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山中无甲子

第一回终成雪

乳白的云雾在峰峦间徐徐弥漫,似将一切笼上了薄纱,教人对眼前所见疑真疑幻。

武翩跹朱唇紧咬黛眉斜挑,满面的伤痛与愤恨——遥想那人当日所陷之绝境,是何等之令人心碎。

“师父!你怎么了?”小玄轻唤,讶然地望着她。

“没听见么,从今往后,再不许你叫我师父!”武翩跹厉声断喝。

“不叫师父叫什么?”小玄吃了一惊。

“叫什么谁睬你!”武翩跹冷冷道:“总之不许你再那样叫。”

“这是为何?”小玄讶道,见她神色不同往时,可谓冰寒到了极点,心中暗暗惊急,忙道:“莫非弟子做错了什么?”

“既然你记忆已复,自然知晓你本就不是我门下。”武翩跹道。

“可是……”小玄沉住气道,“师父,那天如非你及时赶到,弟子势必要遭毒手,于我有救命之恩,后更屡次相救,再又千辛万苦地为弟子除疾解厄,这些时日,你还传授与我许多功法绝学,赠赐神兵,如今的我,自然就是你的弟子!”

“我骗你,不配做你师父。”武翩跹声冷如前。

“师父于弟子恩同再造,重逾山岳,徒儿没齿不忘。‘不配’二字,弟子万万不敢认同!”小玄正容道。

武翩跹盯着他两眼,脸色终似缓和了稍许,却仍道:“不让你叫你就别叫!”

“以后不叫师父,又该叫什么?”小玄惶急道。

“随你。”武翩跹淡淡道,“至于睬不睬你,是我的事。”

“你们适才可瞧见了什么?”红叶高声叫道,同虚耗小鬼从林木间钻出,快步朝二人奔了过来。

武翩跹转身就走。

小玄急追上去,一旁陪尽好话,武翩跹只是不理不睬,全然不给他纠缠的机会。

红叶同小鬼怔了怔,不解地跟随在后。

“适才天上的影像不知是怎么回事?”小玄按不住问。

“我怎知道。”武翩跹淡哼一声,面笼寒霜。

“恐怕又如那天一般,瞧见的只是幻像……”小玄疑色满面地自语。

武翩跹掠了他一眼,眸底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还是没再吭声。

◇  ◇  ◇ ◇  ◇

万千里外,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间,一白发女子忽然蓦然心悸,停下了手中的竹锄。

在她旁边,一个背着竹篓在旁摘拾花果的青衫女孩察觉,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轻唤道:“娘娘,怎么了?“

白发女子不言不语,心口却是突跳个不住,思如潮涌间突地一个恍惚,人已处身于万丈高空之上,背后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巍峨大山。

那时的她还是一头青丝,如云似水的柔滑,惹得他常捧在掌心里细抚轻吻。

她步罡踏斗,一手提剑,一手托着只卷轴,口中默默颂念,张开一张潜藏着无尽玄机的网。

此乃教祖悟先天至灵而成的镇教至宝,每次祭展,皆须冥思祷颂一时三刻,有莫大的诛邪降魔之能。

不知过了多久,突似感应到了什么,她闭目感应,在已融入山川云海的大网里仔仔细细地搜索,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莫名的心悸、不安乃至惶恐。

教尊有令,师伯请回。魔头受阻折返,已为普天神佛诛灭——白石僮子在空中传讯。

但她依然心跳心悸,莫名的胆战心惊,久久无法平复。

收网之时,她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冒着永失永逝之险,亲身投入其中,再次仔细检察她的网,搜寻那个令她惶惑难安的原因。

她的心骤然停顿,在网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躲藏着一颗白芒流转的小小奇石。

那是他腹际之物,与生俱来。

她记得他说过的话,瞧见这颗石头,那就说明他已不在了。

殿中一片宁静,紫烟袅袅,如丝如缕。

她跪坐蒲团,俯首聆训。

在她面前的影子终于开口:“因吾教助力,阻住魔头,终于将之诛伏,今已飞灰烟灭。这前截后剿,殊实不易,以你厥功至伟。”

她强抑着心底的莫名恐惧,微颤着声:“敢问师尊,不知那伏诛的魔头是谁?”

“是玄狐。”影子的声音里带着欣慰:“此魔同刑天一样,皆有那不死不灭的能耐,非寻常可破。这趟如非为师事先得知消息,命你以吾教至宝封阻,定然给那魔头逃入常羊秘境里去,待到那时,普天神佛亦奈何不得他了。”

她身躯轻震,刹那间面无血色,支撑着才未晕厥过去。

前方的影子似乎还在说些什么。

但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什么听得进去。

她心碎地在梦巢中悲恸,这里曾是他与她幽会的地方。

她连日不食不眠,只昏昏沉沉地自怨、自责,以及无休无歇的思念。

那会的他,定是万般无奈,因此才将自己的根本设法藏放在网中,留给了自己。

她曾经向他炫耀自己最得意的法宝,悄悄告诉他“网”的秘密,还有怎样才能发现融入天地的它。

他亦告诉她,他其实知道这张“网”的秘密,在很久前。

这张“网”是他克星的衍生。

那么,那天的他,定然知晓拦住他的——是她的网。

她仿佛听见了发丝在一根根地在枯萎,由黑转灰,再成白。

她猛然想起,曾有一天,他指着腹间的奇石在她耳畔说,那是他的根本。有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如果哪天他不得已离去了,而这颗石头还在,也许有缘人的心头血能让他回来。

她一阵振奋。

她解开衣襟,倒握着入梦,将锋尖对准了心口,然后徐徐压入,不管传说是真是假。

她捧抱着石头,深深地埋在胸口,让汩汩流出的温热沐浴着滋润着他的托付。

魂归来兮。

她默默地向冥冥祷告,一声声一句句地祈求放他回来。

一天一夜,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她昏死了过去,臂弯依旧紧紧地捧抱着怀里的石头。

梦巢里。衣裳尽赤,青丝成雪。

◇  ◇  ◇ ◇  ◇

天色终于放明,一行人收拾了营地,扑灭篝火,继续朝密林深处搜寻。

“你怎么又惹娘娘不高兴啦?”红叶悄悄问,语气里带些埋怨。

小玄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起,想起先前所见,忽道:“适才你也瞧见天上的异象了?”

那投影在空中的人像太过高大,一举一动亦不可捉摸,让人总觉得很不真实。

“嗯,瞧见了。”红叶点点头,喃喃道:“这秘境之中,诡异之事真是不少。”

“你瞧见的是什么?”小玄继问。

“一个女人。”红叶比划着道,“高高地立在云雾之中,身子比山岳都大,手中持一把光芒闪闪的宝剑,容颜妍丽之至,敢情是从前过往此处的仙人?”

“除了剑,可还瞧见她手里有啥?”小玄道。

“还有一幅卷轴,抛向高处,越变越大,转眼就不见了。”红叶答。

小玄轻吸口气,既然红叶瞧见的与自己看见的相同,那么先前天上的影像,必定就不是由心所生的幻象了。

他心念数转,更觉疑窦丛生,暗暗诧讶:“师父的影像为何会在此处出现?难道她也到过常羊山?这秘境有三灾天劫封锁,她又是如何进来的?抑或……她并没有进来,适才所见只是她在别处的影像,给天地造化移到此间的?”

百思不解之余,先前那缠闹的旖旎蓦地涌上心头,不觉欢喜无限,偷眼朝前方望去,见倩影娉婷曼妙,于薄云淡雾中宛若烟笼芍药,胸口一阵怦怦悄跳。

周遭寒气愈重,正行间,忽见五、六丈外枝叶晃动,却是一头大母熊领着两只小熊从灌丛间钻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这秘境之中生灵极众,没甚稀奇,但红叶见两只小熊圆滚滚胖乎乎的憨态可掬,煞是可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忽闻沙沙声响,又有一头更加高大的棕熊从林木间转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远远地跟在一母二子后面。

“你们瞧瞧,这是一家子么?”红叶道。

小玄同旁边的小鬼皆转头去看。

母熊不时回头,发出一声低低地咆哮。

“这是做娘的在叫唤做爹的去觅食来给小熊吃么?”红叶笑道,心感温馨之至。

小玄同小鬼对视一眼,有些无语。

大熊鬼鬼祟祟地随后跟着,离两头小熊越来越近。

母熊停了下来,回身朝大熊一阵咆哮。

大熊也停下了脚步,迟疑着磨蹭着。

母熊突然发怒,嘶吼着朝大熊冲了过去。

大熊掉头就跑。

红叶一阵错愕。

母熊追出了老远,将大熊赶得无影无踪,方才悻悻回到两头小熊身旁。

“是做娘的心疼小仔子,不许做爹的教训么?还是嫌做爹的太过懒惰,没去给小熊找吃的?”红叶纳闷道,心里只觉有些好笑。

“只怕那公熊不是它们的亲爹。”小鬼脱口道。

“真的?”红叶奇怪道,“不是亲爹就不让靠近么?那么凶的,不都是熊嘛。”

“给它靠近小熊就要死了!”小鬼耐心答道。

“为什么?”红叶讶道。

“因为公熊要杀死它们。”小鬼道。

“这又是为啥?”红叶睁大眼睛。

“因为有小仔子的母熊不让……不让……”小鬼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不让什么?干嘛吞吞吐吐的?”红叶有些摸不着头道。

小鬼嗫嗫嚅嚅,望着眼前的女孩,掂量着直言相告的后果。

“说呀!”红叶嗔道,眼角忽尔瞥见旁边的男儿似乎忍俊不住,心中越加疑惑。

“肏。”小鬼小声从嘴里挤出个字。

“嗯?”红叶没回过神来。

小玄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

红叶蓦地明白过来,两朵红云飞上俏颊,一脚将小鬼踹飞出去。

“仙姑姐姐,是你要小的说的呀,怎么却要打人?”小鬼揉着屁股委曲万分道。

“你怎不拦住它!”红叶冲男儿发火。

“我?”小玄笑咪咪道,“我也不知道它要说什么呀。”

“就两无赖!”红叶跺跺足,朝前跑开了。

一行人继朝前寻,轻风拂过,隐约间忽闻一阵奇异之声传入耳中,如琴似瑟极是悦耳。

众人心中一动,个个凝神聆听,随着接近,那奇异之声愈渐清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交织成一片醉人心魄的天籁之洋。

“敢情找到了那风声树林?”红叶欢喜道。

“多半是!”小鬼道,“这声音小的认得!”

小玄心中惦记着那传说中的不老泉,不由一阵兴奋。

众人加快了脚步,过没多久,果然在林子中瞧见了一株又一株的风声木,起初只有寥寥几棵,随着深入,由疏渐密,绵延成片。

耳闻目睹,众人已知此间定是风声树林无疑。红叶脚步如飞,小鬼闻名许久,却也只是头一回到此,两个快步前行,兴致勃勃地游目四顾。

孰知武翩跹同小玄却越走越慢,忽尔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喂,你们别走那么快!”小玄叫了一声。

“怎么啦?”红叶回头问。

“你们说,这里的风声木怎么跟我们见过的那棵不太一样?”小玄道。

红叶同小鬼迷惑地朝周遭望去,见身边的风声木虽然也是实如细珠,但枝叶浓绿近墨,大多皆是通体覆满厚厚的苔藓,串串藤蔓深垂,蜿蜒于地。

“这些风声木更加高巨,看上去明显要老些,跟我们之前见过的那棵相比,怕是要年深月久许多。”红叶迟疑道。

“这模样,是不是跟袭击我们的那棵暗魉有些相近?”小玄道。

红叶吃了一惊,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对啦!”小鬼猛然记起,压着声道:“传说此处已被一个可怕的妖王占据,我们千万要留心提防!”

红叶脸色苍白,那原本无比动人的天籁之音此际入耳,竟感有些阴森起来。

正说间,忽闻沙沙声响,众人迅转过头,却见是那母子三熊一家从灌丛间钻出,料是也给风声木发出的奇异之声吸引,游荡到此了。

众人松了口气。

“有备无患,大家留神点终归没错。”小玄道。

红叶与小鬼心底发虚,不再乱走乱闯,皆老老实实地跟在武翩跹同小玄近旁。

一行人缓缓前行,在林中搜寻了数个时辰,由晨过午,直至天色渐暮,却始终没有找着什么不老泉,至于高大建筑更是不见一檐一角。

众人心中暗暗失望,小玄忽见昏暗的地面上隐有光亮,遂走上前去,拣了根枯枝将败叶泥沙拨开,赫见几颗大小石头堆挤做一处,通体微微泛亮,拣起抹去尘土再瞧,但见色彩各异流光隐转,甚是瑰丽。

余者皆转过头来,红叶凑到小玄跟前,诧讶道:“未经雕琢,便有这等光色,怕是上好的玉石哩?”

小玄将石头递与她收了,又埋头用枯枝在地上拨寻,很快又找到了不少玉石,他心中暗奇,掀开深层的泥土,竟然瞧见了一抹抹巨大的金痕,蹲下身去,运注真气去挖了一掌在手,再以两指搓磨揉开,赫是粗细不一的金色细沙。

“难道是金子?”红叶奇道,“竟然这么轻易就能寻着?”

“当然是,没啥好稀奇的!”小鬼洋洋得意道:“小的没撒谎吧,这秘境之中遍地是金玉珍宝!”

小玄轻吸了口气,抬头朝四下望去,道:“怕是还真不少!”

小鬼竟道:“小的还知到几处,在一条黑水溪边和一个极深的大坑洞内,像这样的金子玉石,比此处还要更多!”

朕家徒四壁,这笔横财正可一解燃眉之急!小玄心中兴奋,仿佛已瞧见了金光灿灿堆积如山的国库。

只是——要将此处的玉石金子开采淘选出来,绝非独力可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畔的如意囊,开始发愁怎样才能将这秘境中的无尽珍宝搬运出去,旋又哑然苦笑:“能不能从这秘境逃出去,都还尚未可知,现下为这些操心个啥!”

就在此际,忽见武翩跹飞上一块高石,朝某处凝目眺望。

众人均猜她发现了什么,纷纷跟着跃上高石,循着她的视线朝前张望。

红叶神色骤然凝结,吃吃道:“那些是……是啥?”

在他们眼前不远处骤然开阔,一片巨大的洼地出现在风声树林之间,余阳的斜辉洒落其中,模糊不清地映耀着堆积如山可疑之物。

小玄提聚目力,终于瞧清那是由一根根、一具具残缺污秽的骸骨堆积而成的尸海,凝结于深浅不一的红色当中,层层叠叠狼藉不堪,料是时日甚久,有许多地方已被厚厚的暗绿苔藓及枯木泥浆所覆盖。

忽有风过,奇恶的腥臭直袭众人,红叶猛地捂住鼻口,几欲呕吐。

“这得多少生灵的尸骸所积,才能呈此地狱一般的景象!难不成此处也出了个骷髅老怪那样的歹毒恶魔?”小玄惊怒交加,捏紧了手中的神骨宝剑。

“敢情那……那那可怕妖王就在此处?”小鬼哆嗦道。

洼地边上灰影晃动,众人移目瞧去,却是那一母二仔棕熊一家,母熊很快便发现了不大对劲,调头就走,同时不住地回头吆叫,似在呼唤两只小熊离开。

然而两只天真浪漫的小熊却好奇起来,探头探脑地朝洼地里窥望。

洼地中的尸骸堆突地拱动了起来,顶得高处的骨骸纷纷朝四下滚落。

母熊大声吼叫起来,两只小熊唬了一跳,调头就跑,然而一股浓暗近墨的绿雾已骤从尸骸堆里窜出,巨蟒似地将两只小熊卷上了半空,形廓一糊,转瞬即剩骨架,分崩离析地撒落下来。

红叶惊呼一声,提剑从高石上飞了出去,小玄赶忙纵起,紧追上去。

母熊悲嚎一声,调转巨躯,咆哮着朝绿雾冲去,岂知给那股绿雾稍稍一拂,即时血肉尽腐,刹那间也化做一具骨骸,余势未减地冲入洼地,摔得四分五裂。

“瞧清楚再说!”小玄在洼地边沿追上红叶,心知凶险,牢牢地扣住了她的粉腕。

红叶浑身发抖,泪花在眼眶间打转。

“咦,还有谁?”一个阴恻恻地声音响起,洼地骨堆上已多了条影子。

众人望定,却是个身上缠裹着破烂布条的老叟,通体覆满厚厚的绿藓,看不到半点肌肤,额顶拱着两只珊瑚状的长巨怪角,立在那里,仿如刚从炼狱里逃出。

“什么邪魔,如此肆杀无辜!”小玄厉喝。

“真是好久了,好久没瞧见炼气之辈了……”怪角老叟嘶哑着声道,呆滞的目光徐徐转过,落在小玄同红叶的身上:“你们是人?是仙?还是……神!”

随着最后一字的吐出,怪角老叟抬眼望向高石上的武翩跹,目光无比之阴森瘆人。

“这几只生灵或许只是路过,与你何干?怎就下此毒手!”小玄怒道。

怪角老叟目光转回他身上,森寒道:“此处乃是本王的地盘,管你是路过还是想要染指,只要胆敢踏入吾地头一步,便该粉身碎骨,不独那几只蠢物,即便是你们,亦难逃此厄!”

小玄愈怒:“这风声树林乃天地造化,怎就成了你的地盘?”

“强者为王!既然本王寻着了这不老仙泉,此处自然便归本王了!” 怪角老叟嗤声笑道。

“不老泉就在此处?”小玄失声,再朝四下张望,却仍没发现什么有水之外。

“你们亦是来寻泉水的是么?”怪角老叟放声笑道,“那真是徒费工夫了,早在千载之前,仙泉便已被本王喝光啦!且源头已竭,你们是点滴都得不到的了!”

小玄瞧向洼地,不由大失所望,目光愈冷:“这洼地中的骸骨,都是你残害的生灵?”

红叶亦怒道:“传说中的不老仙泉,竟然给你糟蹋成这地狱一般的模样!”

“谁叫那些不长眼的蠢物胡闯进来!”老叟狞声道,“无论是谁,只要胆敢踏入我的地盘,觊觎仙泉,谁就得死!”

“老东西,你究竟荼毒了多少生灵!”小玄怒极,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骨,心底已动了杀念。

“这些蠢物,俱如蝼螘,没了就没了,谁会去数。”怪角老叟轻嗤一声。

“老东西!怎的如此歹毒,上天定不饶你!”红叶怒骂。

“歹毒?”怪角老叟冷冷道,“要论歹毒,上天才最歹毒,道貌岸然满口仁义,实则最是狠辣歹毒!”

“胡说八道!”小玄喝道。

“胡说八道?”怪角老叟森然道,“本王的原本的居所,乃地华盛极之处,更胜此处百倍,还不是给你们口中的上天霸占去了!他们以天命为名,为了在地华盛极处造座封印魔首的坟墓,便毁吾家园,灭吾族众!更遍栽毒秽,阻吾归还!本王今之所为,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第二回孰真孰幻

听见“封印魔首的坟墓”几字,武翩跹心中一跳,即从高石飞落至洼地边上,提声道:“什么坟墓?”

怪角老叟却似打了个寒战,哼哼不言了。

“你原本的居所在何处?”武翩跹追问。

“问这做甚?你们想夺本王所遗的珍宝么?”怪角老叟阴恻恻道,蓦地放声狂笑:“去了也是枉自送命!”

“好好回答。”武翩跹冷声道,“或可留尔性命。”

“本王倒要瞧瞧,是谁命在顷刻!仙泉枯竭已久,老夫正想寻些炼气的补补身子,你们这便送上门来啦……”怪角老叟狞笑一声,倏自骸骨堆中暴起,身形诡异地急剧拉长膨胀,赫是巨龙之形,长躯上竟有一道金光灿灿的、极其抢眼的巨大创痕,凶厉无比地扑向尸坑边上的三人。

小玄生怕伤着红叶,不躲不避直迎上前,足方离地,纹络斑驳赤丝密布的神骨剑已“锵”地出鞘,锋尖裹着一抹赤焰直刺巨龙额首。

那巨龙吃了一惊,见袭来之剑凌厉无匹,剑上竟似盘绕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心知对方修为不但高得出奇,所修法门必亦厉害之至,长躯朝旁疾拧,游避开去。

小玄飞上空中,紧随追击。

巨龙猛然回首,血吻倏地大张,喷出大蓬绿雨,赫是浓稠如浆,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小玄不久前方吃过类似的亏,这回早有提防,真气疾注神骨,剑上火龙突地暴长数倍,脱剑飞出当空疾旋,立将绿雨卷得四下飞散,半滴不近身边。

毒龙见状,心中愈怯,掉头就逃。

小鬼远远望着,见空中的火龙焰光煌煌,有如神迹一般,那传说中的可怕妖王竟然在小玄手里走不了两合,不禁又惊又喜,在地上手舞足蹈大声喝彩。

武翩跹寒潭似的冰眸微微一暗,凝视着空中。

之前她曾见过几次小玄剑生火龙,但皆于激战之中,只道是如意五行中的火遁系功法,因此没有太过留意。然今回细观,隐察那火龙之中夹缠着数种性相不同的奇炎,俱非寻常,不由暗暗诧讶。

毒龙逃得虽快,但小玄更是疾如电掣,两下相距愈来愈小,毒龙倏地朝洼地飞落,一头扎入骸骨堆中,眨眼无踪。

小玄追到骸骨堆上方,见满坑污秽极绝,不由一阵恶心,悬空顿住了身形。

“这厮知道些东西,不可叫它逃了!”武翩跹清喝一声,口中颂念,手中的聚宝剑倏自缀满宝石的黄金鞘中跃出,如虹纵起,贯射入骸骨堆中。

小玄心中一动,当即亦颂念真言,施展出新学的千里驭剑术,将心神寄附于神骨剑上,抛剑掠出,扎入骸骨堆之中。

小玄闭目运御,钻入骸骨堆中神骨剑却渐渐有如目启,模模糊糊地瞧见了周遭情形,无数残缺的、污秽的骸骨如同贴于眼睛咫尺之处,令人毛发耸然,他强忍着恶心,驭剑在骸骨堆里挨擦穿潜,追寻那条毒龙的踪影。

过不片刻,神骨剑已向下穿行了约莫数十丈,小玄正吃惊这看似颇浅的洼地居然如此之深,骤见眼前的万千骸骨纷纷拱动,混乱中隐见一道丽虹追着一条长影,心知定是师父的聚宝剑寻着了毒龙,当即亦急催神骨剑上前,一同追击那条长影。

红叶同小鬼盯着洼地,不时瞧瞧皆在垂目驭剑的武翩跹与崔小玄,正有些着急,猛见骸骨堆如同江海般翻腾起来,那条暗绿毒龙倏从骸骨堆里冲出,身后紧紧跟着两道亮虹,尚未瞧瞧清,已被其中一道追上,斜斜地穿颊而入,将其下颔牢牢钉在洼坑边的地上。

光亮现出本形,但见五彩缤纷,丽如落英飞霞,正是武翩跹的聚宝剑。

毒龙下颔被钉,头首动弹不得,身躯疯狂挣扎起来,飞沙走石中几声大响,巨尾已扫折了几棵风声木,就在此际,另一道赤色光亮蓦地电掠而至,将狂鞭乱砸的巨尾亦钉落在地,正是小玄的神骨剑。

红叶一阵欢呼,小鬼却是瞧得心惊胆战:“这两位大仙皆会飞剑之术,倘若惹恼了他们,那便休想逃掉!”

