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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燕歌行第一百六十六章:黄土林之战(上)

夜空中一弯残月悬在淡淡的云层后,月光透过那灰色的面纱朦胧薄弱,而被黑暗笼罩的大地静谧阴沉。

我们噤声在夜幕中悄悄跟在敌军后面。在前头虽然有近千人,但是他们的动作却安静得可怕,步伐声甚至被夜晚的虫鸣与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所掩盖了。若不是有秦喜专业的追踪能力和谭箐的法术,我们很可能会在这郊野的躲猫猫中跟丢人,只能靠地图前往黄土林试图截击敌人。

在路上,我强自将对梁清漓的担忧压在心底,凝神专注于周围的环境与不远处几乎无法分辨出来的人影。他们往黄土林并没有走官道,而是绕进一条直入树林的小径,而我注意到,脚下的道路泥土松软了不少,不再是久经践踏的道路,身边的旷野也逐渐被丛丛树木占据。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视野中出现了几簇摇曳的火光。虽然因为距离尚远甚是微弱,但在这片浓厚的黑暗中,却无比抢眼。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咯噔咯噔地在胸腔里蹦跳。

这些火把,只可能是军部的粮队点燃的。若是一切已准备就绪,在火光旁那些看似普通的士卒中,隐藏着足以让这队叛军高手吃个大亏的战力,就在黄土林的小寨子里,等着敌人现身。而见到这些光源,也意味着战斗即将要开始了。

我们无声地靠近,再靠近,直到能够借着火光分辨出一圈简陋的木栅栏,与栅栏内大量的马车与茅草屋,并且听到从远至近的人声。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急促又短暂,但像是连发的弹丸一样,一瞬间我差点以为那是连弩在被发射。

直到无数的光点从天而降后,我才猛然意识到,那是箭矢射出的声音。而这骤然出现的赤色流星雨,在空中时绽放出绚丽的光彩,降下后却带来了意味着毁灭的火焰。

「敌袭!!!」

随着这声凄厉的喊叫,敌军的高手如同蝙蝠般视栅栏如无物地冲进了营地,避开了兵卒,点燃了火把飞快地往粮车与茅草屋招呼。整个黄土林在短短数分钟内便被火光点亮,让这份夜袭彻底地暴露了。

但出乎敌军意料的是,火箭与他们趁乱纵火的战果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虽然有不少粮车和茅草屋在第一轮火箭被点着,开始慢慢燃烧起来,但哪怕是在干燥的秋季夜晚,火势也不温不火,并没有按照常理那样一点就着,越烧越旺。

「杀!」

山崩海啸般的吼声响起,一批批整装待发的士兵结阵冲出,并不急着救火,反而冲着这些轻装上阵的宁王军高手过来,准备截杀。

在敌军冲进了营地的前五分钟内,惨烈的短兵交接便开始了,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怒吼声,惨叫声,但更多的却是刀剑相交,令人牙酸的铿锵声响。

我们也来到了营地的栅栏外,紧紧地跟随着谭箐。她这时不装了,直接靠着法术建立的链接带路:「这边!」

我一边跟在谭箐身后小心提防,一边四处扫视,试图寻找唐禹仁、宋钊、乃至任何熟人的身影。

周围跃动的火焰与厮杀的身形被摇曳的火势映照出的扭曲阴影将一切都揉合在一起,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异样画面,而鼻中吸进的尽是呛人的浓烈铁锈与烟味,刺鼻而难受。营地之内的场景宛如打开了酆都大门的鬼域,杀机四伏,群魔乱舞。

我们没有去参与战斗,而是跟着谭箐绕过燃烧的火焰,避开受惊的牛马,甚至对倒在敌人刀剑下的官兵视而不见,目标明确地直奔右护法而去。

他会否已经意识到不对,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了?是否已经准备逃离了?

这些思绪在我们不住地奔跑时闪电般掠过,但却没能深入考虑。一切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四周无处不在的喧嚣和混乱所占据了。还好,我们的打扮和衣物明显跟叛军的黑甲大军不一样,因此哪怕是在混乱中也没有被自己人误伤。不过反过来,也因此受到了一些来自宁王军高手的攻击。

就在我们进入到军营腹地时,一支五人队从刚被点燃的茅草屋后转了出来,恰好卡在我们前去的路上。他们如同所有其他的叛军高手一样,半张脸孔被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见到我们的瞬间便散开成扇形,举起了武器。

也罢,本就不能指望能够完全避免战斗地横穿这整个营地。

「目标还在营地里吗?」我低声对谭箐问道。

「他的行踪稳定在二百五十米外,好像被人缠住了。」

「那好,」我高声对伙伴们道,「速战速决。」

对面的五人有些出乎我意料地并没有分开来一对一地迎上我们,而是三前两后地站成了一个拱形的阵势。哪怕是在这种混乱的场合下,第一反应也是保持阵型对抗敌人么?这些青莲力士比想象中还要训练有素啊。

他们在一瞬间便结阵完毕,为首的那人长刀横举,划出一道白练朝谭箐扫来。 而秦喜也丝毫不慢,在对方劈刀砍来的刹那长刀已出鞘逆斩而上,将他来势汹汹的长刀格开。

锵!

