁寿心中暗爽,这老儿脾气暴烈,想让他说实话,怕是没那么容易,还得再添一把火,故作一副悲悯状:「前辈受苦了,不过东厂毕竟不是寻常所在,您老深夜窥伺,是否有何误会,请实言相告,晚辈当从中斡旋,助前辈早日开释。」

「不必了,出去后老叫花日子过得还未必有这里好呢。」涂大勇一扬手中酒肉,满不在乎道。

「您老倒是想得开,」丁寿摇头苦笑,「想过好日子还不容易,国朝自有优老之礼,满七十者享有爵位俸粮,我看涂前辈……」

涂大勇打断道:「老人家年轻得很,没那个福气。」

呸,老花子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加上如今受伤后一副要死的神情,说你九十都得有人信,丁寿心中嘀咕,面上不露声色,拍了拍牢房地面,继续道:「那也无妨,东厂所在的保大坊内有便旙竿寺舍饭,施医舍药的惠民药局也在此间,待把您调理得结结实实的,回头晚辈再着人把您老送到孤老胡同的养济院,保证您今后衣食无忧,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涂大勇一张红脸已经被气成了酱紫色,堂堂丐帮长老被当做「鳏寡孤独疾废」投进养济院,天下第一大帮的颜面就丢尽了。

丁寿对他脸色恍如不见,继续叨叨:「您老要是吃腻了旙竿寺,没关系,今年万岁爷还在西城阜财坊新建了一座蜡烛寺,新建的寺庙估计那帮秃驴不敢玩什么猫腻,得空晚辈奏请皇上派宫中内官前去打理,往您碗里多添一勺饭那是一句话的事……」

「够了」涂大勇咬着后槽牙恨声道。

「您别客气,咱是老交情了么,就算哪一天您老有个马高镫短的……,誒,您别生气,晚辈是说万一,您老嘎奔儿一下过去了,崇文门外的漏泽园,晚辈一定为您选一块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埋骨之地……」

丁寿还在舌灿莲花之时,忽听「啪」的一声,涂大勇将手中酒瓶摔个粉碎。

「丁家小子,有什么道儿划下来,老花子接着就是,少在这里拿某家消遣。」涂大勇面罩寒霜,冷声道。

看嗜酒如命的涂酒鬼把酒瓶摔了,丁寿觉得火候到了,抖了抖衣袖,淡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东厂又不是您丐帮后院,夜间窥探总得给个说法吧。」

涂大勇冷笑一声,「你东厂中人将我丐帮大信分舵一网打尽,尸骨不全,又可曾给个说法?」

丁寿暗道一声果然,却还是疑惑道:「涂长老从何得知?」当时案子已经交给了顺天府,胡汝砺没这么大胆子敢卖刘瑾吧。

「你们这帮番子自以为得计,却没想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活口。」涂大勇冷哼一声,继续道:「一个姓廖的小花子当时只是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来人提到」东厂「。」

顿了一顿,涂大勇继续道:「他醒来后见了分舵众人惨状,便星夜兼程,赶赴洞庭总舵,老花子既得了信,就不能不来找你们这些鹰犬讨个公道。」

原来有人晕了过去,还当白老三的「失心散」失了效呢,丁寿心中了然,点了点头,忽听得「公道」二字,不由失笑:「公道?谁的公道?」

「天地间的公道,我丐帮数百年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行止无愧于天地,由不得你们这些朝廷鹰犬荼毒残害,更以」莫须有「之罪颠倒黑白,败坏丐帮侠义之名。」涂大勇厉声道。

「瞧这意思你也见到顺天府的告示了,你以为是假的?」丁寿不耐地掏了掏耳朵,「厂卫是鹰犬不假,可平日干的也都是为国除奸,为陛下分忧的差事,就你们这帮叫花子也值得我们出手,不问问缘由?」

「蛇蝎之人,豺狼心性,谁知你们作何打算。」老儿脑袋一扭,倔强说道。

丁寿被骂得一点脾气没有,戏谑道:「我说涂老前辈,咱们也算有过数面之缘,你觉得丁某为人如何?」

「初次见面时还有几分敬老之心,牡丹园中仗义出手,也可见赤子心性,不过近墨者黑,如今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涂大勇看着丁寿眼神满是不屑鄙夷。

二爷被气乐了,「好,厂卫都不是好东西,那你们丐帮呢?」向斜上方一拱手,道:「国朝自太祖起,历代君王皆以恤民安邦为任,养济院收养孤老,纵是边镇亦蒙其泽;火房粥厂煮饭施贫,赈济流民;惠民药局诊病开药,分文不取;漏泽园安葬无家枯骨,死者与棺……」