毒龙趴俯于地,嘶声低吟。

“说出你原在之所于何处,或可免除一死。”武翩跹冷冷道。

“你们是为了夺取那里的地华,还是想要霸占本族的遗宝?” 毒龙含混不清道。

“都不是。”武翩跹道。

“你们这是痴心妄想自取灭亡,去到哪里,必将落得与吾族众一样的下场!”毒龙狞笑道,口中冒血滚滚涌溢:“到头来……悔之莫及……哈哈……哈哈哈哈……”

“尔已命悬一线,多言无益。”武翩跹淡淡道。

“本王族人,于当日之难中俱未逃出,本王孤存于世,苟活了这万千载,委实窝囊惭愧得紧。”毒龙徐徐道,目光怨毒无比地斜觑着武翩跹:“今日,任谁有天大的本事,亦都休想再羞辱本王!”

话语方罢,长躯倏地拧动,尾部发狠一扯,竟然拼着给神骨剑割断也要强挣出来,紧接一弓一弹,头首赫然不管不顾地朝前冲出,刹那间已被聚宝剑从颊至颈剖做了两半,血污泼溅出数丈之远。

众人错愕,万料不到这毒龙竟然如此戾烈。

小玄本就不想饶它,但见如此情状,心中不由一阵烦恶:“不知是谁霸占了它的家园,灭绝了它的族人,令它性情变得这等狠毒暴戾,然后又去残害其他万千生灵……”

武翩跹神色如常,仿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忽地飞身而起,落到龙尸近旁,似乎在仔细察看什么。

小玄掠了过去,目光很快就被巨龙长躯上的一道巨大旧伤吸引住,但见创口极阔极深,边沿仿佛曾被金汁浇铸过,呈凝固状的金黄色,显是年深月久的旧伤,然却始终不愈,从内里绽露出的几根骨骼,亦似被淋上了金汁,凑近再瞧,赫然隐可窥见更深处的内脏,皆已呈金色,令人触目惊心。

“这伤口好生诡异,不知是何物所致?”小玄吸了口凉气道。

武翩跹沉默不语,良久方轻摇了下头,低语道:“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小玄问。

武翩跹蛾眉轻锁,娇躯似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没有回答。

“还有,这毒龙说,有人霸占了它的家园去造坟墓,不知是何人所为?”小玄继道。

“正是疑心于此。”武翩跹望向四下,“这种地方,有谁会干这种事情,委实蹊跷。”

一行人便以洼地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扩大搜索范围,又在风声树林中熬过一夜,第二天继续四处寻觅,然却再无其他发现。

小玄虽然顺手掘采了不少金沙玉石及风声木,但那传说中的一殿一坛及不老泉一无所获,不免大失所望。

一行人甚是无奈,武翩跹眼见夜色又临,终于决定先回去再说。

小玄驾起云水车,载着众人从云深峰飞起,掠出接天岭,朝低地驰去。

一行人心绪非同,个个默不作声。

小玄仰起头,望向看似明净无阻的天空,叹道:“难道这三灾结界,非得像鲲鹏那样的先天巨灵来拱一拱,方能穿破凿开!”

岂知武翩跹却摇了摇头,沉吟道:“只怕未必,我们进来的那条通道,应该不是鲲鹏穿凿出来的,即便那种先天之灵拥有移山倒海之力。”

她停了下,接道:“我原先以为,只要修为能臻大罗之境,就必定可以穿过这三灾屏障,可如今看来,怕也未必。”

“那……我们进来的通道到底是如何生出来的?好生蹊跷!”小玄百思不解道。

武翩跹微摇了下头。

“还有,当年布下这三灾结界之人,又是如何出去的?总不能也留在此处做陪葬吧!”小玄继道。

一阵沉默。

“这倒未必不可能。于天地大事面前,总有人需得牺牲,不管其本心愿不愿意。”武翩跹道,“但最大的可能,还在于那座传说中的一殿一坛,既为中枢,或许便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出入通道。”

“可是,那天界筑造的殿坛,必定宏巨非常,为何我们在这秘境中寻找了这么久,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小玄疑惑道。

“或许压根就没有。”小鬼插了一句,“小的自打生下来,从未听谁说过,这里有什么楼宇殿堂。”

◇  ◇  ◇ ◇  ◇

飞驰数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青锳小峰的石室营地。

此时已是深夜,人人身心疲惫,各自躺下,先后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小玄微感身上生凉,忽地清醒过来,即时朝洞口望去,见石门已被推开,一个纤俏身影娉婷而立。

外边是乎在下雨,丝许夹着清凉水珠的微风柔柔吹入,令人心旷神怡。

一身湖蓝绸裳的武翩跹衣袂飘动,如柳腰肢上的过天虹七彩流幻,仿非尘世中人。

小玄心中疑惑,起身下了石榻,慢慢走了过去。

“师父。”他轻唤了一声。

武翩跹没动,依旧静立如前,似有所思。

雨水顺藤蔓流下,被梳成稀薄透明的水晶帘子,粗细不一地在空中随风摇曳,无数亮晶晶的水滴明珠般滚转滑下,将藤蔓上的叶子洗得无比鲜碧悦目。

小玄没敢再吭声,就陪着她透过雨帘默默地看着外面。

在这秘境之中,无处不是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于柔风细雨中更是如诗如画,令人心醉。

一阵风拂过,小玄忽感脸上微痒,却是被几缕纤柔发丝似有若无地碰触到脸上,他屏息静气,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你说。”武翩跹忽然开口,“我们前边的这个湖,是不是有点奇怪?”

“奇怪?”小玄微微一怔,抬眼望去——此时天还没亮,但四下里已隐约有些清光,和着如丝细雨,令眼前的花湖烟露溟濛,迷离得宛如梦幻。

“你不觉得这满湖的巨阙昙来得好生突兀?”武翩跹道,“巨阙昙珍罕无比,即便是在天外海,也只零星可见。”

“而这湖心却生了万千朵……”小玄接道,“委实有些古怪!难不成,是有人特意种在这里的?”

“龙之居所,该当在何处?”武翩跹忽问。

“水里。”小玄答。

“且地华盛极之处……”武翩跹星眸转过,睨了眼身处的青瑛石室。

小玄心头一跳——逍遥峰之所以盛产青瑛,是因为有那日夜吐出地华的梦巢神木,而这青锳石峰又是因何而成?

“那毒龙还言,遍栽毒秽……这个‘栽’字,该当何解?”武翩跹一字一句地轻吟。

“‘栽’字应对的当是花草树木……”小玄接口应道,眼睛倏地一亮,朝湖心望去,只见水面上的万千朵巨阙昙正于柔风细雨中摇曳轻舞,妖艳绝伦的盛放着。

他一拍大腿,兴奋道:“我天天都面对着这湖,怎就没留意到这些蹊跷!”

“这湖心的巨阙昙奇毒无比,人人避之不及,如非听了那毒龙的言语,我也不会去琢磨它。”武翩跹道。

“那万千朵毒花的底下,会不会真有什么……有人想要隐瞒的秘密?”小玄盯着湖心道。

“这数月来,我们东奔西走,几乎寻遍了常羊山,思来想去,就独此还留有空白……”武翩跹沉吟道。

“我曾吞食过一颗奇珠,百毒难侵,应该不太怕那些巨阙昙,就让我下去探个明白!”小玄磨拳擦掌。

“我们一起去。”武翩跹毅然道。

小玄知她心意甚坚,只好点点头。

两人这一参详,俱是不愿再耽搁片刻。武翩跹当即将红叶唤起,言知要与小玄往花湖一探,道:“湖心的巨阙昙奇毒无比,你修为尚浅,这趟就留在家里好生守着,莫要随意外出。”

红叶明白自己修为深浅,只得乖乖应了,有些心神不宁道:“那些毒花委实可怕,你们千万要留神啊!”

武翩跹祭出云水车,取数道辟秽符贴附在五头猼𫍙身上,再安放好九叶甘华,这才同小玄一道登车。

小玄才扬驭兽鞭,便听武翩跹道:“先到湖边停会。”

两人降落在花湖边,武翩跹下了云水车,从法囊中取出数十块早已切割好的青锳石,以妙法搬运,无比麻利地在一片地势较高的平坦处搭筑起来,不过半盏茶的光景,便已摆成一座小小的法坛。

“这是什么?”小玄好奇地问。

“一座简易的接引坛,湖心那些巨阙昙太过凶险,以防万一。”武翩跹应道。

小玄这才明白过来。

“即便有了这座坛子。”武翩跹又取出数道法符,分贴到石块之上:“到时也未必能顺顺当当地撤回来,但有备终归是比没有的好。”

小玄不住点头。

布设好法坛,两人重新登车,这才向湖心飞去。

不过片刻,云水车已飞至湖心上方,武翩跹再取四道辟秽符,分贴在自己与小玄的胸口背心之上,轻唤道:“下去!”

小玄定了定神,挥甩驭兽鞭,驱赶五头猼𫍙迎着那朵朵径达丈逾的巨阙昙冲了下去。

武翩跹口中默颂真言,旋见扎入水中的云水车光华微吐,所到之处,湖水便即退开丈许,却是有那辟水之能。

光线迅速暗弱下来,两人举目望去,周遭的朵朵巨阙昙随着湖水给推开,密密簇簇地堆挤在一起,形态奇异的根、茎、蕊、瓣俱是清晰可辨,其上华彩流荡,艳丽极绝地缓缓变幻,诡谲如梦。

小玄按下车首,驾驭着五头猼𫍙继续朝深处潜去,武翩跹则提着聚宝剑凝神盯着周围,以防不测。

光线愈来愈暗,四下的巨阙昙越来越多,随着车子的穿行,周遭响起了阵阵绵密的磨擦声,云水车呈受的压力似乎在不断增大,推开的水已距车身不足五、六尺。

“下潜怕是有过百丈了吧……”小玄有些讶然道,“没想到这湖如此之深,在上边还真瞧不出来!”

武翩跹一言不发,满面凝重守在他身旁——令人不安的摩擦声此起彼伏,湖水及巨阙昙从四面八方一点一点地迫近,力逾千钧地挤压着云水车撑起的辟水空间,似乎随时都会发生垮塌。

就在此际,在小玄的右前侧突有大股水流如坟鼓起,裹挟着数朵堆挤做一处的巨阙昙深深地凸了出来,武翩跹立提真气,遥起一掌,隔空将那股水流徐徐压了回去。

小玄微吃一惊,猛见左侧又有一股水流急速凸出,便要去阻。

“你专心驾车!”武翩跹轻叫,又迅起一掌,将那股凸出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推了回去。

小玄聚神驾车,在万千朵毒花中险象环生地穿行着,见武翩跹在旁频频起掌,东一击西一推地阻拒四下迫近的水流,不由心悬嗓眼。

估摸又下潜了过百丈深,蓦闻一声极沉的长音,赫如远古传来的龙吟,车中两人均有伏虎降龙的本事,心中却是乍然震悸,几于同时,不知从哪传荡过来一股巨力,周遭的湖水骤然加重了万钧,武翩跹心叫不好,刹那间云水车撑起的辟水空间已给完全压垮,湖水裹挟着无数剧毒的巨阙昙冲入云水车中,淹没了一切。

车上两人立时掐了个辟水诀,虽近在咫尺,却已彼此不见,眼中所见尽是一朵朵妖异艳丽的巨阙昙,且正徐徐绽放,喷吐出一抹抹紫雾状的毒物。

小玄大惊,左手如电探出,于极度的混乱中抓握住了武翩跹的一只纤腕,武翩跹似乎也怕两人就此失散,兰指一转同时捉扣住了他的手腕,又一个探身,疾从车厢后座抓起九叶甘华,塞在腰间的过天虹中。

两人脚下忽地一空,云水车不知被水流冲到了哪里去,武翩跹即颂禁咒,然已无法拘回,当即提聚真气,身子迅朝下沉,小玄心有默契,也跟着飞速下潜,一道疾追遗失的宝车。

周围的巨阙昙似有所感,在两人经过之时纷纷孔雀献屏般次第绽放,团团紫雾在水中交织弥漫,变得浓浊不堪。

武翩跹神魂一眩,只觉护体真气及贴在身上的辟秽符形同虚设,完全陌生的毒素已水银泻地般透体而入。

两人视线越发受阻,小玄紧闭鼻口,却依然感到微微晕眩,心中生懔,但仍始终牢牢地抓握着武翩跹手腕。

两人手腕交扣,再又下潜了数十丈之深,小玄突地猛感水流一震,旁边数朵巨阙昙给气劲爆震开去,紧接着丽光掠起,又削断了另外数朵,在湖水被真气轰开的瞬间,他终于瞧见了她的身影——武翩跹面上微泛紫气,显然是九叶甘华及辟秽符没能抵挡住巨阙昙的毒力侵袭,因而拔剑出鞘奋起反击。

小玄心中一惊,当即也拔出神骨剑,去斩劈周遭的巨型毒花。

然而湖中的巨阙昙不计其数,湖水又是迫退即填,任凭两人如何争抗,依旧无休无止地从四面八方涌至迫至。

小玄乱中瞥去,见水中的武翩跹墨发丝丝散开,肌肤上的紫气愈来愈深,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心中暗急。

武翩跹的支撑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但她心性坚毅,尽管有些徒劳,却依然不甘就此放弃,始终掌推剑斩,不惜耗费大量的真气去迫退裹挟着巨阙昙的湖水。

小玄心念电转,突地灵光闪过,迅从如意囊中刷出一物,口中吐出了个极其简短的咒语,突然间,异彩缤纷绚丽极绝的光亮骤从他手上绽放开来,先疾后缓,徐徐撑开,正是临行前皇后交与他的碧海珊瑚灯。

水声哗哗大响,裹挟着朵朵巨阙昙朝后涌退,小玄将宝灯提起,立竿见影地撑出了个方圆十余丈的广阔空间。

两人全无章法地大口喘气,周遭已是滴水全无,就连那些浓浊的紫雾也全都给逼退出老远。

碧海珊瑚灯果真是无上的守护至宝,单这分水辟秽之功,就远在云水车及九叶甘华之上。

武翩跹有些诧色地盯着他手中的宝灯,显然知其来历。

——那女人竟肯将这至宝交与他!哼,果然所有的玄狐都很会哄人!

小玄转头朝她望来。

武翩跹湿发贴额,面上泛着令人不安的诡异紫彩,然却满眼坚定,弱声道:“我们继续往下!”

小玄忧心万分,但知此时耽搁不得,遂以碧海珊瑚灯持护,同武翩跹飞速下潜,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忽地下方大空,两人脱水而出,飞降在一片空地之上。

“你怎样了?”小玄即问,细瞧玉人,见她神情比先前还要委顿,不由暗暗忧急。

武翩跹却仰首望着前边,丽眸闪闪发亮。

小玄转头瞧去,不由目瞪口呆,原来在他们的前方,矗立着一座巍峨威严的宏巨大殿,亭台崔嵬,楼阁耸峙,通体微泛青光,四面八方虽有万顷湖水围裹着,却止步于百余丈外,似给什么看不见的物事阻挡住,点滴无透,入目极是震憾。

“就是它么?这便是那传说中的‘一殿一坛’么?”小玄失声道。

武翩跹深深呼吸,迈开脚步,缓缓向前行去。

小玄定了定神,握紧手中的神骨,跟随其后。

随着接近,前方眼前的宏巨殿宇愈渐清晰。在大殿的正面,开着扇无比高巨的门,小玄心中估量了下,怕是有三十逾丈之高,怎么看,都不像是用以给常人出入的。

两人目光不觉落在了巨殿下方的坐落之处,那里虽然一片金碧辉黄,处处可见雕梁画栋珠阁贝阙,但已尽成残垣断壁,旁边还有一片高大瑰丽的珊珊林,也同样的零乱破碎,同上方完整一体的威严殿宇显得格格不入。

小玄不住打量,忽然觉得眼前殿宇其实更像是一艘极巨的舰船,某日突从天降,压碎了原先就存在的一座宫殿。

他猛然想起了那条毒龙说过的话——他们以天命为名,为了在地华盛极处造座封印魔首的坟墓,便毁吾家园,灭吾族众!更遍栽毒秽,阻吾归还!

“难道……这座大殿的底下,之前就有一座宫殿!”小玄叫了起来,“这里就是那条毒龙的老巢!”

“而压碎这座宫殿的其实是一艘天舟。”武翩跹冷冷道,“天界的天舟,将要变做坟墓的天舟。”

“按那毒龙之言,有人为了造座坟墓,便毁去了它的家园……如此轻易就消灭了一支水族!怕是有成千上万的生灵因此涂炭!”小玄轻轻地吸了口凉气。

“天庭一直自命天地皆为其冶下。”武翩跹淡淡道,声音有些虚弱无力:“那么,当这些主子想要放置新的家什器物,打扫房间的某个角落,会在意那网上蠿蟊的感受么。”

小玄不寒而栗。

武翩跹忽地一个踉跄,险些跌跪在地。

小玄赶忙抄手接扶。

武翩跹用指扶了扶额,眯眼挨了好一会,方才重新睁开,面对着男儿,却不像是在看他。

“师父,你怎么了?”小玄扶着她轻唤。

“这是哪?我们进常羊山了么?”武翩跹却道。

“不是早就进来了吗?我们现在就在秘境之中啊!”小玄吃惊地望着她,见她目光涣散,心知不妙。

“怎么进来的?怎样穿过那结界的?”武翩跹轻轻喘息,似是难受之极地微甩了下头,肌肤上的诡异紫色明显又深浓了些许,声音虚弱之极:“拦住你的,是不是那贱人布下的先天……先天……”

“巨阙昙的毒性竟然如此厉害,以师父这等修为,还是禁受不住!”小玄惊忖。

殊不知巨阙昙这种致人昏幻之毒,乃毒中之异数,饶是毒功魇术炉火纯青的碧怜怜,当日在与婀妍对决之时,面对的只有一朵,尚且未能完全抗住,可见何等之厉害。

武翩跹尽管抽取了邪皇的许多真灵,修为更胜碧怜怜一筹,但却没有修习过她那类以诸毒为宝的独异法门,且是在千百朵当中穿梭,因而受创愈甚。

小玄忧急如焚,忽闻数声低低嘶鸣,抬头望去,竟见云水车不知何时跌落在右前侧十余丈的乱石堆当中。

失而复得,他心中一喜,当即扶起武翩跹走了过去,见五头猼𫍙口吐白沫,或跪或卧,显然也是遭受巨阙昙的异毒侵害,皆在灼躁不安地痉挛扭动,见两人靠近,其中一头猼𫍙倏地挣脱缰辔,伸长脖子张口就咬。

小玄轻松避过,运提真气一掌推出,立时将那头猼𫍙压伏在地,岂知武翩跹倏从他臂弯里抢出,聚宝剑如虹贯掠,疾朝那头猼𫍙刺去。

小玄吃了一惊,急提神骨架开,讶呼道:“做什么?”

武翩跹又是一刺,剑势愈加疾狠。

招架之前的那一剑,小玄于瞬间施展出北溟玄数的第一境,但感异样吃力,眼见这第二剑越发凌厉,焉敢轻慢半分,迅将北溟玄数提升至刚突破不久的第四境——抱拙,这才堪堪格住,却见星火飞溅,聚宝剑与神骨剑的交接处同时磕出了个极细的小缺口,不禁心中大疼。

然而接下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抱拙”之境的加持下,他清清楚楚地瞧见那数颗溅飞出去的星火瞬又掠了回来,长眼似地填附在聚宝剑的缺口之处,迅速地由亮转暗,很快就与丽霞流耀的剑身融为一体,锋刃上那个小小的缺口竟然消失了。

小玄目瞪口呆,一时不明所以。

“别拦我!”武翩跹蛾眉轩起,竟朝那头猼𫍙嘶喊:“贱人!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醒醒呀!”小玄一个兜臂,将她腰肢紧紧锁住,这几头奇兽已陪自己出生入死不少回了,岂能眼睁睁地让它们死于非命。

“这女人当日害得你好惨,你怎还要帮她!”武翩跹挣扎着怒喝,“不但帮她,还要认做师父!真个黑白不分糊涂透顶!”

第三回化愆殿

小玄云里雾中,只道她是被巨阙昙的幻毒所侵,以致神志迷乱口吐昏言,只牢牢地将她抱在怀里,一掌抵住她脐下寸半的气海穴,徐徐渡入真气。

武翩跹周身蓦暖,终于不再挣拒,慢慢垂落手中的剑,人也渐渐安静下来,疲倦无比地倚在男儿胸口。

“昏幻得这等厉害,怕是中毒非浅,如何是好?”小玄心念急转,忽尔想起当日曾用自己的血为百宝娘娘祛毒,似乎效果还不错,当即提起神骨剑,在左腕上割了一记,送到武翩跹嘴边,将血徐徐喂与她喝。

武翩跹昏昏沉沉地喝着,紧拧的蛾眉渐渐松开,过了一会,终见肌肤上的紫色渐渐淡去。

“果然有用!”小玄心中暗喜,又喂了好一会,才要收回手腕,却给玉人抬手抱住,仿佛知晓眼前的物事对自己会有好处,迷迷糊糊地又吮食了几口。

小玄微微一怔,没有再动,只抱她静静地任由吮汲。

不知这女子都经历了什么,昏迷之中仍犹如此的顽强!他抱紧了她,心中又敬又怜。

趁这间隙,小玄朝两人手上的剑觑去——见武翩跹的聚宝剑完好无损,连丝裂纹都没留下,而自己的神骨剑上,那个小小缺口却依然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煞是碍目。

“适才明明两把剑都磕破了的,为何现下独独剩我的剑留着缺口?”小玄目不转睛地盯着聚宝剑,但觉匪夷所思之至,不由暗暗惊叹师父的宝剑神奇凡非。

原来武翩跹这聚宝剑虽于《周天诸灵榜》上无名,却是神兵中的异数。虽非最坚最锐,却有独此一家的吞蚀神兵宝器之能,遇强愈多,则会愈变愈强,强如神骨剑与之硬碰硬地相击,亦要被吞蚀去一小块。

聚宝剑如此神异,本该名震天地,然其来历极秘,武翩跹又从不外宣,是以知者寥寥。

怀中玉人微动了一下,武翩跹悠悠睁眼,怔了片刻,蓦地清醒过来,赶忙将男儿手腕放开。

小玄含笑收手,点穴止血。

“你……”武翩跹用手背轻拭了下唇,盯着他道:“你在用血为我……祛毒?”