随着这声尖锐的金石交接之声,我们也各自挑上了对手。

我身前的蒙面男子身形粗壮,使着一柄宽背长刀,刀势凌厉地向我劈来。我灵觉已开,电光石火之间洞悉了他的动作与气息,不退反进,欺身上前避开了刀刃,左手抓向他手腕,右拳像炮弹般弹出,带着螺旋劲力直捣喉头。

他反应极快,挽了个刀花朝我的左手斩来,同时扭身躲避,步伐变换。

这时,我感觉到身旁劲风袭来,却是他的同伙补位而上,出剑直刺意欲从我的肋下捅去。

好配合。哪怕这两人的实际战力比起不用符箓,仅仅开启了领域的我都弱,但是这么彼此顾及到的身位变换和攻守默契让他们的战斗力远超正常二打一的三流高手。

可惜,我不是普通的三流高手,而我的同伴更不是。

我还没有所反应,身旁袭来的那人便不得不急忙转回守势,阻拦对方快如疾风的剑招。孙倩将藏剑宫闻名天下的流云刺使出来时,没有了之前偶尔见过她练剑时,剑招演变的舒缓韵味,而是一味地快,快得毫无征兆,快得无法脱身。

剑在招前,剑未出,意已到。

短短数个回合内,此人因为退开一步来攻击我的阵势转变便令他面对孙倩完全落入下风,值得左右招架,狼狈不已。

而我的对手想要再去同样地帮他分担压力时,我已经再次抢进他的中线,拉着他与我缠斗了。

我没有丝毫含糊的意思,领域加身,御罡之力运转,一记鹰爪手叼住使刀男子朝我挥来的刀身,让那足以斩落手臂的刀刃毫无用武之地,而是隔着冰蚕丝拳套与一层无质无形的「罡气」被我牢牢地空手入白刃。

蒙面男子见势不对,猛然翻腕横拉试图将我的整只手掌割开切下,却无济于事。我松开右手,掌心却靠着御罡之力依然吸附在刀背上,让他无法抽刀再攻,同时飞起一脚朝他下阴撩去。

他临危不惧,稍稍侧腰屈腿防住要害,同时暴喝一声,甲胄下的右臂传来一股沛然大力,欲要挣脱我的牵扯。

就在他鼓动真气变招的同一刹那,我便读懂了他的意图,甚至似乎能够看到他的下一招会是什么:横扫千军,将我的胸膛剖开。

于是我没有去抵抗这式不留余地的猛烈刀招,而是在他横刀撕破夜幕,刀刃折射出一片银光的同一拍里退后了一大步,让这招横扫千军完全落空,然后再毫不犹豫地折身前进。敌人使出这耗尽后力的一招,不得不回气,也露出了些许空档。

我身形如老熊撞树,双臂架在脑前,闪电般插到他肋下,然后左脚顺势一拐,侧身扳腰,硬生生地将他摔到地上。

对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失去重心时便意识到不对,将长刀朝我抛来然后手脚并用地试图挡开我的抱投。

可惜他被我抓住机会制住身形的那一刻,胜负与生死便已决定了。

牵引之力让我如鳝鱼般滑溜地抖开了他拼命的厮打,而我一气呵成地将全身之力拧成一股劲的侧身摔将他直接摔岔了气,还没能缓过气来便被我俯身一拳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喉咙,捣碎了他的喉骨。

打死了这个敌人之后,我立刻起身想要支援孙倩,却看见她步伐踩着节拍似的,细剑如蝴蝶纷飞般变幻了几次轨迹,眨眼间便剑起剑落了数次,然后抽剑回鞘。对面的使剑男子也很配合地止住了动作,缓缓倒在地上。

秦喜此时也已经斩落了他的对手,与谭箐一起将围殴同一个敌人,而景伊则将见状不对想要逃离的对手缠住,连绵不断的剑势如同大网一样,让他有力施不出来,以气御剑,圆中圈圆,引劲化劲,没有孙倩快如电芒的剑法那么凌厉逼人,反而是与我的拳法理念有几分相同之处。

料理掉这五人才花了不到三分钟时间,谭箐呼了口气,凝神感应了数秒后,忽然呼道:「咱们走!他又开始行动了,动作好快!」

我们加快速度跨越这片愈发混乱的营地,一路上没有再遇到阻碍,但也没有见到唐禹仁等人。

「他的动向是什么?在往哪里走?」我对谭箐问道。

「往东南,一直没停下来,糟了,他看起来要跑了。」

我皱眉道:「不好,我们得赶紧追上去拖住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发现他的踪迹。待会儿我们跟上了之后,你立刻放信号。」

听到右护法有可能准备逃了,我们也顾不上保留体力,均是撒开腿狂奔,片刻后便跨过了栅栏,再次扎进了被火光明亮的营地照耀得不再阴暗的树林里。

有了谭箐的指导,我们才在林子里前进了两里不到,回首尚能隐约分辨得出营地中战斗的画面,便听到了前方争斗的声音。

当能够看清前面的景象时,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

林木在这里稀疏了不少,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小空地。从我们的位置到空地中央,地面上零落地躺了七具尸体,全是朝廷官兵。而空地上有两拨人正在对峙。其中一拨人均是紧张地戒备着,脸上难掩惧色,不住地在喘气,看着装应该是粮队里的军士,总共有十三人。

