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巨竹之战

(第一回)上古妖王

一声沉闷爆响,饱浸浓墨般的夜幕突似被烛火灼破了个洞,抹抹桔红烈焰自洞内喷涌而出,将着火区域迅速扩大。

燃烧处正于小玄高举的役妖令所指方向,旋见烈焰当中徐徐现出一个奇异身影来,时而似人时而若兽,扭曲且模糊。

正在空中狂暴肆虐的战妖马化突然安静下来,按刃回首,狰狞地望向烈焰。

烈焰中的身影渐渐清晰,形态却仍不住变幻,旋而变人,旋而化兽,虽非马化那般高巨如塔,却也可比龙象,周身肌块虬结,覆着万千暗红鳞片,鳞片与鳞片之间的缝隙涌透出抹抹耀目白亮,显是非同寻常的高温火焰。

“跟役妖令上所画一模一样!敢情真是那个犼族之王?”小玄心中突突疾跳。

马化暴而转身,对着烈焰发出一声低沉雄浑的怒叱。

焰团中的妖物也骤然盯住马化,缠绕周身的烈焰倏地喷出原先数倍之远,状极威傲猛恶。

鹿蜀车上的小玄猛感有如实质的威煞从两个方向排山倒海般压至,登时一跤坐倒鹿蜀车中。

“好厉害的威煞!难道这两个家伙是冤家对头?”小玄暗忖。

这片刻之间,威煞狂涛似地一浪接一浪袭来,小玄只觉胸闷心慌,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忽瞥见李梦棠及昏迷中的师父师姐们面色十分难看,俱呈不适之状,不禁大惊,急忙奋提真气挣扎而起,高擎役妖令大喝:“罪妖布喜听命!”

李梦棠心头一震:“布喜?不会是那个曾夺妖界逍遥大会前十的犼族之王吧……”

焰中妖魔闻声一懔,朝小玄怔望了望,猛地飞身掠下,至近处细观小玄手中的墨色宝令。

小玄顿给炙烤得汗如浆出,心惊肉跳了须臾,终见妖王躬身叩首,惶然道:“原是主公拘唤,不知有何吩咐?”

小玄之前拘来马化之时犹置梦中,至此再无怀疑手中宝令之莫大威能,心中惊喜万分,朗声喝道:“布喜!你快助我离开此地!”怕他跟马化打架,又指周围道:“那些大船上的都是敌人!”

“吼!”布喜骤然厉嘶掠起,拖着长长的尾焰扑向正在逼近的一艘冲霄飞舟,途中尚是人形,近船处倏化为兽,如炽燃烈焰的炮石般撞入船腹,爆出一声震天巨响,旋见冲霄飞舟剧震数下,舰上桅折舱陷人仰马翻,紧接舰近尾处又破了个大洞,布喜飞贯而出,有如火龙般掩向旁边的另一艘冲霄飞舟。

直至这时,刚刚离开的冲霄飞舟舰身突然迸现出无数道桔红裂缝,接下焰流四吐,赫如火山爆发般将整只大船掀成万千碎片。

远处数艘冲霄飞舟显然发现了这边的巨变,立时调头飞驰迫来,尚逾百丈,舰首的弩炮便已开火,数支缠绕着绚丽电火的巨矢以穿山裂石之势厉啸而至,但见布喜幻化的火龙凌空翻滚,交叉射至的巨矢全数落空,“砰!”的巨响,布喜以兽形之态重重地纵落在第二艘冲霄飞舟的甲板之上,数十名手执长兵的邪甲战士从四面八方围扑过来,却见布喜昂胸嘶鸣,周身烈焰猛地爆了几爆,数十邪甲登时全被震出甲板之外,身上缠裹烈焰,漫天鬼哭狼嚎。

小玄桥舌不下,又见布喜厉嘶掠起,疯狂地在甲板上纵落蹬踏,不过数下,几乎全由宝瓶竹打造而成的冲霄飞舟蓦起大火,接下喀喇数响,巨大船身四分五裂,拖拽着滚滚烈焰坠向下方的无边竹海,于夜色中异样壮观绚丽。

“这是什么功法?这等可怖,水火不侵的宝瓶竹竟然都顶不住,恐怕师父使出离火诀也没这威力!”小玄心中震撼。

仿欲比试,战妖马化再度肆虐起来,“呔!”地一声炸喝,手中魔刃挥出,乍见青辉暴起,拦于前方的一艘冲霄飞舟又给一分为二。

小玄顾不得多看,急挥宝鞭,趁势驱车突围。

四下影影绰绰,从冲霄飞舟上摔跌出的百余名邪甲散布满空,尽管每一个都是厚盔重甲体形魁梧,但对比起巨如高塔的马化实是微如虫蚁。

马化提刃虚挥,三百族兵如狼似虎般结队掩扑,瞬将坠船的邪甲战士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又闻数声厉啸,已逼至百丈远近的几艘冲霄飞舟的弩炮一齐开火。

马化视若无睹,不格不避便迎前冲去,数支巨矢俱中其躯,岂知矢首触着他身上的赤红魔甲,赫如穿入深不见底的岩浆当中,瞬给吞没大半,剩下半截倏地炸成一蓬烈焰。

“果然是那上古妖王战妖马化,身上宝甲一定就是《周天诸灵榜》中盔甲榜上名列二百零九的霹雳甲了!”瘫软后座的李梦棠心中暗惊,此刻再无怀疑:“而那魔刃便是刀器榜上排名第一百五十七的百妖刀!”

百妖刀。据传乃马化在万千年来的杀伐中,集其斩杀的妖界百员妖将血魄所炼,每当运祭,刀刀皆蕴百妖戾力,神鬼辟易。

两厢对冲,距离缩短得极快,刹那间马化已跟一艘冲霄飞舟交错而过,又见一抹粗巨无朋的青辉纵掠,第三艘冲霄飞舟从中破开,船上兵将四下跌出。

马化周围三百妖兵不断移形换位,在空中织结成一个个诡奇阵势,时如星罗布列时若大川奔流,守便坚如磐石,攻即摧枯拉朽。

散坠满空的邪甲全无招架之力,继给分割合围,转眼过半被歼。

李梦棠见识极其广博,极目细观那三百小妖所结之阵,竟然完全不合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等阵法变化,然却威力怖绝,怕是敌众百十倍亦难以抵挡,不禁震撼:“莫非这便是令马化成名战妖的上古阵术——天劫地厄?”

远处又有七、八艘冲霄飞舟调头飞来,但此刻前方已通畅无阻,小玄驾车急驰,夺路而出,鹿蜀速度惊人,眨眼已掠数十里外。

两大妖王紧随守护,身上威煞如怒涛泼涌,惊得巨竹谷中飞禽走兽四下奔逃。

“小玄,回……逍遥峰。”李梦棠艰难唤道。

“嗯!”小玄应,驱车疾朝谷外飞去,忙中回头,只见巨竹堡方向雷电交错异像丛生,上百艘楼高弩巨的战舰正蜂拥合围,不禁心灼如焚,恼恨此刻分身无术:“七邪界攻击势如雷霆,不知婀妍顶不顶得住?”

李梦棠见昏迷座中众人面色越来越难看,遂强支起身,兰指掐诀双手挥舞,在空中织出数个一闪而逝的白亮符印来,旋见指尖青辉泉涌,转又丝丝缕缕散开,纷落如雨地洒在众人身上,正是如意五行中木遁系极耗灵力的大区域疗伤术“春临大地”。

“她真气灵力已近涸渴,且又伤势非轻,这般强行催鼓,定是极亏根本的!”小玄心中焦急,然却无法可施,当下顾不得怜惜,猛甩炎龙鞭驱赶四头鹿蜀朝前疾驰。

此时天已微明,两大妖王及三百朱厌妖兵仍然于后紧紧追随,但见天上云雾滚涌,雷鸣风啸一路不止,声势极是骇人,过处鸟兽胆裂鬼神俱避。

小玄忧急众人伤势,直将车速提至最大,下方高山大河稍瞬即逝,不过半个时辰,千翠山已遥遥在望。

“去梦巢!那里灵力最是丰沛,医治疗伤皆事半功倍!”李梦棠在后座唤。

“好!”小玄略调方向,满目青绿的逍遥峰越来越近,旋见一匹白瀑自峰际挂下,雄阔险绝壮丽异常,瀑布右边碧石壁上横生一棵巨大奇树,长逾百尺,如腰带般蜿蜒盘过瀑身,方圆数亩的树冠凌空悬在飞瀑之前,枝叶青翠欲滴,正是地界一十九灵脉之一的梦巢。

景方入目,小玄蓦感如梦似幻,不觉心潮澎湃两眼尽湿。

下山不过月余,竟生隔世之感。

“到梦巢上去!那个有点像鸟巢的地方。”李梦棠指树冠道。

小玄眺目望去,果见树冠最茂密处有个窝巢模样之处,当即按下车头,斜斜飞落。

就于此刻,突闻数声奇异厉嗥,掀动山岗震人魂魄,骤见瀑流倒逆而上,赫从瀑布里站立起一个由水堆聚而成的巨大怪物,高数十丈,有首有面,有躯有肢,朝空张牙舞爪,紧接威煞暴起,排山倒海般直掩上来。

车前四头鹿蜀顿时乱嘶颤鸣,齐齐刹足不前,小玄一惊,未及反应,旁侧倏地热浪大盛,只见一条粗巨烈焰如火龙般纵出,却是布喜扑了下去。

那瀑上巨怪怒嗥一声,上躯猛然膨胀数倍,正与布喜撞做一处,但听“轰”的巨响,水花飞溅,巨怪胸口现出个大坑,布喜却如流星般弹开出去,重重地摔在山壁上,登将凝结壁上的厚厚青锳砸得四下飞坠,于阳光中缤纷闪耀绚丽万端。

“区区小物,也敢这般放肆!”布喜悬空厉喝,他有擒龙屠蛟之能,万料不到一个水精竟然如此了得,心中震怒,真气提处,周身烈焰炸似暴燃,现出威猛雄壮的本相来。

巨怪默不作声,胸际水流涌注,瞬将撞出的大坑填补,转眼间完好如初。

“我知道了,这是守护梦巢的水元尊者!”李梦棠失声道。

“啊!”小玄又惊又喜。

原来天地间灵物妙地多有精怪结伴而生。这水怪上古便旦于梦巢旁的瀑布,日夜汲受梦巢喷吐出的地气精华,三皇之时便已成精,虽然灵智未开,却有殊异神力。后来梦巢为玄教所据,玄教教祖无上圣母将之收伏,再加亲手点化,予其高绝神通,赐号水元尊者,乃成守护梦巢的最后一道防线,万千年来曾击退许多争夺梦巢的仙魔鬼怪,为玄教稳据梦巢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小玄老早就已知晓逍遥峰上有个守护梦巢的精怪,只是这十几年来甚是太平,并无强敌来犯,因此一直未曾得见,不想今次情急之下将两大妖王带上逍遥峰,竟将这神秘无比的水元尊者惹了出来。

布喜正欲再击,一旁的马化早已按捺不住,叱喝道:“滚开!让本帅再松松筋骨!”跨身抢出,高擎百妖刀,势如山岳劈落。

水元尊者竟然不躲不闪,瀑水凝成的巨拳澎湃轰出,迎向这雷霆万钧的一刀。

李梦棠急朝小玄喊道:“不可冒犯尊者,快把这两个妖魔弄走!”

小玄如梦初醒,忙从怀中摸出役妖令,找寻相关的驱御禁制。

青芒有如九天落瀑掠下,只听一声暗响,百妖刀已深深斩入水元尊者的巨拳之中,势犹不止,破臂而下。

“毁灭吧!”马化傲喝,刀贯真气,就要把对方一挥两段,孰知手上突沉,力如泥牛入海,刀势陡然慢了下来,眼见刀锋沿着水元尊者的手臂削到近肩处,便难以再进寸缕,远远望去,真不知该说是刀破了臂,还是陷在臂中。

“滚!”布喜自空掠下,缭绕着烈焰的巨爪一阵狂挥猛扫,疾胜飞电。

这犼族之王不但天资殊胜,更得天外海高人传授绝学,曾于强者如云的逍遥大会上勇夺第十名,武技精绝超凡,电光石火间便从千百方向击出了无数爪,登把水元尊者的脑袋掏扒得稀巴烂,岂料其头随破随生,打掉一个,便有水流自脖颈处突涌而起,眨眼成首,诡异万分。

李梦棠瞧得心儿提到了嗓眼,急催小玄:“快点!这两个妖魔非同小可,万一伤到尊者就坏了!”

小玄连连点头,目盯宝令,幅幅图像及段段文字在他眼前亮了起来。

李梦棠于后望去,见他手中长令通体如墨,并无任何图文异样。

布喜愈击愈怒,厉喝道:“本王叫你灰飞烟灭!”倏地深深吸气,胸腹陡塌乍陷,猛从口中鼻中喷滚出一股奇诡的浓艳紫焰来,正是他于千万年来采集的各种珍奇火焰,凝蓄腹中以异人传授的秘法百般熬炼而成,名曰“殒火”,此焰恶名远播,不但烈比三昧真火,更蕴蚀金腐石的毒秽之气,不知已坏过多少仙魔的法宝与性命。

“殒火!”李梦棠大惊,心中方叫不好,突见布喜身底凭空暴出一道水流,自下冲上,赫把巨如龙象的布喜震去十余丈高,朝水元尊者喷出的蚀炎自然喷了个空,远远地落在对面一座山峰上,顿时燃起大片紫焰。

布喜只觉气血剧翻,急运真气镇固身形,哪知一道接一道水流自下暴起,力道奇巨。布喜神通非凡,有擒龙缚蛟之能,移山倒海之力,然竟给震得东倒西歪五脏若移,身躯根本无法定住,再向上抛弹了数十丈。

与此同时,正与水元尊者僵持的马化身周倏尔现出数个巨大漩涡,力道诡异转势不一,饶是有霹雳宝甲裹护,铁塔般的身躯竟感撕裂般痛楚。

马化一惊,险中急吐真言,百妖刀突然青芒大放,刃上妖魂一齐哭噬舞啸,猛将陷住刀锋的水臂绞个粉碎。

水元尊者肩膀水流急剧滚涌,一条新的手臂自断处飞速长出。

马化趁隙一轮狂劈猛斩,终自几个可怖漩涡中脱身挣出。

水元尊者不依不饶,身躯骤再暴胀,两条巨龙般的水臂大挥大抡交错追击,只砸得峰顶石飞壁裂,修炼中人视为至宝的青锳遍空弹溅。

马化舞刀护身,急退数十丈外方才稳住阵脚,他不知眼前之敌大有来头,心中震愕:“不过一个水精,怎能如此了得?”然其身经百战,当即抛去轻敌之心,口中默颂真言,刹那间其后三百朱厌妖兵轰然结阵,凌空叠列做月牙之形,每个妖兵真气吞吐,竟然隐连成体,它们个个赤手空拳,此刻却仿佛化成一把高悬空中的巨大弯刀,森冽锋锐直吐百余丈外。

“小玄这些日有何奇遇?从哪弄来这两大上古妖王……”李梦常心惊脉跳,再望小玄,见他横令胸前,唇齿微动,似在低低颂念。

“疾!”马化雷霆大喝。

风雷声起,三百朱厌妖兵结成的月牙刀阵徐徐劈落,距峰顶尚有百丈,地面突尔暴裂巨缝,水元尊者庞大的身躯上赫亦现出一道诡怖的凹痕。

“这一定就是威震天地几成传说的上古阵术——天劫地厄了!”李梦棠屏息静气,心脏止不住地突突剧跳。

水元尊者慢吞吞地抡了抡臂,头顶忽然出现了几个急旋飞转的巨大漩涡,其上竟然隐见符卦影像,身上凹痕眨眼无踪,刹那间,峰顶如起飓风,嘶吼声中,但见大地震颤万木齐斜,无数沙石枝叶刮扯飞起,汇聚成一条千丈怒龙急旋向上,景像极其壮观震憾。

低低颂念的小玄声音骤然拔高:“亿亿无限大妖界无上真圣御牢诸役听敕,即拘罪妖马化速速归狱!”

此言方出,天地间倏地一亮,紧接霹雳炸响,马化身后骤然凭空裂出一道巨缝,内里漆黑如夜,赫有无数星辰流涌变幻。

“不!”马化大叫,瞬被扯入其中,正朝水元尊者击落的三百妖兵阵形陡然扭曲变形,眨眼溃做一道洪流,亦给吸入巨缝之中。

巨缝似缓实急地闭合,犹闻马化不甘地怒嚎:“放开我!让本帅劈了那家伙……”声音迅速变暗,叫声之末已似极远处传来。

高空处的布喜面色大变,突地仰首朝天,深深吸气,腹部猛然急剧鼓起……

“快!把那个妖魔也弄走!”李梦棠指布喜急唤,心知这新一轮的攻击必定非同小可。

小玄点头,盯着役妖令颂念起另一段禁咒。

“轰”地一声闷响,一团殒火从布喜鼻口中喷出,凌空滚旋,急剧变大,转眼已达十余丈之径,此焰比之前更紫更艳,顿把整座山峰染做深浅不一的紫色,景象诡谲万分。

水元尊者低吼一声,周声威煞骤然大盛,双臂抡错,由风沙枝叶汇成的千丈怒龙倏地调头,顶上几个浮幻着符卦影像的巨大漩涡亦离躯而去,齐向凌空高踞的布喜袭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小玄提声大喝:“亿亿无限大妖界无上真圣御牢诸役听敕,即拘罪妖布喜速速归狱!”

“不!本王绝不回去!”布喜厉呼,然而一团巨大烈焰已在身后爆开,不由分说地将之吞噬。

怒龙疾贯而至,正中焰团,焰团登给一撞而破,散做抹抹残碎淡焰,随即被几个巨大漩涡绞得无影无踪,哪里还有布喜半点踪迹。

风止,声寂,威煞陡然大减。水元尊者似乎松懈下来,朝望鹿蜀车这边望了望,身子忽尔一矮,巨躯骤然散碎做亿万颗水滴坠回瀑布之中。

李梦棠与小玄乃玄教弟子,自小便在这瀑布之前修行打坐,无数次在梦巢两边的山壁上采集青锳,自然不在水元尊者的防范之列。

惊天动地的大搏斗眨眼便逝,如非遍处散碎的青锳与对面山峰的燃起的大火,还真让人怀疑似否发生过。

李梦棠轻吁了口气,小玄则抹抹额头,一时皆未从惊心动魄中恢复过来。

“那边着好大火。”小玄心疼地指着对面的山峰,布喜喷出的殒火犹在林木间熊熊燃烧,想必有许多飞禽走兽花草石木化为灰烬。

“先不管了,救人要紧,你快把车子降到梦巢上去。”李梦棠指一处道。

小玄依示降下,将鹿蜀车停降在梦巢树冠上那窝巢模样之处。

车子方停,小玄顿感精神一振,梦巢喷吐出的地华扑面而来,虽然无色无味,却令人五脏如洗似沐春风,心神俱畅地忖道:“在这里的感觉倒与太碧阴脉那儿有些相像哩……”

他望望四周,蓦尔如梦如幻,一种无比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油然而升。

“怎么回事?我可从来没上过梦巢啊?”小玄疑讶不定。

“快帮忙。”李梦棠把崔采婷从车上抱到巢中。

小玄恍惚答应,将众师姐及易寻烟抱下车,忽然问道:“二师姐,你曾上过梦巢?”

“嗯。”李梦棠跪下身去察看众人伤势,接道:“三年前,天道阁阁主刑飞率部诛剿重现于世的大魔头血尊时曾受重伤,报经教尊允许,师父带雪涵和我曾送大帅登上梦巢医治,当时生怕那大魔头的余孽前来寻仇,诸事安排极秘,因此你也不知。”

“哦……”小玄痴痴迷迷,不知在想什么。

李梦棠正忙,并没查觉他的异样。

“那我……应该没上过梦巢吧?”小玄迟疑道。

“当然没有,除非你什么时候偷偷上来。”李梦棠道。

小玄再望四周,曾经来过之感竟益发强烈。

李梦棠立起,微有喜色道:“梦巢果然神妙,他们的伤势暂时都稳定住了,你且在这里看护,我去紫芝阁取药。”

小玄点头。

李梦棠走到巢边,正要纵身飞出,忽闻远处传来几声悠扬清唳,似是鸾鸟鸣叫,她面色一变,急转回巢中道:“小玄,你快走!”

(第二回)兜元锦

小玄一怔。

“定是适才的激斗惊动了三师伯……”李梦棠似无力地停了停,艰涩接道:“你乃玄狐之后的消息已传回教中,难保三师伯不送你上凤凰崖。”

小玄一惊,望望昏迷中的师父师姐们,心中万般不舍,迟疑道:“三师伯心怀慈悲,或许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此次不比别的,你快走。”李梦棠即道,瞧见小玄神色,心里极是不忍,再又安慰:“你放心,逍遥峰药石极丰,既已回到了这里,又有三师伯在,师父她们定然无碍。”

小玄心如刀绞,失魂落魄道:“二师姐,那你一定要医治好她们啊。”

“嗯。”李梦棠点头。

小玄凄然后退。

“等等。”李梦棠忽唤,快步上前,探手入怀,却是从胸前摘了颗珠子出来。

珠子约莫龙眼大小,上有一耳,用一根细细红绳穿过系住,通体温润莹白,却非寻常珍珠。

李梦棠道:“这里面藏着一滴丹液,是我这些年收集许多珍稀药石熬炼成的救命之物,典籍中名曰‘千珍守元露’,危急时可咬破喝下,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中了多厉害的毒,只要一息尚存,便能吊住魂魄,你且带着,日后或许有用。”

“我不要。”小玄摇头:“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自个留着。”

“快拿着!你啥时跟我这么客气了?”李梦棠薄嗔。

小玄只好去接,李梦棠却把绳头解开,环臂绕其颈后帮他系上。

耳鬓厮磨,熟悉的醉人芬芳就在鼻间氤氲,小玄心中一阵酸楚,极力按捺方没掉下泪来。

李梦棠睨眼望他,眸中忽尔隐闪莹光,唇瓣张了一张,似乎欲言又止。

小玄心头一颤,也是说不出话来。

李梦棠蓦地手捧其头,雪靥移来,粉唇在他眉心轻轻触了一下,泪水悄无声息地顺颊滑落。

“二师姐!”小玄如悸似醉,猛地扑入这亦师亦姐的女子怀中。

李梦棠张臂抱住,哽咽道:“你独自在外,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处处小心,往后不比山上,不可再恣意顽皮了。”

小玄点头,胸口萦绕浓浓依恋,这样的叮咛不知何日再闻了。

“还有,适才那令是何来历?竟能拘役上古妖魔,我不知道你前段时日有甚奇遇,但望你小心为之,万莫遭邪魔诱魇陷害。”李梦棠轻抚其发,瞧了瞧他,委婉道:“有些东西,显非善物,你一定要慎置慎用。”

小玄一凛,满脸迷茫。

“小玄。”李梦棠瞧得心疼,却又不得不狠下心道:“今非往昔,你且找个人少的地方避避,千翠山暂且别回来了。”

小玄沮丧万分。

李梦棠轻轻叹了口气。

小玄不语,郁愤满怀。

为何……我是个妖!

“记着。”李梦棠松臂稍退,秀目盯着他的眼睛,竟似看破了他的心思:“并非所有妖类都是坏人,你不是坏人,绝对不是!”

小玄心头一震。

“不管别人如何,在我心中……”李梦棠牵住他的手缓缓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师弟。”

“二师姐……”小玄哽声低呼,不知为何,在这师姐面前,情感总是如此之软脆。

鸾鸣又响,似乎近了许多。

李梦棠忙将系好的珠子塞入他衣中,整好衣襟,无力道:“走吧。”

小玄欲言又止。

李梦棠凝眸望他。

小玄以极大的努力方把后面的话说出,不想却是如此之干涩无味:“你也保重。”

“嗯。”李梦棠轻应,睫帘垂下,目光恰好落在男儿的腰畔。

衫子裂处,火红如焰。

劲蹄翻飞,四头鹿蜀以无比矫健的身姿凌空蹬踏,眨眼间驰入云雾之中。

小玄边驾车边回头,但见逍遥峰渐渐隐入千翠山的浓绿怀抱,轮廓已变得模糊不清。

“当日在山上时,我只盼着能早点出山游历四方,如今想要再回山上,却是一日都不能了……”他正失魂落魄,忽闻一声清越鹤唳,有人遥呼:“小玄,是你么?”