“觉得怎样?好些没有?”小玄柔声问。

“我是不是喝了很多?”武翩跹故作淡然道,然那白晰的玉颊上却晕起了一抹掩藏不住的红。

“只一点点。”小玄道。

“为什么不阻止我……”忽察两人的姿势暧昧至极,武翩跹不动声色地从他臂弯间轻轻挣出,后边的话一眨眼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老天爷把云水车送回来了。”小玄指着旁边转移话题。

武翩跹立时转过身去,上前察看状况,从法囊中取出数颗祛毒去秽的丹丸,分别喂入五头猼𫍙口中,心知此时难以完全治愈,便将五头猼𫍙连同车子一齐收进大荒之中,以待回去再做进一步医治。

“走,我们进去。”武翩跹抬眼望向大殿,神色已如往常,迈步就走。

她修为深厚,侵入体内的奇毒一解,整个人立时归复得神采奕奕。

小玄心中稍定,提剑跟上。

两人尚在远处,便见大殿的正面开着扇门,竟然高逾五、六十丈,异样宏巨。

他们穿过大殿下方的破碎楼台,几个纵掠,很快便到了近旁,立于门前,顿生渺小之感。

怎么瞧,这扇门都不像是用来给寻常生灵出入的。

巨门大开着,门页已严重损毁,残缺了过半,大大小小的碎石遍地堆叠。

小玄仰起脖子朝门上的巨匾望去,半天没能认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化愆殿。”武翩跹道,“太古时的一种文字,很久远了。”

“化愆殿!”小玄振奋道,“看来,这里多半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武翩跹盯着巨匾细嚼其义,不觉蛾眉拧蹙丽颜冰寒,又走到一块大碎石旁,凝眸打量着。

大石通体暗青,平整的两面雕刻着古拙难明的图案,与残存的门页为同样的颜色与纹饰,明显原先是门页的一部分。

“这门像是给什么撞碎的……”小玄揉揉仰久了的脖子道。

“是以极上工艺炼化过的昆吾石。”武翩跹轻声道,目光从大石上收回,朝被黑暗吞没的殿内望去。

“好厉害!这等高巨厚重的昆吾石门,怕是龙象来了也难以撼动分毫。”小玄疑惑道,“而今却给破坏成这模样,到底是什么物事有如此大的能耐?”

武翩跹纵跃过一块更加高巨的大石,率先入殿。

小玄也飞步掠起,紧随其侧。

殿内一片漆黑,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忽的赤光亮起,却是小玄以离火真气注入神骨剑,燃起熊熊火焰,当做火把照明。

初入陌生的未知之境,两人放慢脚步,提防着朝前摸索。

沿途尽是残石断柱,一派破败景象,然而所在之处显然十分宏巨,火光根本照耀不到边沿。

小玄运提真气,继往神骨注入,剑上的火焰愈炽愈盛,可见范围立时大大延展出去,更多的景象映入两人眼中。

小玄的目光忽给一段损毁得不算太严重的长长墙壁吸引住。

他走了过去,举剑一照,见其上色彩斑斓,绘满了壁画,却是幅无比浩大酷烈的战争场景,画面横跨高山深壑,纵驰大地云霄,鏖战的两方除了无数神仙妖魔,还有许多奇禽异兽。

武翩跹跟了过来,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壁上。

壁画疏密有致,以遒劲的线条勾勒形廓,颜色多以青雘、云母、槐黄及朱砂为主,再辅以诸多通透的淡彩渲染,烘托得画面异样之繁丽厚重。

小玄缓步前行,饶有兴味地瞧着,心头忽尔一动,只觉似曾相识,他凝眉思索,猛地想起了在太华轩后园的地宫甬道中瞧见的壁画来。

好像就是同一个场景嘛!只不过两者在细节上有许多的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

譬如人物,那些从衣饰上看象是仙君神王的,于此处不再是五官丑陋面目狰狞,而是威严雄武正气浩然;与之对阵的妖魔们也不再是勇猛无畏视死如归,而无比的委琐野蛮与邪恶残忍。

小玄心中惴惴,继往前观,战争的场面愈加壮烈广远,在最未的一段,只见无数仙君神王簇拥而立,团团围住座巍峨大山,当中有个顶戴帝冠手擎宝剑的人正在与一个巨人激战,在他们的上方还有条背生羽翼的黄色大龙在盘旋游弋。

巨人无首,一手持盾,一手擎斧,精赤着上身,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正作困兽之斗。

小玄心头一震,回头朝身旁的武翩跹望去,见她娇躯轻颤眸光隐闪,心中再无疑问。

当日在地宫中壁画上瞧见的巨人是有首的,所以一时没能猜出所绘的是何典故,但这里,却是显而易见,只要听闻过那个传说的,都会轻易想到。

无首巨人,定是武翩跹的父亲战神刑天无疑,而那顶戴帝冠者,多半就是轩辕,至于空中的双翼金龙,十之八九便是那威镇八荒天地唯一的应龙了。

“这么多人打一个,卑鄙!”小玄骂了一声。

“看来我们找对了,就是这里。”武翩跹淡淡道,心绪已不知何时平静下来,口中低颂,右臂罗袖中突滚出一石,飞上空中滴溜溜地徐徐旋转,眨眼已巨如壶鼎,上有五色纹彩,蜿蜒繁复如山川河流,其间云雾流汇气象万千,正是“大荒”。

接着玉手一招,指掌间已了一只长条状的青色兜袋,袋上有背绳,袋口有系带。

她拉开系带,一手从袋中取出只卷轴,悬空立在跟前,另一手指掐印诀,似在对其施法,卷轴开始徐徐展开。

小玄凑过去一瞧,见是幅图卷样的物事,只是当中空空荡荡,并无一笔一划,正觉奇怪,又见武翩跹从袋中的一只青竹筒内抽出根精致的竹签来,签上刻着干支诸数,签首刻着看不懂的符印。

武翩跹兰指一弹,竹签便徐徐飞出,插在殿中一根立柱之上。

小玄瞧得分明,几于同时,浮空的图卷上忽地出现了一颗土黄色的小圆点,圆点又蔓延出数根浓淡不一的墨色细线,忍不住问:“这是啥宝贝?”

“玄机破阵图。”武翩跹简洁明了道,“用以标记地形及路线,侦测敌踪,推演阵法,并破解。”

“这宝贝能破阵?”小玄道,“师父怀疑此处隐藏着什么法阵么?”

“这种地方若是没有法阵结界,那才奇怪。”武翩跹玉手一招,将大荒纹石收归袖内,接又卷起图卷,放回兜袋,系上袋口,将兜袋朝男儿抛去。

小玄赶忙接住。

“背着。”武翩跹道。

小玄拉开袋上背绳,斜挎在身上。此后每过一处,需用法签标记之时,武翩跹便直接从他背后抽取,甚是便捷。

两人接又转过数座大小不同的殿阁,武翩跹沿途一一留下法签,标记行进路线及各处的地形,破阵图上用以定位的黄点与及代表地形的墨线随之渐渐增多。

武翩跹走走停停,不时拿着破阵图对比着周围细细参详。

小玄忽“咦”了一声,低声道:“那是什么?”

在他们的侧前方,横卧着一根长巨的物事,大小有如梁柱,只是其中一端影廓清晰,分明是五指的形状。

两人慢慢向前,走到近旁——果真是一条手臂,一端有指有掌,只不过奇巨无比,呈沉滞的青绿之色,上臂一端还裹着片肩甲似的暗金物事,通体裹满了厚厚的积尘,显然躺在此处已有很长的年月了。

“是从什么雕像上断裂下来的么?”小玄高高地举起神骨,朝四下张望,却没什么别的发现。

武翩跹绕到巨臂上端的尽头,右手真气一注,黄金剑鞘上的颗颗星辰般的宝石骤然放光,照射着方圆数丈一片雪亮,接又挥袖拂出,轻轻扫去断处的积尘。

小玄快步过去,同她一起看巨臂的断处截面,只见颜色不一层次分明,就像是用不同材质之物融合而成的。

“金罡髓、金精石、雷池玉、蛊螺壳、旋龟甲、昆吾石髓……不是雕像。”武翩跹沉声道,“是机关,而且之前一定是‘活’的。”

“是机关?”小玄吃了一惊,忽尔想起她的“三绝”名号来,其中一绝,便是机关术,如此判断,那就必定是错不了的。

“所用均为上佳且珍罕的材料,雕像的话没这必要。”武翩跹道,“而且这铸造工艺极其精湛且久远,是机关‘形、意、械、自然’四大脉系中的‘意’之一系,最具心智,与其他三系甚不相同,机关自身往往有自主之能。”武翩跹道。

“仅仅一条手臂,就已如此之巨。”小玄望望四周,握紧了手中的剑:“那么连同身子,这只机关整个儿该有多大,竟然还被人摧毁了!”

“如果此处便是我们要寻找的一殿一坛,那就一定不是个可以易出入之地。”武翩跹道。

“如果此处是那传说中的‘殿’,那就应该还有个‘坛’,不知在哪里?”小玄道。

“据我们之前收集到的线索以分析,应该就在这殿中的某处。”武翩跹道,“那个‘一坛’,或许才是这秘境中枢的心脏!”

两人于断壁残垣间继续朝前搜寻,岔路渐密,脚下时高时低,越来越难走,垮塌与阻碍也越来越多,不时得猫下身子钻过低矮或狭窄之处,行进得十分缓慢。

“别动。”武翩跹忽地轻唤。

小玄立时停下脚步。

“前边有个陷阱。”武翩跹道。

小玄心中一动,悄运灵力使出无相之眼,果见前方丈许处有片微弱的光亮,正时隐时现地如水波动。

“是座净秽真水阵。”武翩跹道,“专门用以克制邪魔。”

“我听过,据说是十分久远的法阵!我师……我听人说,正道修者遇之尚好,只是真灵流泄,倘若邪魔触之,便即魂销魄化!”小玄道。

“此阵太古已有,上古盛行。”武翩跹沉吟道,“可是不该只有这么一小块的,按典籍中记载,应有亩许大小……”

“大门被破,机关断臂,又有许多坍毁之处,敢情就是有人闯进来过,耗去了些许?”小玄道。

武翩跹难得地点了下头,心中阴云笼罩忧疑交加,有人捷足先登,不管其意如何,终归是增加了变数。

两人摸索了好一会,寻另可行之处,从旁绕了过去。

小玄今非昔比,虽然无相之眼极耗灵力,但感周围凶险环伺,便索性持续施展,小小的奢侈一回。

过没多久,他忽见前方地面之上微微泛亮,一道道陌生难明的符纹于黑暗中明明灭灭,忙道:“小心,这里也有陷阱!”

武翩跹瞥了他一眼,有点诧异他能发现这种隐形匿迹的陷阱,但很快就被拦住去路的法阵吸引住,小心翼翼地向前数步,凝目观瞧。

无相之眼乃玄教上术,以“无相”二字为名,其一是因为能侦测无影无迹或幻形障目的诸物诸法,其二便是因施术者在施放之时毫无异样,旁人无从得知。

因此两人施展的虽为同一法门,且武翩跹的造诣更高,却依然没能瞧出小玄施展的也是无相之眼。

小玄提剑押后,凝神戒备。

武翩跹细观了一阵,轻声道:“是座传送法阵,叫做杳然无归,专门用以陷人,极其古老,此前我还只在典籍中见过。”

小玄讶道:“这等希罕!”

武翩跹道:“这种传送陷阱,轻则将踏入者移至绝地,重则更将陷入者送出寰宇之外,再也回不到这天地之中,极是险恶。”

“好厉害!”小玄惊道,心中暗赞:“师父的三绝之名果非虚传,不但武技及机关术超群绝伦,连这么罕见的阵法也都识得!”

接下的行进间,两人发现的各种陷阱越来越多,一座座古老而陌生的防御法阵出现在他们面前,尽管大多数已经被触发及破坏过,只余或多或少的威力,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却也因此变得更加诡异、危险与不稳定,令他们不得不步步为营,行进的速度愈来愈缓。

武翩跹沿途留下一根根法签,玄机破阵图上标记的点亦随之越来越多,延伸出来的千百根墨线交织交叠,有如天书一般。

小玄看得头晕脑胀,武翩跹却是心如明镜,依着图卷笃定地前向进发,毫无迷茫之象。

适才在外面看,此殿宏巨非常,但也是有个边的,然而进来之后,方知这里边殿中有殿阁外有阁,分岔更是数不胜数,摸索了大半天,似乎远远未到尽头,不由让人心里发慌。

“定是同那飞仙岛上的问真阁一样,加持了什么空间法术……”小玄心忖,又自暗暗庆幸:“这里边千回百转,真个迷宫一般,好在有师父的破阵图相助,否则准要晕头转向!”

两人一路走来,见沿途处处均有损毁之象,料是在从前的某时某刻,必定暴发过剧烈的激战,心中越来越感不安。

小玄疑惑道:“此处为天庭禁地,于擅入者,无异于龙潭虎穴。若是垂涎那些龙宫遗宝,在外围攫取即可,何需如此大动干戈地硬闯进来?”

武翩跹轻叹了口气,须臾方道:“依我们族人此前收集到的情报判断,我父王的首级或许就是被封禁于此。”

小玄心中一震。

“我父王有种独异奇能,即便是身首分离支离破碎,亦能不死不灭。天地之中,有些至强的存在,虽然也有相类之能,但大都是后天修炼而成,而我父王的这种奇能,却是与生俱来的。”武翩跹缓缓道。

“老爷子好了得!”小玄赞道。

“对此绝世奇能,在很久之前,觊觎者已众。他的首级如果真如传说中那般被封禁在这里,恐怕就会惹来垂涎之徒。”武翩跹道。

第四回不离不弃

小玄见她满面哀痛,欲要安慰,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武翩跹接道:“料想这也是在他身首分离之后,天庭还要费尽心思筑造一殿一坛,再设下三灾结界将这秘境与世隔绝的原因。”

小玄明白了些许,道:“如果令尊身首归一,能否还……还跟以前一样?”

“一定能!”武翩跹毫不迟疑地应,“这亦是令天庭及轩辕极为忌惮的原因。他们曾放出传言,说如果我父王身首归一,天地必将再起浩劫。”

小玄心里向着她,即骂:“他们胡说八道!”

武翩跹眉心紧锁:“因此我疑心强闯此处者,多半是冲着我父王的首级来的!”

小玄握拳道:“但愿那些家伙没有得逞,我们快去找那个传说中的‘一坛’!”

两人继续深入,于黑暗中又搜索了近一炷香的光景,忽在某座藻井高悬的大殿之中,赫然发现了九座杳然无归阵。

九座法阵三三相聚,分以三个“品”字形排列,各有三丈方圆大小,且难得的完好无缺,占去了地面大半地方。

小玄高举神骨,照看四周,见殿中根根粗巨梁柱均为完好,诧异道:“这里没人来过?”

回音传荡,此厅大得有些出奇。

武翩跹道:“那就说明此处的陷阱都还没被触发过,小心。”

落脚之处大大受限,两人小心翼翼地慢慢挪步,从九座杳然无归阵的间隙中穿过,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即万劫不复。

眼见穿行过半,两人走到大殿中心,武翩跹忽尔抬臂,打了个“停”的手势。

小玄微愕,以无相之眼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在两座杳然无归阵间的石板地面上泛着极其微弱的光,呈一种毫不起眼的沉暗土黄色,极易让人忽略过去。

武翩跹垂目细观那光中时隐时现的诡秘符文,神色罕有的凝重。

“那里也藏着个法阵陷阱?”小玄问。

武翩跹蛾眉轻蹙,依然不语。

在他们的前方,的确是隐藏着座法阵,然而以她在阵法上的超凡造诣及见识,居然都觉得陌生之至。

小玄耳朵一动,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游目四顾,却没发现什么。

武翩跹也听见了,可是心神完全被前方的陌生法阵吸引住,在脑海里电掠般搜索着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声音越来越大,时而在上,时而在下,时又东南西北的四处变换。

小玄越发警惕,静静地守护在武翩跹身旁,不知因何,心跳却在莫名地加剧。

“难道是那个?”武翩跹心底一凛,终于想起当年在凤凰崖上的藏经阁中,曾于一部叫做《八荒遗览》的典籍里见过的一个太古法阵来。

那是种法则完全不同于后世的土遁系法阵,按典藏中记载,据说能从化外搬运来超越山石的重物,上附太古诸符,无论仙魔,但凡沾着,即成齑粉,魂散魄化,再亦入不得轮回,因而名曰——碎躯散魄阵。

她轻吸口气,不觉后退了一步。

就在此际,小玄听见顶上传来隆隆之声,比先前越发沉重清晰,立时抬头望去,不由面色一变,沉声道:“上方!”

武翩跹疾抑起首,赫见黑暗中有个庞然大物倒挂在藻井之上,定睛再瞧,竟是一尊人形巨像,面无五官,躯若高塔,披裹着镂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金色盔甲,左右两边各有八臂,条条粗如梁柱,一十六只大手上寒光闪耀,分持刀、剑、斧、戈、戟、锏、钩、锤、椎、索、盾……等凶厉兵器,威武极绝。

小玄心底发毛,猛然想起早先遇见的那条巨臂来,失声道:“那条手臂,多半就是从这种东西上掉下来的!”

烈风暴掠,一柄八、九丈长的大斧雷霆万钧地当先劈落,紧接着一十六臂交替抡动,一件件巨大的兵器暴风骤雨般袭至。

武翩跹同小玄见这架势,皆俱不想硬抗,施展出北溟玄数,各自四下游走闪避。

金甲巨像自殿顶藻井倒吊下来,手上兵器长巨异常,稍稍一个探臂,便是十余丈之距,噩梦一般从上方猛击两人,明显是欲将他们逼入殿内的法阵陷阱当中去。

武翩跹与小玄被压制在地面,周遭就是一座座触碰不得的法阵陷阱,如行剑刃刀锋之隙,腾挪大大受限,幸得皆有“化刹那为长夜”的北溟玄数助战,尚能勉强周旋。

而金甲巨像居高临下,行动半点不受限制,占尽种种优势,体型虽然奇巨,却是半点不见笨重,诸般开山裂石的巨兵雷轰电掣地劈砸,攻势倍加疾厉。

“这个殿厅,其实本身就是个大陷阱!”武翩跹心中暗懔,急思破局之法。

小玄被逼到狭窄处,迫不得已硬接了一击,以他今时的修为,亦感虎口生麻气血翻腾,不由暗暗吃惊。

他真气一吐,撩绕剑上的赤焰倏地脱刃飞出,竟在空中暴涨做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疾朝殿顶的金甲巨像扑去。

金甲巨像挥盾猛击,立将火龙扫去半条,剩下的半条依然疾烈,穿透过诸般巨兵的拦截扑噬到它的巨躯之上,刹那间周身陷于烈焰之中,被烧得通体俱赤。

小玄心中一喜,却见巨像盔甲灼灼亮起,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如蒸似沸地涌动,缠裹躯上的烈焰便即迅速熄去,不过片刻,已全然无踪。

件件兵器泰山压顶般劈落,金甲巨像威猛如前,似乎并无大碍。

“这大块头竟然半点不怕火!”小玄心中大失所望。

过没多久,武翩跹给身后的一座杳然无归阵阻住,也被迫以聚宝剑硬架了一戟,将对方的巨兵磕出个大缺口,自己却感胸腔一阵抑闷。

她武技非凡,对战经验更是超群,心知如此走避下去只会更加被动,倏地拔身而起,朝上方掠去。

“是机关!”武翩跹轻喝一声,她深谙机关术,很快便找到了应对之策:“攻它各处关节!”

小玄也即提气纵起,从另一边袭向巨像。

岂知那机关巨像似有心智,盔甲上的古拙符文交替亮起,诸力加持,一十六臂齐出,一通戟扫剑封、盾压椎砸,招招重逾千钧,硬生生将两人逼回地面。

武翩跹同小玄再度掠起,但巨像攻守兼备,无情地将两人再次迫回地面,始终牢牢地撑控着制高处。

“不愧是太古机关!”小玄越发心惊:“这家伙不单力大无比,心智亦高,同为机关,换做我儿子无敌大将军来了,怕是一招都抗不住!”

两人倍感掣肘,然武翩跹心志坚毅,换招变式屡朝上攻。她不惜耗费真气,已将北溟玄数提升至第五境——忘妙,眼中的巨像可谓破绽百出,奈何其有一十六臂,又具机关特有的计算之术,交替着填疏补漏,一时还真难以攻破。

小玄见巨像封堵着上方,稳如铜墙铁壁,焦灼间心底一闪,见空中一戈扫来,急伏身避过,右臂扬起,倏自袖管从飞出一物,紧紧地搭住了戈首,正是八爪炎龙鞭。

巨像提戈回抽。

小玄注气入鞭,鞭上逆鳞片片竖起,将戈首绞得愈牢愈死,下盘一沉,发力猛扯。

巨像周身金甲放亮,现出道道与前不同的奇异符印,于殿顶岿然不动,依旧坚如磐石。

“不信把你弄不下来!”小玄心中叫道,狂提真气,拼尽全力狠扯宝鞭。

武翩跹心有灵犀,瞬明其意,即时掠了过去,一掌搭在男儿肩上,疾输真气合力扯拽。

巨像其余一十五臂齐出,诸般兵器怒潮般击落。

武翩跹同小玄提尽真气,你守我护拼力格挡——眼前已别无选择,惟有硬抗。

空中沙石俱落,猛闻一阵噼叭暴响,殿顶骤然撕裂,巨像终于从藻井上被两人硬生生地扯了下来,重重地摔砸在地面,撞碎了大片石板。

巨像即时翻身爬起,全无受挫之相,岂料巨躯倏沉,一条巨腿已陷没在一片突然出现的奇异光亮之中。

原来因其身形奇巨,落地之时,半边身躯落在一座杳然无归阵之上, 法阵立时启动,玄机运转光芒大放,梦魇般开始吞噬落网之物。

吸力奇巨,非常力可抗,饶那金甲巨像身躯似塔,竟也全然无法抵挡,整尊巨躯徐徐下沉,转眼间下半身已陷没在光芒之中,连拉扯它的小玄亦给拖拽了过去。

“放手!”武翩跹喊道,搭在男儿肩膀的手掌转抵为扣,紧紧地捉住他的身躯,却仍未能阻住前冲之势。

八爪炎龙鞭乃出山时崔采婷所赐,小玄焉肯就此失去,急一个巧劲,终在距杳然无归阵丈逾处将鞭甩开戈首,终于收回臂上。

岂知影子倏闪,两人身上骤紧,却是只余上半身的巨像垂死挣扎,用飞索锁住了两人,欲将他们一起拖入未知的绝境。

两人继又前冲,距那杳然无归阵已不足半尺,武翩跹反应如电,两手齐握住剑,提尽真气去割捆在两人身上的巨索,就在巨索断开的刹那,猛见上方丈许的高处黑影一闪,一块深青色的巨大岩石凭空而现,疾朝两人砸落。

原来此处还藏着个“碎躯散魄阵”!武翩跹心胆俱寒,她正全力割索,相距又近,躲避已是不及,陡感背后力道涌来,人即飞了起来,却是小玄于千钧一发间将她推了出去。

巨响声中,武翩跹听见小玄闷哼一声,凌空急转,见神骨剑滚落在地,真气一断,剑上的火焰立时熄去,大殿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武翩跹魂不附体。

“碎躯散魄阵”搬来的可是化外重物,典籍中注曰:无论仙魔,但凡沾着,即成齑粉,魂散魄化,再亦入不得轮回。

已经害他粉身碎骨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来一回?