这队严阵以待的军卒对面才五个人,但相对于朝廷兵卒的紧张和不安,他们的肢体语言十分放松,一点也没与焦虑或者惊慌的样子。

其中一人转头看到我们,对唯为首的那人低声说了一句话,那人便转过身来。 他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又来了。」

我从未见过此人,但他的双眸却有些眼熟。谭箐微微向我点了点头,确定了我的怀疑。

这就是昨天我们在濮阳军营中见到的那个黄脸男子,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了。

嘭!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记长长的烟火已飞入夜空中,像颗星星一样闪耀着,久久没有散去。

我高声喊道:「兄弟们,这就是叛军的首领,青莲教右护法,不要让他逃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我紧紧地观察那五人的反应。为首疑似是右护法的人表情淡然,古井无波,但他身旁的几人却没有他这份养气功夫。其中两人转头四顾,似乎想要看清树林中还有没有其他敌人,有一人甚至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为首那人面前。

这个反应,不会有错。竟然真的给我们逮着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这五人里,除了右护法之外,竟然都是二流高手。此时观察了数秒后,我也认出来了,守在右护法身旁的高手中,有两个似曾相识:一个是受术仪式那天见过的,带有肃杀的军伍之气的青年高手,另一个则是那个神色和蔼的白袍老者,却是不知剩余几人在哪里。

「大人……」那个站在右护法身前的陌生高手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右护法挥了挥手道:「速战速决。」

然后,他便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那队兵卒冲了过去,而他身后两个人随着他攻去,另外两个则是猛然朝我们奔来,兵刃在手,杀气腾腾。

快!好快!

一起一落之间,右护法便如燕子抄水一样掠过了近十丈的距离,双掌带着排山倒海的劲力与气势对两侧拍去,将迎上去挥刀阻挡的两个士兵打得口喷鲜血,瞬间败退。

「追!你们对付他!」

我对景伊和孙倩大吼了一声,撒腿与秦喜和谭箐两人紧跟在右护法身后。

两个冲我们而来的二流高手眼神冷漠,正欲向我们攻来,却不得不变招应付出剑的两位大派弟子。

那队官兵也极为识相地分了大半人手奔往右护法和随行的两个高手,另外几个则围过来帮助在两个二流高手猛攻之下相形见绌的景伊和孙倩。

二流高手的轻功不是盖的,我和秦喜数个呼吸后便追上了狂奔的军士,却依然无法拉近与右护法一行人的距离。

不行,再这么跑个几分钟,他们都得没影了。我对谭箐传音入密道:「控场! 集火右护法!」

谭箐会意地快速念了几句咒语,然后遥遥一指。

前方身影越变越小的三人忽然肢体有些滑稽地左右扭了几下,其中有一人趔趄地差点摔倒在地上。他们一下子便慢了下来,有些举棋不定的意思。

有了这么一份缓冲,我和秦喜两人得以越过同行的兵卒,一左一右地朝他们攻去。

稳定住身形的其中一人冷哼道:「自寻死路。」

然后他的长剑便如闪电般刺出,哪怕离了火光熊熊的营地有些距离了,那骤然划破夜幕的剑也映照出了亮银的光芒。他目如鹰隼,气质冷冽,却是前日见过的那个青年男子。

我瞬间做出反应,折身避过剑刃,抢身进去勾脚抓臂,鼓动真气便要使一招野马撞槽将他制住。

然而二流高手毕竟不是大白菜,面对我侵略性十足的攻势也只是不紧不慢地退后一步,收剑圆肘,仿佛是变了魔术一样,眨眼间便让剑锋转向,朝我的喉间刺来。哪怕我快逼进到贴身之距,那三尺青锋也如手臂般操纵自如,毫无凝滞地在方寸之间挥洒,让我不得不小心躲避。

此人的剑法阴柔刁钻,滴水不漏,不像是上了速成班的普通青莲力士,剑法造诣与孙倩这种大派真传都不显逊色。剑势如游龙,进退自如,绵里藏针,甚是难缠。

面对二流高手,尤其是贴身保护右护法这种敌军首领的二流高手,不能只靠硬实力将他击倒,而是得寻找机会将他诱进陷阱。我刻意没有开启领域,更没有催发符箓,只是凭借着拳脚功夫,越来越狼狈地应付着敌人狠辣的剑招。

刷啦!