小玄一怔,蓦地欢喜起来,循声望去,见一人骑着只大鹤穿云破雾飞来,赶忙停住车子,惊喜叫道:“道长你怎来了?”

来者头戴星冠,身披鹤氅,腰系黄绦,足踏云履,手执一杆玉骨拂尘,正是小玄在山上时的忘年之交乙鹤道人。

“果然是你。”乙鹤道人笑道,起身举步轻松一跨,便踏入鹿蜀车中。

这道人也于千翠山中修行,在逍遥峰对面的卧云岭筑了一座小小道观,观中只有一名弟子及几个道僮。他与崔采婷只是偶有往来,但与小玄却相交甚欢,两人常在一起谈经论道品茗炼药,虽然年岁相差甚远,却是十分投缘合契。

小玄此际满怀伤感,见了他便如遇着亲人一般,两手捉住道人袍袖,眉开眼笑道:“怎会这般巧的?还好见着一面!”

乙鹤道人道:“哪是巧,我这些日都在山前山后溜跶,看看能不能等到你。适才见有人惊动了水元尊者,赶到时正见你从梦巢离开,这方追赶上来。”

“你在等我?”小玄微诧。

乙鹤道人微微一叹:“小玄,你被逐出师门之事已传回千翠山了。”

小玄顿时黯然。

“你胆子也忒大,这时候还敢回来。”乙鹤道人接道。

小玄垂头丧气,亦懒得解释。

“这些日山上来了不少人,来路不明各怀鬼胎,料是冲你来的,还好都叫你三师伯打发了。”乙鹤道人继道。

小玄默然无语。

“不过你还是得赶快走,昨日你晏明、朱晃两位师叔已上逍遥峰了,只怕也是为你而来。”乙鹤道人道。

“晏明、朱晃两位师叔?”小玄一听,顿时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原来晏明、朱晃乃重元子门下三十三弟子中极为独异的两个,序排十五与二十三。晏明深谙追踪之术,又修如意神游,能上天入地信步诸界,除此之外,御甲术的造诣亦极深,能役千百神魔鬼怪;朱晃修如意乾坤中的机关法门,陷阱方术自成一家,更炼就一只神出鬼没的如意巨手,专擒邪魔。

两人于玄教中皆任灵官,乃玄教遣入尘世的使者,专职追捕四方邪魔,于尘世中的名头远在易寻烟等人之上,世人敬称双日天师。

小玄虽然从未见过这两个师叔,但已听过许多关于他们的传闻。

“没错,正是他们。”乙鹤道人道:“我听闻你这两位师叔行事雷厉风行,怕你思念千翠山,一头撞到他们手里,因此这些天一直等你。”

“道长有心了。”小玄重重地叹了一声,心中益发沮丧。

“此一别,不知何日再遇。我这有一物与你,或许路上有用。”乙鹤道人道,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展指扬开,却是一件月白锦袍,其质似丝非丝,若麻非麻,看上去极是薄软飘逸。

“这是?”小玄问。

乙鹤道人望着他身上,递出衫袍道:“你且换上。”

小玄与他感情深笃,又经连番激斗,此时身上衣裤早已血污遍染破碎不堪,当下亦不客气,接过衫袍除下旧衣换了,方才穿上,便感通体怡爽,讶然又问:“这是什么好东西?”

“还真合身。”乙鹤道人点点头,道:“此衣虽然单薄,却有三妙。”

“三妙?哪三妙?”小玄奇道。

乙鹤道人道:“一是穿了它寒冬不冷,酷暑不热,有污不能染,汗不能渍之妙。二是若蚕自茧,破能自补之妙。第三妙最绝,只要穿上此衣,便能完全隐去原本的气息体味,不教真气灵力丝毫外泄。”

小玄怔住:“是件宝物啊?”

乙鹤道人道:“的确是宝,名曰兜元锦。据说原是截教之物,乃通天圣人之后,教中智者为避劫所制,天地间不过寥寥数件。许多年前,我曾闯下弥天大祸,幸好遇见一位恩人,赠我此宝隐匿行踪,方才逃过灭顶之劫。”

他停了下继道:“你那晏明师叔极擅追踪之术,这件宝衣,于你或许能帮上点忙。”

小玄心中感激,哽咽唤道:“道长……”

乙鹤道人凝视他道:“莫要灰心,虽然此事非小,但我相信必定会有许多人来助你化劫渡厄的,只是你须仔细分辨,孰真孰伪,孰敌孰友。”

小玄摇摇头,望向千翠山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乙鹤道人问。

小玄却又黯然不语,须臾忽道:“对了,道长一直都在这山上,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你说……此事会不会有什么差错误会?我真的……真的是……”

乙鹤道人闻言,不由叹息一声。

此叹虽轻,却把小玄的一丝期盼叹个粉碎,心直下沉。

乙鹤道人目中突尔精光一闪,扬起手上拂尘疾挥向他手臂。

小玄反应极快,低首瞧去,正见一只赤如血滴的极小蝎子从手上的旧衣中爬出,似要偷偷溜入新衣之中,却给拂尘一把卷住,扯离身去。

“是甚秽物!”乙鹤道人沉喝,见卷中赤蝎身躯猛然暴胀,尾部弹起一根令人寒怖的巨大倒刺,如虹似电般朝自己螫来,当即真气疾吐,贯注拂尘,就要把赤蝎绞碎。

赤蝎螫势顿凝,发出“嘶”地的一声闷哼,突地口吐人言:“饶命!是我啊!公子救我!”

小玄心中一动,立时听出是小钩子的声音,忙朝乙鹤道人叫道:“且慢!”

乙鹤道人修为深厚,真气随心即收,望向小玄。

小玄迟疑了片刻,道:“道长莫伤它,这是我前阵子在山下收伏的一只妖物,正准备将它炼化入药的。”

“入药?既要炼化怎可无拘无束?容它四处乱跑?”乙鹤道人奇道。

小玄哑口无言。

乙鹤道人凝目赤蝎,肃容道:“此物虽小,却似螭蝎一脉,乃毒蝎之冠,当日佛祖讲经被螫,三藏取经遇阻,便是此类魔物所为,其毒之剧,其性之狡,绝非寻常蝎类可比,而今又已成精,半点大意不得,你可要想好了。”

小钩子虽为七绝界中人,但小玄毕竟与之有过肌肤之亲,且未见过她做过什么恶事,心中着实不忍见她就此毙命,干笑道:“虽是剧毒之物,但它似乎没干过什么坏事,我也会看紧它的,还请道长饶了它吧。”

“依然是这脾性。”乙鹤道人叹。

小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道他说的是自己在山上时喜爱与妖为伍之事,忽然记起玉桃娘娘、袁自在及黑无霸等兄弟姐妹,心中思念之极。

乙鹤道人拂尘一抖,把赤蝎摔在车座之上,厉声道:“吾已认得你了,日后若是忘恩负义,算计救你之人,天边地角也寻得着你!”

赤蝎在座上撅身拜了拜,娇声道:“奴家不敢,多谢真人饶命!”飞快溜到车座角落的阴暗处,眨眼无踪。

就于此刻,突然又闻得数声鸾鸣,车上两人面色微变。乙鹤道人真气稍提,便徐徐飞回鹤上,朝小玄道:“快走!多半是你三师伯来了。”

小玄目中微潮,望道人深深一拜。

“一切小心。”乙鹤道人唤。

“嗯。”小玄应,起身扬鞭,驾车朝前驰去。

小玄驾车急驰,方才穿过大片云雾,猛感一阵浓腻的香甜气息从后袭来。

他即时警觉,气贯手中宝鞭,只是直到一双腕束银镯的藕臂缠绕到颈上也没击出去。

“放手!”小玄厉喝。

“这么凶干嘛。”小钩子娇嗔,松开手臂,提裙一迈,从后座跨到前边来,与小玄贴挤做一处。

此际的她已改变了装束,原本的覆乳璎珞换做了件明蓝短袖密罗衫,底下依然是条玉色灯笼绸裤,外边却覆上了条几若透明的湖水暗青纱裙,比起初见时的装扮多了些许婉约含蓄,然那已入骨髓的妖冶与狐媚却仍分毫未减。

小玄呆了一呆,一时无法将这如花似玉的小妖女同之前的可怖本相联系起来。

“多谢公子相救。”小钩子笑盈盈道。

“你怎还不走?”小玄绷着脸。

“走?”小钩子道:“你让我往哪走哇?”

“随你便。”小玄目视前方,继续驱车前行。

“除非……你肯跟我走,否则我一个人回去还不叫娘娘剥了皮呀。”小钩子可怜巴巴道。

“那是你的事!”小玄冷冷道。

“好哥哥,我知道你不是这么狠心的人。”小钩子忽伸出手,摸探到小玄胸口,娇滴滴道:“人家晓得你心肠没那么硬,要不适才也不会救我。”

小玄厉目相视。

小钩子吐吐舌头,赶紧收回手去。

小玄道:“休灌迷汤,耍什花招小圣爷爷都不会中你圈套!”

“小圣爷爷?”小钩子笑着地咀嚼这四字,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不知小爷乃是千翠山八圣之一么!”小玄瞪眼。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小钩子道:“只不知另外七圣是谁呀?”

“第一圣,乃我桃花大姐,人称玉桃娘娘,玉泉谷中的千年仙真;二圣是我袁二哥袁自在,曾云游诸界的炼气高士;三圣名号飞天将军……”小玄一一道来,不觉欢颜溢表。

小钩子瞧见,眼珠滴溜一转,微笑道:“听起来个个来头不小哦,那……你们这么般称兄道弟,交情一定很好喽?”

“这还用说!”小玄即道。

小钩子又问:“那……你同哪个感情最好?”

“都好,不过黑无霸大哥脾气与我最是相投,记得当年我们头次在山上碰见时,便狠狠地打了一架,没想到后来却是这般合缘投契。”小玄感慨丛生。

“哦?你们当初为啥打架呢?”小钩子笑问,似乎很感兴趣。

“那日我奉师父之命去百花岭采药,不想竟找到一株女床草,突然有只无比巨大的黑熊从密林中扑了出来……”小玄来了精神。

小钩子用心听着,不时恰到好处地插口发问,引得小玄话语滔滔不绝,只说得兴高采烈,忆及前尘往事,心中暖意浓浓甘畅如饴。

不知说了多少多久,小玄蓦察没人答应,转首瞧去,见小钩子正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红,心中暗臊:“我同一个不清不楚的小妖精说这些做什么!”

“原来千翠山八圣是这么来的,难怪你们感情如此之好。”小钩子这才再度开口,笑嘻嘻道:“不过叫做小圣爷爷感觉老了点,以后人家就叫你小圣哥哥好不好?”

“不好!你快走,以后再也不见最好!”小玄见她笑得古怪,不觉有点老羞成怒。

“小圣哥哥。”小钩子忽然收了笑容:“人家就实话告诉你吧,昨夜你已被我娘娘种下了阴阳锁,此乃永世无解的秘蛊,从此离不得她了,往后就是见不着,也会日日想着她的。”

“胡扯!我岂会去想她!”小玄大喝,心中却不知怎地莫明一酥,脑海中竟然浮现出碧怜怜那勾魂摄魄的妖冶容颜来。

“人家没骗你,日后你就知了。”小钩子撇撇嘴。

小玄一阵迷糊,蓦尔惊觉满脑子尽是胡思乱想,唬得急摄心神,朝空狠甩了几下炎龙鞭,这才稍稍压下那可怕的灼躁。

小钩子偷眼睨他,又道:“你是玄狐后人,又身怀先天至宝,天上地下哪个不垂涎三尺,我听闻天庭、西天、妖界都在寻你,就连你教中之人也在算计你,这不还派了你两个师叔上逍遥峰拿你!”

小玄不语,满怀苦楚。

“你这样东躲西藏终究不是办法,我娘娘神通广大,普天神佛都不想惹的,若得她持护,往后谁敢寻你麻烦?况且……”小钩子声音愈来愈低,人也越挨越近,朱唇几抵男儿耳心道:“娘娘识得千般销魂手段,与你日夜快活,一边修行一边同享那种种别人梦都梦不到的绝顶奇乐,岂非妙极?”

缕缕神秘香甜悄然袭至,小玄心头倏凛,手腕振处,宝鞭回甩而出,一抹小小烈焰倏地于两人中间炸开。

小钩子大惊,急朝旁避,险些跌出鹿蜀车外。

“休再做梦!我不杀你,已算便宜了,快走!”小玄厉喝。

小钩子妙目怒视,咬了咬唇,突地一跺足儿,撒泼弄嗔地喊道:“我不走!我就不走!要杀要剐随你便!反正你不跟我回去,我便这般永远缠着你黏着你,谁叫你害人!”

小玄头大如斗,然而此际焦灼如焚,一心只想赶路,哪有工夫再去理睬妖精的纠缠耍赖。

飞过大片大片的绿,鹿蜀车向下斜掠,停降在密林中突兀现出的一块大空地前。

这块空地座落着数间低矮房屋,屋后还有一块用篱笆围成的菜园子。

小玄跃出车子,悄运真气注入缠绕臂上的八爪炎龙鞭,一脸警惕地观望四下。

小钩子跟着下车,好奇道:“好大的林子,这儿是什么地方?”

小玄不答,观察了好一会,这才念动真言将鹿蜀车收入如意囊,迈步走向房屋。

小钩子只好后边跟着,见小玄在几间房屋中奔进奔出,神情似渐惶急。

“你在找啥?这里半条人影都没哩。”小钩子一头雾水地问。

小玄仍没回答,伸手朝桌面摸去,指尖立时沾染了层薄薄灰尘。

迷林的空气十分清新干净,屋中却已蒙尘,说明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没打扫过。

“白眉老儿哪里去了?”小玄心头蓦紧:“不会是武翩跹那妖女抓不到我,便把他捉去出气吧?”

“到底在找什么嘛?人家帮你找啊。”小钩子斜睨他道。

小玄猛地想起一处,人即奔出屋外,急朝林中掠去。

(第三回)惊虹七仙子

小钩子赶紧追赶,很快便给拉下大段距离,心中生凛:“好俊的飞行术,原来这小子修为不差。”

两人距离越拉越远,小钩子着急起来,娇喘吁吁呼道:“等下我呀!喂喂你想趁机扔下人家么?”所幸过没多久,见小玄奔到一座小山之前,转了几转,掠入一个滕萝遍垂的洞口内。

小钩子急跟进去,原来内里是个巨大洞穴,洞高约莫十数丈,顶部有三两条天然裂缝,光线从缝隙透入洞内,映得洞内一片柔和清亮。巨底有如池塘,水色碧蓝,浮萍点点,极是美丽,其间小鱼野虾尾尾可数,清澈异常,四壁绿萝串串挂下,末端垂浸水中,清幽无比。

最奇的是,在水中央,有块形貌奇特径达数丈的青白巨石,内洼外翘,沿逞瓣状,宛如一朵盛放水面的巨大莲花。

小玄立在巨石上游目四觅,陡然掠过水面,直朝山洞深处奔去,闪入一个似是人工开凿出的门洞之中。

小钩子飞身追去,钻入门洞,穿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再见一扇虚掩木门,进去一瞧,里边又是一个不小洞窒,摆放着些许家什物具,最惹眼的是一只极大药橱与一只铸刻着千百条龙的四足大鼎。

“这也没人,看来那老儿真是给那妖女捉去了……”小玄心往下沉,忽然发觉自己竟是那么挂记着白眉。

“好精美的鼎呀,这么多的龙……”小钩子立在鼎旁,东摸摸西碰碰,忽地啊了一声叫起来:“我想起来了,莫非这鼎就是娘娘说过的七大奇鼎之一的‘聚龙’?”

“眼下上哪去寻那妖女呀……就算找得到,我又如何是她对手?”小玄心乱如麻,寻思道:“真要命!师父水若他们中毒,阿萝下落不明,巨竹堡又遭七邪界大举进犯,怎都全凑一处来了?”

“咦?离朱黄、雷蛤蚧、褚华、火鹤骨、箴石粉、凤绫草、虾皇须……”小钩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大药橱前,眼睛发亮地盯着每格抽屉前标注的名称,口中轻声读念。

“那日白眉老儿虽然口口声声喝骂,但那妖女却始终唤他做大哥,对他似乎颇为客气,或许不会太过为难他吧?”想到此处,小玄心头微微一松。

“哇!硫蛇香、龙骨珊瑚、迷蟾涎、翳鸟精、山膏、鬼草浆、凤凰琅……这里竟然收藏了这么多珍奇药石哟!”小钩子低声惊呼。

“此刻最急的,当是巨竹谷那边,我还是去帮婀妍为先。”小玄主意一定,转身就走。

“喂,我说小圣哥哥。”小钩子指着药橱直吞口水:“你知不知道这些药石是谁的?好多都是修炼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啊,眼下好像没人理睬,我们……要不要……拿一点?”

小玄心中一动:“一直有人来迷林找我,如今白眉老儿又不在,万一叫人寻到此处,他这些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气力方才收集到的珍稀药石可就白白便宜人了!”当下颂念真言,开启如意宝囊,将整只大药橱摄入囊中。

小钩子兴奋道:“这下赚翻了!许多宝贝就连我们魇鸢岛都没有哩。”

小玄没好气道:“走。”路过聚龙鼎旁,陡然想起与夭夭在鼎中销魂的那回,不禁心头一荡,遂再颂念真言,也把聚龙鼎收入如意囊中。

两人从迷津幽源出来,小玄重召鹿蜀车,携小钩子飞上空中。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灵力提不起来似的?特别是那个大山洞里面,邪门得很。”小钩子望着无边无际的林海道。

小玄只顾四下眺望,心中依稀记得当日被武翩跹追赶,他用婀妍赠与的相思符逃走,好像就是在这一带与骨龙失散的。

然而车子在空中盘旋了许久,仍就没有任何发现。

“骨头龙哪儿去了?是逃走了呢?还是也给那妖女捉去了?”小玄心中一阵纠结。

“咦?你快瞧那边!”小钩子指着下方的林海叫道。

几于同时,小玄也注意到了那个地方,只见林海之中不时有青紫光芒纵出掠起,如虹似电,有的一闪即逝,有的竟然长贯而起,直冲天际,于大片的浓绿间格外抢眼。

“下去瞧瞧。”小玄思索着道。

“嗯。”小钩子即应。

“我怎又跟她说话!”小玄暗自懊恼,驱车飞距光亮处尚有百丈,便驭御鹿蜀斜斜降下。

两人踏上铺满了枯技败叶的地面,小钩子忽道:“适才的光芒,好像是剑罡之气哩,蜀山派中最多修习这种功法之人。”

“蜀山派?”小玄正收鹿蜀车,闻言一怔,转首望去,见旁边的小妖精虽作若无其事状,实则脸上已有一丝怯畏泄露出来。

“蜀山派、天道阁及辟邪宫都是当世除妖降魔的大门派,难怪她会害怕……”小玄心忖,遂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就来。”

小钩子展颜欢笑,摇摇头道:“才不要,不是说过啦,你上哪我都跟着。”

她模样妖冶非常,此刻却有种寻常小女儿的娇蛮与天真,小玄不觉心头一跳,赶忙转回头去,冷冷道:“随你便。”迈步就走。

小钩子慢几步跟着,一脸警惕,手中已悄悄捏了条帕子,正是先前碧怜怜用来捕摄崔采婷等人的星罗帕。

两人朝前走去,林中光芒愈亮愈盛,除了数种区别明显的的厉啸之声,不时还响起猛兽的狂嗥怒吼,震人心魄。

小玄微微一怔:“咦……怎么像是那头大熊的叫声?”

两人放轻脚步,悄悄摸近,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头去瞧,只见前边树倒大片,空阔之处,正有五名白衣胜雪手执宝剑的少女围着一头巨如小山的大熊激斗。

“果然又是这头大熊!”小玄一眼便认了出来,仔细再看,发现巨熊已经完全招架不住,周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虽仍直身奋击,然却步履蹒跚,就连吼叫声都显得有些哑弱无力了。

再看那五名少女,竟皆容颜姣好身段窈窕,困着巨熊在林中游走飞掠,个个翩若惊鸿矫如游龙,加上分持手中的赤、金、碧、青、紫五把辉芒绚丽的宝剑,真个天仙一般。

巨熊倏地收腹怒吸,猛从鼻口中喷吐出道道狂风,夹着厉啸袭卷五女。

五姝中的赤剑少女轻咦一声,冷笑道:“这点微末妖术又岂能救得你性命!”扬起藕臂朝空虚挥数剑,赫见三条巨虹般的赤色罡气横贯而过,构筑成一座如有实质坚不可摧的弧形拱桥,登将狂风消弥无形,其余四女趁势进击,在巨熊身上连刺数记。

巨熊惨嚎跌退,涎沫乱甩毛发四飞,已是摇摇欲坠。

“这熊好倒楣,今趟可碰上厉害人物了!”小玄暗暗吃惊,不觉眉头微蹙,或许因为黑无霸,竟对这头曾经袭击过他的巨熊动了恻隐之心。

再往下瞧,小玄越发诧讶,他虽看不清那五名少女的修为深浅,却见每个人剑出必现剑罡,或艳如丽虹或亮似闪电,剑气层叠交织密匝如网,更厉害的是,五人攻守有序进退合度,隐隐成阵。

小玄悄自度量,如若换做自己下场,怕是很快就会招架不住。

“身手竟然如此了得!不知这几个姑娘是什么人?为何到此?”小玄正在惊疑,忽闻有人笑道:“这呆子已经不行了,几位仙子剑下留情。”

此声并不如何响亮,却于杂沸的打斗喝叱间听得一清二楚。

小玄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空地边缘一株折断的大树上歪坐着个满腮胡须的汉子,衣衫粗鄙,腰头悬着只皮表斑驳的灰褐葫芦。他身材高大,然却姿态懒散,两道眉毛异样粗浓,但底下却配着一对昏昏欲睡的眼睛,予人消索颓废之感。

“我们辟邪宫的事,用不着别人来管!”金剑少女叱道,身姿步法依然翩似烟霞,未因说话迟滞分毫。

“辟邪宫?”小玄心中一凛:“二师姐去年回山时,曾经跟我说过,辟邪宫近年来出了七名了不得的弟子,个个技艺高强修为非凡,分持七色宝剑,数年间斩妖除魔无数,人称惊虹七仙子,莫非便是她们?”

这片刻之间,巨熊身上又挨了无数剑,再也支持不住,一声惨厉哀嚎,山崩似地摔倒在地。金剑少女凌空扑击,再追一剑,骤见金芒大放,海碗般粗的金色剑罡如虹暴出,赫将巨熊胸口轰出个可怖大洞,血肉喷溅数丈之远。

五名少女运剑如屏,未给滴血溅及。

小玄闭上眼睛,不忍再瞧。

又听大胡子道:“惊虹剑阵,果然名不虚传,七尚缺二,便有这等威力。”

五名少女不理不睬,纷纷收剑还鞘,人人神闲气定,只听赤剑少女道:“瞧下。”其余四名少女便上前察看熊尸。

大胡子叹了一声,继道:“这家伙也真够呆的,别个妖怪碰见大名鼎鼎的七仙子逃都不及,你却偏偏送上门来。”

小玄心忖:“果然是辟邪宫惊虹七仙子,不知还有二个在哪?”