武翩跹扑了过去,在黑暗中一通乱捉乱摸,声音发颤:“你在哪?”

“这里。”男儿的声音似是痛苦之极,武翩跹循声摸去,终于捉着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你怎样?伤着哪了?”

小玄没有吭声,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武翩跹猛地省醒,疾运真气入剑,光芒即刻照亮了眼前,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小玄在推开她后走避不及,左足给压在岩下。

她抬眼朝岩石望定,一阵不寒而栗。

“碎躯散魄阵”搬运来的这座大岩,竟是一整块全无杂质的昆吾石,约有三、四丈之径,其上錾刻着密密麻麻的太古符印,她只稍稍一瞥,便已认出了碎甲、散魄、截气、封灵、巨力、万钧、鬼枷等恶符,昆吾坚胜金铁,本就奇重,加上诸符诸印加持,眼前这块简直不啻于一座大山。

万钧集于一点,饶是小玄亦承受不住,幸得他吞食了龙犀大丹,新近又修习了归墟本诀,更有不坏圣皇锁守护,腿脚方未尽废,然骨头已四分五裂,生根般被压在石底。

这惊变可谓电光石火,高塔般的金甲巨像仿佛被地面吞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翩跹注气入剑,抵住昆吾巨岩,试着削了几下,剑过处现出数道寸许深痕,料待剖开巨岩,怕是没个三、五个时辰不成。

只是……他能坚持到那时吗?

她瞧了瞧他。

小玄微微一笑,只觉巨痛钻心,脑子里不知因何阵阵晕眩,但怕玉人担心,遂将牙关紧咬,强忍着没哼一声。

但武翩跹已瞧出他痛的厉害,心中又疼又急,疾思脱困之策。

她放下手中的剑,于黑暗中冥目调息,迅将真气运提至极限,两掌抵住昆吾巨岩,试着推了一推,却是纹丝不动。

她渐渐加力,香汗透衫,巨岩没动。

她蛾眉一挑,原本湛如秋水的丽眸忽尔染上了层紫黑色的雾气,双掌全力推出,但巨岩依旧岿然不动。

她心仍不甘,再次发力,面上赫地黑气涌现,巨岩却连晃都不晃。

她朱唇一绽,猛然呕出口血来,却是真气透支太过,反倒伤了自身的经脉。

“师……师父,算了。”小玄轻声道。

武翩跹心念电转,继续思索其它的营救之法。

——用剑在他脚下挖个坑道如何?

她飞速琢磨着,只担心开挖后地面支撑不住,情况反而更糟,正迟疑间,猛闻一声沉响,却是地板支撑不住昆吾巨岩破裂开来,巨岩又再向下陷了寸许,小玄唇角挤出一声闷哼,几要昏迷过去。

武翩跹大惊,手足冰凉地立于石前,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玄气若游丝。

这巨岩不知有什么蹊跷,给压住的明明是足,却仿佛是给镇住了心脉,巨岩上传来的某种不明力量,正在以不可抗御的方式消耗着全身的精气神。

小玄心底忽尔生出某种不祥之感——只要再耗上些时候,他就会死掉。

她仔细地观察着他,越来越感不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又在他腕关把了下脉,隐隐地也察觉到了巨岩的诡异与凶险,心灼如焚。

“师父。”小玄弱声道,“两人在这里耗着,终究不是办法。你先去寻找那个‘一坛’,倘若那里真是此境的中枢,说不定会有转机。”

然而武翩跹恍若未闻,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压住他的巨岩。

“你只管放心,我还能撑上很久。”小玄继道,不过寥寥几字间,已是汗如雨下。

“你别说话,留点精神。”武翩跹柔声道,“我不会走的。”

小玄还想再劝,张了张唇,竟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

“我曾教过你一招剑式。”武翩跹忽道,“你还记得吗?”

“哪……哪一式?”他迷迷糊糊地问,只觉眼皮越来越沉,仿佛随时就会睡去。

“那晚在太华轩,我用竹枝教与你的。”她道。

他很快便想起来了,那是诛天剑诀中最精妙的一式,只不明白她为何在此时提起这个。

“那一式。”她轻轻问,“叫什么名字?”

他蓦地一震,睁开了就要合上的眼睛。

刹那间,两人之间似有什么给揭开了,露出的底细令人怦然心跳。

他怔怔地讶望着她。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

武翩跹没再说话,用袖口轻轻为他揩去额角的汗颗,毅然拾起地上的聚宝剑,一剑又一剑地朝巨岩上削去。

虽然慢,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这回,她决定先去划割巨岩上的那一方方诡秘符印,希望在将它们破坏之后,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小玄没再开口,只强忍着不吭一声。

脚上剧痛,诸脉如堵,几要喘不上气来,可这一刻的他,心里却满是春风酥雨般的欢喜。

武翩跹剑疾如风,雪额上满是细汗,千百剑过去,巨岩上的方方符印已全被刮花,然而并没出现什么期待的奇迹出来。

小玄悄叹了口气,有些留恋地瞧着她,心中已是一片宁静。

武翩跹掠了他一眼,见其目光涣散,似乎随时会休克过去,急蹲下身,再次细把腕际脉关,赫察男儿周身经脉俱似寸寸堵塞,情形比之前愈发凶险,不由惊惧交加,遂急用掌抵住他脐下的气海穴,徐徐输入真气,柔声轻唤:“小玄,你别睡,再撑一小会,小玄~”

“没事,好,我不睡……”小玄含混地应了一声,却觉得眼睛真有些睁不开了。

——太可恼了,压住自己的这石头一定有什么古怪!

他昏昏沉沉地想。

武翩跹紧咬着唇,心如刀割地望着他,娇躯微颤个不住,忽尔张臂抱住了他。

这趟别叫他一起来就好了。

为什么还要再害他一次。

明明与他无关的。

他感觉到她抱得极紧,娇躯抖个不住,忽尔颈侧微凉,心尖不由一颤。

她在哭?

他心疼起来,张了张嘴,想要出言哄慰,却没能发出声音。

第五回绝处逢生

怎么能让她如此伤心!

他挣扎了起来,忽然间,脑海里倏地一闪,不久前方从归墟宝鉴上新学的《脱厄百法秘枢》涌上心头——当中就有种种匪夷所思的穿金逾石、开锁解困法门。

他微微一振,撑着以仅存的一丝神智在心中寻觅,终在《脱厄百法秘枢》里搜到一术,名曰《真水无形》,细思其述,于当下之困似乎可用,遂不再迟疑,开始默想咒文。

——命在旦夕,也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武翩跹忽有所感,急抬起头,看见男儿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赶忙倾过身去,把耳朵贴在他嘴边。

“给我灵力。”小玄气若游丝道。

她诧异地望着他,急忙往他气海里输入灵力。

“多点。”小玄闭着眼道。

她迅提灵力,给他更多。

顷刻之后,她听见他在低低地颂念着什么。

她疑惑地盯着他。

小玄忽尔微笑。

她讶望着他,心中猛地抽了一下,寒悸顿生——这是回光返照么?

“痛死我了!”男儿身子动了一下,伸出两手,抱着受伤的脚挪到她跟前。

武翩跹使劲地眨了眨眼,盯着眼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伤腿,蓦地一阵狂喜,完全不明白他的腿是如何从巨岩底下脱出来的。

“师父,救救徒儿呗!”小玄弱声道。

武翩跹如梦初醒,急用剑小心翼翼地将他那给压得破碎的裤腿及靴子割开,但见伤处血肉模糊形廓肿崎,委实惨不忍睹。

小玄脸上突地拧了一下,吃痛地直抽气儿。

武翩跹忙将手脚放得更轻,从法囊中取出许多疗伤丹药,咬开瓶塞,嚼碎数颗愈骨生肌的丹丸,将男儿的伤腿捧抱到膝间,一点一点地为他敷抹。

脱离了巨岩上诸符的种种险恶禁制,气脉即通,小玄立感真灵流动起来,很快便到达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

心口的不坏圣皇锁似乎亦在暗暗生出作用,他甚至感觉到碎裂的腿骨正在皮肉底下迅速地悄悄愈合。

武翩跹又厚厚地为了敷抹了一层丹药,从裙摆撕下围长幅,用剑割成数条,为他细细包扎,不时抬头瞧他。

男儿赫已神采奕奕。

“怎么脱困的?”她问。

“阎王老儿一听我是你的弟子,便没敢收……”他笑应,心忖总不能将逍遥郎君把归墟宝鉴赠与自己的事告诉她吧。

武翩跹没再追问。

玄狐的身上,总会发生种种奇妙之事,因此她不求甚解,这回老天爷肯让他逃得生天,便是万幸。

原来那《真水无形》乃水祖玄龙所创的解缚脱困之术,个中奥妙,非寻常可语,又得幸得巨岩上的禁制诸符印被武翩跹破坏个殆尽,小玄这才得以于生死一线间脱困。

“今回死里逃生,可谓是三哥救的命,日后定要好好谢他!”小玄暗暗感激,盯着咫尺的巨岩道:“这石头还真厉害!明明只是压住了腿,命却险些给它收了!”

“是昆吾,这种金刚不坏的化外之物,本就要比寻常金铁重上百十倍,其上又加持了许多禁制符印,是以险恶之至。”武翩跹心有余悸道。

“那大块头呢?一眨眼就不见了,是不是被那无归阵吞了?”小玄道。

“被送走了。”武翩跹点了下头,“也许现在正于天边地角的某个地方游荡呢。”

“这些机关与法阵着实诡异,接下来还要更防着点。”小玄道,“在这耽搁了不少时候,我们快走,继续去寻找那个‘一坛!’”

“你……还行么?”武翩跹满面关切。

“男人,岂有不行之理!”小玄微笑,说完便有些吃惊自己怎敢在她面前说这种俏皮话。

武翩跹薄嗔地瞪了一眼,兴许是因这人刚从鬼门关前转回来,心里竟然没怎么着恼。

小玄还剑归鞘,以神骨支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武翩跹赶忙搀扶住他,微乱的柔柔发丝轻拂在他的脸侧。

他鼓足勇气于咫尺处望她,甘之如饴。

她似有所察,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

◇  ◇  ◇ ◇  ◇

两人继续前寻,小玄恢复得极其神速,尽管走起来还有点瘸,但已不用以剑支地了,遇见需要跨跃的高处,便运提真气飞掠而过,毫无难处。

在一处残阵众多处,武翩跹停下了脚步,探手从男儿背上的兜袋内取出玄机破阵图,再次展开细看。

果不其然,看似杂乱无章的建筑及四通八达的通道,在图上以点和线标识与汇聚之后,似乎呈现出某种奇特的次序,纵横布列,隐成阵势。

“这座大殿,会不会本身就是个隐藏的大法阵?”小玄举着神骨剑在旁照明。

“依图上看,多半是。”武翩跹道,眉心微锁地凝思着。

“会是座什么样的法阵?”小玄问。

“目下看不出来。或许是因为标记的点还不够多,难以窥见全貌,但更可能的是……”武翩跹似乎迟疑了下,神骨剑上的火焰微微晃动,映得她的丽容忽明忽暗:“我不识得这座法阵。”

小玄暗暗吃惊。

他犹记得白眉当日在迷津幽源布下了得意之作“无解”之阵,自称天地间能破解者不会超过十个,然却给她于顷刻间破除,可见她在阵法上的造诣是何等之非凡。

但眼前,竟似乎给难住了,这座天庭筑造出来的“坟墓”果真非同小可。

“那个最为关键的‘一坛’,到底会藏在哪里呢?”小玄眉头紧拧地盯着图卷叹。

武翩跹忽然提起聚宝剑,以剑锋在地面的石板上纵一道、横一杠、又时斜时圆的勾划起来。

过没多久,地面已被划割出条条沟垄之形,正对应着玄机破阵图上显示出来的点线标记,入目极是浩大繁复,然却无比的细致与工整。

小玄心中震憾,不住地暗暗赞叹。

武翩跹垂下剑,左手五指不住屈伸,偶只稍稍犹豫,大多时候疾迅非常,似乎正在潜心推算着什么。

小玄安静地在守在一旁,不敢有片言打扰,目光渐渐从地面移到了玉人身上,望着她那凝眸沉思的样子,只觉异样动人,忽然间,他想起了她问他的那招剑式名字之时的神情,心中顿时抑不住地怦怦悄跳,如于梦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武翩跹方从繁复极绝的推算中抽身退出,闭目调息微乱的心绪,额角已隐见细细的汗珠。

小玄心疼地瞧着她。

武翩跹玉手一招,悬空的破阵图立时收合卷起,重新投入小玄背后的兜袋之中。

“怎么样,有些眉目了吗?”小玄满怀期待地问。

“这里。”武翩跹的剑尖指向地面,在繁复如迷宫的沟垄当中,有一片不起太眼的空白:“从收集到的所有标记看,这一带我们尚未去过,亦恰好与我推演出来的结果相吻合,大致是这座未知巨阵的阵眼,我在猜,我们要找的那个‘一坛’或许就在那里。”

“不知还有多远?”小玄问。

“已经很近了。依照破阵图推算,由此向北,如能直线抵达,不过三、五百丈。”武翩跹道。

“我们现在就过去!”小玄振奋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一般而言,越是接近法阵的中枢,就会越加凶险。”武翩跹有些担忧地望向他那条受伤的腿。

“没事了。”小玄轻巧地踢了下腿。

两人提剑将地面上的图案尽数刮花,方要迈足,忽闻一阵隆隆之声响起,似从近处传来,不由对视一眼。

“声音好沉,不会是先前那种大块头吧?”小玄道。

“不止一个。”武翩跹垂目聆听。

隆隆声愈来愈清晰,地面开始微微震颤,不明之物显然是在朝这边过来。

“瞧瞧再说。”武翩跹低声道,指了下大殿边角上的某片坍塌处。

两人疾步走向废墟,躲入数块断裂残缺的巨石之后。

小玄撤去真气,熄灭了神骨剑上的火焰,周遭重新陷入浓浓的黑暗之中。

两人方才伏低身子,便见一尊高逾三十几丈的巨物跨入大殿之中,周身叉叉丫丫,于暗黑中泛耀着冷冽的辉芒,赫是与先前那金甲巨像几乎同样的太古机关,亦为一十六臂,只是所持的兵器不太一样,手上少了些长巨的重椎大斧,多了些奇形怪状令人胆寒的钩锯钉枷。

“果然是那种大块头!”小玄压着声道。

“还有。”武翩跹悄声道。

等了一小会,方见黑暗中辉芒亮起,第二尊金甲巨像出现在大殿之中。

两人耐心等待,接下又瞧见了第三尊和第四尊,这时第一尊巨像已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大殿,消失在黑暗之中。

“好家伙,一下来了四个!”小玄轻吸了口凉气,握紧了手中神骨。

“收住气息。”武翩跹低声道,半点没有打算动手的意思。

先前一战,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凶险异常。

此处的法阵虽然大多残缺,但是更加密集,且小玄腿脚受伤,在这里同几尊太古巨像开打硬撼,绝非明智之选。

两人隐藏在乱石之后,静待了好一会,终见四尊金甲巨像慢吞吞地走过,先后消失在大殿的另一扇大门之中。

小玄方要起身,忽感腕际一腻,却是给只柔滑的纤手轻轻拉住。

“回来了。”武翩跹悄声道,收回手去。

小玄侧耳细听,果不其然,那沉重的隆隆声渐又清晰了起来。

过没多久,赫见四尊巨像竟然转回到大殿之中,而且此后就在接连的数座殿阁间来来回回地巡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始终没有远离,迫得乱石后的两人动弹不得。

“好烦人的家伙,怎么尽在此处瞎逛!”小玄低声道。

“腿上怎样?”武翩跹悄声问,昆吾巨石上的那些符印太过古老,其中还有两道一直没能认出是什么,始终令她有些放心不下。

“真的全好了。”小玄心里一暖,忽觉能与玉人这样子咫尺相对,也很是不错。

“你再仔细感觉下,除了腿,身上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异样。”武翩跹道。

“没有,我已经运功自检过了。”小玄应,安静下来,鼻间便嗅着了丝缕熟悉的芬芳,心神一荡,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

“那就好。”武翩跹心中定了些许,转目朝周围望去。

四下虽然漆黑如墨,但在无相之眼的加持下,只要凝神观察,并无太大的障碍。

“不知这禁地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小玄盯着几尊金甲巨像道。

“怕是不少。”武翩跹沉吟道,“这一带的守卫及法阵突然增多,或许亦证明了我们的判断没错。”

“那几个大家伙为何一直在这里来回磨蹭,有点奇怪呐!”小玄有些恼火道。

“兴许是先前的激战惊动了它们。”武翩跹游目四顾。

“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把这个几个大块头解决掉罢了。”小玄琢磨道,“今趟我们来个攻其不备,未必会如之前那般费劲。”

“这种太古机关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委实棘手。而且如果这里真的已距中枢不远,一但动静大了,只怕还会招惹来更多的守卫。”武翩跹道,游移的目光忽着停住,盯着旁侧的漆黑之处。

“怎么?”小玄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墙壁间有片狭长的深影,似乎是条不小的裂缝,心中一动。

“这里多处发生过坍毁,未必没有别的出路。”武翩跹轻轻道。

“我进去瞧瞧。”小玄即道,便要挪身摸过去。

武翩跹却打了阻止的手势,悄声道:“用前些日教与你的灵犀诀,我来护法。”

小玄立时明白她是不想让自己亲身冒险,低应一声,当即闭了双目,盘膝运转灵力,接又默颂真言冥思聚念,渐渐将一缕神识传附在神骨剑上,旋踵间,漆黑中泛起一片淡弱的光亮,神骨剑脱鞘而出,徐徐升浮于空。

“此诀需全神贯注。我会在旁边守着,你只管用心施为,若是见势不对,便即转回,莫要失了宝剑。”武翩跹贴在他耳边轻轻道。

小玄微点了下头,以念驭剑,稳稳当当地钻入墙壁上的裂缝之中。

此时的他神识附于剑上,等同以剑代目,剑到之处,便如亲眼所见。

随着神骨剑地徐徐深入,黑暗被剑身上发出的淡光片片揭去,裂缝内的情形一段接一段地显现出来,落入小玄的眼中。

他顺着高低不平时宽时狭地势,小心翼翼地驭剑穿行,有些惊喜地发现,裂缝甚是深远,似乎并非绝路。

武翩跹则注视着大殿的动静,手握聚宝剑,盘膝坐于极近处守护着他。

小玄纹丝不动,有如老僧入定。

时如水逝。

约莫炷香的光景,武翩跹有些不安起来,转目去瞧男儿,见他面肌微微牵动,似乎遇见了什么。

她心中有些惊疑,然却始终没敢去打扰他。

千里驭剑,靠的神识意念,最忌外力干扰,一个不好,便会落得个走火入魔的结果。

又过了难熬的炷香时间,终见裂缝入口处亮了起来,淡芒一闪,神骨剑徐徐飞出。

武翩跹松了口气。

男儿的额角已尽是汗水。

千里驭剑极耗精神与灵力,武翩跹静静地等候,耐心地留给他缓回的时间。

小玄睁开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

“瞧见什么了?”武翩跹轻声问。

“裂缝好深,七拐八折的。”小玄神情有些复杂,“在里边摸索了许久,几次都怀疑已经到了尽头,幸好柳暗花明,终于穿到一处,竟然又是一个大殿模样的所在。”

武翩跹等着他往下说。

“那座殿奇大无比,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巨像,就是我们遇见的这种大块头,全都是缺手断足的,有的甚至只剩了下半边身躯,无一完好,我粗略地数了一下,怕是有三、四十尊之多!”小玄接道。

武翩跹微微动容。

“也不知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尽然干掉了这么多太古机关!我还侦测到殿中隐藏着许多法阵陷阱,比别处要密集得多,但大都已经残缺不全,明显被破坏过。”小玄继道。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有人捷足先登了——武翩跹心中一沉。

“我见那里的巨像与法阵如此之多,心里琢磨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只是驭剑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祭坛模样的物事。”小玄回忆道,“但在大殿的正中央,我瞧见有口古怪的大井,井口呈方形,纵横竟有数十丈之径,从中游离出星星点点变幻不定的奇芒,从上方落望,真个深不见底。”

“方井?”武翩跹眼睛一亮。

在之前收集到相关常羊秘境的情报里,似乎就有这“方井”二字,在众多晦涩难明的词句当中时不时的出现,一直是深深困扰着她的疑团之一。

“我本想驭剑往那大井里瞧上一瞧,只可惜见那井口周围法阵极多,生怕弄丢了师父赐的宝剑,便决定先转回来再说。”小玄道。

武翩跹点点头。

“可是,就在要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从那口大井里边传出的一个声音,极是……极是……”小玄迟疑道,似是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形容。

“什么样的声音?”武翩跹问。

“龙吟。”小玄道,“应该就是龙吟,只是……”

武翩跹神色泰然,她屠过的龙,怕是已有百八十条,不久前还刚刚宰掉一条大毒龙,没啥好担心的。

“只是那声龙吟也太过……太过惊人,似能夺人魂魄。”小玄沉声道。

他素来顽勇,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但忆起那个声音,心底深处竟然生出种不愿再靠近一次的寒惧来。

第六回神龙犹在

“对了!”小玄忽然想了起来,“还记得我们从花湖下来之时,在水里听见的那个声音吗,就是它!”

“我去瞧瞧。”武翩跹凝眉道,一双妙目盯着墙壁上的裂缝。

“里边时宽时狭,最窄处约只一个拳头大小,剑穿过去已有些勉强,人肯定是钻过不去的。”小玄道。

“你学过什么变化之术吗?”武翩跹忽问。

小玄怔了下。

“最简单的,只要能变做猫猫狗狗之类的小东西就成。”武翩跹道。

小玄立时明白了过来,笑道:“我来带路!”

当即将手上的神骨剑收入兜元锦内,运转灵力,念动一段冗长禁咒,形廓骤然模糊起来,整个人倏地一闪不见,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已多了只灰毛小鼠。

“借形术!”武翩跹心头一震。

“师父随我来!”小鼠叫道,一个纵身,跃入了墙壁上的裂缝之中。

“他怎识得此术,是谁传授与他的?抑或……是她?”武翩跹疑思满怀,心中一阵潮翻浪涌。

“师父快来!”小鼠在裂缝口里探头探脑地唤。

武翩跹深深呼吸,隔了好一阵,心绪方才渐渐平复下来,冰冷着脸,口中开始低低颂念。

灰鼠小玄眼中一花,大石旁那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师父倏忽不见,紧接着白影闪掠,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跃入了裂缝之中,落在他的旁边。

“师父?”小鼠讶唤道。

“还不走!”兔子面无表情道。

灰毛小鼠怔怔地呆望着眼前的雪白兔子——这么可爱的小东西竟然是师父所变?只觉有趣极了。

兔子见小鼠两眼贼忒忒盯着自己,不觉有些不自在起来。

“师父的变化之术不知是何法门?真个行云流水似水无痕,造诣远在我之上呐!”小玄心中赞叹。

兔子没好气地又催了一声:“你不是要带路么?”