丁寿直视涂大勇,森然道:「孤老有养,贫者得食,病者有医,死后得葬,如此种种,皆为百姓安居,反观你丐帮众人啸聚成群,游手好闲,与市井泼皮何异,不独滋生事端,为百姓守臣所恶,又有何面目指摘朝廷?」

这番话丁二爷是言之有据,朱元璋是被蒙元逼得过不下去才造反的,一家八口一次灾荒就没了一半,当了皇帝以后恨贪官的同时,真心实意的关心百姓疾苦,在前宋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加官办福利,大明朝除了前面那些政策,还有个「居者有其屋」的美好愿望,可这「福利分房」的政策贯彻下去难度太大,大明国祚初立,实在没那财力,不过由他一手建立的荒政体系却在子孙后代中一直完善,即便现代社会制度下也有可取之处。每逢灾年,这些史书上的大明王八蛋皇帝们便承袭祖制,都把救荒作为重要政务,连被批怠政的二位皇帝,我大清编纂的《明史》中也不得不承认「世宗、神宗于民事略矣,而荒疏至,必赐蠲赈,不敢违祖制也」。

闻听丁寿之言,涂大勇嗤笑一声,「丁小子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皇帝老儿那些旨意落到地方还有几成,恐怕天知道,而且老天爷不开眼,地面上水旱蝗灾不断,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苦哈哈不聚在一起,岂不都成了路边倒卧。」

丁寿默然,老叫化说的也是实情,大明朝流年不利,二百七十六年国祚天灾不绝,共计有一千余次,公元1500年之后,小冰河期气候影响加重,更是「无岁不告灾伤,一灾动连数使,凭着明朝市民阶层的兴起,城市化大发展,都城大邑内无论是讨生活还是舍饭施粥,都要比乡野间容易生存,一逢灾年,流民乞丐便纷纷进城乞讨,皇城东安门夹道都有被乞丐堵住的时候。

沉思片刻,丁寿又开言道:「即便如此,朝廷对受灾流民并非置之不问,只要愿归本籍,赐田十五亩,赠耕牛稻种,安家之需亦足矣。」这是朝廷法度,只要国有余力,便会监督执行,现而今还不是明后期财政匮乏,要依靠地方士绅的「同善会」帮着救济贫民的时候,官府救济力度尚可。

多说一句明后期盛行的「同善会」,与官办的「养济院」不同之处在于救济标准,养济院针对本地籍贯,无人收养的鳏寡孤独疾废之人都予救济,若是外地流民多了也可破例,同善会执行的则是会员制度,听着很高端,就是新人入会必须会员作保,于是一个辅助官方救济的组织就同提供钱粮的本地士绅绑在了一起,晓得东林复社抗起税来为何一呼百应了吧,大明朝对年收入四十两以下是免税的,碍不着平民百姓和小商小贩的事,可架不住吃人嘴短埃

「乞丐做三年,神仙也不换。」涂大勇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自由自在惯了,自然不愿再受约束。」

「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岂不滋扰地方,祸害乡邻,令地方有司为难?」

丁寿斜睨对方道。

大明治下乞丐数量是纳入地方官政绩考评的,西班牙使者拉达说在中国城市见不到乞丐有可能是真的,要是摊上太祖太宗的时候,地方官因为街面上有乞丐不得收养还要挨板子。

同样英国马戛尔尼笔下看到遍地乞丐也八成不假,不说那掺了多少水的「乾隆盛世」,就制度而言,我大清对乞丐流民的管理走的也是另一个套路——

合法化,直接给这帮花子头封官,把乞丐纳入地方保甲,成了乞丐便世代不易,再没有大明朝今天是流民乞讨,改日未必不是纳粮顺民的机会,养济院也没了明朝时的高福利待遇,与前朝赖在养济院蹭吃蹭喝不走相比,在大清进养济院是比打板子还有效的惩治办法,清人也不再同明人一样对乞丐尚抱有怜悯之心,按照清末徐珂之女的想法,乞丐这些社会毒瘤都该被洪水、瘟疫这些天灾给收喽。

不过大清朝虽说执行了这制度,最早提出这办法的却是东林元老高攀龙,这帮标榜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也许是想弥补蒙元时期被列为「臭老九」的心理创伤,孜孜矻矻为天下人等分类,毫不客气的将乞丐列入「无耻」行列,高攀龙便是想颁发「火烙印牌」,将乞丐纳入乡约保甲,可惜壮志未酬,这位「入云龙」就被九千岁玩死了,遗愿只得由摘了桃子的大清圣祖仁君们一一完成。