忽察身畔女孩娇躯微微发抖,转眼瞧去,见小钩子脸色发白,心中即明:“同是降妖除魔的门派,但辟邪宫出手一向比天道阁及蜀山派狠辣决绝,难怪她会怕成这样。”

“啥都没有。”紫剑少女道。她长发及臀,腰细若柳,生着一张线条极美的的瓜子脸,一对凤目又细又长,似是害怕血腥气味,一手用树枝拨弄熊尸,一手以罗帕掩捂鼻口,怯弱弱的模样叫人难以相信刚刚击杀了头巨如小山的恶熊。

金剑少女轻哼一声:“这妖是个蠢物,体形如此之巨,想必不止千岁,却连内丹都没成。”此姝眉似翠羽,靥若芙蓉,生着一双极美杏眼,然却目冷如电,与人一种刀锋之感。

小玄想起她那最后一剑,心中生畏:“这姑娘长得好看,出手却是狠辣了点。哎,兴许辟邪宫的人都是这般嫉妖如仇。”

青剑少女望向赤剑少女,道:“大师姐,这妖物如何处置?”这少女墨发如瀑,模样清丽,说话时面上漠无表情,声音冰似的冷,背后除了剑,还负着把符纹滚边的绣荷绸伞。

赤剑少女道:“此妖虽然灵智未开,可已年岁不少,身上多少有些可用之物。芷睛,你取青荷伞将妖尸整具收了,待回宫后交与吕婆婆炼化。”

“原来这个是她们的大师姐……”小玄见她鬓若刀裁颊如剑削,一双湛然有神的妙目隐蕴威仪,风姿神采竟与雪涵几分相似,心中不由生出亲切之感。

“是。”青剑少女应,遂从背后取下绸伞,撑开伞口,嘴里念念有词,旋见伞底白芒大盛符纹滚涌,四名黄帻绣袄、足踏云雾的彪形壮汉自虚空跨出,抱臂抬腿将巨熊尸身搬入白芒之中,俄而一齐隐去。

青剑少女遂将伞收合,复背身后。

“黄巾力士!好法宝,好气派,竟能拘役黄巾力士!”小玄瞧得一阵眼热。

黄巾力士名为仙吏,实为天庭所储苦力,同雷部诸神一般轮值无隙,随时听候法旨调度,不过元始天尊伊始便已定下禁制,只有道统正法方能使役。

玄教虽也自命道统,却非鸿钧一脉,是以无法调度使役。

不过重元子广收门徒,玄教第三代弟子散布六合八荒,许多人因各种机缘习得别派道法,再与本教法门融会贯通,能拘役雷部诸神、黄巾力士者已为数不少。

然崔采婷性素保守,始终墨守本教正法,因此门下五徒,竟无一个识得拘役黄巾力士这等连某些江湖术士都识的浅近之术。

金剑少女有些得色道:“想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大林子里妖物还真不少,我们今趟出宫,可算大有斩获,回去必定气死念无邪那贱人!”

“突然出现的大林子?”小玄一怔,旋即明了:“这都是因为武翩跹上次进来捉我,毁掉了迷林的禁制,致使迷林显露于世,唉,看来这世外桃源再难保住!”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暗暗庆幸适才把药橱与聚龙鼎带出来了。

大师姐柳眉一蹙,道:“阿菱,你怎又忘了大宫主的话?同系一门,焉可心存嗔隙!”

金剑少女咬咬樱唇,一脸不以为然。

“好好,见识过姑娘们的仙姿,今儿算是心满意足了,走喽走喽!”大胡子笑道,跳下断树,拔起葫芦塞子,大饮了一口什么,迈步就走。

“且慢。”大师姐忽道。

大胡子住步,笑道:“赤虹仙子有何见教?”

“一事不明,还请赐教。”大师姐不动声色道:“阁下号天影,乃名动当世的高人……”

“天影?这人就是天道阁四绝之一的天影李不?”小玄心头重重一跳,原来他在山上之时,就常听雪涵同李梦棠提及,言词间脸上皆是罕有的敬慕之色,说此人师承极秘,无人知晓出处来历,然其修为高绝神通独异,自打现世,未尝一败。

让他印象更深的是,记得李梦棠曾叹:“论见识之广博,谋略之通达,我不及此人万一。”

然而眼前所见,竟是这么个如此懒散颓废之人。

李不呵呵一笑,道:“赞不得赞不得!李某粗人一个,轻易便飘上天的,摔下来可受不了。”

紫剑少女听得掩口一笑,旁边的阿菱立时朝她狠瞪了一眼。

紫剑少女满面通红,不觉一眼掠到芷晴脸上,见她正微笑着望着自己,慌忙垂下头。

谁知另一边的碧剑少女却咯咯地轻笑起来,她脸稍偏圆,腮畔不羞自晕,星目水亮圆溜,笑起来却弯成两条细细缝儿,模样极是甜冶妩媚。

“董琳琳!”阿菱厉斥,猛转过脸去怒目而视,碧剑少女唬了一跳,面色倏沉,别脸他处。

大师姐接道:“既为天道阁人,想必是光明磊落之辈,请问为何自打进入这林子,便一直跟着我们?”

“碰巧碰巧。”李不洒然一笑:“在下也是听说葫芦谷中突然出现个满是妖物的林子,便来凑个热闹,不想妖物没寻着几个,倒是撞见了诸位仙子,福气福气!”

“凑热闹?天影到此,岂会是为了那些寻常妖物。”阿菱突道。

“此话怎讲?”大胡子笑问。

“怕是为了某只小狐狸而来吧。”芷晴冷冷道。

小玄一惊。

“哎,呵呵!呵呵!果然冰雪聪明,还真让你们瞧破了。”李不笑道,掌抚脑勺,似是有点不好意思。

小玄又惊又怒,瞬时对这大胡子的印象由好转恶。

“敢情诸位仙子也是为此而来?”李不反问,脸上始终保持着让人舒服的笑容。

阿菱面色陡变,方要发作,却见大师姐丢来个眼色,这才硬生生按住。

“原来……这几个所谓的仙子也是来捉我的!”小玄猛然醒悟,胸中一阵郁愤。

大师姐淡淡道:“这林子很大,阁下为何来,我们不想管,我们要做什么,也容不得别人来管,从此刻起,大家各走各路可好?”

“好好。”大胡子迭声答应,笑问道:“在下可以走了么?”

大师姐不再理他,转首对紫剑少女道:“林蓉,你察看下附近还有没什么遗漏的妖物。”

紫剑少女即从随身法囊中取出只暗青罗庚,口中念念有词,旋见罗庚银芒大放,其上阴刻的符印全都亮了起来,辉吐寸余,显然是件法宝。

“唉……辟邪宫从来就是以降妖除魔为宗旨,我若真的是妖,那也怪不得她们……”小玄暗叹,蓦地心灰意懒,转头朝小钩子打了个手势。

小钩子早就巴不得离开此处,遂与小玄蹑手蹑足转身,突听林蓉轻唤:“还有妖物!”

“哪?”阿菱即时凑了过去,同她一道盯着罗庚。

“那边!”林蓉指了个方向,正是小玄藏匿处。

小玄与小钩子一惊,忙住步屏息,陡听背后“沙”地轻响,昏暗林中骤然大亮,周遭的枝叶全似镀上了一层灿烂夺目的黄金。

小玄心叫不好,正要护住身旁的小妖精,却见俏影一闪,小钩子瞬已不见,紧接胸口似给什么物事轻撞了下,低头瞧去,正见一条赤色蝎尾露在衣襟口处,几于同时,惊觉背后刺痛,赶忙朝前扑出,就地横滚,便见一道笔直金芒贴脸射入地面,激扬起大蓬腐枝败叶,耳中嗡嗡作响,正是剑罡鸣声所致。

“什么妖物!”娇喝声中,一条倩影凌空扑至,出鞘的金剑疾刺滚地的小玄,剑剑凌厉无匹。

小玄斜里疾滚,倏地旋风般离地翻起,动作之快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臂膀挥处,八爪炎龙鞭从袖口电窜而出,叮叮当当数十密响,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磨砺声,翻飞的两条身影陡然定住,四足落地,炎龙鞭已同金虹剑绞做一处,小玄与阿菱同时发现,彼此相距得竟然如此之近,鼻尖几欲触着。

四目相接,阿菱乍然一呆,万想不到眼前妖物的脸蛋竟是如此俊秀;小玄也是一愣,视线稍垂,怔怔地盯着女孩雪颊上晕起的两朵迷人粉云。

(第四回)夺龙

好大胆的妖物,眼睛竟然如此放肆!

阿菱蓦尔大怒,气贯宝剑,发力一绞,孰料对方仅仅身形一晃,手中的金虹宝剑仍被那鳞片怒张的怪形兵器紧紧锁住,分毫未脱。

“这恶婆竟然没搞清楚就痛下杀手!”小玄也恼,心犹寒悸。

“休想逃!”阿菱声色俱厉地喝,以掩挣脱不能之窘。

小玄冷笑,臂膀倏地一振,鞭剑登分,阿菱猛感巨力迫来,即时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退,急忙以气御劲,却仍踉跄数步方才站住,只觉手臂酸软,五指发麻,所幸剑还握在手中。

“我为何要逃!”小玄冷冷道,心中郁愤愈积。

阿菱俏脸胀红,自打出道以来,她与众师姐妹齐进齐退,剑扫无数邪魔,大多轻松写意,鲜有这般狼狈过,只道轻敌所致,心下恼怒,低叱一声,陡见一环晕朦朦的金芒自剑锷而生,如浪花般漫过剑脊剑身,最后消失于剑锋,但是整把宝剑已灿如金镀,比之前更加夺目耀眼。

这正是辟邪宫五大镇宫绝技之一《天华真元》第四重天的境界。

“铮!铮!”两声清鸣,十余步外的芷睛及小黛齐拨出剑,一青一碧两把神兵芒彩流耀,于昏暗的林丛中艳丽无比。

小玄心中生凛,气注宝鞭凝神戒备,心中忖算:“眼下用役妖令是来不及了,倘若她们五个齐上,我招魅影怕是仍难敌挡,到时只得祭七邪覆拚命!”

“去死吧!”阿菱咬牙娇叱,剑正欲刺,忽听林蓉喊道:“等等!”

“等什么!”阿菱怒喝。

“他……他可能不是妖物,邪踪宝上的妖迹不见了。”林蓉道。

“怎么可能?我明明瞧见的!”阿菱一怔。

“不晓得,适才我也瞧见了呀……”林蓉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罗庚。

小玄猛地想起身上穿的兜元锦,心中暗忖:“莫非是乙鹤道长赠我的这件宝衣起了作用?可是适才怎么被发现了……啊,敢情她们查到的是小钩子!”

“说不定此妖善于匿形变化,我先拿下再说!”阿菱又要动手,却听大师姐轻喝道:“莫要鲁莽,一切弄明白再说!”

“对对!待搞清楚再说,大家都先罢手,以免伤及无辜!”李不突然喊道,遥盯小玄,目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色。

“再说一次,我们的事用不着你管!”阿菱朝李不怒喝,强压羞恼按住宝剑,一双秀目仍恶狠狠地盯着小玄。

“你是何人?”大师姐望着小玄道。

“你又是谁?”小玄反问,因对这些人印象改观,语气没半点客气。

“大胆!”阿菱厉叱,手臂一抬,剑锋又指小玄。

大师姐朝她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从容道:“小女苏嫣,乃辟邪宫门下。此地诡谲凶险妖物甚多,为免误会,阁下可否将师承姓名如实相告?”

其实她已凭本身修为瞧出眼前的少年身上并无妖邪之气,是以语气趋缓,但她心中却暗生疑讶:“此子虽然神采健旺身手敏捷,可是周身却无丝毫真气及灵力的气象,不似修炼中人,然其适才竟能敌挡得住阿菱的狠招,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此子已修炼至能将精、气、神完全内敛的洞玄之境了?”

“这大师姐倒还有点讲理。”小玄此际已冷静许多,心念悄转:“婀妍那边危急万分,我切莫在这骨节眼上节外生枝才是……”

众人皆俱盯着他。

小玄眉轩目秀,腰健背直,此时身着乙鹤道人赠与的兜元绵,袖口袍角无风自飘,竟管手中的八爪炎龙鞭鳞张锋锐形色凶厉,但也无以遮掩他上下透出的灵逸风采。

五姝当中,已有几个暗自在想,这么好看的人,世上难得几个,又怎么会是个妖怪?

小玄主意一定,遂不动声色道:“在下方少麒,是阁山灵宝宫弟子,近日听闻这一带出现许多妖魔,特奉吾师之命前来察探。”

方少麒乃随口借来,阁山灵宝宫则是他曾听李梦棠偶然提过的一个道教门派,当时令他感兴趣的是其中有个能拘役梅精的古怪道人,除此之外,阁山灵宝宫只不过是地界千百道教门派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想必没多少人清楚其门下有甚人物。

至于那个东海逍遥门的逍遥郎君,他是再也不敢冒充的了。

“原来是灵宝宫的人!”阿菱顿时面露不宵之色,旋又疑惑:“灵宝宫怎有如此身手了得的少辈?”

“哦……”苏嫣沉吟道:“请问公子的师尊是灵宝宫哪位道长?”

“难道她认识灵宝宫的人?”小玄心里一阵紧张,努力索忆李梦棠当日所说的那古怪道人的名号,可惜只依稀记得有个“雪”字,遂胡乱应道:“抱雪真人。”

“抱雪……真人?”苏嫣默念。

小玄手心冒汗,说完便后悔自己捏造的这个名号过太蹩脚:“难道是飞雪?卧雪?该死!该叫卧雪真人才似修行中人的名号……”

突然间,只闻李不叫了起来:“哎呀!原来小兄弟是抱雪道长门下,李某与他老人家可是多年的老朋友啦,不知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小玄一惊,只得含糊应道:“还好。”

李不望着他笑问:“近年来他老人家还偶有下山么?”

“真霉!怎么随口胡诌出来的一个人他都认识?不对不对!这不可能!莫非这人已瞧破我的真正身份,生怕辟邪宫的人争抢,想要独自算计我?”小玄心头一凛,立时警惕起来,盯着他道:“不时走走。”

李不微笑,和熙依旧。

苏嫣瞥了林蓉一眼,林蓉遂再仔细察看手上的邪踪宝,片刻后微摇了下头。

苏嫣遂朝小玄道:“我等适才唐突,犯冒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众姝闻言,纷纷收剑,唯余阿菱仍就盯着小玄不放,脸上疑色甚浓。

“没事。在下师命在身,告辞了。”小玄也收鞭还臂,生怕再说下去露出马脚,抱拳一揖,急欲脱身。

苏嫣曲膝敛衽,优雅地还了一礼。

“小兄弟,代我问道长他老人家好!”李不笑眯眯地喊。

“好。”小玄应,正待离开,忽见从林中急步奔出两个少女,左边一个额披流海,圆下巴圆脸蛋,身段亦是玉润珠圆,容颜却极娇美,年约二八;右边一个头抓双髻明眸皓齿,身子娇小玲珑,不过豆蔻年华。两人也均一色雪白衣裳,背后各负一剑,神情似乎有些惶急。

“什么事?”苏嫣娥眉微蹙。

两女瞧瞧一旁的李不及小玄,似乎有点意外,欲言又止。

“这两人定是惊虹七仙子中的另外两个了……”小玄心忖。

苏嫣迎上前去,阿菱也抛下小玄跟了过去,四人压低声音悄语起来。

小玄心中警惕,试着运功聆听,没想竟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在西南不远处发现了只巨大妖物。”流海少女道。

“什么妖物?”苏嫣问。

“瞧不大清楚,那家伙藏匿在密林里边,好像是……是条极大极大的蛇。”双髻少女答,面上微露慌怯之色。

小玄心头一跳。

“大蛇?”阿菱皱眉斥道:“一条蛇有甚好慌的!这几年我们不知已宰过多少条了,小依你怎还是这般不长进!”

双髻少女俏脸涨红,一副欲要争辩,却又不敢的模样。

“阿菱你性子真改不得么!老这么毛燥燥的做什么!听我们说完啊。”流海少女接过话道:“那东西大得出奇,而且气息十分邪恶,老远就让人心里发悸,我瞧倒像是条龙……”

“龙?”苏嫣问。

“这里怎么会有龙?宝儿你说清楚点!”阿菱瞪眼道。

“叫师姐!”流海少女生气道。

阿菱却把嘴儿一偏。

宝儿也没跟她较真下去,比划着道:“那东西似乎有几条腿爪,头很大,顶上似乎有角,眼窝里黑洞洞的好吓人,周身裸着骨头,血红血红的,趴在林子里一动不动,瞧不清到底有多长……”

小玄蓦怔:“不会是我那骨头龙吧?”

阿菱星眸一亮:“嘿!是条妖龙最妙,过两月便是宝华会,三宫主赶造霞霓车,正四处寻找龙骨,你俩快带我们过去瞧瞧!”

小玄心中突突直跳,已见苏嫣率众姝匆匆往西南方向掠去。

阿菱临走前还不忘凶巴巴地狠瞪小玄一眼。

“这神情……”小玄猛然想起水若,心底隐隐一痛。

众姝走后,小玄瞧瞧李不,见其正一副耐人寻味的笑容瞧着自己,心中愈疑,然而此时顾不得其他,即朝众姝离开的方向追去。

天已朦朦发亮,密林深处却仍幽暗如夜。这是露水最重的时刻,四下弥漫着湿寒的轻烟薄雾,林木浓密处,一条长逾数十丈的奇巨之物蜿蜒趴伏,身上覆满早已被露水打透的腐技败叶,偶露一节,赫见根根弧拱状的暗赤色粗巨骨头。

辟邪宫七女立于远处低语商议,个个面色凝肃。

巨物纹丝不动,仿自恒古伊始就已化做了石像。

小玄摸到了林子另一边,远远望去,一眼便认出那正是自己丢失的骨龙,心中大喜:“运气运气!我遍寻不获,倒叫这几个仙子帮忙找到了!”旋又心头一紧:“它怎么半点不动,难道给武翩跹伤得那么重?”

骨龙虽然强大,但小玄丝毫不疑武翩跹能够轻易地将之毁灭。

“果真是条龙。”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玄错愕转头,赫然发现李不立于身旁,心中一震:“这家伙修为好高!我竟半点不察,倘若他适才偷袭……”

李不怀抱葫芦,望着前方又道:“好凶异的色相,这龙有点邪门。”

小玄冷冷一笑,并不接话,猛见远处丽辉缤纷,原来是辟邪宫七女一齐拔出了剑,心知紧急,即朝骨龙掠去。

七女步罡踏斗结阵前行,徐徐围迫向骨龙,忽尔皆尽转头,却是发现了从另一侧急奔骨龙的小玄。

“又那小子!”阿菱低呼,旋即明白:“他要抢龙!”

芷晴面色一沉,道:“你们收妖龙,我去拦住他。”

“我去!”阿菱咬牙道,话音未了人已抢出,直奔小玄。

她们默契极深,其余六人立时迅速掩向骨龙。

小玄眼角瞥见有人朝自己掠来,转头望去,见是阿菱斜里飞至,一道金芒直掠自己眉心,疾将炎龙鞭甩出,只听叮当密响,两人瞬又交手数合。

“此妖是我们寻着,你这小贼竟敢来抢!”阿菱怒叱,玉腕一抖,手中宝剑陡化数道金虹,带着剑罡独有的嗡嗡震鸣,分袭小玄身上各处要害。

“这等功力,怕是与我大师姐不相上下!”小玄奋力招架,心觉敌挡不住,岂料数招下来,竟感异样轻松,不但将对方的凌厉攻击悉数格挡,忙里竟能还击几下。

“早就瞧出你这小贼不是好东西,本仙子今日定叫你原形毕露!”阿菱愈斗愈怒,这回一上来就拚尽全力,谁知仍未占到丝毫上风,心底煞是急恼。

小玄一言不发,激斗间睨见六女已逼至骨龙跟前,不禁暗暗着急。

只闻数声娇喝,六女三守三攻,发出剑罡试探进击,不想妖物全无反应,身上连中数剑,扬起大蓬枯枝败叶。

“此妖不是活物?”林蓉怔道。

“小心点,大家保持阵式。”苏嫣盯着骨龙的中剑处,凝眉道:“此妖绝非寻常之物,骨内浆迹层叠分明,定是经邪功恶法炼化过的!”

“待我再试!”宝儿道,她小心翼翼地摸到龙首跟前,高擎手中的橙彩宝剑,壮着胆子照龙额重重地砍了一记,骨龙仍无纹丝反应,两个巨大的眼眶内漆黑如洞。

众姝松了口气,宝儿道:“果是死的,只剩副躯壳。”见剑只嵌入龙额半分,又道:“这家伙的骨头好硬,活着时定是个了不得的凶物!”

小依欢声道:“这么好的龙骨带回去,三宫主定然欢喜得紧。”

“咦,那个是什么?”董琳琳忽指密林一处。

芷晴飞身而起,飘飘落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之上,凝目观察了片刻,道:“好像是只车子。”

小玄远远望见,不禁心如刀割,一声怒喝:“让开!”即接“九转赤莲”、“天火焚原”、“火麟滚地”等狠招迭递而出,炎龙鞭上炎喷焰涌,登时迫得阿菱连连后退。

“不让又如何!”阿菱嘴上不肯示弱分毫,可惜剑法已稍见散乱,只凭威力惊人的剑罡苦苦支撑,真气消耗急剧增加,急怒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这龙身上片肉都没,怕是死去多时了。”芷晴道,转望向激斗中的两人,秀目微眯道:“我去帮阿菱,那小子鞭法不错,正好拿来试下我破鞭剑式的威力。”

原来她们师姐妹七个虽系同门,皆以《天华真元》为根基,然却各有所长。如苏嫣的《天华真元》已修至第六重天,于七人当中真气最强;阿菱则以剑罡为强,所发罡气刚猛无匹,可伤敌十数步外;而芷晴却是以剑技为长,剑术造诣位居七人之首,见小玄鞭法厉害,是以跃跃欲试。

“制住就行了,灵宝宫毕竟不是邪魔外道。”苏嫣道。

“晓得。”芷晴应,自横枝跃下,从背后取下青荷伞,递与林蓉,道:“你拿。”

林蓉接过,低声道:“小心呀。”

芷晴朝她微微一笑,真气提处,人已如烟掠起,十数丈之距跨步即过,裳飘带舞地飞临激斗的两人上方,一剑刺向小玄天灵。

小玄惊觉,疾朝斜里滑出,堪堪避过一剑,谁知对方第二剑又至,此后如细雨飞絮般绵密不绝,剑剑刁钻精妙。

阿菱顿感压力骤减,精神一振,趁势反攻,她强在剑罡,擅攻不擅守,一旦得势,威力倍增。

小玄一时手忙脚乱,其实他鞭法只与阿菱的剑术大致相当,占得上风完全是依凭近来暴增的真气及灵力,这下突然加上个剑技高出阿菱许多的芷晴,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双姝剑罡四飞,阿菱胜在刚猛,所发罡气间隙虽长,然过处摧枯拉朽无坚不摧;芷晴则胜在精妙,剑势展开,千百道又柔又疾的细长剑罡纵横交错,便如无数青虹织起的一张大网,严严实实地裹罩住敌人。

小玄鞭势大滞,倏地右肩一阵辣痛,不知给芷晴的剑罡割了多少下,他急朝旁掠,蓦地前方金芒大盛,腹部如遭巨木撞着,整个人登被轰得离地飞起,这才瞧见阿菱剑指自己,海碗粗的金色罡虹正贯噬腹际。

“臭小贼!今儿叫你晓得我金虹仙子祝美菱的厉害!”阿菱得色道,兴高采烈地飞步追击。

芷晴则一声不吭,宝剑如影随形,瞬又将踉跄急退的小玄笼罩在绚丽无比的剑网之中,不给丝毫喘息之隙。

众姝望着这边,宝儿忽道:“芷晴的剑法又精进了许多,只怕阿菱现在不是对手了。”

林蓉道:“不会吧?我觉得还是三师姐强些。”

“如今应该是五师姐强点了。”小依插嘴道:“这次出来前,我听吕婆婆说,今年宝华会的人选,我们灵虹轩就大师姐和五师姐最有希望。”

“真的?”林蓉眼睛一亮。

苏嫣瞪了小依一眼。

小依忙道:“吕婆婆说她胡乱猜的,做不得准的。”

林蓉笑靥如花道:“那也是,吕婆婆现今都不管事了。”

旁边董琳琳却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林蓉瞥见,回以一声冷笑。

小依吐了下舌儿,赶紧闭嘴。

苏嫣对林蓉道:“将妖龙收了。”

“哦。”林蓉应,遂撑起青荷宝伞,口中轻轻颂念,旋见伞底白芒大放,符纹云雾一阵滚涌,四名赤膀扎巾的力士自虚空跨出。

小玄忙里掠见,心中大急,猛地狂催灵力,陡见身周七、八条巨大火柱向下爆射,轰轰数响,火柱触地即起,如同一圈火栏直冲空中,正是为他屡解危困的火牢术。

除去驾驭能力,如今小玄的真气及灵力均已在崔采婷之上,火牢术的威力与范围也跟着成倍递增,声势无比骇人。

阿菱与芷晴大惊,闪避不及,骤给如有实质的火柱掀着,两人攻势尽溃,急忙朝后飞退,虽有剑罡及真气护体,但周身气血剧翻,衣角发梢已成灰烬。

小玄趁势冲出,一个“星火飞溅”直掠骨龙。

“呜……我的头发!”阿菱摸脸抚发,惊怒欲泣。

芷晴反应极快,怒叱一声飞步疾追,谁知人到半空,骤感真气一滞,登时落回地面,喉头蓦甜,竟有一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心中震愕:“这小子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莫非此前都在隐藏实力?”