“好嘞!”小鼠欢应,掉头朝裂缝深处钻去。

兔子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无比的灵巧疾捷。

裂缝内时宽时狭,两只小东西一前一后地钻行,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没有了神骨剑的照明,在前领路的小玄,只觉要比先前驭剑穿行时难了许多。

按照这天地中的法则,无论多强大的存在,只要变成了另一种形态,强弱也会变得与之相符。

小玄此际变做了小鼠,不单无法用真气发出火焰照明,需要灵力支撑的无相之眼同样施展不出,只能依靠摸索在黑暗里找路。

裂缝愈来愈窄,小鼠突然停了下来。

后面的兔子收势不及,一下子撞到它的身上。

“咦?怎么没路了!”小鼠有些茫然道。

“是不是走错路了?”兔子问。

“不会吧,之前好像没什么岔道呀……”小鼠东张西望。

这一段裂缝实在狭窄,迫得两只小东西紧紧地挤做一处。

小鼠忽然走了神,咦~兔子的身上好软绵,挨起来毛绒绒的真舒服呀……

兔子警惕地瞧了瞧它。

“怎么回事呀?”小鼠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没啥岔道,怎么也能迷路呢……”

兔子沉着地观察了周围须臾,忽扬起下颔道:“那边不是有道缝隙!”

小鼠大喜:“还是师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目光如炬呀!高!高!实在是高!”

兔子冷冷乜了眼小鼠挨着自己的那一身沾满了尘土的灰毛。

“应该就是往那边,我们走!”小鼠道。

“你就不会变点别的什么吗?难不成传你功法的人,只教了你变这个?”兔子忽道,声音里满是嫌弃。

小鼠错愕。

兔子已窜了出去,钻入另一段裂隙之中。

“我变做此物,体小敏捷,钻洞过隙十分灵便,且这毛色在黑暗中更易于隐藏呐。哎,师父毕竟是女人,都这种时候了,还来计较这个……”小鼠心中嘀咕,跟着也钻入裂隙之中。

两只小东西在漆黑中转了几转,炷香间又钻行了数百步之距,四下越发逼仄窒闷,不知因何所致,裂缝中寒意陡增,似有丝丝缕缕的阴气从砖缝及细隙中渗出。

“这段更加狭窄了……”灰鼠小玄心忖,忽地脸上一软,脑袋已撞到前边兔子的屁股上。

小鼠愣了下,闷声叫道:“师父,怎么不走了?”

兔子没啃声。

不会是遇见什么危险了吧?小鼠心中一紧,见兔子的身子不停扭动,那团圆乎乎的短尾在脸上来回扫动,蓦尔省悟过来,原来是被卡住了。

小鼠吱吱一笑,叫道:“师父,我来帮你~”

兔子拼力挣动,可是这一段委实窄小,怎么也钻不过去,心中一阵崩溃——今趟可谓糗到家了,偏偏还是在此人眼前,真个颜面扫地!

小鼠一头抵住兔子的肥臀,使劲地朝前顶,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将兔子拱过了最狭之处。

兔子一言不发地朝前急钻,小鼠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好在接下来再无如此狭窄之处,且没多少分岔,兔子和小鼠在黑暗里磕磕碰碰了许久,突然眼前一亮,终于摸寻到了出口。

“就是这里!”小鼠兴奋道。

兔子从裂缝中望出去,见底下果然是座奇巨的大殿,地上满是兵器与机关巨像的断肢残骸,座座原本隐藏的法阵已半现真容,流耀着光色不一的微弱光芒,料是遭到了破坏,显而易见,在从前的某刻,这里一定爆发过惨烈无比的激战。

在大殿的正中央,果然有口纵横径达数十丈的巨型方井,不时有星星点点变幻不定的光亮自井口升腾而起。

兔子仔细观察了片刻,将座座法阵的位置牢记心中,这才一跃而出,纵落到大殿之中,身影乍幻,已变回了原先的那个有如天妃的绝色大美人。

小鼠跟着跃出,落到地上轻轻一滚,刹那间也变回了人身。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座座法阵,从横七竖八的机关残骸间穿过。

望着身边的一尊尊奇巨机关,小玄心中忽地一动:“这些机关俱为太古杰作,威猛非凡,内里定然潜藏着无穷奥秘,现在既是任人宰割,小爷何不收入囊中,以待日后慢慢钻究……”

他越想越是心痒,遂每路过一个,便将之收入如意囊中,待摸到巨型方井旁,已足足收集了二十一尊。

武翩跹也不睬他,只留神殿中各处动静,步步提防。

两人来到大方井旁,纵上高逾丈许的井栏,顿感神清气爽脏腑如洗,朝内望去,只见清光匀徐,杳杳然然的深不可测,除了升腾而起点点奇异光芒,似乎别无他物。

“是地华,很充沛!”武翩跹闭目感受着,“我知道湖边的青锳石峰是怎么来的了。”

“下去瞧瞧?”小玄摸着下巴道,“我感觉这里面一定大有名堂!”

武翩跹点了下头,人已自井栏纵出,率先飞了进去。

小玄立时跟着跃出。

一入“井”中,方知奇大,四下空茫茫的不见边际,仿佛来到了一个新天地。

“别有洞天啊!”小玄叫道。

两人运提真气徐徐飞降,忽见下方青光点点,相距衡定。

随着接近,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座座径愈二、三十丈的石坛,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悬空漂浮着,每座坛上皆立着一只七、八丈高的大丹炉,炉顶燃着火焰,犹如一盏盏长明灯。

“是坛!怎有这么多?”小玄讶道。

两人小心翼翼地飞落到最近的一座石坛之上,走到丹炉旁细看,见大肚似的膛内蓄满浓郁青气,炉底无柴无碳也无火,顶上的塔伞下却燃着一团徐徐燃烧的青焰,同寻常丹炉甚不一样。

“这大炉肚子装的青气怎么像是……”小玄迟疑道。

“是地华。逍遥峰上的梦巢长年喷吐,你应该认得。”武翩跹道,朝下望落,见与此相同的石坛怕是有数百座,接道:“蓄在这里的地华,多半是用来供与殿中的法阵及机关。”

“看来此处多半就是这座大殿的心脏!只不知这数百座石坛中,哪个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小玄振奋道。

“我们要找的那个,一定与众不同。”武翩跹道。

两人飞出石坛,继续朝下飞去,掠过一座座小岛似的浮坛,约莫又降了数千丈,忽见底下金色晃耀,两人心头猛地莫名寒悸,武翩跹打了个手势,同小玄飘落到近旁的一座石坛上。

两人走到石坛边上,俯首望落,赫见千丈之下悬浮着座超大的祭坛,坛中央躺着个方形物事,在它的东首,还有块墨色石碑,在其上方高悬着一根同为墨色的杵状之物,但令他们最为震憾的是在整座祭坛的周围,赫然盘踞着条不知长达几许的巨物,背卧大翼,通体金黄。

“那是什么,是龙是蟒?这长怕是有几千丈吧……”小玄瞠目结舌,只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武翩跹满面凝重,眸底似亦压着丝震惊。

小玄提聚目力,终于在团团盘绕的长躯间寻找到一颗巨头,额生大角,长须垂挂,显然是颗龙首。

仔细看定,见脑壳上开了个大洞,内里漆黑一片,似乎是空的,再瞧别处,双翼撕裂,残缺了大片,金色的长躯之上也有数道触目惊心的巨大创口,虽然伤痕遍布,虽然相隔甚远,虽然纹丝不动,但他已分明感受到了它那毁天灭地之力及无以抗御之威!

“是应龙。”武翩跹终于开口。

“应龙!”小玄呼吸几窒,面对着眼前的洪荒巨物,只觉自己渺小如蜉蝣蝼蚁,实在是微不足道。

还在逍遥峰上时,他就从师长师姐们那里听到过许多关于它的传说——助轩辕杀蚩尤、斩夸父、重创刑天,又助禹王力擒无支祁,以尾画地开长江,拯救了陷于洪水中的万千苍生。

“应龙怎么会在这里?”小玄大讶道。

关于应龙的最终下落,种种传说俱是语焉不详。同降世的天魃一样,应龙虽然功勋赫赫,但据说因杀业过重,不得归返天界,然而万千年来,诸界俱不闻其踪。

“没想到竟是留在了此处!死活都要盯着我父王!”武翩跹咬牙道,声音里带着恨意。

小玄忽然想到,应龙助轩辕斩刑天,那岂非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压着声道:“那家伙遍体鳞伤,半点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心中暗想:“应龙非凡了得,真猜不出是谁能将它伤成这模样?”

武翩跹死死地盯着黄龙,娇躯微抖,心口剧跳个不住——如果此龙已绝,那便是万幸,倘若一息尚存,今日势必惨烈至极!

“底下那座巨台,就是我们要找的‘一坛’么?”小玄道。

“应该是了。”武翩跹深深呼吸,凝目细观,那祭坛中央的方形物事,似乎就是只棺椁,而那条盘踞周围的龙,明显是在看守它!

十之八九,父亲的首级就被禁封在那里!

武翩跹握紧了手中的剑,沉声道:“我们下去,一定要提防那条龙!”

小玄点点头。

两人才要纵出石坛,突然心有所感,齐朝向下方望去,赫见那金色巨龙徐徐抬头,似从睡梦中醒来,两人定睛再瞧,又见巨龙埋首趴伏着,根本纹丝未动,正自惊疑,猛见从巨龙躯体上飘浮起一条金色虚影,灼灼放亮悬空蜿蜒,上首乍然一缩。

“小心!”武翩跹轻喝,“锵”地拔出了鞘中的聚宝剑。

话音方落,两人耳中蓦地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浩荡长吟,金色龙影蓦地弹出,刹那间已纵越过千丈之距,夹带着怒涛恶浪般的威煞扑噬到他们的跟前。

两人心魂俱悸,见势不可挡,疾朝旁侧闪避,龙影纵掠如虹地朝武翩跹追去,瞬间已交击了百十合。

武翩跹只觉巨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胸口几喘不上气,她武技超凡,对战经验更是拔群,于飞退间竭力反击,聚宝剑几次惊电般刺入了那金龙的影廓之中,然却似乎没能伤及分毫,反而给扯带得整个人东倒西歪,剑势稍疲,对方的影廓陡又由虚转实,爆发出惊人的浩荡之力,震得她气血翻腾脏腑颠倒。

小玄见龙影追袭武翩跹,掠势一折,立时返身来援,一式“鱼龙变”杀出,正是诛天诀中生部绝技,神骨剑由徐突疾,刹那间已斩入龙影之中,赫见透体而过,正疑这金龙只是虚影,却给一记龙尾结结实实地鞭在身上,整个人登时炮石般给远远地扫飞出去,险些跌出石坛之外,五脏六腑俱如破碎。

饶他吸食了冥殿龙犀的大丹,身上还有不坏圣皇锁,亦感大大的吃不消,仰卧于地,一时竟然爬不起来。

龙影时虚时实,疾猛莫御,如影随形地贴着武翩跹追袭。

武翩跹不住后退,顷刻之间,已陷入极其不利的困境。

她身经百战,与形形色色、各怀绝艺的强大对手生死相搏,倚仗着超凡的武技,大多都是顷刻间便能占据上风甚至胜势,像眼前这种情形,还真从前所未遇,险象环生间急觅原因,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真气、灵力甚至反应都在莫名其妙地受制,加持了北溟玄数的她明明能将所见的一切计算得清清楚楚,但眼手完全跟不上心念,直至脑壳内倏地一下剧痛,方察竟是心神受制。

“识神攻击!”她心中剧震,这种脱自元神的攻击方式,与常见的威煞压制迥然不同,极是奇罕,之前虽然偶有遇见过,但与这龙影的威能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干刚之威!应龙原来真是以这种传说中的奇能制敌!难怪无数至强的存在都栽在它的爪下!”这一惊非同小可,整个人如坠冰窟。

又是一阵剧痛,这回不止头部,竟连心脏也一齐痛了起来,仿佛有人用铁戟长戈在脑壳与胸腔中不停地凿击着。

她胸口一抽,鲜血突自唇角呛出,危乱间数剑杀出,全都精准地刺在龙影之上,其中最凌厉一击,还命中了它的下颔。

那里是骊珠的位置,几乎是所有龙的要害,然见龙影一颤,身廓乍然模糊,刺中的数剑全都透体而过。

全都没用。

她的绝世剑技,于此刻竟然全无用武之地,简直匪夷所思前所未有。

龙影依旧扑贯如虹。

“识神攻击、威煞压制大多只起侧面的干扰作用,而在它这里,却成了最直接的致命武器,如此超强的奇能不知从何得来?”武翩跹面无血色,忽然发觉眼前的金色龙影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不但所长俱为对方克制,而自己不可谓不强的护气真气,在它那无形无迹的干刚之威面前形同虚设。

小玄挣扎爬起,再一次掠向龙影,但龙影似乎因为什么认定了武翩跹,只不依不饶盯着她追击。

他惊讶地看见她步履蹒跚,宛如风中枯叶般摇摇欲坠。

明明见她避过了龙影的所有攻击,且还不停地出剑反击,频频刺中对方的呀!

这可怖龙影当真邪门之至。

武翩跹不住后退,剑势亦愈来愈散乱,险象环生。

小玄右臂倏振,一条火龙自袖口疾旋而出,正是八爪炎龙鞭,真气贯入,鞭上锐鳞片片逆起,眨眼间已缠上了金色龙影,然却依旧落了个空。

炎龙鞭什么都没锁着。

就在此际,龙影追上了武翩跹,与她的身子只是稍稍的一个挨擦,武翩跹就挨炸般地弹飞了出去,凌空打了几个旋转,才掉头往下栽落,摔落在丹炉旁边,朱唇一张,呕出大口鲜血来,聚宝剑也脱了手,滚出数步之外。

小玄大惊,疾启如意囊,蓦地周身电芒缭绕,殛魂盾与缚魄链已在左右臂上,一个“星火飞溅”闪纵到金色龙影的侧前方,链绞盾砸一齐截击,却见龙影骤又模糊,竟然匪夷所思地从蓄满雷电的殛魂盾正面一穿而过,几于同时,缚魄链亦绞了个空,兀自疾旋不止。

当龙影从身侧游过之时,小玄猛感心脏乍紧,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巨爪攫住,险险闭过气去,紧接着脑壳内一阵剧痛,周身俱痹,当即软软地坐倒在地。

这是什么邪术!他满怀惊骇,神志一阵迷糊。

眼前的金色龙影异样模糊,不住地颤抖着,体型也比千丈下的那条金色巨龙要小很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真实存在的物事,然而它迸发出来的异能又有着真真切切的威力,可怖而致命。

昏昏悸悸间,小玄忽然想起,在某个清晨遭遇的那群名为心魍的奇异石怪来,它们一定与面前的这条龙有什么干系,虽然强弱相差万里,但显然具有着同样的能力或法术。

龙影缓了下来,森然地盯着软在地上的武翩跹,绕着她徐徐游弋。

适才在底下之时,它就已经察觉到这入侵者身上的异样。

它神志不清地打量着思索着,蓦地,铭刻于它灵魂深处的某个印记跃了出来,眼前的小东西竟与它受命永世看守有邪恶物事有着相同的血脉!

武翩跹则深深陷于冻住骨髓的森寒之中。

这种自极深处涌冒出来的恐惧,并非因为她此时的虚弱,而更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印记。面对着这条不知是虚是实的龙,就如鱼儿畏猫、兔子怕鹰,羚羊惧虎豹。

它就是她的天敌,甚至是她同一血脉的整个族裔的天敌。

第七回生死相搏

小玄挣扎了几下,依然没能从地上爬起。

师父危在旦夕!

他惊灼欲焚,可是心神与身体却似魇住般给牢牢地压制着,非但真气与灵力被完全封堵,连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这情形,如同遭遇奇异石怪的那个清晨十分相似,只不过要凶险上百十倍。

他心中突地一动。

——既然《聚神会元真诰》那天能助我脱困,现下说不定也会有用!

龙影发出一声慑人心魄的低低吟声,游走骤然又疾,那高逾七、八丈的巨型丹炉给它看似虚影的金躯轻轻擦过,顿成齑粉,无声无息地铺撒一地。

它猛地凶相毕露,一爪朝地上的武翩跹扫去。

兔起鹘落间,一条影子电般闪过,瘫软于地的武翩跹已离开了原处,却是小玄千钧一发间以“幻影烟波”抢走了她。

金光扑纵,龙影疾追而至。

小玄一臂挟抱玉人,忽东忽西地游走闪避,发现这新学的“幻影烟波”着实好用,明显要比只能短距闪纵的“星火飞溅”强上许多。

“剑。”怀里的女人弱唤了一声,小玄甩出缚魄链,立将躺在地上的聚宝剑卷了起来。

也就这微不可察的顿滞,一只金色的巨爪已到了他的背心寸许之距。

接过剑的武翩跹探身挥斩,依然削了个空。

小玄身子凌空一拧,堪堪避过巨爪,然而一颗巨大的龙首又噬到了咫尺之处,大张的巨吻似要将两人一齐吞下。

他掠势已老,缠绕着缚魄链的手倏地一掌拍出,角度与轨迹赫是无比的玄奥奇巧,正正地印在龙吻下颔,这回再没一穿而过,而是结结实实地击在什么之上。

金色的龙首骤然一歪,受击处居然深深地朝内陷了下去。

小玄又惊又喜,揽抱着玉人趁势纵开,脱离了被噬之危。

他于急切间拍出的一掌,正是从归墟宝鉴中刚学不久的《玄祖逍遥拳》,没想竟收奇效,头一回击中了那诡异无比的龙影。

“难道那龙影不惧的只是金铁兵器,但却无法完全避开拳脚功法?还是这玄祖逍遥拳太过厉害?”小玄心中飞速琢磨。

还真如他所料,《玄祖逍遥拳》乃玄龙纵横天地的绝学之一,同样的真气,以《玄祖逍遥拳》发出来的力量便是玄异非凡,饶是应龙之魂,也要受创。

金色龙影下颔一仰,凹陷处眨眼已复,它忿怒地摇了下首,森然盯住了击中它的那个人。

它终于注意到了他。

面前的这个入侵者气息异样混杂,正邪难辨,咦,在他体内的最深处,似乎潜藏着一种令它倍感威胁与极其厌恨的气息,那是什么?它渐渐地狰狞了起来,嗯,这个入侵者更加危险,必须一并除去,让这座天降大殿的心脏重归圣洁。

小玄也在盯着它,只觉自己身上仿佛连衣带皮被剥得一干二净,无处不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它的注视之下,他心感不妙,默颂着《聚神会元真诰》,全神贯注地抵抗着那看不见的识神攻击。

一声浩荡长吟,龙影铺天盖地地再度朝两人扑来,越发凶厉勇狠。

小玄掠了眼怀中的玉人,见她似乎尚未恢复过来,难以放手一搏,当即朝旁疾避,岂知这次龙影来得奇迅,险险就给噬着,他疾提灵力,蓦地七、八条火龙冲天而起,组构成一个巨大的火圈,枷住了疾扑而至的金色龙影。

火牢术——如意五行火遁系的中阶法术,施放后会产生一个火焰圈,使中术者如困牢狱。

但因小玄吞食了冥殿龙犀的大丹及今非昔比的灵力,那数根原本呈火柱状的栅栏,此际赫呈火龙之状,煌煌烈烈无比之壮观震憾。

“这还是火牢术么!”连武翩跹都瞧得暗暗骇诧。

“竟然拦住它了!果然只是兵器奈何不了它!”小玄一阵兴奋。

龙影蓦地暴怒起来,周身金光大放,厉吼着在火牢中狂冲乱撞,声威骇人极绝。

火龙状的栅栏不断地被迅速撕裂撕开。

“就要困不住它了!”小玄心悬嗓眼,眼睛都快被刺得睁不开了,但龙影身上的金光依然在不住地暴涨暴放,仿佛下一刻,整个天地都会被淹没。

“别硬抗!”怀里的武翩跹突喊。

小玄抱起她,掉头就朝石坛外飞去。

几于同时,那个凭空而生的火牢已被暴怒的龙魂撕做了碎片。

金色的长影暴然纵起,窜升至高处骤又朝下折回,猛闻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整座浮坛登被撞得分崩离析,龙影犹怒不可遏,金色巨躯发狠地四下扫撞,击得乱石破空四下飞砸。

小玄抱着武翩跹恰好飞出浮坛之外,觑见后面掠来一块炸飞的大石,悬空的身子蓦地一拐,躲入大石之后,贴附其上随之朝远处逸去。

龙影在空中来回扑纵,将一块块碎石撞做齑粉,欲要叫入侵者无处躲藏。

小玄以大石为掩护,随之飞出老远,掠过数座浮坛,见大石力道渐竭,遂抱着玉人离了的大石,飞降在一座边僻的浮坛之上,听见长吟破空,抬头回望,见金色的龙影似朝这边纵来,急躲入浮坛正中大丹炉的腹底之下,解开兜元锦,将玉人裹藏在怀中。

武翩跹没有挣拒,只静静地趴伏在他胸口。

金色龙影瞬息已至,但因没发现什么异样的气息,从他们藏身的丹炉上空一掠而过,朝下一座浮岛飞去。

小玄低头,见武翩跹盯着自己的衣襟,神色有些怔怔的。

“伤得重么?”小玄悄声问,用袖口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一掌抵在她腹际的“气海穴”,徐徐渡入真气与灵力。

武翩跹摇了摇头,领受了男儿的真灵一会,便将他手臂轻轻推开,自行盘膝打坐培元疗伤。

眼前的处境可谓大大不妙,小玄定了定神,提剑守在武翩跹身旁,望着空中四处游弋的金色龙影,回想先前诡异激战,兀自惊疑不定。

半盏茶的光景,金色龙影飞速大减,在数百座浮坛间徐徐巡弋,始终不肯归去。

“此龙硬撼不得,须得另想办法。”武翩跹忽然开口,撤了功法。

“你怎样?”小玄忙问。

“尚可。”武翩跹轻声应,“此龙果如传言所说,有那干刚之威,竟能以识神攻击,非寻常功法可御。”

“护体真气完全防不住它!”小玄眉心紧锁道,“这条如真似幻的金影到底是何物,怎么如此厉害?”

“它应该就是应龙……”武翩跹迟疑了一下,接道:“的魂魄。”

“应龙的魂魄?”小玄讶道。

“它的元身,或许已经死了。”武翩跹沉思道,“适才我们瞧见盘踞在那巨大祭坛周围的金色巨龙,就是它的元身,而那金色龙影,应该只是它残存的一缕魂魄,且是残缺不全的。”

“还是残缺不全的?”小玄诧道。

“否则,适才我们绝无侥幸。”武翩跹道。

“单单这一残缺不全的魂魄,便已这等强大!如果魂魄俱全,再加上它的元身,岂非可怕之极?”小玄心有余悸道。

“这天地中的龙,何止万千。但应龙却是唯一的。”武翩跹沉声道,“就如烛龙、玄龙与圣鳌,但凡天地唯一的,都会异样之强大。”

小玄再次想起关于应龙的种种传说——能重创蚩尤、夸父、刑天、无支祁这些至强的古远存在,自然绝非小可,怔怔道:“应龙如此强大,怎还身死魂残,真想不破有什么力量能将它伤害至此?”

武翩跹倏地打了个寒战。

竟管微不可察,但小玄还是察觉了,讶问:“怎么?”