我的左臂衣物被毒蛇吐信般的剑锋整片刮开,在开战之后第一次挂彩,但我在劲装下穿了臂甲,并没有受伤。对方见状,剑势更是凌厉了三分,逼得我不住往后退。

我左右躲闪,靠着登堂入室的听劲和开启的灵觉勉力跟上他细雨般密集的阴狠攻势,处境却越来越不妙,最后被逼得有意无意地漏出肋下一个破绽,踉跄地往后退开数步。

对手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掐了个剑诀,长剑一转之前阴柔毒辣的招式,忽然裹挟着风雷之势,如游龙探爪,如银蛇乱舞,电光石火之际一道惊艳的剑光直直地刺进我的身前三寸。

与此同时,我右手成爪朝他的喉间撩去,却显然不可能在被他捅个透心凉之前与他两败俱伤。

然而,就在剑尖快要触碰到我的腰肋时,它却突然撞上了一堵由制约之力形成的无形壁障缓了下来,而我则在同一刹那吸腹前扑,不顾剑刃在我肚子上刮出的长长口子,在男子反应过来之前右手成爪,狠狠地从他喉咙一撕,顿时血喷如涌,连肉带皮,食道都被我抠出一截来,极是可怖。

他暴退数米,捂着喉咙,发出骇人的汩汩声,将长剑疯狂地挥舞,想要将我逼退,我却已经大步跟了上去,提气运劲抓住他的双臂,不让他能够挥剑御敌,然后顺势撞进他的怀里,将他的架势完全冲散。

他下盘被我撞得松散不稳,步伐错乱趔趄,让我轻而易举地把握住他的劲力流转,毫不停歇地用上全身劲力与十分的御罡之力将他弯臂前推。

咔擦!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他的手臂被我折断,手松剑落,整个人倒了下去,拼命地挣扎。然而收了如此创伤,又已被我锁住双臂借力抵在地上,他的垂死挣扎也只维持了不到三十秒便弱了下去,最后在我全身的重量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七章:黄土林之战(中)

我气喘如牛地站起身来,额角覆盖着一层细汗,双手被血色染红了。刚才那场战斗虽然才不到三分钟,却凶险无比。若不是我冒险地将领域之力留到最后关头作为杀手锏,以身为饵将他诱进陷阱,在不用符箓的情况下恐怕这场搏斗还会延长一倍有余才能分出胜负来。

腰间的衣物被割开,露出了里面的皮甲,上面也留下了足有半寸深的剑痕。 若不是穿了这层甲胄,我还没来得及反打便被开膛剖腹了。

我转身看向战场的另一边,发现秦喜与数个士兵将右护法围住,苦苦地在抵御他力沉势大的拳掌,七个兵卒里已倒了三个。谭箐则离我们越来越远,不住地躲闪着,而她身后追着的叛军高手则身上有些小伤,步步紧逼。

谭箐虽然看起来有些危险,但神色自如,哪怕无法自己对付那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她又发出一道直入云霄的烟火信号之后,带着那人深入林中,消失于视野中。我还未来得及目送她离开,便立刻加入了战斗帮助其余人对付右护法。

右护法余光扫到我击毙了他的手下这一幕,脸色变得森冷无比:「找死!」

他身形如鬼魅般躲过数道刀斩,一拳击打在秦喜的厚背长刀上,将秦喜逼得连退三步艰辛地卸劲,然后十指交叉,眨眼间便结成了数个玄妙的手印,看得我心叫不好。

青莲教绝学,莲华大手印。

千叶莲印!

比彼时闻香散人更快,更重,更猛的拳头在手印结成的下一刻布满了右护法方圆三米的空间。空气被右护法快得几乎肉眼不可辨的拳劲撕裂,发出嗤嗤的声响,像是万箭齐射,又像是倾沱暴雨,而他刚猛无俦的拳掌落在对面的秦喜等人身上,可不只是雨滴或者箭矢那么简单。

「退!」

秦喜与我同时认出此招,身形暴退,同时连斩七刀挡住了右护法的轰击,脸色殷红,卸劲时衣袖膨胀鼓动,却没有受伤。然而周围的四个士兵却没有那么好运,其中一人被那孔雀开屏般的堂皇拳意所摄,还未来得及防备便被一拳印在胸前。站在几米外的我都能够感应到那可开碑裂石的拳劲在他胸口震荡,爆开,隔着甲胄估计都将他的胸腔打成肉泥了,那人眼珠子一突便软倒在地上。

而另外三人虽然还活着,却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只剩两人还有战斗力,面带惧色地举刀退开几步。

右护法双手按在小腹之上吸了口气,面沉如水地看了我,又看了秦喜一眼,冷笑道:「看来朝廷早有预料,我倒是小瞧你们了。」

我补上了倒下的那人的位置,再次形成包围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 「右护法纵横江湖二十年,想必未曾料到,自己会在小小的黄土林里饮恨吧?」

右护法此时已回过气来,淡淡道:「你们还不配。」

话声未落,他便化作一阵疾风,眨眼间便扑到我们身前来。我见到一只铺天盖地的手掌迅速地填充我的视野,像是要从上而下地将我拍入地底。有一刹那,那苍茫的拳意让我感觉仿佛对上了如来佛祖的五掌山,而自己是那无可逃避的孙猴子。

还好这么多苦功花在吐纳修行上,终究不是白过的。我及时从那乱人心神的拳意清醒过来,化劲罡衣发动,牵引之力运起,双肘朝下,双掌前架,在触碰到右护法的浩荡一掌尽我所能地化、卸、牵、分,将右护法的拳劲稳稳地接了下来,却也如秦喜之前那般,连退数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两臂有些发麻,化劲罡衣的防线也被一举击破。