骨龙前五女亦皆惊诧,除了正祭宝伞的林蓉,其余四个齐提宝剑来阻拦。

“你们护住小蓉!”苏嫣轻喝,秀目冷冷地盯着疾掠而至的小玄,手中宝剑陡然赤辉吐耀。

骨龙已近在咫尺,小玄直奔持伞的林蓉,倏地前侧赤虹乍现,道道剑罡纵横飞贯,将他去路完全封死,小玄无可奈何,只得挥鞭硬突,却如撞惊涛巨浪,不但半步难前,反被弹退近丈。

苏嫣也骤给震退数步,她乃辟邪宫小辈中的翘楚,修为非凡,出山后罕逢敌手,不禁面色微变,心下诧讶:“灵宝宫怎有这等人物?”

“让开!”小玄厉喝,挥鞭又上。

苏嫣一言不发,悄将真气全力运提,斩钉截铁地再次阻击。她剑招简洁大气,剑罡急徐有度,两者结合稳定而凌厉,迫得小玄一时无法冲过。

“这丫头好生厉害,看来只有使出撒手镧了!”小玄越发焦灼,便要暗颂禁咒祭出魅影。

就在此时,在林蓉的御役下,四名黄巾力士开始搬抬骨龙,他们力大无比,嘿哟齐喊,立将重若小山的骨龙抗了起来,足下云雾愈浓,徐徐移往青荷宝伞。

忽然间,众姝发现有些不大对劲,一直黯淡无光的骨龙周身倏地灼灼亮起,泛耀出柔和的赤色辉芒,紧接原本漆黑如洞的眼眶内红光吐耀,整具只剩骨骸的躯体似乎有了生命。

四名黄巾力士皆尽错愕,尚未回神,猛见骨龙巨口大张,“喀嚓”一声将正扛着其颈的黄巾力士咬做两截。

其余三名黄巾力士魂飞魄散,立时撒手四窜。

(第五回)天地大劫

凶烈无匹的威煞炸似爆发,周围众姝无不心神震悸。

小玄却感胸口急剧饱胀,似有什么奇异物事脱体而出,蓦地与骨龙魂魄交融同感同知,不禁惊喜万分:“原来它没死!莫非真如阿萝的猜测,它只是远离了藏匿于我体内的骊珠,因此丧失了活力,如今再逢,它又从我这里获得力量,因此‘活’了过来!”

一声震荡心魄的悠长龙吟,骨龙缓缓游动起来,身上居然还拖着只由许多骨头做成的诡异车子,但闻“辟叭”密响,过处树摧木折,周围众姝骇然后退,唯独林蓉仍继心有不甘地运祭青荷宝伞,极力控役剩下的三名黄巾力士,但盼能制住这突然“活”过来的可怕魔物。

三名黄巾力士早已吓破胆子,无奈禁咒加身,只得万般无奈地再次掩向骨龙,奋力扑抱。

骨龙扭躯挣甩,但三名黄巾力士力大无穷,一时摆脱不得,它原本是仙灵,自有心智,蓦然转首,两只散发着赤光的眼洞盯住了林蓉及她手中的宝伞。

“憨丫头!”苏嫣心中暗惊,抛下小玄,转身急奔骨龙,人尚于空,手中宝剑已赤芒大放,猛地一束粗巨剑罡直贯而出,口中呼道:“收伞!”

骨龙正欲扑噬林蓉,骤感顶上烈流凛迫,本能地一昂身首,两只能摧山捣海的前爪一轮急挥狂扒,道道气劲猛撕如虹贯至的剑罡,剑罡层层破碎,只余二、三成劲道射中骨龙,震得龙首稍稍一歪,骨龙大怒,陡然腾空而起,扯带着三名死死扑抱身上的黄巾力士直扑苏嫣。

小玄趁机飞奔林蓉,此时两人相距不过数丈,没了阻拦,眨眼便至,林蓉正专注运祭宝伞,哪里防得住他,瞬感身上一紧,已给八爪炎龙鞭上下锁住。

芷晴远远望见,只惊得魂飞魄散,顾不得气血未定,仗剑电掠过来,其余数姝亦皆奔前来救,但见林蓉被制,又不敢太过逼近,纷纷怒叱:“放开她!”

小玄犹如不闻,探手就夺青荷宝伞,谁知林蓉周身被锁,双腕也给捆住,两手却仍死死捉住宝伞不放。

小玄厉喝:“放手!”

林蓉面无血色,十指犹紧紧捉握住青荷伞,纤美的指关节绷得青白。

“再不放手,圣爷爷便杀了你!”小玄威吓,此时炎龙鞭紧捆她乳下、腰肢及四肢,更有一段缠锁在她那雪白娇嫩的粉颈之上,只要真气稍发,鞭上锋利如刃的鳞片逆起,割断她脖子实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林蓉紧闭双目,娇躯抖如雨中梨花,手指却仍不肯松开分毫。

原来这青荷伞仍辟邪宫上宝,乃芷晴出山时师长所赠,此时里边还收困着她们师姐妹七人今趟下山月余来捉捕的许多妖魔鬼怪,因此林蓉虽惊恐万分,却仍不肯放开。

“放手!给他啊!”奔到跟前的芷晴尖声大叫,脸白得比林蓉更加利害。

林蓉微摇了下头,一脸坚毅,秀丽容颜愈发动人。

这样的女孩又哪真下得了手?小玄心急火燎,怒容抵近女孩,在她耳边低喝道:“我数三下!”

林蓉只觉脸侧一热,耳心一麻,身子顿时不能自主的软了半边,慌得急将脑袋一缩,怎奈脖颈被锁,又能逃得到哪去。

小玄微怔,心中一动:“原来她怕这个?”当下大声道:“很好!不放手是吧?那就让小圣爷爷香一个!”脖子一伸,作势就要亲女孩。

男子的气息骤似浓烈,林蓉惊呼一声,另半边娇躯也酥软下来,十指顿松。

小玄趁机一把夺过青荷伞,炎龙鞭一展一甩,将女孩抛向众姝,哈哈大笑道:“这记嘴儿暂且欠着,今儿太忙,小圣爷爷改天再取!”

芷晴急张臂膀接住飞坠过来的林蓉,抱在怀里惊怒问道:“伤着哪里?”

林蓉脸上阵青阵白,摇摇头,眼眶内蓦地盈满泪水。

芷晴稍放下心,把犹自瘫软的林蓉往旁边宝儿怀中一送,怒不可遏地掠向小玄。

小玄不知禁咒,遂将宝伞收合,骨龙与苏嫣空中激斗,身上陡然一轻,三名死缠不放的黄巾力士终于松手离去,当下抖擞精神,喷息舞爪全力扑噬。

苏嫣沉着应对,剑罡纵横交错,守得天衣无缝。她修为非凡,独对骨龙,丝毫未落下风,虽处守势,剑气却吞吐自如,处处暗蓄反击反制。

小玄瞥见芷晴杀至,也不与之纠缠,拔腿游走闪避,心念朝空递出,召唤骨龙与己会合。

众人突见空中激斗的魔龙抛下苏嫣,犹如九天落瀑般倾泻而下,势不可挡地真扑小玄,而小玄正与芷晴周旋,似乎丝毫未觉。

“小心顶上!”苏嫣空中厉喊。

芷晴心中一震,即时收剑后退,不再追击小玄。

其余几姝见魔龙已扑至小玄顶上,小玄却仍面带微笑恍若不知,个个心中惊悸,均想这小子完了,为抢魔物却命绝于此。

芷晴心念电掠:“这小子适才没伤阿蓉,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可惜了!”

董琳琳与小依一齐失声惊呼,一个叫:“龙要咬你!”另一个叫:“快逃!”

小玄出乎意料,心道:“这两个丫头心肠不坏。”他真气稍提,陡然旋身拔起,高高兴兴地就要飞到骨龙之上,谁知惊变骤生,骨龙头顶陡然多了条人影,龙首乍尔硬生生往下坠落,眨眼间下巴重重地磕在地面,砸得枝叶泥沙四下掀飞。

小玄错愕,定睛再瞧,见立在骨龙头顶竟是李不,正一手拔盖,一手持葫芦,仰脖子骨嘟嘟地喝了一大口什么,眯着眼咂咂舌,似叹味美,状极洒放不羁。

骨龙疯狂挣舞起来,长逾三十几丈的巨躯鞭砸得千木摧折万枝齑粉,声威无比骇人,而李不好整以暇地立于龙首之上,并无丝毫运功聚气之迹,却如定海神针般将龙头牢牢地钉在地面,纹丝动弹不得。

众人无不骇然,小玄惊怒交集,当即狂摧真气,暴起宝鞭,一招“天火焚原”朝李不罩落。

周围七姝个个心嗔:“这小子当真不知好歹,人家救了他,他却如此恩将仇报!”

李不微微一怔,笑道:“你就这么想要这条龙?”脚步未抬,身子便平平退飞,轻轻松松便脱出了小玄的攻击范围,自也放开了骨龙。

小玄落到龙头顶上,心中狂喜,忙低头去查看骨龙有没受伤。骨龙得藏匿其身的骊珠附合,更是精猛雄振,周身血骨愈赤,芒彩炽如炭焰,载着小玄怒噬周围众敌。

众姝纷纷退避,李不则如烟逃开,远远躲到一边仿佛与此事再无半点干系。

苏嫣见骨龙威势愈盛,心中暗惊,沉喝道:“妖龙猖獗,结天阙惊虹阵!”

七姝即时步罡踏斗,但见剑吐罡虹,交错织连,艳丽辉芒耀亮了整片幽暗林子。

骨龙失而复得,小玄心中欢喜,见七姝剑阵威力非凡,又忧巨竹堡安危,当下对骨龙低唤道:“龙兄,我们先办要紧事去,改天再找这几个无礼小妞算账!”

骨龙遂喷吐出一大口如血浓息迫退众姝,托着小玄冲天而起,直飞高远。

阿菱呼道:“不好,妖龙要逃!”

“我们快追!”林蓉急呼。

众姝纷纷捏诀运气,就要飞空追赶。

苏嫣却摇了摇头,打手势拦住众人。此时她已判明,即使追得上,己方七个人也奈何不了人家。

“青荷伞还在那小子手上呀!”林蓉急得直跺脚,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儿。

芷晴轻叹口气,安慰道:“别急,不就一把伞儿么。”

小玄心情好极,朝底下望了望,大笑道:“想不到你们能帮我找到这条龙,多谢各位啦,咱们后会有期!”

众姝面上阵青阵白,林蓉无助地望空大喊:“还我伞来!”

“还伞可以,欠我的嘴儿可不能赖!”小玄笑嘻嘻道,将青荷伞往下一抛。

林蓉一呆,急忙飞身接住,心中又喜又讶,憋了许久的泪儿直奔而出。

众姝目瞪口呆地望向空中,见小玄衣袂飘飘地傲立龙头顶上,此时恰逢日升,金霞满空,衬得男儿说不出的洒秀飘逸。

“那条恶龙怎么不把他掀下来?”阿菱呆呆道。

“简直就是乖乖地任他骑么,一丁点都没反抗。”董琳琳接道。

“这小子到底是谁?竟有这样的驭龙之术!”宝儿震诧道。

“好俊的身手!”小依脱口而出,眼中满是羡赞之色。

“从没听说灵宝宫有什么御龙术呀……”林蓉喃喃道,紧紧抱住怀里的青荷伞,心中犹疑真否失而复得。

芷晴则怔怔地望着她。

苏嫣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天空,直至小玄乘龙远去,消失于天际的朝霞中,这才缓缓低下头,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脸去,望向十数步外的李不,见其仍在仰望空中,嘴角微笑,眼底却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寂寥。

这一刻,李不又完全变成之前的懒散凡夫,叫人心疑方才那个笑镇魔龙的绝世高人究竟是不是他。

是涛声?隐隐约约,浩荡而杳远。

飞萝缓缓睁眼,迷糊中望见如烟似雾的丝帐,一时不知所以。

“这是……哪?”她定了定神,恍惚记起自己之前是在迷林之中,忽尔鼻间闻到一股奇香,不由愣住:“怎么像是祝余的香气?”

祝余,上古神草。百余年一结果,凡人食之,可保数年不饥,提炼成香,则有绝好的培元炼气功效。

此草天生娇贵,极难种养,除了天外海的招摇山,就只有凤凰崖真珍洞里有这种十分珍稀的炼气之物。

真珍洞乃地界一十九灵脉之一,天赋无比神妙的培植奇效,无论种植条件多苛刻的珍异花木,都能在洞中成活成长,甚至提早开花结果。

“难道……回到凤凰崖了?”飞萝猛然坐起,却感一阵头晕目眩,周身虚弱无力。

“别急着起来,你内丹已失,又给我与你师尊的功法波及,伤得不轻。”一个天籁般的声音。

飞萝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霓裳女子,肌肤胜雪丽绝寰宇,赫是妖界至尊小妖后。

“是你救了我?”飞萝疑愕道,发现自己躺于榻上,四悬丝帐似霞中烟云,床骨架子皆深海玉髓。

“顺手而已。”小妖后雍容道:“重元那厮想要的东西,我就偏偏不给。”

此刻的她慵懒地坐卧在一张大席之上,肘支玉几,旁立一只镂铸百鹤闲翔的暗青炉鼎,极淡的紫色祝余薄烟正从鼎中袅袅飘出,渲染得周遭幻梦一般。

这是座轩敞且绮丽的殿宇,殿角廊沿跪坐着数名手执宝器的金裳妖姬,各处摆设不多,只是所有物饰皆俱珍奇异常,便是仙家洞府,也不易见到一件。

飞萝强撑坐起,又问:“我……我师尊呢?”

“你是担心你师尊呢?还是担心你师尊去为难他?”小妖后瞥了她一眼。

飞萝面上微微一红。

小妖后不动声色道:“放心吧,虽然我还是收拾不了你那禽兽师父,不过那厮此刻定然比我好不了多少,一时半会没心思去为难谁了。”

飞萝不觉心中一松,见小妖后虽仍容光照人,但眉目之间却隐有丝缕委顿,讶道:“你……受伤了?”

“无上圣母悟混沌而创的如意乾坤果真一绝,那厮也的确是个奇才,我原以为今番定能胜之,孰料还是力有未逮。”小妖后轻叹。

“圣后为何要救我?”飞萝道。

“不是说了么,顺手而为,我就是要与你那禽兽师父作对。”小妖后嫣然一笑:“你不信?”

“不信。”飞萝垂目道。

小妖后笑,俄顷方道:“晓得吗?你上了白眉的当。”

飞萝眉梢微微一挑,却无丝毫诧色。

“救他根本无需你献出内丹。”小妖后道:“只是白眉想要让他快些成长起来,以应对当前的凶险,以你聪慧,想必过后瞒不住你。”

“猜到了一半,我不后悔。”飞萝平静如水。

小妖后注视着她,又是轻轻一叹。

“这就是圣后救我的原因?圣后是为他救我?”飞萝蓦感酸涩。

“让他回复如初,本来有更好的办法,只不过……我不想他再步前尘。”小妖后却道。

飞萝黯然。

小妖后缓缓道:“白眉贪口,当日溜入真珍洞盗食百珍,被你师尊擒住,如非玄郎亲上凤凰崖相救,只怕他此时都见不着天日,或许你至今都遇不着玄郎,又或许玄郎不会与重元匹夫结下仇隙,再或许玄郎便没那么快遭劫,更或许……这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

飞萝不觉心潮浮涌,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小妖后道:“白眉与玄郎情同手足,但这次做得过了。你那禽兽师父授你的培元之法根植于你的内丹,只要非他亲自攫取,必会伤毁根元,偏偏白眉哄你把内丹给了玄郎,却是害苦了你。”

飞萝摇头:“不必怪谁,我心甘情愿。”

小妖后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半晌,席上立起,踱步走向殿廊,廊前的金裳妖姬挑起帘子,即时大风从外灌入,吹拂得满殿帷幄飘舞,原本隐约的浪涛声立时清晰起来。

床榻距廊台不远,飞萝眺目望去,目光越过一片青翠欲滴的秀异林木,赫见底下碧波万顷,如非不时有云雾及海岛移过,还真不知晓这座稳若平地的巨大殿宇正在空中飞行。

飞萝娇躯一震,失声道:“这……就是娲皇行宫小琳琅天?”

小妖没答,凭栏远眺,不知在思索什么。

小琳琅天乃妖界万千工匠的无上杰作,为万劫真君入主建木时进贡娲皇之物,与其说是行宫,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岛屿。据传建造耗时八十万年,除了使用大量建木所产的独异神木为主料,耗费的其它珍奇辅料亦多得不可度算。其长宽皆过万丈,上筑贝阙珠宫无数,又有明湖秀林,由八头巨大无朋的上古鲲鹏牵拉,能渡海飞空,即使是天庭最大的天舟在其面前也要相形失色。

飞萝再望廊外,果见巨岛前方有数条不知何物制成的极巨链索延向远方,每条巨索末端皆有一个在云海中出没的巨禽影子,正是鲲鹏模样。

“这是去哪里?”飞萝忍不住问。

“快活岛。”小妖后答。

“你……你要带我去快活岛?”飞萝讶道。

“如今你只有跟我回快活岛。”小妖后面无表情道:“除此之外,我不晓得哪里才能躲得了你那禽兽师尊。”

飞萝垂首,默然无语。

就于此刻,忽闻一声响彻天地的嗥嚎,似是悲厉非常,不知何物所发。

飞萝内丹已失,真气及灵力只余往时一二,登感气血翻腾魂魄俱动,失色道:“这是什么声音?”

小妖后淡淡道:“此处北面便是黯然礁,被娲皇借四足以撑天地的太古灵鳌就给安置在那里。“啊……这就是它的叫声?”飞萝愈讶。

此鳌乃传说之物,据传先混沌而生,体巨万里,为水族先祖之一。

“嗯。”小妖后应。

飞萝心生怜惜,慨叹道:“亿万年来,它一直都这么叫?”

“没有。”小妖后摇头道:“当日亦为水祖之一的共工与火圣祝融争雄不胜,欲强启天地之胎之秘,不料却触毁了不周山,以致天倾地陷。实是这圣物为补救同族闯下的滔天大祸,自甘情愿献出四足交与吾师娲皇撑固四极,以解天地生灵之大浩劫。”

飞萝大愕,此前传说都是女娲大展法力,斩取灵鳌四足以撑天地。

而共工之所以撞断不周山,只不过是因为与祝融争雄不胜的恼羞成怒之举。

“天地之胎?”飞萝忍不住问。

“你那禽兽师父没告诉过你么?”小妖后道:“不周山先混沌而孕,其后天地开辟,遂现于天地之间,是谓天地之胎,传说蕴藏着无数先天之秘。”

“这传说竟然是真的?”飞萝心中震撼,此说长久以来便于各界隐有耳传,然而长辈们总是斥之为无稽之谈。

小妖后道:“若是虚传,以共工之奇谋大智,又岂会去强启不周山,落得个元毁神灭的下场!不是更有传言,鸿钧先天地得道,河图洛书借龙马玄龟现世,俱是缘自那天地之胎么。”

飞萝瞠目结舌,好一会才道:“那灵鳌四足不是娲皇娘娘斩取的么?”

“这样说没错。”小妖后道:“但这圣物灵通太古智慧广绝,如非甘愿,即便吾师,也难以取其四足。”

“自愿的?那它……”飞萝小心翼翼道:“为何至今悲声不绝?”

“不是悲声,而是……”小妖后凝思道:“警示。”

“警示?”飞萝奇道。

“亿万年来,此圣并不常鸣,但凡出声,天地必有大劫将至。”小妖后道。

“这等……灵通?”飞萝讶道。

“此乃验证过的,从无错漏。”小妖后顿了下道:“你可记得,最近的一次天地之劫是哪宗?”

飞萝神色顿黯,无力道:“圣后是指一十七年前那次么?”

小妖后微颔螓首:“那劫之前,圣鳌曾鸣三日,我亦卜算出事关玄郎,只可惜……却仍救他不得。”

飞萝眼圈微红,用力咬了咬唇。

小妖后忽道:“有个足以毁灭玄狐的秘密,你可知晓?”

飞萝娇躯一震,满面痛楚之色。

小妖后蓦地转身,明丽无俦的美目盯住飞萝,声音骤冷:“重元子是从你那里知道这个秘密的?”

飞萝陡感重压加身威滔似海,脱口道:“没有!我从未跟谁说过这个秘密!”

小妖后盯了她片刻,目光渐缓,叹道:“我知道,不是你,不会是你……”

她再转身朝外,眺远不语。

飞萝顿感重压尽去,然已汗如雨下身似虚脱。

好一会后,小妖后道:“我再问你,往前去,又是哪桩天地大劫?”

飞萝轻轻喘息,想了想道:“往前去,便是邪皇携万千邪秽犯我教千翠山,欲夺梦巢灵脉,甚幸最终未能得逞。”

小妖后摇头道:“此战虽烈,却不过是局部之争,以古今纵横来瞧,于天地间只能算一小劫耳。”

飞萝迟疑道:“那……往前的天庭二度征讨七绝界,及各界各派灵脉之争的几次大战……”

“虽是不小的纷争,但这些都算不上真正的天地大劫。”小妖后道。

飞萝又道:“再前就是邪皇渊乙、魔祖太至、巫后绛夕、七绝魔君这四大魔头一齐发难,闹得宇内天翻地覆,后虽为神佛仙诸界联手平息,却已令万千修者遭劫无数生灵涂炭,这个可算?”

“当然算。”小妖后道:“此劫极恶,幸因圣鳌于劫前鸣叫近十月,吾界及早防备,以三教签神为鉴,劝命界中之人闭门不出,因此损殒不大。”

飞萝恍然大悟:“难怪那数十年间贵界高人多在蛰伏,如此瞧来,这圣物果真灵验。”

小妖后道:“再往前去,还有什么天地大劫?”

飞萝思索道:“再前便是东胜神洲出了只石猴,不知师从何方高人,修得神通广大变化无穷,偏又生性顽躁,盗食王母蟠桃老君金丹,先后大闹天、冥、海三界,数度与天兵大战,天庭一时也拿他没法,最后惊动西方,被佛祖亲临镇伏,这个算么?”

“算。此劫圣鳌曾鸣一日。”小妖后道:“那灵物相虽为猴,却同玄郎一样不属九幽十类,不入六道轮回,不在三界五行,都是至灵至性之人,下场却是一亡劫一皈依,只是不知哪个好点,可惜了。”

“当然皈依的好,好歹……活着。”飞萝伤痛道。

“我不晓得。”小妖后叹道:“对那等至爱逍遥之人而言,或许皈依才是最苦。”

飞萝心蓦感触,思及念起小玄,不觉呆了。

“再往前去又有什么大劫?”小妖后问。

飞萝道:“再往前,便是三教为天地签神,借商周交替而行,其间苍生临刀兵万仙惹杀劫,其后三教圣尊反目,西方也卷入其中,无数仙魔精怪在那一劫中或多或少失却了修为,更甚者灰飞烟灭,这个该算天地大劫吧?”