当然这都是另一个时空的后话,此时的涂大勇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帮中弟子游侠四方,惩恶扬善,虽偶有叨扰四邻之举,谈何祸害地方,休要危言耸听。」涂大勇不满说道。

丁寿冷笑一声,总算聊到正题了,轻轻击掌,「把人带进来。」

注:蜡烛寺真的建于正德元年,与旙竿寺并称东西舍饭寺,正德年间安排内官管理,这帮内监或许有从中上下其手的,但记载中悲天悯人照顾贫弱的也有不少,漏泽园的位置明代地图上没查到,看过一篇论文是在崇文门外。

第二百零八章 丐帮恶行

牢门打开,几名女子鱼贯而入,神情中也是迷茫之色,待见了丁寿,都不约而同行礼:「拜见老爷。」

眼前情景,涂大勇也是懵懂,难不成这小子要对他使美人计,太小瞧了我老人家吧。

抬手示意几女起身,丁寿笑对涂大勇,「当日为了保全她们名节,顺天府发布的告示并未详述山神庙众丐恶迹,今日便请涂前辈见见苦主。」

微微侧头,丁寿对几女示意道:「这位便是丐帮的涂长老,山神庙众人皆是他的手下……」

话未说完,众女神色已是大变,其中一女猛地冲了过来,喝骂道:「恶贼,你也有今日下常」

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涂大勇身子虚弱,闪避不及,脸上瞬间出现五道血印,这位执法长老被抽得莫名其妙,恼怒道:「兀那婆娘,发什么疯……」

喝声未止,其他几名女子也都冲了过来,连撕带咬,又打又骂。

「你个杀千刀的恶贼,我随夫家进京省亲,不想路遇你们这些恶丐剪径,抢去财物不算,还害了夫家性命,将我奸污一番,又卖入土窑,真是丧尽天良!」

「可怜我那五岁孩子,一时哭闹就被尔等闷死弃置路边,将你这老贼千刀万剐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啊!!」

「呜呜呜,本是阖家进京完婚,不想落入恶贼之手,老父被杀,母亲遭淫辱至死,我一个十六岁的闺女家,一夜之间被十余乞儿强暴,后虽脱离苦海,又被夫家见弃,若非老爷收留,我……呜呜……」

长叹起身,丁寿似不忍看,扭过身去,语带悲悯道:「这些女子都是被大信分舵钱广进等人所害,由锦衣卫从土窑中救出,送至顺天府,这冤是伸了,人却成了无主浮萍,不是无家可归,便是无颜见人,只好暂居舍下,你丐帮所造之孽,不可谓不深也……」

面对牢壁的丁二爷脸上绷不住的笑意,顺天府尹胡汝砺见这些女子无处安置,便想将她们安置在火房,不过事前着人通传了丁府一声,毕竟人是丁寿救的,谭淑贞一是心善,不忍这些女子流落在外,二来府中也缺下人,便提出收容之意。眼看不占顺天府的救济资源,胡府尹当然没意见,这些女子听闻是去救命恩人府上,自无不允,谁知刚好赶上了涂大勇这一出戏码。

丁寿负手面壁,一副念天地之悠悠的装X神情,却没有等到预料中涂大勇的回应,忍不住回过身去,大惊道:「停手,停手,出人命了,快他妈停下。」

大呼小喝的将这帮群雌粥粥的大小娘们撵出了牢房,丁寿再看这位涂长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白发也被拽掉了不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涂长老,涂前辈……」丁寿小声唤道,抓着涂大勇肩膀连晃了几下,可这老家伙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傻样。

妈的,可别玩脱了线,丁寿心中着急,对着老花子脸上左右开弓就是四个大嘴巴子。

涂大勇两颊高高肿起,却仿佛回过神来,混浊的眼神精光闪烁,一把抓住身前丁寿,「小子,这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快说!!」

声音急切,与其说是恼怒,更多的则是期盼,眼看丁寿缓缓摇了摇头,老儿如同魂魄抽离般瘫软在地。

「苦主见过了,前辈可再看看人证。」丁寿冲外喊道:「老七,进来吧。」

丁七手持一长条包裹,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行礼:「小的见过二爷,拜见涂长老。」

老花子委顿于地,不理不睬;丁寿朝丁七一努嘴,「再给涂长老讲讲钱广进他们在东南之地造的孽。」

涂大勇身子震了一下,还是没有抬头。

丁七称是,「小的到了大信分舵后,发现钱广进亲信等人一直干着一个营生,诱骗幼女吃藏了哑药的果饼,拐带而走,女童稍长,漂亮的就供他们淫乐,玩腻了就卖人;至于丑的么……」吸了一口气,丁七似乎也不愿多讲,勉力道:「打断手脚,刺瞎眼睛,弄成可怜相行乞,但有一日行乞所得不满他们的意,针刺火烙,惨不忍言。」