武翩跹没有回答。

小玄突然便想起那日在巨瀑潭边遭遇的幻象来——那片极度暗黑中的千百只明明灭灭的眼睛。

“也许,有个法子可以试试。”武翩跹忽道。

“什么法子?”小玄即问。

“此龙残存的魂魄,应该就寄附在它的躯体之内,如果能将它的元身摧毁,毁去它赖以寄存的根基,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武翩跹沉吟道。

小玄眼睛一亮。

“只是它的魂魄一定会拼死守护的。”武翩跹抬起眼,凝视着空中的金色龙影,苦思应对它那干刚之威的办法。

小玄沉思片刻,道:“这样好了,我来引开那龙魂,你去破坏它的元身!”

“你引开它?”武翩跹望着他。

小玄点头。

武翩跹一阵犹豫。

如此,她毁掉应龙元身的可能将大大提升,但是他却一定会身陷险地,甚至是绝境。

“你放心。”小玄微笑道,“我识得一种抵御识神攻击的法门,适才已试过了,应该能撑上一阵!”

她望着他,忽然发觉,眼前的男儿不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少年,他已经可以同自己并肩御敌了。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武翩跹终于做出决定,道:“你只须将它引开即可,千万莫要硬抗,我会尽快毁掉它的元身。”

两人一齐从丹炉的腹底走了出来。

小玄先将殛魂盾与缚魄链收起,再将神骨剑归还鞘中,快步走向浮坛的边沿,袖口稍晃,一只额生七角、形貌狰狞的墨色面具已在手上。

兵器既然奈何不了它,那么就以肉相搏吧。

“小心。”武翩跹轻唤,凝望着男儿的背影,眼角蓦地悄湿。

往时今日,明明皆与他不相干的,却为何总是要让他为自己拼命?

小玄将七绝覆罩在脸上,纵身跃出浮坛,朝空中的金色龙魂掠去。

尚距千百丈,龙魂乍然回首,掉头朝他飞来。

小玄提聚灵力,心里默颂着《聚神会元真诰》,疾朝前冲。

随着距离的急速缩小,小玄只觉胸腔脑壳阵阵剧痛,仿佛有人用看不见的铁戟长戈在里边不停地凿击着,一记接着一记,愈来愈重。

但他还是顶住了。

他的《聚神会元真诰》虽只是新学,火候颇浅,但幸得那龙魂也自残缺不全,因此才能得以一抗。

两边冲势愈来愈疾,龙魂几乎化做了道金虹,迎头飞撞。

小玄迅提真气,在七绝覆的加持下,成倍成倍地注入各处气脉之中,心脏也随之承受着疯狂的跳动与痛疼,炽燃的战意更是灼痛了他的双目,在与龙魂撞击的瞬间,一条条异样雄壮的火龙从他身上各处涌冒出来,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刹那间,空中光亮大盛,小玄的身影完全被淹没其中,远远望去,唯见一条条火龙缠绕着金虹扑噬,顷刻便被撕做碎片,然后又有新的火龙凭空涌出,燃着熊熊烈焰前赴后继地扑向金虹。

武翩跹屏息望着空中的激斗,口中开始低低颂念,旋见腰际的七彩罗带灼灼亮起,绚烂的芒彩徐徐绽放,很快便将整个人裹罩其内,蓦地一道丽虹自浮坛上纵起,跨空朝盘踞在祭坛周围的千丈大龙掠去。

在看见丽虹的瞬间,小玄突尔拔身后跃,指掐印诀,刹那已在千百丈外,施展的正是海界绝顶的身法秘技——幻影烟波。

龙魂形廓一虚,身影遽然消失,下一刻赫在小玄跟前破空冒出,乍现的金色的巨躯几乎填满了他的视线。

小玄唬了一跳,又急施幻影烟波朝远处逸去,然而龙魂如影随行,骤虚骤实地紧追不舍,始终摆脱不得。

小玄正要它远离元身,心中暗喜,只是龙魂太过强猛,追逐间险象环生,一个稍滞,立给它抓得背心血肉模糊,饶是兜元锦亦如纸糊一般,瞬给撕裂了大幅。

“如非有圣皇锁持护,怕是要给它开膛破肚了!”小玄拼力奔逃,心中又自暗暗庆幸学了归墟宝鉴上的幻影烟波,否则仅凭从前的身法,那是顷刻之间就要给这应龙之魂追上。

丽虹弧空跨掠,贯射向盘踞在祭坛周围的千丈大龙,芒彩散处,一条婀娜绰约的身影出现在金色巨躯上,武翩跹横剑胸前,凝神戒备。

没有任何动静。

果真是死了!武翩跹心头一松,提剑朝脚下的巨躯斩落,但闻金鸣之声,剑锋只划开了浅浅的一道。

她提聚真气,高举骤宝剑再次斩落,这回终于劈入半尺之深,朝后拉去,很快便又被阻住,料是撞上了骨骼。

武翩跹拔剑再斩,剑刃只入骨寸许,于是又加三分真气,依然收效甚微,颗颗细汗悄然爬上了她的粉额。

不愧是应龙,即便早已命殒身绝,可是照旧顽强地向生者展示着它的强大。

武翩跹凝神调息,衣裳猎猎扬起,聚宝剑越来越亮,纷呈的异彩渐成耀目之芒,却是已将真气提升至十成。

她双手握住剑柄,奋力朝后一拉,聚宝剑终于割断了那根硬胜金铁千百倍的骨头。

◇  ◇  ◇ ◇  ◇

远处的生死追逐仍在继续,同武翩跹一样,小玄也已将真气催鼓至极限,尽管如此,身上依然接连挂彩,最凶险的是颈侧挨了一记龙爪,几将他的气管撕开。

既然如此狼狈,那还不如不逃了!

浑身浴血的男儿突尔性起,身子凌空倏折,返身就是一掌,索性同追敌来个你死我活!

龙魂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中掌处登时凹险下去大块,发出一声颤抖的长吟。

“玄祖逍遥拳果然了得!”小玄心中振奋,运提真气,时掌时拳,一招接一招地朝龙魂击去。

龙魂勃然大怒,金色的长躯一缩一弹,再度朝他扑噬。

两下在空中战做一团。

小玄放手一搏,愈觉玄祖逍遥拳玄妙超凡,配合归墟本诀的行气,再加上北溟玄数的助力,可谓石破天惊妙入毫巅,心忖若是能修习至大成,真可叱咤天地。

但龙魂毕竟是应龙所遗,尽管残缺不全,神志昏糊,但仍威莫可御,除了雷霆巨力,那诡异的干刚之威无时不在、无隙不入。

小玄施展逍遥拳之际,须得持续以《聚神会元真诰》相抗,这两样俱为新学,火候尚浅,甚为吃力,加上之前伤得不轻,正感有些不支之际,忽见龙魂形廓一颤,怪异地抖动起来,那时虚时实的转换似乎不再自如。

“敢情是师父得手了?”小玄心中一喜,可惜此处距大祭坛已远,半点瞧不见那里的情形。

龙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尔掉头,抛下他疾朝下方飞掠而去。

必须缠住它!

“怎么不打了!”小玄高声笑喊,这回轮到他随后猛追。

两下一前一后疾驰,眨眼已掠过数千丈之距。

龙魂飞速极快,小玄竭尽所能地紧追,忽感胸口有些抽不上气来,又瞥见颈侧随着呼吸不断有血沫子飞射而出,料是脖子上的伤口正在扩大,不由心底一阵暗慌。

须臾间,大祭坛已出现在小玄眼中,只见武翩跹手擎聚宝剑,正在盘踞周围的千丈巨龙上大斩大劈,已将它那原本就遍体鳞伤的金色巨躯切割得支离破碎。

龙魂长吟一声,九天落瀑般俯冲下去,眨眼已到了武翩跹头顶。

小玄大惊,奋力前扑,终于落到了无法任意虚化的龙魂之上,双臂一展一扣,将之牢牢抱住。

龙魂冲势奇疾,武翩跹急忙旁跃,幸得小玄这一干扰,方未被撞中,但已被龙魂刮起的罡风扯下了应龙元躯,跌入深不见底的茫茫虚空之中。

龙魂势猛无比朝下直冲出百余丈,方得调转回头,朝失衡的武翩跹冲去。

小玄在它背上一通猛击狂砸,竭力阻止。

玄祖逍遥拳乃玄龙所创,自是非同小可,龙魂愈发暴怒,飞驰间狂挣乱摆,欲要将他甩下身去。

小玄臂锁腕箍,始终死缠不放,猛闻破空之声大响,后脑至背上已挨了重重地一击,却是被倒勾的龙尾扫中,只觉五脏六腑似要给砸得脱躯而去,脑袋瓜里一阵晕眩。

但他依旧死锁不放,顾不得脏腑颠倒,高擎铁拳直捣入龙魂之中。

龙魂稍稍偏了势头,从武翩跹旁边错身冲过。

武翩跹望去,见龙魂上的男儿浑身浴血,不禁胆颤心碎,大声喊道:“你放手!”

话音未落,龙魂与小玄瞬间已在千百丈外。

武翩跹得隙在空中打了数个疾转,这才卸去罡风的巨力,得以飞回应龙元身之上,双脚蓄足真气一蹬,赫将龙躯上一根切割得差不多的巨骨生生踩断,坠入虚空之中。

龙魂厉吟一声,拖着死缠不放的小玄再度朝武翩跹冲去。

“死龙!你早就死了!小爷今日再宰你一回!”小玄喝骂不休,一拳接一拳地痛击龙躯。

龙魂怒不可遏,飞驰间巨尾不停倒鞭,一连数击扫砸在他身上,但经此一扰,又没扑中在自己元身上大肆破坏的武翩跹。

小玄周身骨头似折,仿佛听见了身体里边各处都在咯咯作响,但他依旧牢锁着龙躯不放,心知自己每跟这龙魂多耗上一刻,武翩跹那边的机会就大上一分。

武翩跹瞧得心头滴血,飞身纵到应龙元身背上,数剑将一只巨翼卸下,但见空中的龙魂依然矫捷如前,不禁忧急万分:“待到肢解掉这条龙尸,只怕他已命丧黄泉了!”

突地灵光一闪,疾掠向龙首,双手高擎聚宝剑,重重插落。

一声刺耳的金铁之声,剑锋滑错开去。

龙首竟然出奇的硬,她已将真气提聚至极限,竟然无法穿透分毫。

第八回消业坛

武翩跹提剑再刺,依然如前。

这条龙的不坏之躯究竟是如何炼成的?饶是聚宝剑锋锐无匹,饶是她已运足了十成的功力,却依然奈何不了它那早已死去多年的残骸!

难怪从前有那么多至强的存在都栽在它的爪下!

她抬起头,恰见男儿又挨了一下龙魂巨尾的重击,脱手从龙魂背上滑了下去,在就要离开龙身的刹那,他还是勾抱住了龙颈,整个人变做贴挂在龙颔之下。

龙魂愈发暴烈,那里可是所有龙的要害,岂容他人靠近!它张口怒噬,咬住了他一条格挡的臂膀,反复地撕扯,顶着他冲向深不见底的虚空。

武翩跹面无血色——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迟片刻,只怕他就没了!

她心念骤决,她要动用那种力量——还不完全属于她的力量!

哪怕是走火入魔!哪怕是经脉尽碎!

她闭上了眼。

小玄只觉手臂剧痛,骨头似被什么粗巨的钝物反复凿穿,还有那看不见的干刚之威于咫尺处轰击过来,水银泻地般冲击着魂魄,即便是加持了《聚神会元真诰》,亦大感招架不住,但他就是死死地锁抱着龙魂,始终不肯松开分毫。

忽然间,他的胸口一暗,衣襟里的不坏圣皇锁不知何时滑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吸住了龙颔,一点诡异的暗影倏现,赫将龙颈上的金光侵蚀掉了大片。

龙魂乍然厉吟,受惊似地挣摆起来,一口吐出咬住的手臂,只欲将紧贴颔下的小玄甩开。

小玄晕头转向,从龙吻脱出的伤臂也箍住了龙颈,就是死锁不放。

龙魂吟声越发凄厉,猛又一冲而起,自极深处窜上高空,疯狂地甩摆。

小玄只是死死箍抱,全然不知咫尺处发生的异变。

龙魂颔下的暗影迅速蔓延开来,飞快地扩展向金色身躯的各处。

龙魂的身躯愈来愈暗,小玄胸口的圣皇锁却是罕异地亮了起来,通体金光流耀。

龙魂剧烈地抖动,形廓一阵阵地模糊起来。

当它从自己的千丈元身旁疾窜向高处的瞬间,武翩跹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那碧波寒潭似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层紫黑色的迷雾,刹那间,方圆千丈内全都暗了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与色彩。

几于同时,丽芒闪耀的聚宝剑上忽地闪现出一抹黑暗,绝对的黑暗,可以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

她双手高擎剑柄,再次刺落,剑锋一闪而没,终于深深地插入了龙额之中,那剑上的绝对黑暗穿过层层金刚不坏的骨骸,直透龙颔而出,射出极远。

千丈龙尸终于开始瓦解,鳞败骸散,金色巨躯一截截一段段地往下坠落,坠入茫茫虚空之中。

武翩跹从龙额上拔出聚宝剑,飞身飘起,摇摇欲坠地凌空悬浮,眸底的暗紫雾气已消逝不见,身上却骤然一阵发软,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但感阵阵晕眩,一时间不知比起遭遇鸟头人的那次,是否伤得更重。

高空的龙魂发出一声绝望的颤吟,已被暗黑侵蚀了大半的金色身躯忽地如雾四散,又于瞬间飞聚向小玄的胸口,尽数被吸入那变得金光闪闪的不坏圣皇锁,眨眼无踪。

锁上那顶戴旒冕的骷髅狰狞如旧,只是嘴角似乎多了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小玄双臂一空,已抱不着任何物事,昏昏沉沉地从高处跌落下去。

“小玄!”一声清喝传入耳中,是武翩跹的声音!

他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飞速下坠,急提真气,拔身朝上飞起,忽见一个小屋似的金色巨物兜头砸来,赶忙张臂接住,赫是那应龙元身之首,心中一动,遂将之收入如意囊中。

就在此际,武翩跹已疾飞下来,探掌捉住了他的一只手腕。

“你怎样?”两人齐声问。

两人都没回答,只是四目交投,眼中尽是劫后余生的欢慰与激动。

小玄胸口的圣皇锁光芒逝去,悄然躲入了衣襟之内,他那被龙牙反复凿穿的手臂及各个伤处皆在以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与此同时,身上被撕烂多处的兜元锦亦在神奇地自行修复着,被鲜血染红的地方正在迅速淡弱,一点点地变回了原来的月白,须臾之后,已焕然如新。

武翩跹转头望向浮空的巨大祭坛,目光沉冷,却压掩不住心底的迫切。

那里是她最后的希望。

小玄见她面白如纸,唇角残血,心中一阵忧疼。

“我们下去。”武翩跹沉声道:“也许还会有什么埋伏,小心。”

小玄点点头。

两人朝祭坛飞掠过去,临近之时,不约而同地皆用无相之眼仔细观察,见坛上一片明净,并无任何法阵或结界的形迹。

只是祭坛正中的方型物事的顶部似乎是敞开着的。

武翩跹心中一沉,加快了飞速。

呼吸间,两人已到了祭坛上方二、三丈处,正要落下,猛感天灵及丹田骤虚,真气与灵力齐失,登时重重地跌坠了下去,双双摔在祭坛之上。

“怎么回事?”小玄爬起身来,猛感哪里不对,急提真气,尽然全无动静,再试运转灵力,赫亦点滴不至。

武翩跹脸色丕变,显然同他也是一样的状况。

“这里有隐藏的结界?”小玄惊道。

武翩跹摇了摇头,沉声道:“适才我仔细察看过了,没有。”

“这也太蹊跷了点……”小玄奇道,再次试着运转真灵,依然无法提聚分毫,心中暗悚:“白眉老头在他的迷林中作局,设下禁制,也只是使外来者灵力大大受限,而此处却是灵力连同真气一块禁制!且点滴不存,这也太可怕了!”

武翩跹凝眉思索,盘膝座正,手掐印诀,接连以数法试了一遍,察得真气与灵气明明就储于丹田与天灵之中,然却半点调动不得,仿佛一身修为全成了虚设。

两人冷汗涔涔,此时真灵俱无,如果再有点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四下打量,武翩跹的目光忽然停在祭坛东首的墨色石碑之上,在它的上方,还诡异地高悬着一根同为墨色的杵状之物。

小玄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奇讶道:“那是什么?”

武翩跹迈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小玄紧跟其后,提着神骨剑凝神戒备,此时身上只余寻常力气,倍感手中宝剑沉重。

两人终于行到墨色石碑的跟前。

只见墨碑下有趺座,上有芝盖,总高约近四尺,其上刻着三个大字,似乎是类同大殿门匾上那样的太古文字,小玄正猜写的是什么,已听武翩跹轻声读道:“消业坛……”

“化愆殿……消业坛……”小玄喃喃念道,“此处真是那个‘一坛’无疑了!”

“消业坛……消业坛……”武翩跹娇躯微颤,细嚼着三字之意,抬眼朝躺在坛心正中的方形物事望去,眼圈消然红了。

小玄抬头望望碑上高悬的墨色杵状物,琢磨了半天,再一底头,猛然发现墨碑顶上的芝盖处竟然有个孔洞,与空中的墨杵遥遥相对,两者的大小似乎甚为相配。

他大感奇怪,绕着墨碑转了起来,才过半圈,赫见墨碑后面竟然也刻着三个大字,忙朝武翩跹唤道:“师父,你快来瞧瞧,这碑后刻的又是啥字?”

武翩跹俟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走到碑后望去,蓦地失声:“界曜碑!”

“界曜碑?”小玄奇道,“界曜碑又是什么?”

“我知道了!”武翩跹脸色煞白,“这就是界曜石!此碑就是这座大殿乃至整个常羊秘境的中枢!”

小玄大讶。

“我们的真灵之所以被完全禁制,必定就是它在作怪!”武翩跹喘息道。

“这等厉害!”小玄吃了一惊。

“传说它有浩莫可御之力,原来……原来……指的是禁制一切真灵!”武翩跹喃喃道。

真灵对于修炼者的重要毋庸赘言,莫说武技功法需要运用真气,施展法术法宝亦须灵力加持,就连开启法囊或祭放最低阶的法符,至少都需要一点点灵力。

对于修炼者而言,一旦被禁制了所有的真灵,也就与常人无异了。

这的确是莫可抗御之力!半点非虚。

“那我把它砸了?”小玄道,“说不定,还能破去封锁秘境的三灾结界!”

“只怕没那么容易。”武翩跹凝视着墨碑。

“试试何妨!”小玄有些吃力地提起神骨剑,双手高擎,用力劈落。

只听“铮”的一声大响,神骨剑滑错开去。

小玄手臂酸麻,上前细瞧,见碑上连道细小的刮痕都无,不由心头一凛。

他提起剑,使出全身力气再度斩落,依然连个小小缺口都没有。

他心犹不甘,一连劈斩了数十下,只累得汗流浃背,但墨碑就是毫发无损安如磐石。

“此石大有来历,据传乃三十三天外之物,混沌前已有的,威莫可御,是以天庭才用它来坐镇此境!我们此时没有真灵可用,如何坏得了它!”武翩跹无力道。

“那该如何是好?”小玄喘着气道。

“你让开,我来试试。”武翩跹沉声道,走上前去,提起聚宝剑奋力劈斩了一阵,果不其然,那界曜碑依旧毫发未伤。

聚宝剑除了锋锐无匹,更有那吞蚀神兵宝器之能,竟亦半点奈何不了它,可见其坚。

“此石果然非凡,其坚怕是还在应龙尸骸之上,此时纵能提聚真灵,多半也无法将之摧毁……”武翩跹愈来愈惊。

“重元老贼说过,界曜石乃混沌前之物,非先天三元不能近之,而他身上明明有先天太玄,怎么也给禁制住了?难不成重元老贼是在信口雌黄?因此有所误谬?抑或……”她疑窦丛生,悄悄望向男儿,一股凉意慢慢从心底冒了出来:“抑或那老贼当年已经识破了我,因而设计误导?”

小玄眉心紧锁,再度望向界曜碑上高悬的杵状物事,心中暗暗怀疑,那里也许有什么名堂,想要一探究竟。只惜那物离地约有四、五丈,倘在平时,上去自是不费吹灰之力,然此时真气半点提聚不起来,根本无法企及。

“机关、法阵、应龙,还有界曜石!为了永远封禁爹爹的首级,他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武翩跹心底一阵激愤,忽然还剑入鞘,朝躺卧在祭坛中心的方形物事走去。

小玄赶忙跟上。

两人走到近旁,见那物大小如阁,赫是口巨型棺椁,方方正正的椁室外壁上刻满了一幅幅图绘,显然又是轩辕率诸神诸圣与刑天大战诸景,只是与在大殿前段瞧见的壁画有所不同。

小玄定睛细看,见第一幅图绘——刻着个顶戴帝冠之人,双手高擎宝剑,对面的巨人挥舞干戚,屹立不倒,然已身首异处。

第二幅图绘,刻着一条龙衔起首级,展翼飞向一座躺卧在水底的大殿。

第三幅图绘,刻着龙飞到一座祭坛之上,将首级抛入一个方形物事之中。

第四幅图绘,刻着诸神诸圣离去,飞向天际,而那条龙,则盘踞在祭坛周围,静静伏卧。

这几幅图绘,线条皆俱异样简拙,所填颜色,也只有褚、灰、白三样,但个中所表之寓意,却是再明白不过。

他转目去看身边的玉人,见她浑身轻抖泫然欲泣,不由心口一紧。

武翩跹一步步走近,颤颤伸手,轻轻地抚摸椁上刻绘的那个首级,俟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毅然攀上了椁室的顶部。

小玄跟着爬了上去,看见她趴跪在一个大洞前,纹丝不动。

他爬近前去,朝洞里望落,见里面还躺着口刻满了符印的巨大方棺,只是已损毁了大半,碎片残石撒满整间椁室。

方棺之内,空无一物。

武翩跹呆呆地望着方棺,心亦跟着空了。

终究还是来晚了!

这万千年来的无尽牵挂,俱成泡影。

她久久地凝视着底下的方棺,身子忽尔一歪,瘫软了下去。

他赶忙扶抱住她,搂入怀中。

她泪如泉涌,无声无息地悲恸着。

他手足无措地紧紧抱着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  ◇  ◇ ◇  ◇

不知过了多久,武翩跹终于说话,在他怀里轻轻道:“我们下去。”

两人从椁室顶爬下,回到地面。

武翩跹罗袖轻晃,一道法符已在指间,她走近男儿,将符轻轻贴按在他的襟口边上。

小玄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武翩跹兰指掐诀,朱唇轻绽,默颂了声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祭放这道传送符,仅仅需要极少的一点灵力,可是她发现,竟然无法做到。

小玄发觉不对,急忙扯下衣襟上的法符,用力地抛甩开去,惊道:“做什么!”