“算。此劫影响无比广远,劫前灵鳌罕有地鸣叫近年,吾师娲皇亦动了嗔念,殒九尾灵狐、玉石琵琶、九头雉鸡等吾界至灵,损失非微。”小妖后道。

“的确如此,吾教教祖无上圣母常以此劫为训教诲教中之人。”飞萝道。

“再往前呢?”小妖后又问。

飞萝想了会道:“再往前,便是巫后绛夕为夫报仇,施术魅惑帝俊十子,以致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祸殃万物。魔祖太至趁势遣契俞、凿齿、九婴、大风、封豕、修蛇等洪荒魔怪出世作乱,直至天帝命上古大神大羿降世,上射九日下杀契俞,诛凿齿于畴华,杀九婴于凶水,缴大风于青丘,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豕于桑林,方还天地清平。”

“此劫非小,圣鳌鸣叫了三月。”小妖后道:“往前还有十数天地大劫变,除去诸如刑天之乱与第一只玄狐大闹三界这些,你只捡最大的几宗说与我听。”

“天地间最大的大劫变……”飞萝仔细思索片刻,道:“蚩尤与轩辕争帝,挑起第二次诸界大战,各方损殒无数,最终还致天魃降世万灵涂炭,这算一宗吧?”

小妖后点点头:“此劫圣鳌鸣叫了近七月。”

飞萝继道:“再前的大劫变,莫非是共工与祝融争雄,致不周山折天坍地陷。妖祖玄龙趁势携众作乱,娲皇怒而斩之,又炼石补天,斩鳖固四极,威镇天地万妖,始成妖界至尊。”

小妖后道:“这也是一宗,圣鳌鸣叫了十月有余。”

“至于最大一宗……”飞萝沉吟道:“想必是巫帝与玉帝争圣,掀起第一次诸界大战。各界倾巢争斗,天、地、海、冥诸界皆不能免,最终致巫帝之母女丑殒绝,巫帝败逃玄冥,而玉帝则亿亿劫满,终成万神之圣。”

小妖后点了点头,却是不再出声。

飞萝忽尔心起疑窦:“不知这妖界至尊与我细说这些有何深意?”

小妖后沉思良久,终又开口:“这些过往的大劫变,圣鳌皆曾鸣示,短只数个时辰,长则近年……”

飞萝静静听着。

“然这一次,圣鳌已整整鸣叫了三载。”小妖后凝眉轻叹。

恰于此刻,又是一声震动万里的嗥嚎传来,飞萝魂魄俱悸。

(第六回)轰天霹雳

四下一片昏暗,千奇百状的乌黑云团如雪卷涌,完全遮蔽了天空。

云层底下,电状的、焰状的、虹状的、球状的各种诡异而危险的光芒纵横飞曳,划破饱浓如墨的漆黑,映亮一艘艘前嵌撞角、上座弩炮的巨船轮廓,它们布列成阵,层次分明地驶向一座高耸如峰的奇巨堡垒,正是七绝界威震八荒的大型战争利器——冲霄飞舟。

与之同时,密集的、急促的、仿似天边远雷的神秘鼓声阵阵响起,如奔潮骤雨般袭卷整个战场,令闻者魂悸魄动胆战心惊。

本该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此刻已炼狱。

上百艘冲霄飞舟似徐实疾地向前逼进。每一艘冲霄飞舟的前甲板上皆装置了两座令人生怖的固基弩炮,在前进的过程中,不停地弹射出一支支缭绕着暗青光焰的大矢,夹带着刺耳的厉啸掠向巨竹堡,将美如诗画的巨竹堡斫凿得千疮百孔。

然而巨竹堡亦剥去了平日那妩媚秀丽得有如少妇的表象,露出狰狞的真正面目,一道道粗巨的碧光自看不清楚的发射口电掠而起,如恶龙惊虹般破空腾飞,怒噬四面八方的来犯之敌。

舰群艰难而顽强的继续前进,随着与巨竹堡距离的拉近,遭受的抵抗越发猛烈,阵形微乱,损毁渐增。

一艘冲在最前方的飞舟侧舷被击中,船腹现出个巨大窟窿,卡在船腹的碧光现出原形,原来是一支由整根宝瓶竹削琢而成的巨型炮矢。

另一艘飞舟舰楼连遭重创,船体开始缓缓倾斜,当下脱出进攻队列,调头退却。

终有一艘冲霄飞舟惊险万分地冲过了密集的火力网,逼近至巨竹堡十余丈处。就在此刻,巨竹堡一块原本光滑无缝的墙壁突然向旁滑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接下绿华闪耀,一串艳丽眩目的光团如连珠喷出,赫将几乎全由坚胜金铁的宝瓶竹打造成的冲霄飞舟轰得舷破棹飞。

巨舰很快就失去了方向,在空中无助地打转。船身开始发出一阵吱吱喀喀的可怖声响,中创处倏地拦腰断裂,百余邪甲邪尸自船上飞跌而出,厉号着洒散空中,除了少数擅长飞纵的邪尸幸运地扑落到巨竹堡的突出部分,余者皆由百丈高空直坠地面,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那幸存的十余邪尸并没有幸运多久。一队由数只剑将军领头的机关枪卒从竹林中冲了出来,轻轻松松地将之全部歼灭。

巨竹堡正南数里处,由三十余艘冲霄飞舟构成的舰群壮观地悬停空中,其中有十三艘前甲板的巨型座基弩炮已给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高高矗立的塔楼状奇异巨物。

在每架巨物的旁边都立着数名手持法器的法师及十余推车拉索的大汉,两边近舷处还布列着成排成队的重甲卫士。

在这些冲霄飞舟的簇拥中,一艘巨比鲲鹏的大舰惹眼无比,其上楼起七层,枪戟如林旌旗若云。

楼台顶层,百余杀气冲霄的将领静默肃立。正中帅旗下,铁铸大椅上渊停岳峙地傲坐一人,目闪精芒,不怒自威,正是七绝界怒部统帅怒天大将军。

在其左侧,一妇人雍容安坐,身笼长袍,面覆轻纱,仅露一双的妙目勾魂摄魄,不是四大司祭之首勾魂大司祭碧怜怜是谁。

“不是说巨竹堡最强的防御在东面么!”怒天大将军突喝。

将领群中一人慌忙出列,趴俯跪地,颤声答道:“回大将军,小子万万不敢胡言,巨竹堡东面机关密布,筑有明暗一十五座弩楼,确确是最强的防御方向。”

此人面青唇白,说话声细气促,原来是不久前方殁的千臂元圣之子柳长青。

“这又是怎么回事?”怒天大将军面色铁青地厉视前方,又有艘冲近巨竹堡的冲霄飞舟被一串艳丽光团连珠轰击,在空中打转挣扎,最终斜斜撞毁在堡壁上,爆出惊天巨响。

打造每一艘冲霄飞舟皆需无数宝瓶竹与及他珍罕材料,极其费工费时,此次为进攻巨竹堡动用的一百二十艘冲霄飞舟,几乎已是怒天大将军的全部家当,虽只损毁数艘,可也令之心疼无比。

“想必是当日妖女攻打巨竹堡,知晓南面防守薄弱,是以加强了防御。”柳长青身声俱抖。

碧怜怜点点头,对怒天大将军道:“我早说了,那妖女不可小觑。”

她声音低腻娇滴,又带着丝缕深蕴某种魔力的神秘沙哑,无比之诱惑撩人,柳长青神魂一酥,几欲循声望去,然只死死趴俯,哪敢抬头半分。

碧怜怜微抬臂膀,如乳凝就的一截白臂从裳袍中滑露了出来,玉指朝远处一点,慵懒道:“那些到处乱飞的绿色光团是什么?好厉害。”

“回大司祭,小子适才仔细瞧了,那个似乎不是巨竹堡的座基大弩。小子再三思索,想必是传说中巨竹堡的秘制大型利器——连珠弩车。其矢俱由上品宝瓶竹所制,刻有秘符,蕴蓄灵力,一旦发射密集迅猛,威力极其惊人,射距虽然不如座基大弩,但车身却能行走移动,可随时于各紧要之处进攻及布防,乃中短距离的攻防神器。”柳长青长长地说了一通,只怕答得不够详细。

“好东西,不知比起吾界的轰天霹雳孰强孰弱?”碧怜怜指拈兰花,自怜自赏地问。

“当是各有千秋,家父当日拿下巨竹堡时,曾经遍处搜寻这种攻防神器,可惜不曾缴获。今不知妖女从何寻来,加强了巨竹堡南面原本薄弱的防御,殊实可恨!”柳长青趁机为自己辩解。

“看来……”碧怜怜道:“从南面强攻不是个好选择。”

“幸好本帅没把宝押在这废物身上。”怒天大将军冷哼一声,抬眼望去,只见巨竹堡上空隐隐现出一群黑影,正从滚滚乌云里冉冉降下,赫是五十余艘冲霄飞舟,数量比巨竹堡南面更众。它们下降到某个高度,便全部悬停不动,似在等待着什么。

充斥整个巨竹谷的神秘鼓声随之清晰,无孔不入地穿透进所有人的胸膛,重重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碧怜怜眼睛一亮,笑道:“将军判断,上方才是巨竹堡的罩门么?”

“居高临下,从来就是兵家上算。”怒天大将军眯起虎目:“何况我有冲霄飞舟。”

就在这时,突闻天上嘶声异鸣,乌浊云中霞彩缤纷,映衬出一头巨禽的形影来,紧接着一个邪姬飞空而下,上笼覆乳璎珞,下着灯笼绸裤,身绕绫罗彩带,怀抱旌幢,有如散花天妃,却是碧怜怜座下八名魔刹女之一。

那魔刹女落到碧怜怜座前,急急低语禀报,似乎加持了某种传音秘法,旁人俱听不见。

碧怜怜静静听着,倏地妙目睁圆,眼底怒滔汹涌。

“怎么?”怒天大将军问。

碧怜怜酥胸起伏,须臾方道:“没事。待此间事了,本座自会解决。”

怒天大将军暗暗诧异,然却猜不破何事令这能弑神灭佛的大司祭如此恼怒。

“幸好已给他种下了阴阳锁,否则真叫这绝世宝贝给溜了……崔小玄呐崔小玄,到头来你还不是得乖乖地回我掌心里!”碧怜怜暗自庆幸,心神渐定。

忽有一将匆匆来到帅旗之前,大声道:“启禀大将军,各舰传报,一十三架轰天霹雳已经全部架设完毕!”

怒天大将军眯目望了望远方的巨竹堡,沉声道:“开始。”

旁侧怒部四尉之一的风尉即时打了个手势。

“准备发射!”一名传令官高声长呼,疾风烈火般舞动手中令旗。

军令如山倒,登见周围各舰忙乱起来。一架架高巨如塔的轰天霹雳纷纷开弦,赤裸上体的炮手们呼号着拉开长达五、六丈的投臂,填弹手们则迅速推上一车车黑漆漆的物事,将之填倒进弹碗之中,在每架轰天霹雳旁的邪术法师们念念有词舞动法器,开始为即将发射的“弹药”加持各种诡谲的邪力……

“发射!”传令官嘶声厉吼,重重地挥了下令旗,旋听十余声沉闷的弦击声响,一十三架轰天霹雳投臂齐甩,一团团漆黑的球状物给高高抛起,夹着呼啸着朝巨竹堡飞去,飞掠途中,那些球状物忽尔现出道道裂纹,纹缝之内暗赤涌动,有如沸腾滚涌的岩浆,丑怖无比。

巨竹堡巍峨如峰,远远望去,却像是一根朝天矗立的巨大圆柱,于竹海中直插云端。为利于防御,四壁刀削斧凿般陡峭,直至百余丈之上方开始有些许可以立足的平台,上座弩楼、箭塔、观测岗哨等建筑,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片陷阱密布的宝瓶竹林。

然而,巨竹堡最大、最广阔的平台在其顶部,也就是当日小玄随婀妍潜入堡内时经过的雨梦台。

此时的雨梦台依旧美如诗画,但氛围已迥然不同,仔细望去,可见竹廊下、竹林中挤满了一队队有首无面的机关枪卒及十余只体形魁巨的刀螳螂。

坐镇雨梦台的乃无尽宫四健将其一的离九命,他正蹲在茂密的竹丛当中,有些烦闷地盯着天空,那些从滚涌的乌云里钻出来的数十艘巨大飞船仿佛已经压到了头顶,令人几欲窒息,更要命的是那一浪浪神秘诡异的鼓声,叫他心神无宁。

“他奶奶的,磨蹭个鸟,快快下来跟老子厮杀啊!”离九命低声咒骂,猛然惊觉心中的惶悸不安,真气疾提,八根比刀锋利的爪甲立从覆掌下张出,泛起幽幽晕芒,再瞧四周,林中到处是枪卒,附近还有三只体态充满力感的刀螳螂。上次攻打巨竹堡时,他已曾跟这些用竹子做成的奇异家伙较量过,深知它们的能耐与厉害,这才安心了些许。

“这么多比厕石还硬的家伙,够七邪秽物喝一壶了!”离九命咧嘴自语,然就此刻,突然闻数声从未听过的奇异呼啸,心头倏掠起一抹无比强烈的寒悚,迅抬起头,只见空中飞来十余黑点,看似缓慢,孰料眨眼便掠至树梢,每个赫有丈许之径,急朝旁一滚,脚尖蹬地再斜里蹿出,猛听惊天巨响,地动山摇中一浪热辣的巨力从后追来,竟将他整个人推得离地飞起。

离九命乃山猫成精,曾师从异人,身手疾迅非常,这一滚一蹿已离原地七、八丈远,不想仍被爆炸波及,飞扑落地,竟还收不住势,又滚出数丈方止,狼狈爬起,只觉周身气血翻腾,再摸背后,惊察衣服已给撕去大片。

他骇然回望,只见团团恶物呼啸砸落,引发一片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几将竹林掀翻,震得整座巨竹堡都颤抖起来,可怖的是这还没完,又见面目全非的竹林中沸腾起来,千百颗通体裹着赤焰的碎石自爆炸中飞出,带着嗡嗡厉鸣有如受惊狂蜂般四下奔窜,纷纷撞在那些枪卒及刀螳螂身上,有的甚至钻入体内,再又引发无数小型爆炸,燃起熊熊烈焰。

打造枪卒与刀螳螂的主要材料皆是宝瓶竹,不但坚胜金铁,且水火难侵,然而碰上这种无孔不入的猛烈爆炸及燃烧,登时肢离破碎,残片碎块上还粘附着团团不肯熄灭的艳紫奇焰。

原来轰天霹雳的每发弹石里面皆藏了上百颗霹雳矶,这种罕见的异物不但能产生爆炸,还能引发燃烧,再又加持了七绝界邪术法师的邪法,火中蕴毒,粘附性极强。宝瓶竹虽然抗火,但给烧烤久了,机关怪物们的关节、绳索等薄弱部位也难以承受,纷纷崩裂、断裂进而肢解。

转眼间,埋伏竹林中的枪卒及刀螳螂倒下大半,战力尽失。

“操你奶的!什么鬼玩意!”离九命惊怒交集,猛闻顶上啸声再响,抬头望去,又见十数恶物破空飞来,不禁胆破心寒,调头便逃,钻入通往堡内的门洞。

猛烈的爆炸在另一片竹林中发生,惊起数百只机关战鹰,大部已经破缺不全,躯体上几乎都粘附着火焰,片刻后有些战鹰开始盘旋坠落,损毁近逾三成。

离九命掠入门中,沿一条凌空而架的竹木旋梯朝下疾奔,忽闻有人高喝:“老猫,你怎么跑下来了?”

离九命抬眼望去,见前面一处平台上立着两排枪卒及数只剑将军,为首肥矮一将,正是老搭档藏千刺,心神稍定,叫道:“大大不妙!七绝邪秽不知弄来什么恶物,雷霆一般,把堡顶都掀翻了,好生骇人,眼下四处是火,呆不住人哩!”

藏千刺道:“这下边都听见声响了,果然厉害,老子此处守着,你快去星天殿禀报宫主!”

“千万当心,我适才见天上悬着四、五十只大船,怕是就要下来了!”离九命喘道。

“哼!”藏千刺一挥悬挂臂上的长钉大盾,恶狠狠道:“倘敢下来,定叫它们有来无回!”

离九命继朝前掠,辗转数地,终于到了星天殿,迳从大群妖兵妖将当中疾穿而过,奔入廊台正中一座宏巨的圆形殿宇,正是巨竹堡的心脏——星天殿。

“宫主在哪?”离九命高呼,猛然怔住。

只见殿内满是妖王精首,绝影大王、拔山大王、啄日大王、金甲大帅、程石亦、门隐子、步盗翼及土地乔三等人正面色凝重地环立在一张巨大圆台周围。

圆台十分奇异,台面或平或斜地躺置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铜镜,镜沿纹饰精细繁丽,铸刻着日月星辰,所有镜面皆投射出抹抹浓淡不一的青辉,于圆台上方交织出一副立体的影像,赫是巨竹堡顶的景象。

影像俱呈青色,只是明暗各异,然却呈现出无比清晰的画面,猛烈的爆炸仍在雨梦台肆虐,到处燃烧着熊熊大火,支离破碎的机关兵将尸横遍野。

离九命目瞪口呆。

“慌什么!”采缤纷朝他轻叱了一声。

离九命循声望去,便瞧见了云发盘束一袭紫袍的婀妍,楚纯、紫儿、碧儿、采缤纷众姝俱立其侧,这才如梦初醒地叫道:“不好了!堡顶……”

“知道了。”婀妍不动声色地截住,定晴注视着圆台上方的庞大影像。

“这便是星天井栏鉴?”在婀妍旁侧一个老叟忽然开口,声音细弱暗哑。

此叟鹤发霜须,伛偻着背,手柱一根怪首长杖,瘦弱有如将熄之烛,然其目蕴异芒,周身似隐于一股难以言述的妖谲气息之中,身后静立数名随从,俱是精怪异人。

“嗯。”婀妍点头。

“此宝真能观摄周天气象诸界景观?”老叟继问。

“这是外界的夸大之词,此鉴不过瞧得远点罢了。”婀妍淡淡道。

“神物!神物!巨竹谷机关技艺真是独步天地。”老叟大赞。

“云先生过誉,此鉴有极多地方到不得的,而且极耗地华,实乃奢侈糜费之物。”婀妍道。

老叟听了,却仍赞叹:“早闻此鉴之玄妙,今日一见,果非虚传。”

原来此叟正是万劫真君麾下四大智囊其一云叟云谷子,大妖界王国建国后,专侍真君长子元一太子,于妖界位尊望重。

“可惜此鉴须与太碧阴脉连接贯通,方起能效,永远离不得巨竹堡。”婀妍有意无意道。

云谷子眼皮微微一跳,转瞬复常。

婀妍扳动台沿机关,旋见圆台上大小铜镜的平斜角度纷纷改换,上方的立体影像也随之变幻,视角由近拉远,画面中的雨梦台迅速变小,进而呈现出整座巨竹堡来,非但如此,从四面八方进攻的冲霄飞舟也尽数落入画面之中,数目与远近无不清晰明了。

“看来,七邪秽物真正的主攻方向是在上方。”云谷子目视巨竹堡上空。

数十艘前嵌撞角的长巨战舰高悬空中,影像轮廓清晰无比,正是七绝界的大型战争利器冲霄飞舟。

“怒天果然了得,一下子便找到了巨竹堡的罩门。”婀妍微微一叹。

“不善用兵,七绝界又岂会将兵权重予此人。”云谷子捋须道。

“可恨他们有冲霄飞舟!”紫儿嗔恼道。

“否则就是找到巨竹堡的罩门也奈何不了我们!”碧儿接道。

“若是巨竹谷仍给他们继续占着,七绝界的冲霄飞舟只会越来越多。”婀妍凝眉道。

就于此刻,又一波攻击来到,轰天霹雳密集轰击在巨竹堡南面的外壁上,引发大片猛烈爆炸,天崩地裂中焰光烈火四下掀迸。

星天井栏鉴投射的影像剧烈波动起来,画面一阵扭曲模糊,人人足底震动,仿佛整座巨竹堡都在颤抖。

这轮猛烈的爆炸过后,南面数座极为坚固的箭塔弩楼竟给轰得没了轮廓,附近的暗堡密道也坍塌了不少。

众妖王怪首面上无不微微变色,又见大片起防护功用的宝瓶竹林燃起了熊熊大火,埋伏林中的许多兽兵妖将四下奔逃,成群成批地倒下。

拔山大王脸面十分难看,守在那里的大部都是他的属下。

“好家伙!敢情这便是轰天霹雳了!”金甲大帅咂咂舌。

婀妍微点了下头。

拔山大王心疼如绞地骂道:“操了!那些乱飞乱窜的鬼玩意倒底是啥?”

“是霹雳矶,非凡间之物,其性之烈远胜寻常硝磺,一颗数爆,且其焰入水不熄,轰天霹雳便是因此物而威力惊人。”楚纯道。

绝影大王道:“听闻霹雳矶只在炎洲卧雷山雷祖谷有产,珍稀非常,又有上古灵兽守护,想不到七邪界竟能搞到如此之多。”

婀妍忽问:“云先生,除了怒天,此次来的都还有谁?”

云谷子微侧过脸,对随从中一人道:“夜影,你来将七绝界此次动用的人马报与宫主。”

只见那人脸覆一张线条简洁的描花面具,长发及臀身段婀娜,显然是个女子。她踏前半步,朗声道:“七绝界今趟来犯,共结集雷霆怒鼓五百,磐石卫八百,邪尸三千,邪甲两万;大型兵器有冲霄飞舟一百二十艘,轰天霹雳一十三架。”

众人动容,窃窃私语。

“三千邪尸两万邪甲,再加上一十三架轰天霹雳,这咋吃得消?”

“那八百磐石卫更是厉害,听闻个个力无大无穷,不但刀枪难坏,术法也难侵!”

“你们不知,那五百雷霆怒鼓才是最最可怕之物,七绝邪兵于鼓声催激之下个个狂勇百倍不灭不休,更能震慑敌军。听闻天庭两度讨伐七邪界无果,便是坏在此物手里!”

“看来七绝界今次志在必得啊!”

“来得真快,如此规模的反击竟然两天就完成了,七邪界的集结速度真是令人吃惊。”

“这便是冲霄飞舟的厉害啊!船那么大,还能飞,去哪不快!”

众妖王精首当中不乏身经百战之人,却还没哪个经历过这等大阵仗。

程石亦心忖:“云州交战双方兵将之数加起来远超此处,然却无冲霄飞舟、轰天霹雳及雷霆怒鼓这等利器。”

夜影稍顿了一下,接道:“此次挂帅的乃是七将军之首怒天大将军,统携七部精锐。其中怒部四尉、五先锋倾巢俱出。余者有妒部双绝、欲部三奇、恨部四破、虐部七残、傲部九异及贪部十怪!”

众妖王精首早就听闻过当中许多邪煞的名头,各有所忌,不禁暗吸凉气。

夜影继道:“此外,尚有四大司祭之首勾魂邪姬碧怜怜、妒部之首三首邪姬及傲部之首凌傲天亲临押阵!”

众妖王精首愈听愈惊,中有人暗暗生疑:“不知此人是谁?竟能将七绝界来犯之兵知晓得一清二楚?”

楚纯在婀妍耳畔悄声道:“七邪界的底细,太子的人怎能知道的这般明晰?”

婀妍微摇了下头,眉心轻蹙。

“碧怜怜?”啄日大王倏地怪声秽笑:“早就听说这尤物啦,今趟正好一会,不定擒着,拿回山去当做炉鼎,岂非妙哉!到时你们都别跟老子抢。”

不想旁边的绝影大王阴阳怪气道:“你最好还是求神拜佛别碰上这只毒蝎子,吃她一尾巴定叫你欲仙欲死!”