看了看双拳紧握,身子不住颤抖的涂大勇,丁寿轻声道:「女孩这般对待,男童呢?」

「男童……」丁七看了看牢房中的二人,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什么?」丁寿追问,以前丁七只说钱广进在南面干了不少缺德事,具体如何他一直没问,今日也有些好奇。

丁七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咳了几声才沙哑说道:「做成人熊或人首狗。」

「到底怎么回事?说」丁寿也有些动容。

「将拐了的男童喂了哑药,浑身用针刺破,趁着血热,将新剥的熊皮或狗皮盖在孩子身上,人血兽血混合,黏在一起,牢不可分,再教会他们一些杂耍之术,上街卖艺……」丁七也豁出去了,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采生折割。」涂大勇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

「按《大明律》,采生折割者,凌迟处死。钱广进他们死得太便宜了。」

丁寿恨恨往牢壁上捶了一拳。

含恨出拳,整个大牢似乎都晃了几晃,牢外巡视的狱卒纷纷抽刀涌入。

「滚」随即又被丁寿一声喝退。

稍稍平息了下胸中怒火,丁寿问道:「你们此次北上,那些孩子如何了?」

「能卖的卖掉了,不能卖的沉水了。」

「你为何不向老夫禀报?」一向声如洪钟的涂大勇仿佛老了数十岁,嗓音干枯暗哑,犹如枭啼。

「小的一直被钱广进的心腹盯着,抽不开身,另外……」丁七犹豫一番,道:「钱舵主曾给我们说过,现而今丐帮无主,您老与蓝长老不合,各自拉拢他还来不及,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一大口鲜血吐出,涂大勇直挺挺向后倒去。

「涂长老,醒醒。」丁寿一步抢上,手按命门穴,一股真气就渡了过去,开玩笑,老家伙死在这,今天不白折腾了。

涂大勇悠悠醒转,忽地嚎啕大哭,「丐帮列祖列宗啊,弟子涂大勇忝为传功长老,却无力整肃帮中弟子,致使帮众分裂,不肖弟子荼毒百姓,为祸一方,玷污丐帮侠义声名,弟子百死莫赎啊!!」

「涂长老节哀。」丁寿百般劝慰,老儿却动了情,哭起来没完没了。

丁寿无奈,对着丁七勾了勾手指,丁七将手中长布包裹递上,解开包袱皮,「您老且住悲声,看看这是何物。」

「嗯,这是——」涂大勇吸了吸鼻涕,眼前是一根碧绿晶莹的青翠竹棒,不相信般地揉了揉眼睛,「绿玉杖,怎会到了你的手里?」伸手欲抢。

「厂卫自有手段,不劳前辈费心。」丁寿侧身避过,将绿玉杖扔给丁七,

「前辈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涂大勇已不复方才失态,一脸警觉之色,「什么事?若想让丐帮违背侠义之道,为厂卫张目,你是痴心妄想,老花子宁可不要这绿玉杖。」