武翩跹将符从地上捡起,又要贴回他的衣上。

她已了无牵挂,但至少,她要把他送出去。虽然依旧出不了秘境,可外面有山有水有食物,怎么都比这坟墓里强。

小玄拦住了她的手。

“你听我说。”武翩跹轻声道,“你去找红叶,那孩子从小就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你要让她好好的活下去,她很懂事,会用心服侍你的。”

“要走一起走!”小玄瞪着她,坚决地阻拒着她手上的符。

“你不听我的话了?”武翩跹抬起眼,深深地凝视着他,眸底的不舍一闪而没。

小玄心口一震,怔怔地望着她。

“这秘境里没有别人,她独自一个在外面,会很孤单的。”武翩跹平静道,轻轻推开他的手,再次将符贴附在他的衣襟之上。

他呆呆地看着她,看见了她眼里的绝决,心都碎了。

她再次念动真言,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他没动,早已知道她的执拗是徒劳的,这个地方,已将所有真灵禁制得点滴无余。

两人怔怔相对。

她肝肠寸断,心底渐渐绝望。

连这最后的一点心愿也做不到了。

自己终究还是害了他!

她浑身轻抖,强抑了许久,蓦地泪如雨下。

他轻叹了口气,心如刀割地抱住了她。

她在他怀里低泣,久久不歇,似乎要将前半辈子抑压住的全部泪水一倾而尽。

◇  ◇  ◇ ◇  ◇

小玄襟口尽湿,静望着怀里沉沉昏睡的玉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远离剑与血的她,第一次看见不那么像一尊冰雕的她,在咫尺的距离间,看见了她的脆弱与孤独。这时的她,终于脱了平日里金铁铸就的坚硬盔甲,将往时埋藏至深的一面展露出来,也许只有短短的一瞬,却是如此动人。

他忍不住俯下头去,怜惜地轻吻她的雪额。

哭累的她稍抬眼帘,继又昏睡。

◇  ◇  ◇ ◇  ◇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天,也许不止。

小玄望向祭坛四周的茫茫虚空,悄然叹了口气。

这里是寰宇中的哪一个角落?上不着天,下不及地。

也许,此际已经是时光的尽头了吧,他和她的。

遗憾的是,还有那么多的未了之愿。

他心心念念地思忆着。

他依然抱着她,终也昏昏沉沉地睡去。

◇  ◇  ◇ ◇  ◇

不知什么时候,他一睁眼,瞧见她在看他。

两下默默对视,没人躲避。

他有些迟疑,贪恋地望着咫尺间的倾城丽容,心口沉沉地跳。

而她只是凝视着他,目不稍瞬。

不知是谁先动了下,两人慢慢靠近,吻在了一起。

两人时沾时啄,时分时合,四目交投,眼中眸底尽是浓浓的情意。

武翩跹忽然热烈起来,抬起双臂,攀上了他的脖子。

小玄拥吻着她,满怀激荡,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当中。

她有些怯畏地吐出一点舌尖,生涩地送到他的唇间。

他紧紧吸住,勾带着将她邀入自己的口中,炽热如火地与之缠绊。

她细细娇喘,玉颊上泛起一抹艳丽无比的红潮。

他还想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她却轻轻推开了他。

“小玄。”她低唤。

他轻应一声,目含询色地望着她。

“你要我吗?”她平静道。

第九回双龙会

他震了一下。

她忽然很想要他。

一直以来,她的一切,都是为了营救父亲,真正属于她的,想起来,几乎没有。但在此时此刻,她想要了,她想要一样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抬起眼帘,静静地凝视着他。

小玄心口剧跳。

“想要我吗?”她又问了一句。

“想得要命!”小玄重重点头。

她再次贴入他的怀里,轻牵着他的手,放到腰畔的罗带间。

他摸索了好一阵,终于拉开了罗带上系结。

她搂紧了他,将嫩滑的面庞埋入他的颈侧。

他的手探入了她的腿间,发现绸裤上的某个地方已经湿透了小小一片。

两下吻得越发缠绵,温柔的,急迫的,焦灼的,贪婪的,炽烈的,甜密而销魂。

他翻转身子,从侧面来到她的上方。

她有些怯畏地望着他,娇躯微微地颤抖。

好死不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日在药阁,黎姑姑说倘若要了你的身子,便等同坏了大事。”小玄看着她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修习的诸般功法之中,有不可以破身的。”武翩跹垂下眼帘,“一旦沾染了元阳,便会亏损,亦再难臻大成。”

“那现在……”小玄惊道。

“现在都不重要了。”武翩跹抬起眼看他。

“可是……”小玄僵住了身子,任何时候他都不愿意伤害至她,哪怕丁点。

“你就最爱婆婆妈妈!”她薄嗔一声,便要坐起。

小玄心底一紧,张臂抱住了她。

“现在再也不用理睬那些了,都没用了。”武翩跹淡淡道。

小玄疼惜万分地望着她。

“这是我们的最后了……”她轻轻地捧抱住他的脸,长睫不知何时挂上了一颗细小的晶莹,轻轻道:“一点都莫再虚耗了!”

两下又吻做一处,小玄忙乱地摘下她内里的小衣,自又掀衣解带,摸索地抵住了她。

武翩跹微微一震,缩着肩儿闭起了眼。

小玄只觉肿胀的前端紧压在一团温暖湿滑的娇嫩上,美得阵阵勃跳。

武翩跹轻颤地蹙起了眉,娇躯不自然地挪蹭着。

小玄屏着呼吸慢慢向前。

前端慢慢地陷没,却被一圈柔柔韧韧的嫩物紧紧箍住,拦住了去路。

武翩跹心口乱跳,强抑着想要躲避的举动,香肩收得更紧了。

望着她那娇美绝伦的怯态,小玄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迫切,猛地腰臀发力,一下子贯穿了她。

她失控地悸啼了起来,只半声,便死死地咬住了唇。

在两人都没看见的地方,一抹鲜红迸溅而出,梅朵似的洒在两人腿间。

“终于要着她了!”小玄继续前突,巨大的狂喜掠过心头,激动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武翩跹只觉花房塞胀欲裂,心想再入一点就不行了,突被男儿直插到极深,抵着了个什么地方,只觉似酸非酸,似痒非痒,挨也挨不住,整个人顿时寸寸酥了。

小玄只觉龟首一麻,顶着了颗软中带硬的娇嫩之物,心知采着了师父的花心,心怀一阵酥荡,望着身底的玉人,犹疑梦中。

武翩跹如遭电殛,忽尔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玉肤上浮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过度收紧的肩胛将雪似的酥脯挤出了一条粉嫩的深壑,随着娇躯的晃动,在襟口内时隐时现,入目勾魂。

小玄细细勾探,见玉人一副禁受不住的娇怯模样,不敢再多贪恋,遂一下下地抽送起来,只觉师父紧紧地裹握着自己,那极至的软嫩腻滑纷至沓来,令得他完全停不下来。

武翩跹筋麻骨融,待男儿抽动,才知此事果如那些双修采补的典籍中所述,真个羽化登仙一般。

小玄万料不到她竟是如此一副魂饧魄化的娇弱模样,身子软得泥团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冰冷坚毅,心中乱跳:“师父这个,怎比夭夭还不如……”

他满怀怜惜,初还和风细雨,但觉玉人花内软嫩出奇,不由渐渐加力加速,更是倍感美妙,心里再也把持不住,猛地发狠起来,一通大弄大创。

武翩跹只觉瓤内又辣又美,且一阵阵的麻了起来,随着男儿的挺刺,心儿似要给顶出喉咙来。

小玄忽感似有什么物事似有若无的溅洒在腿根之上,心下奇怪,遂一把将玉人的罗裙高高掀起,低头望去,见随着自己的抽插,竟有一注注极细的汁液自塞满的花缝边上迸射出来,淋得腿间一片腻滑。

“师父竟是这样的……”他通体燠热,猛又一怔,却是瞧见自己的巨硕上沾染了一抹鲜艳的殷红,正随着抽添渐渐模糊,心知那是师父的元红,不禁胸口剧跳,宝杵阵阵暴胀,首翘筋跃,乍然现出了玄阳盘龙的本相来。

武翩跹睁大眼睛,手儿紧紧捉住了男儿垂落的衣服,娇躯随着他的顶耸来回收展,花内阵阵麻热,很快便完全压盖住了辣痛。

小玄深突重碾,见玉人衣衫凌乱,一痕白得耀眼的雪腻时隐时现地在襟口内闪晃着,两堆耸立顶得绸衫有如波翻浪涌,心底一酥,便伸手过去,探入衣襟之内,扒下抹胸,便拿着了一只尖翘翘的酥乳,只觉满手腻滑,握得掌心都麻了。

武翩跹满面红潮,只觉胸上的手顽劣非常,羞极间心中竟然半点不恼,身子反而阵阵收紧,去箍束那根急速出入的巨硕。

小玄见师父虽是黛眉紧蹙,却未阻拦,心里野了,忽地将师父的玉乳双双掏出衣外,霸道地勒在墨绿的抹胸之上,却是那种尖翘翘的形状,极是柔嫩俏美,奇的是无论如何甩晃,始终有力地挺翘着,叫人看在眼里,却似勾住了心尖。

在他见过的女子当中,眼前的酥峰并非最为巨硕,但若论形状及线条之美,无疑最为惹人。

小玄浑身燠热,一把将底下的双峰紧紧扣住,一通轻轻重重地捏拿,搓揉成千形万状,却见松手即复,弹力异样惊人,单单揉握着此处,便感玉茎涨得阵阵翘跃,硬得生痛。

武翩跹把早已烫坏的脸儿歪向一边,不敢去瞧男儿在胸上的恣肆,突感一下被捏握得重了,下体也跟着猛然一缩。

小玄顿感龙杵一紧,立时发现了这个秘密,不觉一阵销魂,手上越发蛮狠,迫得玉人不住箍束,然后在她“咬”得最紧的刹那,用力突拽。

武翩跹苦苦哑忍,岂知男儿越发癫狂,竟然还放肆地用拇指重重压摁那峰顶上的尖尖勃翘,将两颗红润润的水嫩樱桃推揉得东倒西歪。

“师父怎么不叫的?”小玄忽地胡思乱想,只道是自己不够给力,便又暗加了几分力道,一下下深突狠刺,搅得玉碎红乱蜜溅汁飞。

武翩跹手足无措,娇躯时酥时凝,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控,随着他每每的发狠,花径便会阵阵箍束,不能自主地一下下绞咬着他的巨硕。

小玄见她依然不肯出声,不知怎的,愈感欲焰如焚,乜着师父的乳尖勃翘得厉害,红润的乳晕边沿上还沾了一颗汗水,如花梢晨露般诱人,忽地俯下头去,将两颗红粉樱桃噙入口,一通轻吸重吮,舔咂得水透晶亮。

武翩跹双臂从他背膀上攀,死死地搂抱着他的后脑勺,突感花内某处阵阵大跳,一口就叼住了男儿的肩头。

小玄吃痛地吸了口气,立时想起了在药阁中的那回,不觉满怀的迷醉与甜蜜:“师父就爱咬人!”正在销魂,忽感玉人内里一窄,似有什么自花径底部浮了起来,软软韧韧的长长一条,贴拱着玉茎一跳一跳地蹭。

小玄只觉那物奇娇异嫩,也没搞清怎么回事,便用力压了上去,用炽炙如火的龙杵重重地犁了几下。

武翩跹猛地急喘起来,嗓底还挤出几声惊心动魄的低低悸啼。

“师父终于出声了!”小玄心头一喜,又感贴在茎底那条嫩物美不可言,正奇是何物,陡感玉人在底下拱了起来,然后龟头一酥,已给一大股烫乎乎的稠浆吐过来,霎间包住了整根阴茎,顿时麻得筋饧骨软。

他心底一跳,抬眼望去,见玉人美目翻白,香舌半吐,竟是从未见过的妩媚,哪里还敌得住这诸妙齐至,腰杆一通疾挺狠摆,龙杵碾着那嫩物猛突了数十下,尽根一顶,龟头杵住花心,精管突突暴胀,登亦浆飞弹迸射得个天昏地暗。

武翩跹本就丢得死去活来,吃他嵌住一射,玄阳宝精灌入花眼,登时浑身麻痹,先是玉宫奇烫,紧接着腹下热了起来,再过片刻,身上赫然全都热了,神魂一酥,已不知身于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小玄方才松懈下来,见玉人酥如中酒,一幅娇慵无力的昏沉模样,不由又怜又爱,一臂将她抱起,俯下脸去亲吻。

武翩跹倚在他怀里,指儿轻勾着半坠的罗衫,只迷迷糊糊由他亲吻。

小玄一阵温存,想着先前之妙,心中奇痒交加,一只手悄悄探到美人花底,顺着雪滑的大腿摸了进去,指尖一腻,触着了团滑溜溜湿糊糊的浆儿。

怀里的玉人微微一缩,却没躲闪。

小玄揉开沾满花浆的蛤口,把中指指轻轻地挖了进去。

武翩跹低嘤一声,两条玉腿收合了起来。

小玄只勾探了寥寥数下,便觉一注腻液淋在指上,四下更是黏滑如油,腴若脂膏,几经拨寻,终于在花壁的下端找着了那条泥鳅似的奇物,用指摁住,细细摸探。

武翩跹浑身一软,也不知给他摸着了什么,心里一阵莫名发慌。

小玄用指腹轻轻压按,只觉那物比先前似乎“瘦小”了一围,软软地趴伏着,根连花径下壁,遂顺着它往深处滑去,赫是延至极深,几乎到了花心根部。

武翩跹咬住了唇,缩着肩儿无声无息地由着他轻薄。

“这条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小玄愈来愈奇,揉着探着,忽尔想起在归墟宝鉴上《品花玉鉴》中看见的一段描述:“花房内有物如细鳅,潜隐于秘道下壁,但遇玉茎,便自浮跃而起,有如鱼龙缠绕,灵动妙趣变化万端,是名‘伏鳅’,又名‘藏龙’、‘飞龙’,为万中无一之奇器,位列诸珍之极。”

“难道师父花底藏的,便是此宝?”他怔怔思着,越琢磨越觉得像,心中一阵销魂:“无怪这等奇趣!”不觉抬眼去看师父,赫见玉人正含嗔带怨地悄乜着自己,见他望来,赶忙把脸转开,颊上却是红霞烧起,分外娇艳。

小玄心如焰炙,忽地放开玉人,趴下身去,埋首花底。

“做什么!”武翩跹低呼一声,慌得来推男儿。

小玄全然不睬,手勾臂揽牢牢地箍抱住美人师父的两腿,舌头只轻轻一划,便剖开了蛤缝,挑着内里的嫩物,待得舌尖过去,两边玉贝立又自行闭合,仍复一条殷红缝儿,惹得他来回割剖,却仍瞧不清楚内里的情形,倒把美人惹得通体娇颤春潮阵阵。

武翩跹心颤神迷,过没片刻,便又酥做了一团,双手撑在地上,哪里还推得了人,花底露凝成颗,汇做绢绢细流,自蛤嘴下角蜿蜒而落,厚厚地堆聚在菊窝之上,直至漫过凹臼,方才滴淌到地上。

小玄见花蜜横流,舔吮得越发起劲,揽抱玉腿的手忽地探到腿心,用两根拇指压按住两瓣玉贝,终于剥得花缝尽开,但见里边晶莹剔透,块块红脂妖娆蠕颤,美妙之度,已非笔墨能描摹,他只略微撑括,果然隐隐瞧见花径之内有物在动,凑前一窥,却是条细细嫩肉,凝脂一般的粉嫩,大小如若婴指,伏于花道下壁,正诱人万分地娇娇微跳。

瞧见这个模样,心中越发肯定,师父花内的奇物,定是那《品花玉鉴》中所说的飞龙宝器,忽又俯下头去,张口挺舌,对着剥开的玉蛤轻轻地插了进去……

武翩跹不知给撞着了什么,只觉花房内里生出阵阵酸意,如同水波圈圈荡漾开,再想到男儿的舌头深侵羞处,身子真似快要化掉一般,喘息骤急。

小玄挺着舌时勾时挑,逗弄花内那条长长嫩物,不过数下,舌尖感得那物膨胀起来,阵阵勃跳,如非根连花壁,真要化做飞龙脱洞逸去。

武翩跹黛眉苦蹙,娇躯绷得越来越紧,忽地闷闷地低吟一声,却是给男儿勾惹出一大股滑蜜来,流得玉蛤腿湾有如油浸。

小玄啜唇一汲,竟然吸个干干净净,忽见乱红间有颗殷红的珠子从玉蛤上角冒了出来,撩人万分地娇娇颤跳,便又一口叼住,鱼儿唼喋般地百般嬉戏。

武翩跹羞不可遏地望着底下,心中时酥进悸,但觉亲密无比甜如蜜注,满怀的爱恋骤然又增多了几分。

小玄的唇舌越发恣肆,时而用舌尖将玉贝内两片滑溜溜的细瓣拨来弄去,一会儿又将它们吸入口中夹吮汲啜。

武翩跹越喘越急,身子里边似乎有什么融化了一般,不断有透明的汁液淌出,只觉花房深处空虚起来,格外难受。

小玄边舐边汲,啜饮着她的花汁,长舌突地用力绷挺,蛮横地顶入美人的玉蛤,交媾般地快速戳刺。

小玄唇啜舌挑,轻轻重重地吮咂了花蒂一阵,心中惦记着美人花内的奇物,复又调头向下,舌头钻入花内,东挑西拨又刮又刺地去逗弄那条惹人的“飞龙”。

武翩跹花蜜直冒,滑腻腻地涂了他一下巴,身子深处的空虚倍感折磨,终于禁受不住地薄嗔起来:“你还要便要,这么……这么亲来亲去的做什么!”

小玄爬了起来,直把脸凑到了她的跟前,笑道:“师父亲我,我自然也要亲师父!”

武翩跹往后缩了缩,蹙眉掠了眼他被打湿的下巴,双颊如火道:“以后不亲了!”

小玄见她虽然板着脸,容颜却是妩媚绝伦,陡又推倒师父,欺身压上,挺起本相未退的盘龙宝杵一枪挑了。

武翩跹罕有地嘤咛一声,赫是娇滴入骨,紧紧地搂住了他,见爱郎俯身吻来,便仰唇相迎,还吐出舌儿送与他吸吮,赫比先前更加热烈。

小玄心魂俱酥,抽插得越发沉狠。

两人虽已春风一度,但这回盘龙已现,飞龙亦生,皆感无比的挤胀饱满。

小玄每犁一下,就见身下的玉人娇颤一下,面上尽是迷离之色,忽然发现,每当自己用力磨擦那条小嫩物的时候,师父都会抑制不住地挣动,心中一动,遂在出入时,将宝杵频频下压,刻意去碾磨花内的那条“飞龙”,但感滑如凝脂,似比先前越发肿胀,挨着茎身,立时活泼泼地蠕动缠绊,催人欲泄。

武翩跹凝身挨受,只觉爱郎每犁一下,花内便酸酸胀胀地似要喷出什么物事来,不由浑身战栗,连自己也不知是苦是乐。

小玄爱极了她这副难挡难禁的可人模样,碾擦得越发沉狠,龟头突至深处,还尽寻花心捣刺。

武翩跹心中愈来愈慌,生怕再挨片刻,真要溺将出来,迷迷糊糊地低哼道:“你……你在碰什么?”

“怎么呀?”男儿明知故问。

武翩跹却不吭声了。

小玄本就昂巨,叫那勃胀的“飞龙”在茎底一垫,原本就紧窄的花径愈显逼仄,将上下双龙箍束做一处,你牵我扯,分外美妙。

武翩跹咬着朱唇死忍,娇躯宛转挣动,不由自主地躲闪起来。

熟料如此一来,花内的飞龙与侵入的盘龙更是百般纠缠,名器撞见异宝,真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赫是奇美遽生倍加销魂。

小玄忽有所感,低头望去,见玉人又如前次那般,随着自己的抽耸,从插住的花缝里射出注注细液,浇得两人腿腹一片温热。

武翩跹又苦挨了须臾,陡感花内的酸胀到了极限,倏尔失控地朝后挣退,在地上拖拽出一抹令人心跳的闪亮水痕。

小玄眼明手快,追上去一把钳住美人柳腰,继续重重地碾磨,追杀师父花内那条怯战欲逃的飞龙。

“你放手!先……先停一下!”武翩跹欲仙欲死地闷哼一声,但为时已晚,腹下蓦紧,尿眼乍开,不同先前的纷纷细雨,竟如流泉飞泻般喷了出来,热乎乎地溺了爱郎一身。

小玄眸底一暗,将她两腿叉在虎口,高高朝上推去,牢牢地压在玉峰两旁,低头细观。

武翩跹羞不可遏,粉拳连捶男儿,两条玉腿又挣又踢,奈何此际均无真灵,只比寻常力气,又怎敌得过男儿的体健劲强。

小玄尽由着她捶打,底下却来个声东击西,挺杵深搠,正中花心,登又扎出大把晶莹液珠,激喷怒迸间,竟有数滴飞溅到自已的酥峰之上,颤颤地挂在怒勃的乳尖,入眼极是淫亵。

武翩跹浑身酥透,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被固定成屈耻的靡绮姿态,尽由爱郎恣意摆布,羞极间居然隐隐生出某种莫名兴奋,待又挨着一杵狠的,两只翘在空中尚着短靴的足儿刹那间挺得笔直。

“师父的腿好长!”乜见近在腮畔的两条大白腿,小玄心中酥坏,只觉可与李梦棠一比,但膝胫笔直、腿肚如弓的遒劲线条,让她那紧致结实的美腿仿佛蓄满了力量,更添一种与二师姐不同的别样诱惑。

而两条没有半点赘肉的小腿再给墨色短靴一衬,愈显柔美白晰,他一把抄住,不由分说担在两边肩膀,侧首亲吻了几下其上的迷人青脉,心想师父处处皆美,焉可错过一处,竟然又来剥她身上的衣裳。

武翩跹哀吟一声,轻易便任他剥了个寸丝不挂,心底吃羞,也来拉扯男儿衣衫。

小玄会意,正欲与她肌肤厮磨,便三下五去二干脆利落地将兜元锦脱下。

武翩跹乜见他腰际的火红巾子,迷乱间微微一呆,似乎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抬起柔荑,轻轻摘下,刹那间淡芒晃耀,男儿脐眼中那宛如明玉般的奇物露了出来。

转眼之间,两人身上已裸裎相对,小玄炽热如火,武翩跹却似走了神,目光从他肩际穿过,呆呆地望着空中。

小玄望着身底的美人师父,见无处不是脂膏凝就吹弹得破,许多地方因为磨擦,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抹抹红痕,汁水淋漓的花底也似有些肿了,红红艳艳地绞咬着自己的巨龙。

“一会再好好疼她!”心中寻了借口,小玄一下比一下突得深,一下比一下插得猛,隐隐有了射意的盘龙宝杵犁过嫩滑的飞龙,重重撞地向深处的花心。

武翩跹的神魂被他硬生生地扯了回来,脑子里兀自一塌糊涂,奈何爱郎根本不给她一丝喘息与思索的余裕,视线转到男儿脸上,似乎感应到了他弓满欲发的前兆,心弦乍紧,凝视着他那微锁的眉心与炽热的目光,忽然有种快要融化了的感觉。

她居然自己动了起来,不能自己地臀抬腰拱,如涛起伏地用力磨擦着他。

“师父……”小玄哼吟低唤,心中惊喜交加,龙杵连连深突,火烫的前端仿佛把花心上的嫩肉都粘了起来。

“都要你别叫师父了!”美人突地娇嗔。

“那叫什么?”小玄有些着忙。

“不知道!”