“欲仙欲死?只怕是死去活来求死不能吧。”另一边的步盗翼亦冷冷嘲讽。

“一个骚婆娘,当真这等厉害?”啄日大王哼道,语调轻屑,语气却有些软了。

“三首邪姬与凌傲天都极其棘手,那蝎子更是个大麻烦。”云谷子给了个肯定的答案,面现忧戚之色,环视周遭道:“此处只怕无人是其对手。”

众妖王怪首皆知这云叟的来头,晓得非那信口开河之人,个个心中凛然,有的已是悄萌去意。

(第七回)各出奇兵

四下一阵沉寂。

婀妍黛眉微挑,转望身侧,目光落到一直没开口的门隐子脸上。

门隐子似是有点无可奈何,忽道:“此魔若来,山人便与之一会。”

云谷子甚感意外,眯眼望去,道:“这位是?”

“祖洲门隐子大师。”婀妍淡淡道,傲色隐现。

“哦……”云谷子微一动容,笑道:“原来是门隐子大师,久闻祖洲十隐俱是世外高人,个个皆有独步天地的奇学,若说此处有人能与那只蝎子一战,怕是当真只有大师了。”

门隐子不语,似是懒得言语。

祖洲散仙万千隐者无数,中有佼者号为十隐,个个皆有鬼神莫及的奇学异技。

云谷子点点头,转朝婀妍道:“看来所传非虚,宫主这两年果然网罗了不少高人啊。”

婀妍只是微微一笑。

楚纯忽道:“倘再加上我娘,定能稳制那蝎子。”

“哦?”云谷子转首。

“栖霞湾雪羽娘娘。”婀妍代答。

云谷子即道:“莫不是数十年前突从辟邪宫出走的四宫主雪羽仙楚静妤?”

“正是。”婀妍应。

“一盏八景炼魔灯,五口雪魄神剑,亦是了得高人。”云谷子若有所思道:“如此无惧那只毒蝎子矣!”

婀妍转向楚纯问:“静姨什么时候能到?”

“若无羁绊,今儿应该就能赶到谷中,她说好久没看到你了……”楚纯笑道:“忒想瞧瞧你是不是变得更美貌哩。”

婀妍展颜:“静姨能来,这边就稳当多了。”

楚纯道:“你这么大的事,她是一定要来的。”

此时忽有两名背负长剑、容颜俏丽的绿衣少女快步入殿,疾行至婀妍身后方止,却是婀妍贴身女卫当中两个,皆为灵竹成精,一名翠雨,一唤水枝。

婀妍稍略侧首,问:“怎样?”

翠雨道:“赶个整宵,已将谷中各村族人迁入堡内,眼下正在安顿。谷南千曲洞祖灵婆婆也来了,说要见宫主。”

婀妍微一动容,道:“你们请她老人家先到我阁中歇息,不可分毫待慢,我过会便过去。”说罢望向水枝。

水枝压低声道:“阿绣说,崔公子仍然未归。”

婀妍不再言语,面容隐有忧色,摆了下手,二女勿勿离去。

众妖王怪首心中稍定,正各自低语说话,突见星天井栏鉴投射出影像大变,巨竹堡上空的数十艘冲霄飞舟并肩齐降,直压至堡顶十余丈处,猛然从船腹窗口中飞掠出千百道影子,铺天盖地疾扑而下。

“终于下来了……”楚纯轻吸了口气道:“是虐部的邪尸兵。”

众人旋又紧张起来,眼睛齐盯台上影像。

只见机关战鹰迎空而上,尽管犀利异常,但经数轮轰天霹雳损毁,此时只剩三百余只,数量与遍空飞纵的邪尸相差甚远。

冲霄飞舟越降越低,一阵奇异鼓声隐隐传来,突然又有大批兵将自船舱鱼贯跃出,个个厚盔重甲魔煞一般,数量比邪尸更多数倍,于飞降中依旧保持整齐的队列,蔚为奇观。

“这定是怒部的邪甲了!他娘的,这么多!”绝影大王面色铁青。

此时机关战鹰已被充任先锋的邪尸清除大部,再无力量抗击这密密麻麻的邪甲将士。

“堡顶怕是顶不住了。”采缤纷焦急道,转望婀妍:“不如将后备的连珠弩车调上去?看看能否打下那些冲霄飞舟!”

“请宫主拨几只恐怖之足,属下上去杀它个屁滚尿流!”步盗翼厉声请命,他身手非凡,性情勇烈,一直是婀妍麾下最彪悍的猛将。

婀妍却微摇了下头。

“堡顶暴露在轰天霹雳之下,绝对不是个好战场。”云谷子捋须缓缓道。

婀妍道:“从雨梦台下来,便是九天旋梯,那里枝连几个小廊台,既狭又窄,只有藏千刺率百余枪卒把守,也是难以抵挡。”

众人齐望着她,静待下文。

婀妍扳动机关把手,圆台上的影像迅速变换,眨眼聚焦到一处,但见数座廊台亘连的悬空楼阁巍峨矗立,前方正中伸出一条长逾三、四十丈的竹木拱桥,连接对面的临渊高崖,势极险绝。

婀妍道:“此处是飞仙阁,跃虹桥,乃从堡顶下到巨竹堡心腹的必经之处。跃虹桥十分长窄,飞仙阁却甚是广阔,原为物器总库,今已将物资转移,能屯过千兵将,配以箭矢弩炮,以面打点,可破敌无数,万不得已之时,还可断桥阻敌。”

“嗯,的确易守难攻……”云谷子眯眼细瞧片刻,蓦地重重点首:“便是这里了!”

“各部听令!”婀妍轻喝,不怒而威。

一条极长的蜿蜒通道内,七邪兵将有如怒潮灌涌,将栽种其中的娇花秀草践踏得七零八落。

通道十分高阔,平日可供两只恐怖之足并肩而行,但此刻却显得拥挤无比。

无数脸覆面具手执长兵的邪甲士兵紧挤贴靠,几乎是不能自主地被顶着前进。通道上方垂落的藤蔓间还攀满了狰狞可怖的虐部邪尸,它们则是依仗疾捷的身手向前纵跃飞窜,速度要比底下的邪甲快上许多。

突然间,通道内一阵骚动,邪甲们你推我挤,纷纷朝两旁拚命躲避,硬生生腾让出一片空间。

旋见一魔头大步行至,其目血赤,手提斑斓巨杵,杵上纹铸的厉鬼恶煞似乎腾跃欲动,散发出波波令人窒息的威煞,正是傲部统帅凌傲天。

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九名邪将,体貌兵甲各异,面上一色的狞厉狠傲,却是傲部精锐——黄泉九异。

凌傲天眉心微拧,突骂道:“怒部的杂碎怎么这般没用?冲了半天还堵在他娘的鸟道里!”

他与怒天大将军同为各部之首,本该平起平坐,今次却给元老会派来充当副手,心中已是愤愤不平,此时再被怒天大将军遣为前部,越感羞恼忿怒。

自堡顶一路攻下来,他不顾一切地催军死冲,目睹成群成队的邪甲将士被陷阱与机关无情吞噬,震惊之余,心中却是着实痛快。

邪甲军为七绝界最强大的部队,但这些年来一直由怒天大将军全权统率,已近乎变成了他的私人家当,这也正是怒天大将军能隐隐成为七大将军之首的主要原因。

“居然敢对本座指手画脚,那我就让你的邪甲军填平巨竹堡的所有陷阱,把你的家当通通拼光赔光!”凌傲天幸灾乐祸地忖。

前面一段挤满了更多的邪甲将士,尽管他们也想为这可怖的首领腾出空间,但实在已是无处可去。

“怎么不动了?”凌傲天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怯畏者死!统统给我冲!”当即提步奔出,人尚未至,便似有只无形巨手猛然推出,将前方的大群邪甲掀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空档。

傲部九异紧随其后,势不可挡。

凌傲天疾掠了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一行人已经奔出了通道。

赫见前方拦着道宽逾三、四十丈的巨大深渊,深渊的对岸悬空矗立着数座高低不一、廊台亘连的宏伟楼阁,而己方这边仅有一片狭长的立足之地,早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部将士,凌傲天这么猝不及防地冲出,登将数十个站在崖边的邪甲士兵挤跌落深渊中去。

连接两边崖岸的是一条极长的竹木拱桥,此时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大群邪甲邪尸给以恐怖之足为首的大批机关怪物堵在桥中厮杀,肢飞颅碎间,不断有邪甲邪尸或机关怪物从桥上摔出跌落,坠入深不见底的渊中。

在桥头这边,一员胯骑豹形焰兽、手擎火焰大旗的邪将在前沿督战,厉声催促各部将士向前冲,正是怒天大将军麾下四尉其一的火尉。

但是任之如何喝斥催逼,大军也难以再进一步。

眼前景状,饶是凌傲天也给震撼了一下。

“怎么回事?”凌傲天怒道。

火尉这才发觉他的到来,大声应道:“此地易守难攻,吾方兵将虽众,但于此处却是无法展开。加之敌军有太碧阴脉相助,顽勇非常,实难一举击破!”

凌傲天瞄了眼横在前面的深渊。

渊底是一片模糊的翠绿,阵阵似有若无的神秘气息正升腾而起,由浓渐淡,将巨竹堡内部的巨大空间全都染沐上一层薄薄的青辉。

若是常人至此,这时定会觉得气爽神怡,而凌傲天却感极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烦躁厌恶。

他知道,太碧阴脉吐出的息华隐蕴祛邪除秽之功,七绝界中除了那个常服成精的千臂怪物,其他人都绝不会喜欢这里。可恼的是,他还从柳长青口中得知,由宝瓶竹打造的机关怪物们在太碧息华的沐浴中战斗力与抗击力会成倍的提高。

凌傲天眉头紧锁,抬目朝桥上望去。

数只体形巨大的恐怖之足正拦在桥中央,有如堤坝般堵住了七绝兵将潮水似的冲击。在它们当中还有一只漆着虎纹、状似蜘蛛且体形比恐怖之足还要高巨的虎蛛战车,车上立着一对娇艳可人的霓裳妖精,紫裳的使一对银芒流荡的宝环,碧裳的手执两朵团花状的奇形兵器,挥抹间丽辉四吐,姿妙若舞,美不胜收。

怒部怒、愤、愠、恼、忿五大先锋早已冲到了桥上,结阵攻杀,却仍久夺不下。

怒、愠二将的手臂本已给易寻烟连根废去,却不知此时为何完好如初,似更强猛。

他们拼尽全力,好不容易突破虎蛛战车八根可怖刀臂的拦截阻击,兵刃甚至砸砍中了虎蛛战车的肢体,只见火星迸溅,但就是无法将之击破损毁,眨眼又给刀雨般戳来的八根长臂杀退。

忿将心口还给紫裳妖精的凌空追至宝环狠砸了一下,喷出大口鲜血。

“虎蛛战车,果然名不虚传。”凌傲天心道:“难怪巨竹谷不过弹丸之地,却令诸界垂涎!”

五先锋恼得连出秽语,纷纷怒骂。

战车上的两个妖精却杀得兴高采烈,于刀光剑影中娇嗔笑闹,形同嬉戏。

“那两个小贱人是谁?”凌傲天森然问。

“瞧其形貌兵器,当是缤纷谷紫碧双蝶,千幻娘娘门下。”火尉答。

凌傲天环顾四下,见各部兵将源源不断地自通道涌出,将崖边挤得针扎难下,不禁暗暗焦灼。

这时一队邪尸在数名虐部悍将的率领下,仗着疾捷的身手自桥底攀窜而过,出其不意地杀上了对面崖岸。孰知才一探头就见碧芒疾飞,电光石火间即被藏于楼台高处的数只连珠弩车射倒大半,百余侥幸躲过的邪尸继续前掠,竟又闯进入布满锋锐竹标的陷阱阵中,剩下的十余邪尸眼见就要冲到楼台跟前,赫闻杀声大作,早被伏于旁侧林中的数百兽兵团团围住,一顿毫不留情地屠戮,转眼尽墨。

凌傲天脸色更加难看,尽管邪尸同邪甲一样都不是自己的部属,但如损耗太过,难免会伤及七绝界的元气,骤将七煞鞭尸杵一挥,寒声喝道:“你们一齐上去,把桥给我打通!”

在他旁侧的九将狞厉应诺,纷纷运提邪功,周身异芒窜掠,各执兵刃电般纵出。

桥上的紫碧双姝只攻不守,居然完全不睬自身破绽。

一名手擎大戟的怒甲将领连挑数名机关枪卒,千辛万苦冲到她们跟前,倏见青影电掠,蓦然通体剧震,胸膛已被虎蛛战车一条尖利如刃的利腿连甲洞穿,高挑空中,再远远地甩飞出去。

“真是好东西!有这大怪物当坐骑,就根本不用操心什么防守嘛!”碧儿兴奋叫道。

“嗯!真真爽利,回头跟婀妍讨两只耍耍!听缤纷说,她前日送了许多机关怪物给小白呢。”紫儿应,右掌突放,手中宝环突地化做一抹银亮弧光,结结实实地砸在掠空扑来的一个邪尸脸上。

虎蛛战车作为攻城掠地的大型兵器,耗费的材料与工夫多得惊人。它与恐怖之足一样,每当出现在战场之上,往往顷刻之间就能使敌人恐慌溃败。

因此,它们都是将帅们梦寐以求的战争利器。

奉天侯程兆琦一直与巨竹谷交好,这次又派遣儿子助婀妍夺回巨竹堡,个中的重要原由无非是想要得到虎蛛战车、恐怖之足这样的机关神器。

虎蛛战车的防御能力更在以搏杀为主的恐怖之足之上,此时沐浴于太碧息华之中,战力及防御更是成倍提升,这对于喜攻厌守的紫碧姐妹来说,着实是无比合意的坐骑。

邪尸邪甲乃七绝界用死尸以秘法炼化的杀人器具,虎蛛战车与恐怖之足发出的独异威煞对它们并不起多大的作用,但是虎蛛战车八根长达数丈的刀臂令它们难以逾越,就算偶有侥幸摸近的,也根本奈何不了虎蛛战车坚胜金铁的躯体。

五先锋从来自视甚高,深信如非有那可恶的蛛形战车相助,他们早就将这对小妖精撕成碎片了。

“他娘的,这丑怪到底是啥东西?捣不碎砸不烂的!”愠将怒骂,链锤疾贯,击飞了旁边一个枪卒的头。

姐妹俩难得这般威风,正在战车上得意洋洋,紫儿啐了口道:“就你们这模样也敢说它丑?”

碧儿接住笑骂:“它就是你们这帮丑八怪的祖宗爷爷!”

“气杀老子!气杀老子!老子今日定要撕了你们这两只刁嘴儿!”恼将怒不可遏,骤将功力催鼓至极限,炸喝一声拔地纵起,高擎狼牙巨棒照紫碧双姝雷霆砸落。

点过灵的虎蛛战车立时察觉了威胁,一腿倏地望空撩起,有如长枪利刃疾戳来敌。

恼将此番暗预防备,当即横棒胸前稳稳地格住蛛腿,正欲发劲将之绞断,孰料虎蛛战车竟然活物般仰起身来,前侧四腿连珠刺出,记记疾似闪电。

恼将惊怒交集,急忙左砸右挡,然而人在半空,不比地上实在,一时给杀得手忙却乱,正感有些招架不住之际,忽见面前裳带飘舞,碧儿的娇媚笑靥已现眼前。

恼将心叫不好,奋力收棒回防,蓦地胸腹一片辣痛,兔起鹘落间不知已给削割了多少下,惨嚎坠落,重重地摔砸在两个怒甲身上。

“怎么一下子就蔫啦?”碧儿咯咯娇笑,娇躯缓旋,曼妙若舞地落回车上,啜唇将花团上沾染的鲜血轻轻吹去,葱指扳动花萼机关,锋利如刃的蓝色花瓣缓缓收合,仍归复做团花之状。

恼将修习“怒之绝”已达四重天之境,不但能以暴怒状态大幅提升战力,还能驱除恐惧与疼痛,不想连连催鼓真气,胸腹剧痛不但丝毫未减,伤处且还丝丝发痒,他一跃而起,抬脚将两个被砸翻的倒霉怒甲踢出老远,惊怒喝道:“死丫头!你在兵器上做了什么手脚?”

碧儿嘴上哪肯吃亏,笑嘻嘻道:“死蠢猪,姑奶奶花瓣上淬了点虚照境的妙药而已,专门蚀筋销骨,瞧你还硬不硬得起来!”

恼将惊得浑身冒汗,不知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四下突然微微一暗,虎蛛战车周围的十余只枪卒纷纷莫名其妙地支离破碎,又听爆裂声迭响,一只恐怖之足也猛然扑地,右侧数臂齐给击断,数条缠绕邪恶气息的影子飘浮着围住了紫碧双姝。

虎蛛战车刀臂一抬,疾朝最近的影子戳去,不想非但没中,影子竟还贴着长长刀臂游绕而上,魑魅般直袭紫碧双姝。

“小心!”紫儿急呼一声,姐妹俩兵刃齐递,孰知心头倏的生悸,手上登时慢了瞬息,皆击了个空。

影子自姐妹俩中间的空隙疾掠而过,发出阴测测地一声怪笑。

姐妹俩花容失色,迅速对视一眼,紫儿惊问:“伤哪儿了?”

碧儿应:“没啊。”话音方落忽地云发散坠,一抹细细鲜血自额角流淌下来。

紫儿一惊,正要过去救护,蓦感肩头辣痛,扭头瞧去,赫见肩际衣服已给割破,肌肤上划了长长一道,鲜血正从伤口涌溢而出,于雪白中格外鲜艳。

从四面八方袭至的诡异威煞锁罩住了她们。

姐妹俩这才看清周围飘浮着九个悍异邪将,其中一个独目邪将舌舐手中奇兵刃锋,怪笑道:“好甜的血,真个人美血也美。”

“好久没碰见这么水嫩的娃儿了,还是一双的,可惜无暇捉活的。”另一秃头邪将秽语道,声音尖颤残破,难听得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虎蛛战车竟然防不住这些家伙!”紫碧双姝惊怒交加,谁知心头又悸,不觉浑身发软。

碧儿伤在头上,却捂胸颤哼道:“姐,我……我心口怎么好难受……”

紫儿也觉不对,失声道:“这几个家伙的威煞有古怪!”

“小丫头,可晓得我等是谁么?”一个面色坟白的邪将阴笑道。

就在这时,突闻数声长啸,由远至近,有人大声叫唤。

“黄泉九异是么?”离九命的声音。

“姑娘们莫慌,待本帅来会会他们!”金甲大帅的声音。

“这么多高人,却来欺付小孩子做什么!”追日大王的声音。

“妹子莫慌,老子来收拾这些杂碎!”藏千刺的声音。

姐妹俩心中大定。

“哥哥们快来,让这些邪秽见识见识我们虚照境无尽宫的厉害!”碧儿雀跃喊道。

浊厚的乌云仿佛承受不住重量继续下沉,已几乎触到了巨竹堡顶,四下越发模糊昏暗,悬停雨花台上的冲霄飞舟群间频见小艇穿梭,各处战报流水般传回七绝大军的旗舰。

一员将领正跪伏在怒天大将军座前,大声报道:“启禀大将军,巨竹堡南面已被我军突破,共折损冲霄飞舟六艘,怒甲九百余人,电尉大人同贪部十怪正率部向纵深进袭!另恨部四破已在巨竹堡东北方向登陆,正在搜寻入口。”

怒天大将军微点了下头,神情满意。

紧接又有一将上前禀报:“火尉大人率五先锋及各部精锐已攻克雨梦台、九天旋梯及神工坊,歼敌无数。只是巨竹堡内部陷阱及机关密布,我军进展艰难,伤亡甚众。”

“折损多少?”怒天大将军沉声问。

“我部甲士伤亡约近四千,其余六部尚未统计。”将领大声回答。

“四千?”怒天大将军轻喝,如岩粗砺的面肌牵动了一下,震怒之色掠过眼眸。

“怎会伤亡这么多?”旁边的碧怜怜也微微动容。

“此时前出到何处?”怒天大将军继问。

“我军眼下给阻于飞仙阁,敌军倚仗天险负隅顽抗,傲部凌将军正率九异助攻。火尉大人命末将来报,言飞仙阁地势险恶,我军无法展开,只怕一时难以攻克,请求大将军另拨精兵增援。”将领回答。

“废物!没用的东西!”怒天大将军重重地拍了下扶手,如山威煞四迸而出,压得众将呼吸几窒。

楼台上一时鸦雀无声。

跪伏一旁的柳长青鼓起勇气道:“禀报大将军,飞仙阁前有阔达三、四十丈的深渊,地势险绝易守难攻。其处又是太碧阴脉吐息最盛之地,巨竹堡的机关兵将在那里如虎添翼战力倍增。再者飞仙阁乃巨竹堡器物总库,存放物资极多,敌军势必拚死据守,一时相持也是无可奈何。”

怒部四尉之一的风尉忽道:“不如将五百雷霆怒鼓拉进去,定可振我慑敌,荡平顽敌!”

柳长青却道:“不妥,飞仙阁对岸只有弹丸之地,我军本就难以展开,再把雷霆怒鼓拉进去也是摆放不下。”

“你有何策?”怒天大将军盯着他道。

“只有将太碧阴脉暂时封堵,令巨竹堡中的机关妖兵战力剧降,方可重挫敌军。”柳长青答。

怒天大将军沉吟片刻,转望向碧怜怜,微笑道:“这就有劳碧大司祭了,眼下巨竹堡摇摇欲坠,大司祭正可趁势进击。”

“好吧,即然答应过将军,本座就走一遭。”碧怜怜娇慵地伸了个懒腰,风姿万千地站起身来。

“本帅就等大司祭的好消息,只要封堵住太碧阴脉,拿下巨竹堡便是十拿九稳的事,大司祭可谓功居至首!”怒天大将军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道。

“这人带路是么?”碧怜怜瞟了眼柳长青。

柳长青闻言,心头骤又一荡,只是怎也不敢抬头。

怒天大将军点了下头,朝柳长青喝道:“你可当心了,此程若有稍许差池,自个提头来见!”

柳长青迭声应诺。

怒天大将军想了想,又转对碧怜怜道:“大司祭深入巨竹堡腹地,殊是凶险,让狄三首与你同去如何?”