好重的一掌,没有结印,半个呼吸不到的蓄力,仅是从上而下的一记冲步盖掌,便带有千斤之力,真气更是雄浑得像是奔腾的江流似的,逼得我不得不用出十分能耐来招架。但最厉害的还是那茫茫无边的拳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摄取心神,生生打死。

「有点门道。」右护法眯起眼睛,看都不看地飞起一脚点在身后朝他砍来一刀的青州士兵刀身上,将整柄大刀直直地踢往来者。那从后袭来的大汉大刀脱手,吃痛地退去,捂着手不住颤抖,虎口已进裂,但还未来得及完全退开,刀柄便朝他以来时更快的速度撞在他胸口,令他岔气昏了过去。

秦喜这时转到右护法身侧,与我一前一后地戒备,我的右手侧则是那最后一个能够握住刀的马脸男子。现在只能拖,或是拖到谭箐能够干掉剩余的那个二流高手,来帮我们对战右护法,或是等待看到信号弹前来支援的官兵。

没有任何言语,我们几乎同时出手。

秦喜手腕一翻,一道逆行的闪电由下至上地亮起,映在眼中时似乎没有那么快,但实际上,那反射了身后熊熊火焰的红练乍一浮现,跟扔到地面的鞭炮火光一样短暂,刀尖便已劈至右护法的下巴。

与此同时,我在臂间缠绕了制约之力形成壁障让右护法无法轻松地破开我的防线,俯身抓向右护法的腰间,而在他身侧,剩余的那个兵士也鼓足了真气朝着右护法无法顾及到的死角砍去。

右护法不为所动,左手五指虚握,后发先至地往前一捞,掌心在触碰到刀身的刹那间震了震,空中响起一阵细闷的噼里啪啦之声,仿佛天际的闷雷,秦喜快若疾电的一刀便被猛然荡开,而宽厚的长刀在不住地嗡嗡震动,令他握刀的手臂也无法控制地在颤抖。

「大梵雷霆拳!」秦喜咳嗽了数声,高声提醒我们。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与青莲教莲华大手印齐名的另一门拳掌绝学。传说这套拳法比起磅礴恢弘,攻防一体的莲华大手印没有那么浩荡苍茫的拳意,但刚猛霸道,威力绝伦,是攻伐之力更甚前者的强横拳法。

而大梵雷霆拳果然名不虚传,右护法施展的这一招「雷公鸣鼓」比起常俞需要双手结印、蓄气,将全身劲气拧成一股绳的掌心雷还要快捷、强横,更是携带着绵绵不绝的震荡之力,一旦触着便会被震得气血动荡,五脏不稳。

这时我的双手已抓到右护法的衣角,马脸男子则脸色狰狞地朝他的胸膛劈去,刀招力大势沉,若右护法是根木桩,都能直直地劈成两块。

可惜,他不是个会任由这一招砍中他的木桩,哪怕秦喜占据了他的大部分心神,这个尚无三流战力的兵士也无法伤害到一个一流高手。

右护法仅仅是稍稍侧了侧身子,便窄窄地让这一刀落空,却对我的抓拿不避不让。我触碰到他腰身的的同时如遭电击,十指被长针般的劲气穿孔,哪怕隔着制约之壁也刺痛难耐,也让我不得不退后几步甩手抵御他的真气袭击。

这是……大梵雷霆拳的青霆罡气!传说中大梵雷霆拳练到刚柔并济,阳极生阴的地步时,暴烈的拳劲会化刚为柔,与真气结合便能够成为遍布全身的护身罡气,攻时招招携带雷霆之威,守时也让敌人无从下手,如同卷起的刺猬。

没想到右护法在莲华大手印的功力炉火纯青之余,还将另外这门深奥的拳法练得如此厉害,这下更棘手了。

右护法躲开一步,弓步跃出,移行换位到马脸男子身侧,照样画葫芦地抬掌盖下,遮天蔽日的威势压了下去,让马脸男子不敢硬拼,而是横刀格了一瞬后使了个赖驴打滚往一侧躲开。饶是如此,那隔刀传递到他身上,如山如岳的沉重拳劲也让他迟迟未能站起身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将右护法逼退时,他便追上一步,一记鞭腿狠狠地抽打在马脸男子肚子上。

这一脚跟被战马蹬中也没差别,直接踢断了他的肠子、脊椎。

战斗才开始了半刻钟不到,便只剩我和秦喜了。

我总算恢复过来,看到这一幕,眼角不由得抽了抽,然后在双手布下了数层制约之壁来抵消青霆罡气的作用,故技重施,再次俯身冲了上去,与鼓动着刀势奔腾而来的秦喜双双夹击右护法。

他不慌不忙地接下了几招之后,似乎有了计较,甚至没有大幅度地挪移位置,而是沉腰正身,双脚一前一后,壮硕的身躯里酝酿着可怕的力量,在我们攻来的同一合里,暴喝一声,猛然打出了狂风暴雨的数十拳来。不,比起狂风,暴雨,不如说是电蛇乱舞,暴雷轰顶。