「您老想多了,是私事。」丁寿摇头苦笑,厂卫名声真臭,拱手道:「家兄离家近五载,音讯渺茫,贵帮弟子遍及天下,只请施以援手,打探一二,这应该不违丐帮侠义之名吧。」

「若是此事的话——」涂大勇点了点头,「我即日传出」青竹令「,令天下弟子代为寻找令兄。」

「老七,还不献上。」丁寿扭身唤一旁的丁七。

「丐帮五袋弟子丁七寻得帮中圣物」绿玉杖「,敬请涂长老勘验。」丁七屈膝奉上。

「好好好,丐帮复兴有望了。」涂大勇老泪盈眶,丐帮无主多年,四分五裂,如今一统在即,不由老儿喜不自禁,潸然泪下。

「丁大人此番隆情厚谊,丐帮铭感五内,但有一言,不吐不快。」既然承了人情,涂大勇称呼中也多了几分敬意。

「涂长老请讲。」丁寿道。

「既然发现了绿玉杖踪迹,不知可否见告故萧老帮主遗骨所在,也好由我丐帮弟子收敛安葬,不使前人埋骨荒野。」涂大勇诚恳道。

老儿到底是想问萧万彻的遗骨还是《万象秘籍》的下落,丁寿心中揣测,面上淡然一笑:「贵帮信物是机缘巧合于阴山深谷所得,其所在骨头倒是不少,不过也分不清兽骨人骨。」

「不管如何,总要查找一番才算安心,还望不吝赐告。」

看着涂大勇眼神诚挚,丁寿不置可否,瞥了瞥立在一旁的丁七,缓缓道:「听闻丐帮早有誓言,帮中弟子无论何人,寻得」绿玉杖「者即为丐帮之主……」

涂大勇神色一紧,丁寿呵呵一笑,「不知涂帮主如何奖励这位揭露钱广进恶行的豪侠弟子呢?」

面皮紧绷了一阵,涂大勇突然开口道:「丐帮弟子丁七听令……」

「啊?哦,弟子在。」丁七先是错愕,随后跪倒听令。

涂大勇高举绿玉杖,朗声道:「丐帮五袋弟子丁七,仗义豪侠,嫉恶如仇,与官府合力诛杀作奸犯科之不肖叛逆,今令其执掌大信分舵……」

注:关于人熊和人首狗的事是发生在清朝的,就记载来看,花子头犯案在明末还是少数,到了大清就层出不穷,清末最甚,原因也就是那个乞丐保甲制度。

第二百零九章 口外四绝

本司胡同的一条小巷。

丁寿呆呆看着一截粉墙出神,又左右看了一下,自语道:「没记错,是这儿啊,怎么变样了。」

涂大勇那边料理干净后,丁寿就忙着小皇帝托付的事情,本来想着那晚上倒霉孩子翻出那堵墙后面去寻就是,朱厚照麻烦在于不能明说,他可没这些顾忌,唯一可虑的是据说那女子还有丈夫,这都是小事,丁二爷打算给那位头顶草原的汉子一笔银子打发就是了,若是他不愿,连银子都省了,直接捏个罪名扔诏狱里去,皆大欢喜。

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现在有点变味,当时虽是夜里,可还记得这边只是一片矮墙,几时这般齐整了。

丁寿正愁苦地摸不着头脑,巷子一端却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人远远唤道:「丁兄,别来无恙埃」

听了声音便知来人是谁,丁寿无奈回身施礼:「焦兄安好。」

焦黄中连连称好,「听闻丁兄回京,未及拜见,不想今日恰逢其会,也是有缘。」

呸,你们几个家伙整日都快住在本司和勾阑两个胡同里了,哪辈子会有空去见我,丁寿心中吐槽,还是点头微笑:「劳诸位挂念了。」

丁寿又疑惑道:「几位兄台这是……」宜春院正门在前面呢,这几个小子转到这里来干嘛。

哈哈一笑,拉着丁寿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角门前,焦黄中举手拍门,对丁寿解释道:「丁兄有所不知,我们整日出入风月之所总是有碍风评,恰好顺卿为苏三姑娘修了这处花园,便在僻静处开了侧门,也方便来往。」

「这园子是宜春院的?」

丁寿还想再问,角门大开,闪出一个犹带稚气的俏丽小丫鬟,「几位公子爷到了,里面请。」

焦黄中踏步而入,「坠儿,顺卿何在?」

「三姐夫早在水榭备了酒宴,只等几位爷入席。」名唤坠儿的丫鬟脆生生答道。

「来来,吾等不要让顺卿久等。」焦黄中呼朋唤友,几人鱼贯而入。

************

月影西斜,花影婆娑。

水榭之内,轻歌曼舞,玉堂春与雪里梅合演着前朝才子关汉卿的《拜月亭

》。

酒席之上,推杯换盏,焦黄中会和刘鹤年等人对着当中王朝儒频频劝酒。

丁寿咬着拳头,满面苦色,不知人还要从何处找起。

「丁兄可是有心事?」杨慎在一旁察言观色,出口问道。

「啊?无事,用修多心了。」丁寿强笑道。

「顺卿,美人与归,一床两好,这温柔乡的滋味销魂吧?」韩守愚将两手食指并在一起,向着王朝儒揶揄道。

王朝儒干笑一声,没有作答,面上神情比之丁寿还要不自然。

「诶呦喂,就说喜鹊今早吱吱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一秤金挂着一股香风,步入酒席。

「我说丁大人,前番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埃」一秤金语声娇媚,将那一团丰满柔软依靠在丁寿肩头。

丁寿只觉肩头一酥,扭头笑道:「怎么,苏妈妈还能因为丁某的官身免了酒钱不成。」

「莫说免了酒钱,只要大人赏脸光顾,便是倒贴奴家也乐意得很呢。」一秤金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丁寿看得心中一动,这娘们勾人得很,莫不是也会媚术,「倒不敢教苏妈妈破费,只是有些事要请教。」