“不必!本座说过只带自己的人手。”碧怜怜冷冷应,微侧螓首:“唤魇鸢下来。”

旁边的魔刹女立时低声念颂,接又摇动手中旌幢,旋见高处风流云涌,四头通体斑斓翎羽绚丽的巨大奇禽破云而出,急速飞来。

巨禽背上分立着七名艳姬,手执香炉、翎扇、花篮、纹壶、珊瑚、香囊、铜镜等宝器,个个璎珞覆乳,绸裤垂胯,身飘绫罗彩带,天妃魔女一般。

碧怜怜褪下外袍,露出了内里的碧落霞飞,刹那光影流荡,映耀得舰楼之上绚丽缤纷。

柳长青再也按奈不住,不顾一切地猛抬起头,岂知仅只瞧见面纱上方那一对勾魂摄魄的妙目,周身骨头便已寸寸酥化。

(第八回)役妖令

星天殿大厅。

婀妍依旧立于星天井栏鉴前,周围的妖王精首已寥寥无几。

“这样下去有点不妙啊……”云谷子盯着星天井栏鉴投射出的庞大影像:“上方已给击破,南面怕是也守不住了,再让轰天霹雳肆虐下去,其他各处亦势必难保。”

“还有那些雷霆怒鼓,当年天庭大军已在它们手里栽了跟头。”楚纯指着影像中巨竹堡上空的庞大舰群道。

“等它们下来,堡内的七绝邪秽会更加疯狂!”彩缤纷接道,脸色有点发白。

“当想办法尽快将这两大威胁清除掉。”云谷子眯眼道。

婀妍掠了眼左右,没有开口。

拔山、绝影、啄日三大妖王及金甲大帅诸强已给拨往各个紧要之处,门隐子则坐镇太碧阴脉,她原本还觉麾下人强马壮,此际却忽然有种捉襟见肘之感。

“不如我去偷袭,把那些轰天霹雳和雷霆怒鼓通通砸了!”步盗翼发狠道。

“不行,你去无异飞蛾投火。”婀妍摇头。

楚纯想了想,道:“那我去吧。”

婀妍道:“你更不能去,万一有什闪失,我怎跟静姨交待。”

静立一旁的程石亦忽然开口:“不如在下去。”

婀妍微笑道:“程将军此番援手攻打巨竹堡,小女子已是感激不尽,眼下虽然危急,但岂可让将军再涉凶险。”

程石亦正色道:“少谷主万莫客气,驰骋沙场,岂畏洒血。在下既奉家父之命前来援手,自当有始有终,倘若巨竹堡得而复失,此前努力俱成流水。”

“将军自是骁勇,不过此策尚须仔细斟酌。”婀妍扳动机关,将星天井栏鉴投射的影像调向远方,接道:“你们瞧,轰天霹雳就摆在旗舰周围,防卫必定非同小可,若是碧怜怜或三首邪姬在那,你们谁都不是对手,况且还有怒天亲自坐镇。”

众人默然。

勾魂邪姬碧怜怜的蜮魇引能迷仙魔,一条魔尾更是神佛皆惧,厉害已是人人知晓,而那三首邪姬也是名震诸界,据传武技之强可列七绝界第一。

婀妍瞧向楚纯:“还是等静姨到了再说。”

“可是能顶那么久么?”楚纯也望着她。

婀妍不语,移开眼去。

楚纯似是下定了决心,微笑道:“我们只是去偷袭,砸完就跑。婴勺飞得很快,而且正好试试我在虚照境新炼的天外雪魄绫,你不是一直想要瞧它的威力么。”

“或可一试。”云谷子竟然出言赞成,停了下道:“七邪大军已在巨竹堡各处登陆,此时后方定然调走不少人马,倘能乘虚毁去轰天霹雳与雷霆怒鼓,各处压力必然大减,这个险值得冒。”

婀妍仍没开口,一手不觉放到了悬挂腰畔的竹编小囊上,若有所思地轻捂着。

云谷子忽然注意起这只毫不起眼的小法囊来,悄聚气机暗中感兆,并无任何异样,正待收功,忽尔捕捉到一丝微弱近无的奇异灵能,转瞬便逝。

云谷子瞳孔骤然收缩,疑讶之色一闪即敛。

婀妍沉吟良久,终于作出了决定,朝程石亦、楚纯及步盗翼道:“那就尝试一下,你们三个一起去。轰天霹雳周围防卫势必强得惊人,你们切莫鲁莽急进,万万不可勉强。”

楚纯微微一笑:“你就放心好啦,稍微不对,我们便立刻撤回来。”

当小玄再次踏入巨竹谷,眼中景像已非离去前模样。

此时的巨竹堡外部遍布着密如虫蚁的七绝兵将,邪甲正成群成列地从各个突破口潮水般灌入,而邪尸组成的巡逻队则在废墟间搜寻扫荡,在他们的上方,数十艘冲霄飞舟已迫至极低,严密地监视着各处的风吹草动。

原本如诗如画的景致早已荡然无存,大片大片的宝瓶竹林东倒西歪,许多岗楼碉堡及防护林墙已给彻底摧毁,有些仍在腾窜着滚冒浓烟的火舌,倒处是残垣断壁。

那神秘而诡谲的鼓声自舰群传出,仍在无歇无止地荡向四方,不由分说地充填着巨竹谷的每个角落。

随着接近,小玄只觉鼓声愈重愈沉,有如实物般压得胸口无比闷窒。

“这鼓声大有古怪!”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鼓声蕴藏的力量与邪恶,急忙运功相抗,心中更加挂念婀妍安危。

小玄于云中浓密处定住骨龙,口颂禁咒,速从如意囊中取出殛魂盾与缚魄链,正想召出七邪覆,突然记起李梦棠临别前的殷殷叮嘱,不由犹豫起来。

“阿萝也曾叫我不到万不得以时,就莫用七邪覆……”他想起飞萝,登时思念如潮,终于强压下使用七邪覆那如瘾似恋的念头,改取出役妖令来。

“如今已寻回骨龙,再加上这支能召上古妖兽的宝令,不用七邪覆也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小玄心忖,目光及处,通体如墨的役妖令登时灼灼亮起,令身开始浮现出幅幅精美图案与行行细小文字。

这次他瞧的是役妖令下段,最先映入眼帘的一个于海中兴风作浪的怪物,其状若牛,然却只有单足。旁注:广房,上古夔族。犯不敬圣尊之罪,惩狱八千五百年。善慑,能御夔雷。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夔牛啊!小玄心中突突直跳,又想这令上所说的圣尊不知是何高人,竟能制伏这种神异非凡的上古妖兽。

据传夔牛出入水即现风雨,目如日月,声似雷霆。黄帝伐蚩尤时,玄女为帝制夔牛皮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最终大败蚩尤。

“哈哈!这还了得,七绝邪秽有得受了!”小玄又惊又喜,当下将缚魄链盘在悬盾的左臂之上,右手执令,开始闭目颂念一段音节古怪且繁复冗长的禁咒。

岂知直至禁咒念完,周遭毫无动静,他满怀期待的又等了好一会,仍没任何变化。

哪里出错了?小玄大惑不解,遂又瞑目重新颂念了一次拘役禁咒,却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怎么回事?”小玄盯着夔牛图发怔,移目别处,令上又有一幅色彩鲜艳的图案徐徐亮起,这次画的是头白鹿似的奇兽,人目,彘耳,头顶生着四根碧角。

小玄一眼就想到这是夫诸,虽然从未见过,但他曾听李梦棠详细描述这种能招大水的上古灵兽,当时极感兴趣,因此印象颇深。

果不其然,图旁注释:巢元,夫诸族至灵。犯冲毁御园之罪,惩狱三千九百年。善水,过处成泽。

“这个也很强大,小圣爷爷来个水淹七军!”小玄一阵兴奋,再次闭目颂念,岂料这回依然没有成功。

“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两个妖物眼下都没空?还是架子太大请不动?”他想了想,目光向下移去,第三幅图画的也是个牛形怪物,只是模样比夔牛丑布怖了许多,白首蛇尾,脸上唯有一目。旁注:长巩,蜚族之异。犯私闯大琳琅天之罪,惩狱七千一百年。善毒,见则大疫。

“见则大疫……虽然厉害,但这个眼下可不能用,别把巨竹谷给毁了!”小玄心忖,只好继续再瞧,第四幅图绘的竟是一个道装美人,容颜衣饰皆十分脱俗秀丽。旁注:玉矶,石之精灵。犯寻仇滋事罪,惩狱九千九百年。善术,识上古奇术。

小玄心中一动:“听闻三教签神时,曾有个打得哪吒四处奔逃的石矶娘娘,不知跟这玉矶是不是亲戚?均为灵石成精,名字又如此相近……既然识得上古奇术,想必厉害得紧!”当即颂咒拘唤,但照旧毫无动静。

“难道这役妖令坏掉了?还是只能使用一次?先前明明招出过两个上古妖王啊……”小玄无比郁闷,盯着令上的美人,不甘心的又捧令胸前,打算再试最后一次。

这回他仔细无比地颂念,生怕错漏一音一字:先天地生历万万亿劫大威德大威武亿亿无限大妖界无上真圣敕旨,但凡崇信吾者一切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即沐吾恩生生不息,即沐吾恩世世轮回……

……

亿亿无限大妖界无上真圣御牢诸役听旨,即拘罪妖玉矶速速前来听命……

终于红光一闪,云雾中多了个影子。

骨龙似有所觉,倏地朝前方张牙舞爪,威煞涌迸,发出数声低沉咆哮。

“终于成功了!”小玄大喜,赶忙驭压住骨龙,定睛瞧去,蓦地愣住。

只见前方数丈处悬空浮着个极为肥胖的怪物,身着宽衣大袍,肤赤如火,颈上的大脑袋分明是个猪头,怎么都跟役妖令上画的那个美人沾不上边,从轮廓来看,倒与葫芦镇上那个黑店老板猪哈哈似是同类。

“什么蠢物!竟敢朝爷乱吠乱叫,爷什么高人灵物没见过,还不把你这条没皮没肉的小蛇放在眼里!”怪物骂骂咧咧,似乎有点惧怕骨龙,不敢靠得太近。

“你是谁?”小玄失望至极。

怪物立时换了副嘴脸,弯腰揖礼笑容可掬道:“拜见主公大人,小的叫化多。”

小玄听他称自己为主公,遂仔细瞧了瞧手中的役妖令,纳闷道:“这令上的一十三名罪妖当中好像没有你呀?”

那怪笑答道:“主公没有瞧错,役妖令上的确没有小的的图榜。小的原为华晖山地炎洞洞主,乃山膏族千万年来的第一勇士,因为心直口快,不小心冒犯了圣尊,被惩为役妖令之奴,专职监督令上罪妖以及为主公您答疑解惑。”

小玄一听,立时道:“那来得正好,我问你,我明明拘唤的是玉矶,怎么出来的却是你?”

化多道:“这是缘于役妖令上眼下只余四颗符石蓄有灵力,而拘唤玉矶需要耗费十一颗符石之力,因此无法拘唤出来。而小的是见主公有所不明,特地前来解答的。”

“何为符石之力?”小玄莫名其妙。

化多道:“请主公瞧瞧役妖令两侧,那里是不是嵌有左六右七共一十三颗符石?”

小玄翻转役妖令,果见窄窄的侧沿上镶嵌着十三颗微微泛亮且明暗不一的圆扁玉石,仔细看去,所有玉石上俱琢刻着线条极细的奇异符纹,道:“这些就是符石么?”

“没错,这一十三颗符石乃妖界名师用上品灵石制成,可以自行汲蓄天地灵气,是为宝中之宝。”化多道。

小玄仍然不明,等着他说下去。

化多继道:“御牢位于极远之处,主公每次拘役罪妖,全都依仗这一十三颗符石中所蓄的灵力搬运,而搬运每一个罪妖,所需的符石之力各不相同。比如拘唤罪妖马化须得耗费五颗符石之力,拘唤罪妖布喜就只须耗费四颗符石之力……”

“这个我如何晓得?”小玄道。

化多低低咕哝了一句,道:“请主公仔细再瞧,令上每个罪妖的绘图旁边是不是都有个星宿图?那星宿图刻有几颗星星,便代表着拘唤此妖需要多少颗符石灵力。”

小玄低头瞧去,果如其言,马化图旁刻着幅五颗星的星宿图,布喜图旁刻着幅四颗星的星宿图,长巩的星宿图是六颗星,巢元的星宿图是七颗星,广房的星宿图是九颗星,而玉矶所属的星宿图竟然刻了十一颗星。

只是每幅星宿图都刻绘得极其精细微小,又近若纹饰,因此之前没有注意到。

化多继道:“主公此前拘唤过马化及布喜二妖,役妖令便已耗去了九颗符石之力。请主公再瞧瞧,令侧的十三颗符石是不是只剩下四颗亮着?”

小玄点点头,应道:“没错。”

化多道:“因此只要是星宿图超过四颗星星的罪妖,眼下皆无法拘唤。”

小玄终于明白适才为何接连拘唤失败,急又问道:“那是不是说,当耗尽了所有的符石之力,这役妖令就再也没用了?”

“只是暂时无法使用。”化多道:“役妖令上的符石神妙非凡,有自行汲取天地灵气之功,当蓄得灵气之后,便可再行拘唤。”

小玄欢喜道:“蓄满这令上一十三颗符石的灵力,需要多少时日?”

化多答道:“那就要瞧是在哪里了,天地各处灵气枯盈不一,比如这巨竹谷,灵气就极为充沛,料想只需三、五日便能将十三颗符石全部蓄满。”

“巨竹谷已是危在旦夕,眼前却只余四颗符石之力能用了……”小玄瞧着役妖令,暗悔先前浪费了马化与布喜,又问:“这一十三个罪妖,是不是拘唤时需要符石之力越多的实力就越强?”

“大致上如此,但又不尽其然,因为这十三罪妖天差地别各有所长。据小的所知,单比厮杀打斗,役妖令上的大多数罪妖都颇为忌惮十一颗符石的玉矶,但玉矶碰见只需一颗符石便能拘唤的邪邪,却又无可奈何了。”化多道。

“如此说来这个玉矶在众妖当中算是比较厉害的……”小玄心忖,道:“你可晓得这玉矶的来历?”

“晓得晓得!”化多即道:“罪妖玉矶原乃天地玄黄之外的一颗顽石,经地水火风,汲天地灵气,修炼千万年方成精灵。”

小玄道:“也是天地玄黄之外的顽石……那她与截教的石矶娘娘可有干系?”

“大有干系!大有干系!”化多道:“玉矶正是石矶之胞妹。姐妹俩修炼成精后,一个自号石矶娘娘,另一个便自号玉矶娘娘。”

“果然如我所料。”小玄道。

“主公有所不知……”化多似乎恨不得多说点话:“玉矶之所以获罪,便是因为其姐石矶娘娘。”

“哦?此话怎讲?”小玄饶有兴趣。

化多道:“自从石矶丧于阐教太乙真人的九龙神火罩之下,玉矶便日思夜念要报仇!”

“这仇怎报得了!”小玄叹道:“太乙真人道法高强,法宝更是厉害,玉矶娘娘找上门去,那也是枉自送死。”

“非也非也!”化多连连摇头,道:“石矶娘娘拜入截教门下,虽可上紫芝崖碧游宫听讲,但并未得通天教主真传,败于太乙真人也是自然。而那玉矶娘娘却是不同,她曾得吾界太古高人闭门指点,习得神妙无穷的上古奇术,神通法力远胜其姐。”

“哦,那玉矶娘娘最终有没有去找太乙真人报仇?”小玄问。

“有啊!听闻玉矶娘娘亲自杀上干元山金光洞,设下计谋施展奇术陷住了太乙真人,一困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也要将之兵解炼化为石矶报仇。阐教门人闻讯后纷纷上山解救,而玉矶娘娘也得许多妖界高人前来相助,眼见就要酿成妖仙两界大战……”化多道。

“后来如何?两界当真打起来了?”小玄好奇心大盛。

“没有。幸好吾界圣尊以三教签神之劫为鉴,前往干元山调解,然玉矶始终不肯善罢甘休,遂给圣尊亲手拿下,打入御牢,惩狱九千九百年!”化多道。

“一罚就是九千九百年啊!为姐姐报仇却落得这个下场……那妖界圣尊也未免太狠了点。”小玄不胜唏嘘,心中一动,猛然想起赠他此令的那个神秘姐姐来,又道:“你知道的倒不少,我再问你,这役妖令原先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这个……”化多愣了下,吞吞吐吐。

“说!役妖令原主就是将玉矶娘娘打入御牢的那位妖界圣尊么?”小玄喝道。

“说不得,说不得。”化多愁眉苦脸地连连摇头,两腮肥肉甩晃个不停。

“那你只消回答,那位圣尊是不是个容貌倾城倾国的绝色女子?”小玄眯眼盯着他。

“这……也说不得,圣尊容颜岂是小的敢言语的。”化多守口如瓶。

“为何说不得?”小玄怒道:“我是你现今的主公,你敢不答!”

“这个当真说不得,因为话多,小的已给惩做永为令奴,而且圣尊下了禁制,小的若是泄露她的名讳来历,便会立时灰飞烟灭。”化多战战兢兢道。

小玄怔了怔,又见巨竹堡十分危急,眼前无暇细问,只好放他一马,悻悻道:“你且去吧,待有什么不明,再找你来问!”

化多大大松了口气,忙叫道:“多谢主公开恩,小的去啦!”复化红光,一闪不见。

小玄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急瞧役妖令,寻找四颗符石之力即可拘役的罪妖,除了先前召唤过的布喜,余下的便只有三个:邪邪,魅后与雍和私媾而产,族类不明。犯偷窥圣梦之罪,惩狱一万九千六百年。善魇,困敌于无形。

配图是个有首无面的诡异妖怪,人形,体态柔媚如女子,所属星宿图刻着一颗星。

恶军,呲铁族力士。犯御厨偷食之罪,惩狱二千六百年。善搬运,力大无穷,能担山托海。

配图是个身披甲胄的牛首力士,皮毛漆黑,顶有巨角,所属星宿图刻着二颗星。

骄烈,鸣蛇族骁将。犯焦枯圣湖之罪,惩狱六千八百年。善火,水族大敌。

配图是条赤色大蛇,背生四翼,所属星宿图刻着三颗星。

小玄心忖:“役妖令眼下只余四颗符石之力,再不可轻易浪费,布喜虽然厉害,却需四颗符石,若是拘唤他,便只能召一个。”他仔细地想了又想,终于做出决定。

在一段冗长的禁咒完结后,只见四下一亮,云雾之中已多了条蜿蜒翻滚的赤色大蛇,长约七、八丈,背上生着四扇奇异长翼,其上筋骨凸突,又有块块紫亮斑斓,甚是丑怖。

骨龙立时怒啸起来,反应比先前激烈许多。

妖蛇似亦惊怒,口发令人毛骨悚然的磐磐怪音,虽然体形远逊长达三十余丈的骨龙,却毫不示弱地与骨龙悍然对峙。

小玄见其异样威猛,心中振奋,高擎役妖令厉声叫道:“来的可是罪妖骄烈?”

妖蛇这才瞧见了立于骷髅战车上的崔小玄,望望他手上的役妖令,忽尔将身一拧,化做一员四翼人形将军近前叩首,惶颜道:“不知主公在此,罪妖骄烈前来候命!”

小玄喝道:“你且旁边候着!”

骄烈遂垂手立于一旁,一双凶目却狠狠地盯着骨龙。

骨龙则低低咆哮,蓄势欲噬。

两妖威煞四迸,仍在暗中较劲。

小玄又再执令胸前,瞑目颂咒,末了高喝:“即拘罪妖邪邪速速前来听命……”

这次却没什么大动静,真至小玄怀疑又有哪里出错之时,方见一个妖怪从云雾中钻出来,身姿婀娜却无毛发五官,通体斑斓艳丽,凹凸处胜似妙龄女子,在空中如醉似梦般拧扭舞蹦,一路无声无息,极是诡异。

怪物舞扭到小玄跟前,然却不言不语,就连躬下身施个礼都没有。

“你……就是罪妖邪邪?”小玄皱着眉头问,不禁大为失望:个子这么瘦弱,又没盔甲兵器,连个爪子都没……

不知因何,骨龙与骄烈忽尔奇怪地安静下来,俱抑敛住了恣意迸射的威煞。

但从他们四下张望的模样来看,竟似乎没有瞧见这个就在眼前的怪物。

“怎么回事?难道……只有我瞧见这个怪物么?”小玄迷惑不解。

邪邪垂臂低首,依然默不作声。

“这家伙没眼没口,自是不会跟人打招呼……”小玄心底居然有点发毛。

就在这时,忽闻空中呼啸厉鸣,又一轮密集的炮石轰击在巨竹堡尚余防御之力的西面,发出连串惊天巨响,伴之而来的便是地动山摇的猛烈爆炸,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这个必定就是轰天霹雳了!”小玄骇然,再也无暇琢磨面前的怪物,擎令厉喝:“都随我来!”

骷髅龙御一马当先破云而出。

(第九回)雷霆怒鼓

浊云下,昏暗中,一头血睛赤喙的巨大奇禽忽高忽低地疾翔,巧妙地避开一艘艘散开警戒的冲霄飞舟,掠向巨竹堡上方的庞大舰群。

就在这时,巨竹堡上又有一片竹林燃起大火,遥遥映衬出巨禽背上数条人影的模糊轮廓,正是程石亦、楚纯与步盗翼三个。

“真是神禽!载了三个人,却还能飞得如此疾迅。”程石亦忍不住赞道。

“将军过誉,这头婴勺已近四百岁,体魄气力自是强健点。”楚纯微笑道,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足下的婴勺只是安安静静地飞行。

“楚仙子谦虚哩。”旁边的步盗翼立对程石亦道:“这头婴勺绝对厉害,我曾见它跟一条快成精的大雪蛟斗,最后竟把雪蛟啄成了数段。”

程石亦点点头,目视前方,面色凝重。

前方的庞大舰群渐渐清晰,悬空列阵,纵横划一壁垒森严。

步盗翼道:“我们先袭雷霆怒鼓还是轰天霹雳?”

“雷霆怒鼓。”楚纯与程石亦异口同声。

两人相视一笑。

楚纯道:“雷霆怒鼓距旗舰较远,防御应该相对较弱。”

程石亦接道:“我们先砸雷霆怒鼓,倘有运气,抑或还能将轰天霹雳那边的守卫力量引来些许,到时我们调转矛头,趁乱再袭轰天霹雳。”

“如此甚妙!原来二位早已胸有成竹。”步盗翼谦恭道。

楚纯又道:“我们人少,最怕被困,万一有强敌纠缠,则由我来引开。你们不必恋战,只以破坏雷霆怒鼓为重。”

程石亦即道:“还是由在下引敌吧。”

楚纯微笑道:“将军有石狮仙兵,最宜群战,砸起雷霆怒鼓来,肯定要比我们快得多。至于诱敌琐务,将军就莫与小女子争了。”

程石亦虽然想担揽凶险之任,但听她说得在理,只好道:“楚姑娘一切小心。”

步盗翼心明自己能力远不如楚纯,也只得默允。

鼓声愈来愈响,一浪浪潮水般撞击着众人心脏。待到近处,三人耳膜已给震得阵阵吃痛,然而眼前已顾不上这个,各自提运真气以抵御怒鼓声中的慑敌邪力。

婴勺朝前疾翔,无声无息地掠近一艘位于舰群外围的冲霄飞舟,贴舷而飞。

“上!”楚纯轻喝,纵身掠起,落到甲板上时,手中已多了把雪灿灿的宝剑,瞬见亮芒一掠,扑过来的两名邪甲战士长戟齐断,刹那间连盔带甲身首异处。

“好锋锐的剑!”程石亦暗赞,与步盗翼几乎同时飞到船上。

程石亦擎一柄钉齿泛耀着青芒的狼牙大棒,步盗翼则执一对形若龙牙的短戟,两人兵器齐挥,立又击倒数名冲来拦截的邪甲战士。

三人定睛一瞧,见舰首的座基弩炮已给撤去,宽阔的甲板上摆放着二十来只无比厚重的大擂鼓,鼓身暗青,镂铸着怒容兽面及繁复雷纹,在每只大鼓后都立着个彪形鼓手,清一色精赤着上身,手执纹刻着符篆图案的粗巨双槌,正奋力敲击着鼓面。

不消说,这便是七绝界恶名远播的雷霆怒鼓。

“杀!”步盗翼厉喝,一马当先纵身扑上。

程石亦却按住狼牙棒,单手结印低低颂念,旋见白雾弥漫,一只只通体符纹的石雕狮子从法囊中咆哮而出,直噬敌人。

刹那间,甲板上人仰马翻。楚纯出手如电,然而方才刺倒几个邪甲,就已见雷霆怒鼓尽数被毁,鼓手无不东倒西歪血肉模糊,显是那数十只神情呆滞面容狰狞的石狮的杰作。

步盗翼喝了声彩,一脚猛将滚到身前的一只雷霆怒鼓踢飞出去,有如炮石般撞破船舷坠入空中。

程石亦星目四顾,叫道:“下一艘!”

三人甚是默契,即从船上齐纵而起,朝最近的另一艘冲霄飞舟掩杀过去,楚纯的婴勺同程石亦的数十只石狮兵紧随其后,势不可挡地冲上船去。

这时周围的冲霄飞舟已有所察觉,纷纷朝遇袭船只包围靠拢,迫近到数丈处,一队队手执长兵的邪甲纵身跃起,跳船增援。

“那些石狮仙兵好生厉害!不单力大无穷且还会飞……”彩缤纷咂舌道。

星天殿中,婀妍手把机关,一直用星天井栏鉴紧紧追踪着楚纯等三人的身影。

“百宝娘娘乃三岛十洲无人不识的大仙家,炼造的甲兵自是了得,只可惜数量少了点。”土地乔三道。

“这种仙兵必定耗料极珍,又岂能多造得了。”云谷子道。

“咦……那几条影子是什么?这么快!”彩缤纷忽指着星天井栏鉴投射出的影像,紧张道:“好像有强敌来了!”