这招『狂雷亟野』与之前的千叶莲印不同,没有那么铺天盖地,无处可躲的意味,而是更精准,更凶狠,也更迅猛。每一拳都准确地落在我的回气薄弱、劲道已老之处,而拳锋下蕴藏的霸烈劲气打破了我的制约之壁,打穿了我的化劲罡衣,硬碰硬地对上了我的拳头。那桀骜凶暴的拳头劲道被削弱了两层之后,青霆罡气亦被我的真气化去四成,饶是如此,我还是感到双臂一阵麻痹的刺痛,「哇」 地一声吐出一小口血,一下子提不起气来。

而我只承受了右护法不到一半的注意力,剩余的大半被秦喜承担了。但他不愧是玄蛟卫里数得上的刀术高手,面对这排山倒海的攻势,他刀身画圆,上划下横,布下一道刀光屏障,动作却似乎慢了下来,画出一道圆中带圆的轨迹。右护法的拳影笼罩了他全身,仅是交锋时四溅的劲气便像是箭矢一样凶猛,然而秦喜舒展开来的刀势却阴柔绵软,滑不着力,像是个充了气的皮球,将猛烈的劲力吸纳了然后再卸到四周。

这正是他在对战闻香散人时用过的刀法,只不过这次境界更为圆润,守势更为广袤。而这次,我也知道了这一招的名字。

霹雳六阳刀,坤地势。君子以厚德载物。

一边是极致的「攻」,一边是极致的「守」,虽然刀锋划分的防线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有被突破,尽数接下了这这汹涌凶暴的拳招。

在右护法停下动作回气时,秦喜猛然咳嗽了几声,几行血液从他的嘴角流下,已然受伤。但他终究是接下了这毫无虚假,只有一流高手才能打出的一招。

霹雳六阳刀的「六阳」其实是六阴六阳,取意于先天二气的流转,上符天时易数,下合人身阴阳,极阴蕴养极阳,极阳生出雷霆。而其中的杀招都是按照易数的六爻卦象所创。秦喜曾对我说过,当他用起六爻六式时,就代表他要拼命了。 而坤地势正是六爻六式中,唯一一式纯阴的防守之招。

「六爻六式?」右护法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几分讶异,「有点意思。 可惜,你的内功远远不如你的刀法。」

秦喜没有回答,而是越过他看向我,眼神坚定,但神色有些惊诧。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已催发精血秘术准备拼命,甚至也许也已激发了符箓,发现我并没有诳他。

谭箐引走一个二流高手,景伊和孙倩与另一队的士兵对上剩余的两个二流高手,生死未卜,虽然我们这儿还有几个尚未丧命的士兵,但他们都被右护法打得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所以,只有我们自己打败右护法,或者撑到援手前来这两条路。做出这个判断之后,我直接激发了塞进了裤脚的六甲神符。

下一瞬间,我的力量和速度凭空多出近半。而除了神力和神速之外,我还在进入大燕位面之前完成了又一张六甲神符:六甲神铠符,也是我战前塞给秦喜的两张符箓之一。这意味着我的防御力一下子增长到相当于在这身皮甲下,突然又练了六关金钟罩的程度。寻常拳脚攻击,甚至钝器击打,都不会起作用,唯有高手的穿透性劲气或者锋利的刀剑才能让我受伤。

而这三张符箓的效用在这个位面是……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我连寻常二流高手都能打好几个。

秦喜见我会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刀再次斩出,如平地起惊雷,艳阳破云蔽,隔着右护法这个人我都能感应到那刚健威猛的炽热刀势。

霹雳六阳刀,离火势。

离者,火也。日月丽乎天,寓意光明。

秦喜的刀像是从虚空中抡起一轮大日,在我精神感应中烈如同午日阳光的刀势剖开了骤然燥热起来的空气,一往无前地向右护法斩去。

我猛地踏前一步,身子如离弦之箭,双拳一前一后地往右护法狠狠扑了过去。 我刻意等到秦喜蓄势完毕,稍稍落在他后面,在右护法被这堂皇大气的一刀占据注意力时才打出我学自大燕武学威力最大的杀招之一:「连珠打」。

这一招是截神短打的杀手锏,在一口气间连珠箭般地不住刺出直拳,若是对劲气的把控足够精细的话,甚至可以叠加截神短打的独门渗透劲力,杀伤力极强。 这份叠加的劲力与我钻研的炮捶有些相似,均是力求在短短一瞬间,在极小的距离下进发出最大的的力道,滚滚不绝,因此我用起这招轻车熟路,双拳轰出时力达四稍,气与劲合,含而不发,只待触碰到右护法肢体的那一瞬间将蓄起的力量爆发出来。

毫不客气地说,就算对面是一头成年犀牛,若是承受此时的我完整的一套连珠打,估计也得被生生打死。

哪怕是右护法这等高手,面对秦喜超越极限的离火势,与我不遗余力的连珠打,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而下一刻,他显示了一流高手之所以能够站在这个世界之巅的原因。