「丁大人见外了,有话您吩咐就是。」一秤金一扬纱裙,挨着丁寿坐下,抱着他的胳膊用一对饱满双峰不住挤压。

虽觉这娘们今日殷勤得过了,丁寿还是问道:「前次来时,贵处并无如此广大,这处院子原本住的是何人?」

「原来是问这个,据房主说此处原本赁给一对杨姓夫妇,前些日子退租搬走了,恰好三姐夫要为三姐起园子,就盘下了这块地。」一秤金手挥香帕,解释道。

「既然两家毗邻而居,苏妈妈可知那对夫妇姓名?做何营生?」丁寿问道。

一秤金拧眉思索:「男人姓杨,女子好像姓……该是姓刘,也是乐工伎户出身,平日里男子出去帮工唱曲,女人在家里偶尔接些皮肉生意。」随即不屑一笑:「京师地面上,只靠这些小把戏,活该他们混不下去。」

皇上诶,你让我找的是什么人啊,丁寿挠头,不过心中也兴起了一丝希望,「这么说这二人在教坊司花籍有载?」

一秤金摇了摇头,「不像,该是别处溢籍出来的。」

丁寿扶额,刚兴起的希望又破灭了,随口问道:「可知他们是哪里人士?」

果然不出预料,「哪谁晓得,」一秤金如是答道,「不过,京师中不隶三院的,大抵都是大同那帮坐坛子的婆娘。」

正在饮酒的焦黄中耳朵突然竖了起来,「苏妈妈这里竟然还有那」口外四绝「的大同婆娘?!怎个从来未见?藏私了不成?」

「焦兄,何谓」口外四绝「,还请指教一二。」几个浪荡子都来了兴致,央求焦黄中。

焦黄中洋洋自得,卖弄道:「」四绝「尽在居庸关之北,这一么,便在丁兄仙乡,名曰」宣府校掣,其纵十里,横四十里,逢巡关御史三年大阅,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将士齐至,也不满校场一角,可称宇内无双,丁兄,此言可是?」

丁寿满是糟心事,无心搭理,陪笑一下,算是回应。

「二么,」 焦黄中顿了顿,「几位贤弟可知统万城?」

「可是五胡乱华时匈奴酋首赫连勃勃所建都城?」家在陕西的韩守愚率先说道。

「听闻赫连勃勃令大将叱干阿利」蒸土为城「,又以力士持铁锥刺之,入之一寸,杀工匠,不入,杀力士,以其尸体筑城,如是往复,其城乃成。」杨慎接口道。

一拍桌子,焦黄中道:「正是,四绝之二便是蔚州城墙,传为唐末李克用所筑,不但精坚,其瓦石光泽可以照面,便是统万城也有所不及。」

随即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焦黄中继续道:「这三么,便是」朔州营房「,传为唐将尉迟敬德所建,墙檐外向,行人可以避雨,足见其势。」

「这四么——」焦黄中拖长声音,看着众人,嘿嘿笑道:「就是这大同婆娘了。」

「大同婆娘有何异处?焦兄当知我蜀中也多出美女。」刘鹤年不以为然道。

「不同,不同,大大不同。」焦黄中连连摆手,「大同为太祖十三子代简王封地,其娶中山王之女,与太宗皇帝份属僚婿,其时代藩实力强盛,与辽、燕二藩成鼎足之势,故所蓄乐户较他藩也多出数倍,而其驯养女妓之法也有独到之处……」

看众人眼神中催促之色,焦黄中笑嘻嘻低声道:「女童自五六岁起便以小口坛子当凳子来坐,几年练下来,女子那妙处便肥大厚实,其中滋味,啧啧,妙不可言埃」

众人恍然,刘鹤年不忿道:「果真如此?焦兄是否言过其实?」

「维新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顺卿啊,他是太原人,必定晓得。」焦黄中瞬间为自己拉了个垫背。

「那是自然,」王朝儒刚开口,便扫见一旁玉堂春神情中的一丝愁苦,马上改口道:「小弟在南都多年,北地之事自然不晓得。」

焦黄中登时不满,直说王朝儒推脱,几人乱成一团。

「各位仁兄,小弟还有事,便先告辞了。」丁寿起身告罪,离席而去,原以为在京城里顺手帮小皇帝一把也就是了,怎么一竿子还支到大同去了,还是溢籍流寓的,老子上哪儿找人去,倒霉催的还要和这些小兔崽子们扯淡,不知大同婆娘厉害,你找几个试试啊,几十年后带兵打到北京城下的俺答的哥哥怎么死的,不就是洗劫大同时掠走了几个女妓,昼夜淫乐,没两天就嗨死了么。