婀妍也已发现,扳动机关,将圆台上方的庞大影像迅速调校。

只见数个身影从尚于三、四十丈外的冲霄飞舟上掠起,凌空飞补过来。

寻常的怒甲兵将绝无此能,就是擅长纵掠的邪尸也无法飞行如此之远的距离。婀妍将影像聚焦到他们身上,赫见这几人肢体五官或缺或残,个个奇形怪状丑怖无比。

云谷子微侧首问:“这几个是谁?”

在他侧后的夜影即答:“如没瞧错,当是虐部七残邪煞!”

一只石狮重重地扑到雷霆怒鼓之上,张开可怖的大口朝鼓手噬去,倏闻金铁削石般的刺耳声响,身躯突地一分为二,一幅绘满诡异符纹的披风自断处撩出,披风边沿镶着一围寒芒闪耀的锋利软刃。

程石亦一惊,猛又听旁边“砰”的巨响,急转头望,赫见另一头石狮的脑袋给砸得粉碎,石溅尘飞中现出一柄大铁椎来,紧接着一张似被重物砸坏的塌陷丑脸露了出来。

“咄!”程石亦怒喝一声,提起狼牙巨棒奔雷般杀去。

石狮仙兵乃百宝娘娘为助夫君云州平叛而亲手炼造,不但耗料珍罕,还极费工夫时日,自是宝贵非常。程石亦今趟奉命援助婀妍夺取巨竹堡,程兆琦只拨给了他五十只。此前在夺回巨竹堡一战中已损失了十七只,没想这一眨眼间又痛失两只,怎能教他不恼。

只闻砰砰大响,火星跳溅,程石亦已同塌脸邪将交手数合,两个皆使极重兵器,这一轮猛烈硬撼,声势无比骇人。

乱战中突然间寒芒一闪,有条影子斜里蹿出,直袭程石亦下路。

程石亦正全力拚杀,回防不及,左边大腿护甲骤然破裂,暴出一蓬血花。程石亦挥棒怒砸,影子凌空拧扭,竟以不可思议的身法堪堪避过,瞬又缩做一团鬼鬼祟祟地飞滚开去,赫是个没有下肢,脑壳还缺失了大半边的丑怖怪物。

步盗翼眼角掠见程石亦受伤,惊觉来了强敌,正欲奔前援手,孰知旁侧烈风袭至,骤给一个十指如钩的邪将紧紧缠住。

“那些石狮好像是这小子使唤的,先废了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方落,突闻厉啸破空,几道隐于昏暗的乌光直掠程石亦。

程石亦抡棒迅格,“叮叮”数声击飞六颗弹丸,然却未能全部防住,只听“噗”地闷响,左边大腿上又标出一股血箭,就在先前伤处附近,显是袭击之敌极其阴毒,欲令之伤上加伤。

“丸子上刻有碎骨符,痛吧?”一个手执弹弓的邪将飘立于船舷之上,口中阴阴怪笑,两目翻白,赫是有眼无珠。

“七残邪煞!”船头的楚纯心头一凛,人已飞仙般纵起,抛下前方堵截的大群邪甲,迅朝程石亦飞去。

程石亦勇烈非常,素是遇强愈强,此际身陷重围,腿上还嵌着颗歹毒弹丸,竟然毫无惧色,口中更是一声未哼,真气提处,棒上的根根狼牙青芒吐溢,于昏暗中灼亮如炽。

“很好,愈顽强吾等便愈爽心。”一个手持双钹,两侧无耳的邪将缓缓飘落到甲板上。

“老子最喜欢看人垂死挣扎啦,就像案板上的鱼,任人一刀一刀地割……”又一个手执着长短双刀的无鼻邪将现出身来,从后方封死了程石亦的退路。

就于此刻,众邪煞骤感寒气扑袭,眼前白影飘掠,诡捷如魅。

众邪煞一惊,纷纷急起迎击,但闻怒喝惊叱声此起彼伏,显然有人吃了亏。

“七残邪煞,也不过尔尔嘛!”楚纯轻笑,云步收缓,现出绰约身姿来,手中宝剑已染了血,只是锋刃无比薄滑,眨眼间便滴淌得干干净净。

没脸见人怒吼一声,倏挥巨椎将近处的一个邪甲战士砸飞老远,原来塌陷的右颊至耳边给划了道极长口子,奇的是涌出的鲜血竟已凝结成冰。

立于船舷上的目中无人好了些许,只是衣甲给割破了几道口子,惊魂未定间忽感胸腹处寒气透体,抵头一瞧,原来衣甲上的汗渍已结成了薄薄的冰。

而手握长短双刀的沆瀣一气冠发披散,腹部染红了大片,血水也是凝结成冰,显然伤得最重。

没脸见人往脸上一抓,哗啦啦扒下血液凝成的冰渣子,惊怒交集道:“这娃儿使了什么妖术?”

七残邪煞一齐盯住了楚纯手中的剑,见冰亮的剑身隐隐有纹,如山如雾,笼含着缕缕似有若无的寒烟雪气。

“好剑。”天残地缺面肌牵动,森然道:“此剑可有名字?”

“千山雪。”楚纯淡淡应,清冷如手中宝剑。

七残邪煞脸色微变,两袖清风道:“此剑乃辟邪宫之物,你是雪羽仙什么人?”

“怕了么?要打继续,啰嗦个啥!”楚纯冷冷道。

沆瀣一气骤然提气,登将腹部冰血震得四下散碎,沉声道:“我真元好像损了,贱人那剑克我们的。”

没脸见人闻言愈怒,恶狠狠道:“辟邪宫蜀山派没一个好东西,待我锤烂这小婊子,再把那剑砸了!”

“鼎鼎大名的七残邪煞也怕一把剑么?我瞧还是改个名号,叫做七只猫儿好了!”楚纯一脸轻蔑,她接连讥诮,只盼能将眼前强敌激怒绊住。

众邪煞果然大怒。他们被七绝魔君收服之前,已是地界各霸一方的大魔头,不知击败过多少名道圣僧,如何吃得下这等嘲辱,当下各施邪技,齐扑过去。

楚纯拖剑游走,偶尔横削斜刺,招招蜻蜓点水稍沾即退,身姿步法曼妙胜仙。然她表面看似轻松,实则不敢丝毫大意,心知一旦给绊着陷住,自己纵有神兵法宝也敌不住这七个魔头的合击。

程石亦与步盗翼皆明楚纯的苦心,趁隙急袭船上的雷霆怒鼓。二十余只石狮分头扑噬,很快又将一船雷霆怒鼓击溃砸毁。

“你们走!”楚纯低唤,从程石亦身旁飘掠而过,又朝追来的众邪煞各喂了一剑。

程石亦迟疑少刻,心中一硬,终率石狮仙兵朝另一艘冲霄飞舟杀去。

步盗翼亦明当前轻重,一咬牙随后跟去。

“这娃儿在耍诡计!”两袖清风突然叫道,披风改削为卷,顿见大片符纹舞动,道道蕴藏吸扯之力的暗流纵横吞吐。

楚纯飞步疾退,曲如波漾轻似雪飘,险象环生地逃离了险地。

“她在这里与我们纠缠,是想让同伙去偷袭雷霆怒鼓!”天残地缺也猛然醒悟,双钩一收守在胸前,放弃了追击。

“管他娘的,老子今日定要将这贱人砸做肉泥!”没脸见人狰狞咆哮,聚将功力提至极限,大铁椎狂轰猛砸,迅烈直如奔雷,却连楚纯的衣角都没沾到。

充耳不闻心中暗凛:“这娃儿敢情真是雪羽仙门下?剑技身法皆好生了得,我等七个竟然困不住她!”

“蠢物!只怕你没这本事。”楚纯笑道,边逗边退,倏的一剑反刺,正中没脸见人额角,只是这一剑刁巧捷疾,力道却是有限。

没脸见人满脸是血,眼睛也给糊了一边,但伤得并不算重,然而他于七煞当中脾气最为狂躁,顿给撩惹得暴跳如雷,怒吼死追。

充耳不闻眼珠子一转,忽沉声道:“大将军再三嘱咐我等守护雷霆怒鼓,岂可误事,你们收拾这娃儿,我去对付那些石狮子!”话音方落人即拨起,就朝另一艘冲霄飞舟掠去。

楚纯心头骤紧,一个闪纵摆脱没脸见人地追击,飞步急追充耳不闻,叫道:“未分高下,休想逃走!”

充耳不闻这时已掠至船舷,看似不慢,实则不快。

楚纯素是机警缜密,心中蓦尔生疑,左臂微抖,一条雪似的长绫悄从袖内滑落。

果不其然,待她追至极近,充耳不闻猛地旋身回击,手中双钹电般削劈。

楚纯已有防备,当即提剑封格,岂知充耳不闻阴毒一笑,骤将双钹向内收合,重重一拍,骤闻“锵”的锐响,楚纯暗叫不好,脑瓜里边已似给什么重物狠狠地斫了一记,神智蓦地模糊,于空摇摇欲坠。

充耳不闻这一对大钹并非寻常兵器,乃魔界异人所授,上刻邪音魔律之符,声能破魂碎魄,他这全力一击,距离又是如此之近,楚纯自是难逃毒手。

其余邪煞大喜,四下飞扑过去。

“糟啦!”彩缤纷盯着影像惊叫。

星天井栏鉴旁的婀妍也花容失色,就于此刻,倏见影像光芒大亮,一抹白气飞纵而起,瞬朝四面八方甩荡开去,疾扑而至的众邪煞突然变得极慢,仿佛跃入了看不见的大海之中,紧接着不知从何而至雪花飞溅舞掠,赫将七残邪煞全都掀卷开去。

楚纯缓缓落回甲板,一手扶额软软跪地,但见皑皑白雪凭空而降,竟将周遭铺得莹白一片,美丽而奇诡。

众邪煞又讶又怒,正欲再击,忽然发现肤发衣甲上不知何时凝了层薄薄冰霜,阵阵彻骨奇寒透体而入,可怕的是当中似有什么正在向各处脉络穴道迅速侵蚀,无不骇然变色,纷纷急提真气抵御化解。

唯独没脸见人悍然不顾,提椎就朝楚纯冲去,蓦感真气凝滞,愈觉冰寒刺骨,周身血液似给凝结,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小贱人!还有什么法宝尽管使出来!”没脸见人怒极咆哮,塌陷的丑脸因扭曲更加狰狞可怖,一步步逼近萎顿于地的女孩。

楚纯依旧垂首扶额,仿若不知。

星天井栏鉴旁的众人皆把心脏提到了嗓眼。

没脸见人走到楚纯跟前,强提真气,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大铁椎……

就在此刻,楚纯忽然扬起左手,垂挂腕上的雪似长绫倏似长眼般飞卷住没脸见人的足踝,兰指勾紧轻轻一扯,跟前的魁梧身躯登时轰然倒下,重重地摔跌在甲板上,紧接“砰”的一声巨响,却是大铁椎将宝瓶竹做成的甲板砸破个大坑。

没脸见人挣扎爬起,尚未站直,猛感一股不知何时占领了丹田的极寒向上冲出,飞速侵入各处腑脏,继又夺路直奔心脏与天灵,登时惊得魂飞魄散。

七绝宝鉴当中有诡绝的复元秘术,名曰《补筑精要》。对于修习了七绝功法的人,就是受了极重的伤,乃至是肢残体缺,都有救回并修补完好的可能。

七绝界有数十名深谙此术的专职术士,六大长老中的不死邪医鲍居年更是炉火纯青超凡入圣,因此七绝界中人向来不太惧怕受伤。

但这些有个前提,就是不能彻底兵解或神魂俱灭。

“不!”没脸见人只来得及吼出一字,半站起的巨躯忽然完全僵硬,紧接着失去真气与热量的躯体各处开始迅速凝冻结冰,转眼就变成了一具通体灰白的冰雕。

这时,楚纯抬起了头,雪靥上已有了淡淡的血色,轻叹道:“中了我的天外雪魄绫,居然还不立刻运功相抗,你这不是自寻绝路么。”

她缓缓立起,纤俏玉手朝跟前的冰雕轻轻一推,冰雕缓缓倒下,在触地的刹那间摔砸成千百块残冰碎渣,然却非同寻常冰雪那般白色的,通透的。

而是污秽的、深浅不一的红色。

(第十回)三首邪姬

“哇!好恐怖!楚纯姐好厉害!她手里的法宝便是天外雪魄绫么?”彩缤纷拍手欢呼。

婀妍轻吸了口气:“果然威力惊人,不枉她在虚照境辛苦了这么久。”

“此物是她自己炼造的?”云谷子微微动容。

婀妍点头,道:“那绫原是她的兵器,乃雪鳞鲛绡与冰蚕丝织就,其上更蓄有从天外海各处绝峰深川采集的万年雪魄,本就是非凡之物。后来她又在虚照境找到一种别处没有的奇异冰髓,不单入火不化,所蕴灵力竟与她修习的功法无比般配,心生灵感异想天开,遂将兵器炼做了法宝。”

云谷子叹道:“雪羽仙才学艳绝,当年如非突然出走,今时或已是辟邪宫之主。想不到她女儿竟亦如此了得,小小年纪便能炼造出这等集神兵上宝为一体的妙器。”

“我师尊也赞她是可造之材。”婀妍道。

众人皆知婀妍师尊凌霄士乃妖界的一代宗师,才学卓绝,精通三岛十洲百家术数,圣尊级的高人。得其一赞,殊是不易。

“咦,那是什么?”彩缤纷忽指着星天井栏鉴投射的影像,昏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抢眼的白影,正急速地飞扑向楚纯所在的冲霄飞舟。

婀妍调校机关,迅将视角拉近,神情骤然凝重。

“是头……白色的大老虎耶,上面好像有人?”彩缤纷睁大眼睛。

婀妍轻轻吸了口气,以不太确定的口吻道:“狄三首?”

“金睛卧雪兽。”夜影沉声道:“没错,是三首邪姬。”

没脸见人的彻底兵解大大震撼了其余六煞,虽皆惊怒无比,却一时不敢贸然再攻。

楚纯也不着急,心知这边拖得越久,程石亦与步盗翼那边能做的事情就越多。

六煞已将身上的诡奇寒力完全逼净,再度围住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他们小心翼翼地慢慢迫近,有如恶狼环伺。

楚纯静静伫立,只垂目望着自己手中的剑。

忽然间,她似感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但见白影一闪,有个庞然大物已从空中飞扑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她前方丈余之处,但是运载数百兵将而稳似平地的冲霄飞舟却整艘船身猛然一沉。

楚纯定睛瞧去,眼前赫是头巨如犀象的大虎,通体雪白,四肢如柱,双目中的睛瞳竟然是灿澄澄的金色。再往上看,虎背跨坐个绝色女子,但见眉黛眸亮,鼻挺唇俏,脸庞略为削瘦,轮廓宛若刀斧凿出,无处不是棱角分明。

她头戴骷髅银盔,身披龙麟锁甲,单手提着一柄与她那倩俏身材全然不匹配的宣花巨斧,另一手持兽面牙脚盾,背后交叉负着两把利刃弯钩,腰间还缠挂着一对镂刻符文的流星飞锤,神采扬越威武极绝。

楚纯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心脏便急速地剧跳起来,便是调息凝气亦无以抑制。

相对于白虎,这女子的身躯委实显得有些倩俏娇小,然而她却完全盖住了白虎的威煞,惊人地迸发着如山压力及犀利得有如她手中巨斧的杀气。

“狄三首?”楚纯异样艰难地吐出三字。

三首邪姬点了下头,神冷气傲地问:“你叫什么?”

“楚纯。”楚纯应,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换,虽俱艳丽,但确确实实与原先明显不同。

三首邪姬歪头想了会,咕哝道:“没听说过。”

楚纯不再言语,蓦尔惊觉自己正在往手中的千山雪拚命贯注真气。

“废物!七个男人竟收拾不了一个小姑娘。”三首邪姬朝六煞轻啐,望向甲板上的碎冰残骸,声音突然变成了另一样:“居然还搭上了一个,你们不如去买块豆腐撞死吧!”

天残地缺嗫嗫争辩:“这贱人修习的似是辟邪宫一脉的功法,恰巧克制我等,又有极厉害的法宝……”

“闭嘴!”三首邪姬喝。

六煞立时噤若寒蝉。

“辟邪宫又如何?待我哪日闲下来了,就上门去把他们一股脑挑了!”三首邪姬轻描淡写道。

六煞没谁接口,似是连气都不敢大喘。

“嗯,剑不错……那条带子也可以。”三首邪姬瞧着楚纯,声音面容又已变换,不但眉目非同,神采也各异,时娇妍,时妩媚,时妖娆,诡异之极。

楚纯眼观鼻,鼻观心,极力抑制周身的战栗及立即出手的冲动。

“不过,你以为你能接我几招?”三首邪姬笑道,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屑。

因有楚纯缠住七残邪煞,程石亦及步盗翼如入无人之境,率领石狮仙兵再又连毁数船雷霆怒鼓。

两人杀至另一艘冲霄飞舟,心头蓦然莫明凛悸,就在此刻,猛闻一声沉闷鼓声,冲在最前方的一只石狮仙兵骤时形廓模糊,尚未瞧清,倏见石狮解成了齑粉,给空中的大风一刮,化做纷纷扬扬的灰白尘土,眨眼消散得无影无踪。

两人大惊,齐刹脚步朝前望去,只见两排雷霆怒鼓前立着个高大身影,肩、胯、肘、膝等处裹着尖刺铠甲,赤着两只如扇大手,巨首上的一对细小环眼正怒目而视。

在他身前摆放着只比其他雷霆怒鼓大了近倍的巨鼓,鼓皮漆黑,鼓身雕刻着兽面与雷纹,鼓沿镶嵌一圈形色各异的奇石。

“雷尉!”步盗翼吸了口凉气。

“既知吾是何人,还敢前来受死!”雷尉怒喝,巨掌骤往鼓面上一拍,又有一只石狮给闷雷似的鼓声震做齑粉。

程石亦大怒,疾提真气,提起狼牙棒朝前掩去。

“将军小心!”步盗翼急呼,挥戟击倒数名从旁侧扑至的邪甲士兵。

雷尉环眼一眯,高举巨掌再次重重拍下,发出“砰”的闷响。

侧后的步盗翼也没觉得声音有多响,然而首当其冲的程石亦却感一个霹雳在印堂炸开,身子竟似给一根看不见撞城槌猛然撞着,饶他功力了得,未给击飞,但奔雷般的攻势也戛然而止,凝固般定在雷尉近三丈处。

“不错!”雷尉冷哼一声,另一掌也拍砸在鼓面上。

程石亦只感脑海一空,五脏六俯俱似颠倒,护体气劲完全瓦解,口中哇的一声喷出血来,下盘浮动,却已无力移动分毫。

步盗翼见势不妙,急奔上前救应。

“好好!再接本座一记!”雷尉神情狂厉,鼻口大力吸气,原本就坟耸的胸膛高高鼓起,这次双掌并举一齐砸落。

只听“砰”地裂响,程石亦胸口的护心镜炸碎做千百片,整个人有如惊涛中的小舟远远抛飞出去。

奔至的步盗翼不过稍给波及,登亦衫袍破裂摔跌开去。

原来雷尉此鼓名曰:雷霆之怒。乃七绝界高人炼造的一件异宝,以雷蛟之皮为鼓面,沿嵌雷公石、霹雳矶、雷蛤蚧、雷磁髓……雷符石等二十四种雷相宝物,已是非凡神兵,再配以七绝宝鉴中的怒之绝发动,更是威力绝大,在天庭两次讨伐七绝界之役中,曾数度与雷府诸神交手,互有胜败。

程石亦虽得家传神功,修为扎实,但仍远不足以抗衡。

“能顶三击方溃,算是个人才了!只可惜你毁吾界这么多雷霆怒鼓,饶你不得!”雷尉满面狰狞,口中念念有词,旋见人鼓冉冉升起,直如天界雷君俯视大地,气机紧锁躺卧在船首的程石亦,就要赶尽杀绝。

就在这时,猛听一声浩荡龙吟,一条巨大而丑怖的血赤恶龙突然从船首暴起,大张巨吻猛噬过来。

“哪里来的妖龙?”雷尉一惊,急朝旁侧闪开,恶龙一噬落空,巨躯拧扭,张牙舞爪回首又扑。

雷尉这才瞧清是条周身没有丝许皮肉的骷髅骨龙,身躯之长竟达三十余丈,蓦感威煞如海掀至,真气一挫身势顿滞,躲避已是不及,当即提尽真气,击鼓硬拚。

只闻“轰”地巨响,骨龙扑势骤滞,巨首给强大的雷音震得微微一歪。

雷尉心中一喜,蓦感肩腹剧痛,低头瞧去,赫见身上不知何时给破开了几道既深又长的大口子,鲜血正涌溢而出,原来已给骨龙的犀利爪劲隔空伤着。

他惊怒抬首,又见骨龙身上牵拉着一只骷髅车子,车上立一锦袍少年,剑眉星目秀逸神俊,左手持一面雷纹牙脚盾,左手提一条电芒缭绕的长链,煞是威武。在他身后,还飞随着一员四翼妖将,却是状极悍恶。

不消说,来的正是崔小玄。他一眼瞥见躺卧船首的程石亦,不禁大惊,一指雷尉,厉喝道:“把这家伙宰了!”

骄烈即应一声,立时现出本相,凌空化做一条背生四翼七、八丈长的橙赤色大蛇。

邪邪则是一言不发,蹦蹦跳跳就朝雷尉舞去。

骄烈似乎不愿与它同行,拖着长躯斜里朝雷尉飞去。

“鸣蛇!”雷尉环目圆睁,万料不到此处怎会突然出现这种极其罕见的可怕妖物。

这时邪邪已绕着雷尉自顾自地跳起舞来,姿态奇异诡谲莫明。

雷尉却是看不见这近在咫尺的怪物,心头忽感一悸,三魂六魄皆俱浮动,周身真气灵力亦阵阵发虚,不禁骇然,两眼死死地盯着绕身游走的丑怖大蛇严阵以待,还道是这妖物在施术作怪。

赤蛇瞪着死气沉沉的邪眼与之恶狠对峙,突似阴森一笑,调头直扑下方的冲霄飞舟,橙赤长躯骤然灼亮,照耀得四下如同白昼。

雷尉猛感异样,一浪炙热竟似从身体深处掀迸而出,由内至外袭卷各处,急忙运功相抗,却听船上一片惊呼惨叫,低头望去,赫见冲霄飞舟上的雷霆鼓手及邪甲将士纷纷抓心挠腹苦痛万分,倏地肤甲通红,一个个莫名其妙地燃烧起来,片刻尽成焦灰枯骨。

“这是什么妖术?”骄烈的下马威令得雷尉面色大变,直至此刻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种传说妖物的恐怖。

小玄从骷髅龙御上纵出,飞落到冲霄飞舟之上,扶抱起程石亦,大声呼唤:“程将军!你怎样了?”

程石亦口中咯血,好一会方才认出他来,含糊不清道:“崔兄弟……莫要管我……快去毁掉那些……雷霆怒……”

“将军只管放心,那些杂碎一个都不留!”小玄用力点头,痛急满面。

程石亦又呛出一鼻鲜血,昏迷过去。

小玄迅从如意囊中取出本门的疗伤丹药,撬开程石亦唇齿慢慢喂下。

“伤吾兵将!老子轰死你们这两条小蛇!”雷尉的怒喝声破空荡至。

小玄霍然转首,怒目盯住在空中给三妖围困住的雷尉,咬牙彻齿道:“竟敢伤我家大舅子,你死定了!”

《逍遥小散仙》第十一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