右护法的双手在胸前结成了数个奥妙的手印,施展出莲华大手印的最强守式,莲台印,然后左右开弓,同时应付我们的攻击。

他的左手轻柔如清风漾湖水,像是乐手操琴似的连挑带拨地拂过秦喜盛旭日劈下的猛烈斩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石之声,比断弦之音还尖刻,远远地传开,刀锋与肉掌却僵持住了,没有破开他的防御。

而他的右手则布下天罗地网,拍出漫天掌影,明明只有一臂在应对我的攻击,对上我疾风骤雨的疯狂擂打,却每一击都能够正面迎上,推、引、粘、化、托、分、截,比我的沾衣十八跌还要精巧,还要娴熟的化劲手段使了出来。哪怕是我将每一拳都打出了能够穿透三寸皮甲的脆冷劲力,都仿佛石沉大海地被右护法防住了。

怎么可能!?

我气喘吁吁,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一流高手与我的差距,怎么可能这么大? 莲台印怎能如此强大,竟然能够让右护法一只手轻松对抗我几乎是全力以赴,底牌尽出的杀招?

「好一招离火势,原来你还未用上全力……嗯?」哪怕是右护法的气息也有些紊乱,不得不退后数步。接下了我们的这一招合击让额间见汗,也是他从开始到现在,第一次没能维持那好整以暇,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甚至,他负在背后的双手,细微地几乎无法分辨地在发抖。发现了这点,让我瞬间收拾了无可抑制地有些绝望的心境,沉静下来。

他正欲说些什么时,忽然止住了,然后甩了甩手,眯眼端详了自己的双手,和那被秦喜奋力之下,仅仅割开数个小口子,已停止渗出血水的伤痕,「这个感觉……碧水蛇涎?玄蛟卫?哼,你不会以为圣教还会对此没有准备吧?这种毒是不会对我起作用的。」

秦喜没有回答。他气息沉重,汗出如浆,退开了几步在回气,脸色不自然地殷红。显然那一招将他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用榨干了。

「不过,比起玄蛟卫……刚才的乱箭打,你方才隐藏了实力?二流高手?」 右护法蓦地看向我,幽暗的眸光突然比营地的火焰还明亮,洞穿了我的内心, 「报上姓名来吧。能在我手下撑过这么久,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让你失望了,我们只是将要斩落堂堂右护法的小卒子而已。」

右护法哼声道:「那就来试试吧。」

秦喜无声地对我比出一个手势,让我心中一沉。能够硬碰硬地对上一流高手数合,甚至面对千叶莲印,狂雷亟野这种杀招都能正面迎接,仅仅落个小伤,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六爻六式的损耗大得不可思议,而我给他的符箓终究只是肉体上的增幅,对真气与心力没有任何并帮助。所以,他只剩一招之力了。

而右护法见我们没有退却之意,自身也回过气来,便毫无犹豫地主动攻击。

第一百六十八章:黄土林之战(下)

嘭!

右护法再次使出了狂雷亟野这一招,但我却抢在他之前同样地使出连珠打,以纷飞的拳掌对上漫天的轰击。靠着符箓的增幅,领域的加持,还有我不要钱地运转真气的打法,一时半会里右护法愕然发现他刚猛霸道的拳法竟然被我尽数接下。

拳头与拳头,血肉与血肉的碰撞传出几乎肉眼可见的气浪,这不仅是因肢体碰撞而产生的冲击,还有部分来自于我竭力维持化劲罡衣,将右护法奔马狂牛般的巨力和霸道真气左右卸开的后果。

招架下这一招后,我站在右护法身前,双手架在身前,严加戒备,但牝牡真气已消耗了一半,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经脉更是隐隐作痛,被这场高强度的战斗勾起了旧伤。

大燕位面的高层次战斗比起主位面稍有不同,威力越大的杀招越需要蓄势和回气,因此对战几个回合再寻机退开回气是十分常见的战斗方式。只有真正的武学大师才能够靠着自身的拳脚或者刀剑功夫在损耗大量真气的杀招之间衔接攻势,连绵不断地攻打敌人。哪怕是右护法这个等级的高手,也每每在打出大梵雷霆拳和莲华大手印的绝招之后,需要暂缓几个呼吸。

在回气时,右护法玩味地说道:「你的内功修为比他还不堪。是靠左道手段? 练了硬功?」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刹那间跨越了近十米距离来到我身侧,双拳虚握,闪电般朝着我全身要害擂打。

「那么,试着跟上吧。」

几乎超越了肉眼可见的极速拳击每一击都携带了双重劲气,「雷公鸣鼓」的震荡之力沉重而猛烈,像是被困在一座巨钟里,而右护法的拳头像是以木槌撞钟那样,让我的皮肉筋骨,乃至五脏血髓,都振动不止,难受欲呕。他的双拳传来的青霆罡气更是令我如遭电击,每一次的吞吐都会破开我撑起的化劲罡衣,循迹而入,让我的双臂隔着臂甲和冰蚕拳套都麻痹刺痛,几乎握不住拳头。