“那……叫翩翩好不好?”

“……”

“还是叫跹跹?”

“……”

“师……你……喜欢哪个?还是都可以?”

“……”

“翩翩还是跹跹?觉得哪个好?”

武翩跹魂魄俱融,哪里回得了话。

男儿狠抽勇入,心中斟酌不定,犹在美人耳畔翩翩跹跹地柔声轻唤。

武翩跹倏地心花尽放,紧紧搂住爱郎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肩窝,蓦地大丢起来。

那是欲死欲绝的一咬,真个痛快交加,小玄早就箭在弦上,又感一股麻人的稠浆淋在杵上,骤亦汪洋大泄,将一注注滚烫的玄阳宝精射入美人花心。

武翩跹无声无息地抖着身子,领受着爱郎地浇灌,只烫得阴精滚滚涌出,通体骤又麻了起来,只觉这回比先前还要美上许多,几不知人事。

◇  ◇  ◇ ◇  ◇

不变的空间总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小玄缓缓睁眼,望着怀里的玉人,不知今昔何昔。

忽然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坐了起来。

武翩跹睁开眼睛,有些迷惑地望着他。

“怎么了?”她问。

“我好像……好像能提聚真气了!”小玄振奋道,抬起手臂,轻轻地朝前推出一掌,赫见红光映耀,一条形如实体的火龙于他掌心奔涌而出。

第十回图穷匕见

武翩跹心头一跳,扯过丢在地上的纱衫罗裙,一一穿回身上。

小玄在旁望着,心底怦怦悄跳,只觉她举手投足间无不曼妙动人,就是这么静静地看上千百年,也不会觉得够。

武翩跹察觉,心里吃羞,面上却故作淡定,不疾不徐地继续穿衣系裙,待整好襟带,遂亦运提真气,然而丹田依旧毫无动静,丝缕真气都提聚不起来,再试灵力,也是同样如此。

小玄望了望她,运足真气再度挥掌,立见一条新的火龙疾窜而出,烈焰熊熊的无比慑人。

“怎么回事?为何他可以,我却不行?”武翩跹心中大是不解。

“还是不能么?”小玄问。

武翩跹点点头,又再试了一遍,真气及灵力仍旧点滴不聚。

小玄茫然地望着她。

武翩跹凝神思索,目光忽然落到他的腹际,盯着脐眼里的奇物,心中一动,从地上拣起那条先前欢好时摘掉的火红的巾子,替男儿重新围系在腰上,道:“你再试试。”

小玄又再提真气,不由眉头一皱,推掌击出,只见一条残残破破的细弱火龙喷出,几不成形,诧讶道:“真气怎又提不太起来了?”

武翩跹不语,又将兜元锦捡起,拿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递与男儿道:“穿上再试。”

小玄接过兜元锦,不解将之地穿回身上,束好衣带,再次提真气,不由大吃一惊,道:“怎么回事?真气和灵力又全都提聚不起来了!”

武翩跹心中雪亮,上前拉开他身上的兜元锦,将内里的火红巾子摘下,扬了下道:“这是她给你的?”

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小玄点了点头,见她问得模糊,便也答得含糊——在她面前直言自己的另一个师父,毕竟有些不敬。

“那贱人一直借着这两样宝物藏匿着他,果然别有私心!”武翩跹压着心底的恨意,不动声色道:“衣服就这么敞着,你再试试运提真气与灵力。”

小玄提聚真灵,各试一遍,感察到竟然又能运提自如了,大是奇讶道:“又可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终于能肯定是何原故了,武翩跹指着他腹际的奇物道:“知不知道你脐眼内的是何物事?”

先天太玄!

小玄点点头,迟疑须臾,又摇了摇头。

他因此物被认定为玄狐后人,从而被逐出师门,更因此物被包括天庭在内的诸界势力追捕袭击,焉能不刻骨铭心,但若说自己真的知晓此物究竟是什么,却又还在云里雾中。

“它有很多名字,其中一个,叫做先天太玄。”武翩跹道,“一直以来,它总是伴随着玄狐一脉的出现而出现,因此,这也是你被认定为玄狐后人的原故。”

小玄静静地听着。

“我今趟之所以带你进入这秘境,也是因为它。”武翩跹轻声道,望着爱郎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歉疚与悔意。

“因为它?”小玄诧道。

“因为,传说只有先天三元才能接近界曜石,而它就是先天三元之一。”武翩跹道,心下已决定将一切都告诉他。

“可是……”小玄望向那块墨色的界曜石碑,疑惑道:“我之前也完全被它禁制住了。”

“那是因为,你身上的衣服和这条巾子。”武翩跹扬了扬手上的火红巾子,道:“它们都有强大的阻隔之能,将你身上的先天太玄遮蔽住了,所以先前你同我一样,都抵挡不住界曜石的威力。”

小玄望向她手中的浣焰罗,若有所悟,也越发明白了崔采婷对自己的一片苦心。

“而现在,除去了它们的阻隔,那界曜石感应到了你身上的先天太玄,或者先天太玄发挥出了威力,便禁制不住你的真灵了。”武翩跹道。

“那就是说……”小玄眼中一亮:“我们有逃出去的希望了?”

武翩跹嘴角含笑,轻轻点头。

“你把传送符给我,我来试试看!”小玄振奋道。

“等等。”武翩跹却道,抬手指向高悬在界曜石碑上方的墨色杵状物:“那个东西,好生蹊跷,你上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名堂。”

小玄原本就对那根墨色杵状物大感奇怪,听她一说,当即运提真气纵身拔起,飘飘飞上空中,轻轻松松便到了那墨色杵状物的跟前。

墨杵通体覆满细密的符纹符印,除此之外,上边似乎还有什么,凑近一瞧,见杵身由上至下錾刻一十六个小字,与底下界曜碑上的一样,俱为那种他认不得的太古文字。

小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握住墨杵,尝试着轻轻一扳,竟感墨杵似给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拘住,只稍稍偏离了原处,手一放松,便立即归还回去。

“怎样?”武翩跹在底下问。

小玄忽地飞落下来,将地上的美人一把搂住,揽着她的腰肢飞上空中。

武翩跹吃他一抱,顿时有些微微发软,有些不解地望向爱郎。

“这杵上有字,你看看写得啥。”小玄轻声道,带着她飞近墨杵。

武翩跹凝目瞧去,轻轻念道:“下曜为锁,上曜为钥,离则界启,合则天开。”

两人心中俱是一跳,不觉对视了一眼。

武翩跹思索着,又再徐徐地念了一遍,一字一句,细嚼其义。

两人齐朝底下的墨色界曜碑望去,盯住了碑顶芝盖上的孔洞。

“试一下?”小玄道。

武翩跹沉吟片刻,点了下头。

小玄伸出一手,握牢墨杵,提聚真气,用力朝下方摁去。

墨杵似乎挣抗了一下,终于徐徐下降。

小玄持续加力,墨杵一尺一尺地下沉,在距祭坛约莫丈许之时,骤闻一声沉闷声响,底下的界曜碑突然整座脱离了地面,徐徐上升。

两人心中怦怦直跳,皆感猜中了什么。

小玄一臂抱着玉人,一手握紧黑杵继续下压,终见它分毫不差地插入了浮空升起的界曜碑之中,赫与碑顶芝盖上的孔洞严丝合缝。

小玄依旧下压,在墨杵插到最底的刹那,猛感一道浩大的波动自界曜碑上荡开,冲击得两人魂魄震悸衣衫猎猎,转瞬即失。

小玄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发生什么了,细察身上,并无受伤迹象,急又去看臂弯里的玉人,见她双目紧闭,不由一惊,问道:“伤着了么?”

武翩跹长睫轻颤,迟疑地摇了摇头,蛾眉紧凝似有所感,忽地睁开了双眼,寒潭似的眸底已是精芒闪闪。

小玄诧讶地望着她。

“我能提聚真灵了!”武翩跹轻声道,声音里夹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轻轻一挣,已从男儿臂弯里挣了出来,裳飘带舞地悬浮于空。

“适才不知发生了什么?”小玄惊喜交加,“咦?那个禁锢真灵的邪门禁制完全消失了!”

“这一碑一杵应该就是这秘境的终极中枢,一为锁,一为钥,离合之间,即生变化。”武翩跹沉吟道。

“既然有了真灵,我们再试试能不能传送出去。”小玄道。

武翩跹点点头,望着当空悬浮的墨色碑杵,道:“这一碑一杵,俱非凡物,亦唯独你无惧它们的玄异威能。你且将它们收了,日后或有大用。”

小玄便即念动真言,将那一碑一杵摄入兜元锦中,有些放心不下道:“界曜石邪门得紧,我这么带回去,不知会不会危及旁人?”

“应该不会,只要你别轻易取出来。”武翩跹道,“法囊不过是个门户,东西一旦放进去,便会被储存到虚空中的某处,或许远在万千里外,对法囊自身及周围是不存在任何影响的。”

“原来如此!”小玄摸了摸轻飘飘逸的袖子,道:“难怪无论放了多少东西进去,也是轻若无物。”

武翩跹将浣焰罗往他襟口一塞,飘飘飞回到祭坛之上,盘膝坐下,运转失而复得的真灵,细检自身盈亏及各处伤势。

小玄将浣焰罗重新系回腰上,穿好兜元锦,走玉人身旁,为她护法。

感察到伤势非轻,武翩跹心中沉重,蓦地诧讶起来,却是察得那一直在门前排徊的太乙之境,竟然隐隐有突破之象。

她暗暗纳罕,将真气与灵力各自运转了一个周天,又再细察了一遍,果不其然,修为真真切切的已近太乙,心中又惊又喜,凝神细思了一阵,突地恍然有悟:“难道是因为他的原故?”

“我之前强夺那魔头的真灵,阴邪厚积,虽真灵大增,但亦阻碍了进境,以致久滞不前。”她抬眼睨了身旁的男儿一眼,继忖道:“如今得了他的玄阳宝精,化去所积的阴邪,是以终得突破!是了是了!定是如此!”

思忖至此,已知太乙之境指日可破,距那大罗亦就又近了一步,武翩跹心中愈来愈喜,几欲上前抱住爱郎亲吻。

她收了自检功法,起身走到祭坛中央,对着方形棺椁曲膝跪下,叩首拜了几拜,轻挥罗袖,祭起大荒纹石,将棺椁收入其中。

武翩跹站起身来,又从袖内取出两道传送符,分贴在小玄及自己衣上。

小玄一阵紧张,心中暗暗祈祷。

武翩跹静了静神,指掐印诀,默颂真言,两人衣上的传送符骤然放亮,大蓬淡蓝色的光芒自所立处徐徐升起,直至将他们完全裹住。

几于同时,花湖边上青锳峰前的接引法坛突尔光亮大盛,苦守在旁的红叶与小鬼一齐蹦了起来,万分期待地盯着法坛上突现的淡蓝色光团。

光芒徐徐散化,武翩跹与小玄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娘娘!”红叶奔上法坛,不管不顾地紧紧搂住了武翩跹,泪水一涌而出。

武翩跹接抱住了她,轻拍背心柔声抚慰。

小鬼冲到小玄跟前,明明张开了双臂,却没好意思真地扑上去。

小玄含笑俯身,用手揉了揉它那没几根毛发的脑袋瓜儿。

“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红叶含着泪花道。

“有多久?”武翩跹问。

“已经三天三夜了。”红叶道。

武翩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们看!”小玄忽指着天上唤,满面诧色。

武翩跹抬头望去,见天上云翻雾涌,遍空俱是大大小小的漩涡状恶象,天雷、阴火及赑风闪耀着奇光异彩,犹如毒虫恶龙般在当中四下攀爬钻窜,断断续续时没时现,异样诡谲。

“怎会这样?”小玄讶道。

“已经有一会了!”小鬼答道。

“不久前才这样的,我们适才一直盯着看呢,大白天的一下子就变了,好生吓人!”红叶亦道。

“不久前?”小玄心中一动,转首朝武翩跹望去,见她也正朝自己瞧来,目中满是疑讶。

空中异象不断,四人满怀震憾地仰首望着,似乎没过多久,沸腾的恶象忽如海潮般朝四下退去,又仿佛被揭开了一张斑斓巨幕,天空露出了原本的底色。

“下曜为锁,上曜为钥,离则界启,合则天开……合则天天……合则天开……”武翩跹心中反反复复地默念着,眼睛越来越来亮。

整个过程突然且迅速,不过小半盏茶的光景,之前的恶相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空中一碧如洗。

“结界开了?”小玄忽道,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

武翩跹久久地凝视着天空,终于点了下头。

小玄深深呼吸,猛地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结界开了?结界怎会突然自己就开了呀?”红叶愕然道。

“合则天开……是那一碑一杵?”小玄望着武翩跹轻声道。

“应该是。”武翩跹应,忽地动了起来,拔出聚宝剑,在接引坛的石块上飞快地刻下一道道新的符印。

“要做什么?”小玄问。

“这座接引坛,或许以后还用得着,我把它加强一下。”武翩跹道,说话间不断运提真灵,剑锋芒彩吞吐,随着刻痕化入石块之中,转瞬即逝。

约莫半柱香后,武翩跹还剑入鞘,再次望了望空中,心中思忖:“这结界不知能开启多久,需得立即离开,以防生变!”

她快步下了接引坛,取出四道法符,分贴于众人衣上,轻声道:“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再试一次,看看今趟能否传送出去。你们都站到我身边来,一会如有异样或不适,便须立即出声。”

红叶紧张地点了点头,同小玄、小鬼一齐向前,分别立于武翩跹周围。

武翩跹指掐印诀,开始默颂真言,旋见四人衣上的法符灼灼亮起,绽放出淡蓝色的光芒。

须臾之后,大蓬淡蓝色的光芒自所立处徐徐升起,一点一点地将他们裹住。

光芒愈来愈盛,不知从何而生的气流阵阵涌动,刮得众人衣衫飞扬。

小玄见这气象,心知今趟多半成了,心中喜不自胜,流耀的光芒中见武翩跹就在跟前,背影纤俏,轻舞的发丝不时拂到脸上,情不自禁就抱住了她。

武翩跹微微一滞,便闭眼倚入了爱郎的怀中,螓首稍转,还用柔嫩的玉颊与他的面庞轻轻地蹭了一蹭。

在被淡蓝光芒完全淹没的刹那,对面的红叶睁大了眼睛,心中诧讶万分:“这三天之中发生了什么,娘娘怎一下子便与他如此亲密了?”

◇  ◇  ◇ ◇  ◇

迷楼,太华轩地宫。

盘膝静坐的黎姑姑忽有所感,急抬起头,赫见接引坛上光芒大放,立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紧张地注视着坛心。

光芒愈来愈盛,旋又四下散化,从中徐徐现出四条身影来,正是武翩跹、小玄、红叶与小鬼。

黎姑姑快步迎上前去,忽地微微一愕,看见武翩跹从小玄怀里站直,神色如常地走下法坛来。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诧异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进不去么?”

这样快?归来的四人怔了一下。

“黎姑姑,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武翩跹反问。

“不过半天而已呀。”黎姑姑应道,有些不明白她何出此问。

“半天?”小玄错愕,只疑是耳朵出了差错。

“就半天啊,你们晨早走的,现在刚过晌午,确切的说,还不到半天呢。”黎姑姑道,

“不到半天?真的还不到半天?”小玄心底骤然一松:“这是怎么回事?”

黎姑姑忽尔意识到他们定是经历了什么异常之事,心中一紧,当即去细瞧武翩跹,见她神情委顿,身上似乎受伤非轻,但眼中却是罕有的神采飞扬,不由越发奇讶。

武翩跹沉吟了片刻,道:“我知道了,那个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小玄问。

“在我们收集到的诸多情报中,一直有‘常羊山中光阴如梭’的各种相关传说,但因没有实质上的证明,无法确认。”武翩跹停了下,望着他道:“你还记得,我们快要到达秘道尽头时看见的景象么?”

小玄细思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我们从秘道望出去,见景色瞬息即变,花开花落不过弹指之间……当时还在奇怪,是了!是了!一定是这原故!”

“我们找到了入口,也成功进入了常羊山,且在里边待了数月。”武翩跹转对黎姑姑道。

“数月?”黎姑姑大讶道。

武翩跹点点头,红叶也急急道:“黎姑姑,是真的!”

“那……可找到了……”黎姑姑掠了小玄一眼,没往下问。

武翩跹转向男儿,望着他轻声道:“你先回那边去吧。”

小玄欲言又止,眼里满是不舍。

“你明儿再来,我……我有话与你说。”武翩跹低声道。

“好。”小玄心底一荡,道:“我明日来助你疗伤!”

武翩跹点点头。

◇  ◇  ◇ ◇  ◇

巨大的方形棺椁被武翩跹从大荒纹石中请出,静静地安放在地宫某座大殿的正中。

黎姑姑伏地叩拜,起身上香,复又跪下再拜,泪流满面。

她哀恸良久,方才坐回蒲团之上,问:“会是谁干的?”

披麻戴孝的武翩跹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我们为常山秘境准备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黎姑姑长叹一声。

“我要将棺椁送回去,供与族人祭奠,亦要与狄帅及众长老商议今后方向,继续寻找父王的下落。这边就暂且交与你来打理,我到了那边,会立刻调派些好手过来帮你。”武翩跹道。

黎姑姑眉心紧锁。

“万不得已,我想往那边走一遭。”武翩跹微抬柔荑,指了下上方。

黎姑姑吸了口气,惊道:“这个如何使得!”

武翩跹默然。

黎姑姑急道:“那个地方对我们而言,无疑是龙潭虎穴,如今你又伤上加伤,万万不可冒险!”

“我可能快要突破太乙之境了。”武翩跹轻声道。

黎姑姑身子一震,讶然望着她,忽伸出手,把住了她的雪白腕关,搭指脉上。

渐渐地,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颤声道:“恭喜少主!果真是突破在即了!”可是话音方落,突又眉心一皱,面现诧讶之色。

武翩跹依然静静安坐。

黎姑姑神色愈来愈惊,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眉心眼角。

武翩跹没有动弹,明玉似的丽颊渐渐地晕红了起来。

片刻之后,黎姑姑放开了她的手腕,沉声道:“少主……你……”

武翩跹点了下头。

“是谁?”黎姑姑轻声问。

武翩跹咬了下唇。

“是他?”黎姑姑心中一闪。

武翩跹又点了下头,俟了好一会方轻轻道:“我给他了。”

“可你不是不能……”黎姑姑深深地吸了口气。

“姑姑莫恼。”武翩跹悄声道:“因为他,那困扰我许久的阴邪之气才得以化去,亦正因如此,我的进境才有了突破。”

黎姑姑错愕,隔好一会方道:“玄狐一脉的玄阳宝精?”

武翩跹眼饧靥晕,含糊应道:“或许是吧。”

“天意啊天意!”黎姑姑转忧为喜,笑吟吟道:“早知如此……”

见她耳根都红了,便没再往下说。

◇  ◇  ◇ ◇  ◇

小玄在无人处穿回衮袍,戴上七绝覆,施展身法,一路避着禁卫巡哨飞速赶往雍怡宫。

虽然黎姑姑说他们离开还不到半天,但他始终放心不下,毕竟“山中千年,世上一日”这种跟传说反着来的事情太过离奇,令他依然犹如梦中。

他不想惊动太多,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雍怡宫中,悄悄来到主阁,打算给皇后来个惊喜。

但皇后并不在阁中,只看见趴在桌上瞌睡的璧儿,身上轻衣小袖,露着雪似的肌肤,模样甚是可人。

“娘娘上哪去了?”小玄问。

“娘娘说天热,往水帘香榭纳凉去了。”璧儿惺忪着答,连声万岁爷也不叫,说完趴下又睡,神情没有半点异样。

小玄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自己真的是没有离开多久。

他在小妮子的俏脸上轻掐了一下,心舒神畅地转往水帘香榭,走过九曲八折的小石桥,悠然来到榭前。

咦,怎么没人挑帘相迎?天气炎热,敢情那些内相小娥也在偷懒瞌睡。

小玄不以为意,掀帘迈入,抬眼望去,不由一愕。

簪儿、珰儿、镯儿几个小娥东倒西歪,模样狼狈地堆叠做一处,有如中酒。

皇后倒是姿态优雅地侧卧于冰簟之上,似乎睡得甚是香甜,只不过,在她的周围跪坐着三名女子,衣饰华贵,一眼就知不是什么宫娥婢侍。

三名女子听见声响,一齐转过身来,赫是袁媚、花婉与月凝。

小玄心中骤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魇夫人风姿绰约地站起身来,花婉与月凝却没半分挪动,依然一左一右地跪坐在皇后身旁。

这情形不对!

小玄心中剧跳起来,一股冰寒直透骨髓。

魇夫人妖妖娆娆地朝他走来。

“你们怎么在这?”小玄沉声道。

“奴奴委实思念少主,是以不召自来,万乞少主恕罪。”魇夫人笑吟吟道。

定是因为碧海珊瑚灯在自己这里,皇后没了守护至宝,这才遭袭受制!小玄心中一痛,目光从跟前的妖妇肩际穿过,落在皇后身上。

“娘娘不过是在小憩,好好的呢。”魇夫人微笑道。

小玄收回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脸上。

皇后贵为一宫之主,父亲乃权倾朝野的皇朝栋梁,师公更是已臻大罗的一方圣尊,如非决意决裂,邪宗的人是绝对不会冒这种险的。

也就是说,他们要同自己彻底翻脸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那日为了夺取他们的圣器,太过心急了么?

还是哪什么凌狐精回来了,以致自己露了马脚?

那么,真要动手的话,除了眼前的三个,应该还有埋伏,否则不会如此的有恃无恐。

小玄心念电转,暗暗提聚灵力,悄然加持了《聚神会元真诰》。

刹那间,以水帘香榭为中心的方圆数十丈内的动静全都涌入了他的心海之中。

果不其然,起码有数十个蕴藏真灵的存在布置在周边各处,铁桶般围住了水榭。

但最为令他吃惊的是,有两个真灵超强的存在近在咫尺,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

魇夫人妙目在他身上妖媚一转,依旧笑魇如花地娇滴滴道:“少主莫要怪奴奴,其实是兵尊、狂尊两位大人得知圣器回归,今日特来求少主赐与一观。”

果然是为了夺取那块奇石而来!

小玄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徐将真气提至极限。

就在这时,忽闻身后响起一个阴冷透骨的声音:“咦,老夫当日曾随圣皇与七绝魔君会过一次,瞻卬过名动八荒的七绝覆,敢情少主已得真品?委实可喜可贺啊!”

紧接着又有一个震人心魄的声音于背后响起:“即然如此,还乞少主将真品赐与属下一观。”

小玄神魂俱动,尽管水帘香榭中清凉如水,但背心已是一片冷汗。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