「丁大人留步埃」丁寿还未走出园子,一秤金便风风火火地追了出来,轻按起伏不定的胸脯,道:「大人何故匆匆而去,可是奴家服侍不周?」

「在下有事待办,就不叨扰贵处了。」丁寿脚步不停。

「温柔乡里温柔情,切莫无情负良辰。」一秤金莲步轻移,抢在丁寿身前,「奴家为大人安排几个美人服侍可好?」

丁寿剑眉一挑,一秤金方才急切间所用步法不凡啊,不露声色的向远处水榭一指,「妈妈院中的花魁已有主了,还能安排何人啊?」

吃吃一笑,一秤金依偎到丁寿身前,「宜春院内百花吐艳,还愁找不到一朵大人满意的鲜花么……」

摇了摇头,丁寿叹气道:「丁某眼光很高,庸脂俗粉怕是入不了眼,除非……」

「除非什么?」一秤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快要滴出水来。

折扇挑开纱衣,陷入深邃香峰,丁寿似笑非笑,道:「除非苏妈妈这样的美人肯屈身就教。」

「哦?」一秤金面上闪过一丝讶色,咯咯笑道:「不想奴家还有此等福气,若是大人不嫌奴家年老貌丑,奴家暖席以待……」

粉面微扬,鲜艳红唇微微翘起,丁寿抿唇一笑,捏住一秤金雪白尖尖的下巴,俯身欲吻,忽然眼角突现一丝寒光。

折扇轻挥,丁寿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中腰身一拧,如同大鸟般掠出了院墙。

一秤金愤愤跺了跺绣鞋,「该死……」

第二百一十章 是敌是友

月华如水,斯人独立。

「月白风清,良辰美景,白兄不邀月同醉,来此何干?」丁寿缓步上前,轻轻说道。

白少川敛眉低目,轻笑道:「今时非比往常,丁兄一举一动皆受人关注,芙蓉暖帐一时风流快活,平白授人以口实,殊为不智,是以白某提醒一二。」

「白兄这个提醒未免太有诚意了。」丁寿伸出折扇,扇尖上赫然夹着一枚银针,在月光之下发出幽幽蓝芒。

白少川不以为意,伸手取回银针,悠然道:「倘若丁兄色令智昏,连这区区手段都不曾提防,那便取死有道,不足惜也。」

丁寿神色一凛,凝视白少川,白少川轻摇折扇,神态自若。

「呀呀——」一只落单乌鸦由树梢飞起,打破了二人沉寂。

丁寿扭身就走。

「丁兄何往?」

「回家睡觉,明日还要随二铛头习琴,没时间与你在人家房顶上絮叨。」

丁寿摆了摆手,由这家宅院的房脊上一跃而下。

白少川看着手中银针,唇角轻勾,手腕一翻,那只在梢头盘旋的老鸹直直坠地,没了声息。

************

丁府内的一间小屋。

「妈,这京城的宅子真大,比宣府强多了。」蕊儿喜滋滋地捧出一盘糕点,送到美莲面前,「这是长今小姐亲手做的的藕粉桂糖糕,您尝尝。」

美莲看了看盘中糕点,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吃么?」

蕊儿连连点头:「好吃极了。」

「打你个没出息的吃货。」美莲抬手一个耳光将女儿打倒在地。

「妈——」,倒地的蕊儿捂着红肿脸颊,委屈道:「女儿怎么啦?」

「一盘子糕点就让人收买了去,再给你点好处是不是要把你娘我也卖了?」美莲愤愤道。

「女儿不敢。」蕊儿连忙端正身子跪下,哀泣道:「以后女儿再也不要小姐给的东西了。」

「呸,什么小姐,一个高丽小丫头,不知给爷下了什么迷魂汤,府里上下反倒拿她当个宝了。」美莲冷笑道:「一准儿是贻青那几个狐媚子给支的招,看着就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蕊儿嗫喏不言,美莲兀自不休,指着女儿骂道:「你也是个不争气的,早早就把身子给了爷,肚子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女儿也不晓得,」蕊儿眼中含泪,委屈道:「不过女儿还年轻,总有机会的,娘别担心。」

「不担心?京城里这些女人一个个被姓谭的婆娘整治得服服帖帖,那个高丽丫头私底下是管她叫妈的,姓杜那两个女人院子里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的,明摆着也是受爷的宠,你肚子里若没爷的骨血,咱娘俩怎么在这大宅子里立足。」美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道。

看着女儿被训得怯怯不敢说话,美莲也失了兴致,冷笑一声:「哼,老爷这么大的家业,想独霸了去……」双手环抱胸前,缓缓道:「走着瞧!」

************

弓弦胡同,延禧寺。

二铛头雷长音性子恬淡,不喜喧闹,平日并不住在东厂,而是在保大坊的寺庙内借祝丁寿从做完早课的僧人处打听到雷长音住处,便绕过雄伟的大雄宝殿,来至一处幽静跨院,还未及近,便听院中传出一阵柔和悠扬的琴声。

轻咦一声,丁寿有些奇怪,拜后世精英教育的福,凑热闹也上过几天古琴培训班,当然如今除了几首曲子其他也忘得差不多了,更没有某小主琴放反了也能弹的本事,可这院中琴音明显是二人合奏还是能觉察到的。

琴音倏止,雷长音的声音响起,「一曲未完,竹楼先生何不尽兴?」

一个沙哑声音回道:「贵客已至,怎好累人久候。」

「俗人旁听,不想扰了二位雅兴,罪何如之。」丁寿转过院墙,长揖施礼道。

定睛细看院中,翠柏之下,二人对坐,每人身前摆放着一具瑶琴,一个青衫文士正是二铛头雷长音,另一人宽袍缓带,白面无须,却是不识。

「琴声不雅,贻笑大方,丁佥事见笑了。」那位竹楼先生起身还礼道。

「阁下识得敝人?」丁寿奇道。

「丁佥事乃宫中常客,岂能不识。」那人笑答:「咱家司礼监戴义,这厢有礼了。」

丁寿疑惑地看了雷长音一眼,奇怪他怎会和司礼监的人搅在一起。

「果然人中龙凤,仪表堂堂,难怪深得两宫信重。」戴义细细打量丁寿,笑道:「某观大人印堂发亮,红光满面,近日必然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埃」

「承公公贵言,若果有此日,定当摆酒答谢。」丁寿没当回事,随口客套道。

戴义连声说好,转对雷长音道:「雷兄,琴已送到,戴某告辞了。」

雷长音欠身道:「谢过竹楼先生借琴之德。」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戴义长笑一声,出门而去。

「雷兄,这是……」丁寿开口欲问。

「雷某之琴向不假手于人,便请托竹楼先生割爱暂借。」雷长音一指侧边案几上的一具古琴,道:「丁兄看可还满意?」

丁寿走上前去,见案几上是一具仲尼古琴,通体发小蛇腹间冰纹断,古意盎然,手拨琴弦,琴音玲珑清越,有金石之音。

「好琴。」丁寿赞道,抬头看向雷长音,「这是宋琴?」

雷长音摇了摇头,示意他翻过来看。

丁寿翻过琴身,见琴底龙池处墨书三行小楷,「大明弘治十一年,岁次戊午,奉旨鸿胪寺左寺丞万胫中,制琴人惠祥斫制于武英殿。命司礼太监戴义、御用监太监刘孝、潘德督造。」

「这琴是戴义督造的?」丁寿奇道,看不出这内宦之中还有如此雅士。

「宪庙多才,喜爱琴弈书画,成化年间宫中貂珰不乏能诗善画之人。」雷长音抚须笑道:「不独制琴,这几行楷书也是竹楼先生所题。」

「哦?」丁寿细看这三行五分楷书,字体工整,婉丽飘逸,「好一手台阁体。」丁寿赞道。

「正是,竹楼所书,已可与国朝沈自乐媲美。」雷长音点头道。

「督公可知你二人交往?」丁寿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东厂与司礼监多次斗法,这二人如何自处。

「我二人以琴会友,不谈其他,督公自是体会下情,不加干预。」雷长音坦然道。

「志在高山,志在流水。一客荷樵,一客抚琴。」既然刘瑾知情,丁寿又能说些什么,「二位也算一段佳话。」

「丁兄言重了,后辈小子如何敢比效先贤。」 雷长音谦逊道,抬手延请丁寿入座。

「伯牙虽有子期知音,却无雅音相酬之乐。雷兄过谦了。」丁寿端坐案前道,既然蒙人授业,二爷也不吝惜几句好话。

雷长音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听闻丁兄内伤未愈,某有」普庵咒「,功能宁心养性,祛病强身,今试弹之,请丁兄一做顾曲周郎,如何?」

「不才受教,雷兄请。」丁寿案前施礼道。

雷长音十指轻抚瑶琴,细按宫商,一曲柔和舒缓琴音随之而起,丁寿闻之只觉腋下生风,飘飘然如临仙境,恍置云端,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