如此勉力应付了十数拳之后,我明白右护法的意图了。如我这般掌握了二流战力的人也许能够正面对上二流,甚至一流高手在短暂一阵内不落下风,但没有牢固的修为和全面的武功,终究是会被真正的大高手找到弱点轻易击败的。

右护法将身法真正地展开之后,我除了全神戒备,努力防守之外,几乎没法重夺主动权将他慢下来。但真正的杀手不是速度,而是他不要钱地打出的震荡拳劲。除了炼血如汞,将功夫练到深入骨髓的武者,哪怕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的硬功高手也承受不了这种动摇性命根本的狠辣拳法。而我一个功夫未练到家的武者,再承受一两轮这样的捶打,便会溃败。

身后的秦喜在拼命地回气,我虽然速度与轻功远远没有右护法快,扩开领域和阅读他的动作之后,却勉强能够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能够绕过我,攻击明显在蓄势的秦喜。然而挡下两轮攻击之后,哪怕以我内有神铠符,外有化劲罡衣的防御力,被这么暴力的雷公鸣鼓轰打下来,都感觉到自己五脏移位,已受了内伤。

右护法洞若观火地察觉到我的伤势,丝毫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继续逼上前来挥拳进攻。

但是他没有继续用刚猛的雷公鸣鼓,而是换了招数。这次他的速度更快,更轻,比起之前拳拳到肉,如山岳般沉重的抡打,拳锋轻盈得跟蜻蜓点水似的,触之既退。然而这阵快若疾电的招式比起雷公鸣鼓的震荡,更细腻,更阴戾,也更难抵御。

这一招在大梵雷霆拳里唤作「电母映影」,阴柔狠毒,无孔不入,乃是与雷公鸣鼓阳刚暴力的拳劲配合,专破护身劲气的的杀招。每一次触击只需要轻轻地以点碰面,便能以锋锐无匹的青霆罡气破开敌人的护体真气,防不胜防。两者兼用时,能令寻常甲胄,护体劲气,乃至所有没有达成刚柔并济,阴阳调和境界的硬功毫无用武之地。

右护法显然是将我的化劲罡衣当成了护体真气,两大杀招交叉使用,转瞬间便将我打得遍体鳞伤。虽然我靠牵引和制约之力转移了部分杀伤力,却因为化劲罡衣被刁钻之极的电母映影破开,劲气潜入经脉筋肉肆虐,每次动作都会钻心地刺痛。

不过我没有退却,而是咬着牙顶在秦喜前面,因为我感觉得到,身后他的气息越来越低落,而空中却开始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闷压力。

右护法也察觉到秦喜所酝酿的杀气,弹指间,双手结了数个繁琐玄奥的手印,竖眉暴喝一声,双掌高高举起,掌心仿佛在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灯光,又似在接引着来自云霄之上的星芒。

糟糕了,这招……

在我辨认出这一招的同一瞬间,右护法双掌打出,掀起排山倒海的浩大拳意,对上了我仓促之下双掌外扣,架在身前试图挡下这掌的「天王扛鼎」。

「噗!」

摧枯拉朽,势不能当的巨力像是海涛一样将我整个人卷起,我往后卸劲,却被顺势轰得双脚离地,汹涌的青霆罡气破开牝牡真气的防线令我狂喷鲜血。而我的双臂被右护法的双掌印上,精钢炼成的臂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硬生生地被打得变形了。

若不是在最后关节我燃烧潜力地将双臂补上厚厚的制约之壁,并且以平生所学的化劲之技将三成力道卸开,若不是我仍然有着六甲神铠符的加佑,我的双臂恐怕会在这泰山压顶的巨力之下,直接被打成四截。饶是如此,我也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狼狈地滚落在地上。

刚才右护法打出的那仿佛接引了漫天星光的一击,正是莲华大手印的绝招之一,也是闻香散人曾经使用过的「华盖印」。用在他手中,比闻香散人打出时,强大得令人绝望。

我在泥土中挣扎着起身,血液不住地从嘴角流淌,滴落到草地上,一身真气已消耗得快要见底,而双臂也失了知觉。然而,右护法在使出这招华盖印之后,终于露出了些许疲态,大口地在喘气,一时没有追上来。

不,他没有追上来的原因不只是因为疲惫了,还有因为秦喜。

秦喜对我们的交锋视若无睹,一直在凝神蓄势,直到华盖印被打出之后,才横举长刀,令右护法眯眼望去。

其实,从秦喜对我打出那个手势,到他回气、蓄势完毕,才过了不到三十秒而已。而这三十秒里,已经足以让右护法生生击毙任何寻常的二流高手。

我之所以要硬顶着这波攻势也要为秦喜争取时间,是因为他接下来的这一招单从杀伤力来看,也许是三流高手能所发挥出的极限威力。

秦喜在右护法的五步之外,右护法刹那间便能追到他身前打断蓄势,但他却没有骤然动弹,因为他的气机已经被秦喜牢牢锁住了,任何动作都会招来雷霆万钧的爆发。

霹雳六阳刀,乾天势。

刀势高远如天,刀意纯阳如一。

若说之前的离火势是熊熊燃烧,绽放万丈光明的太阳之火,那么乾天势则剥离了五行属性,是更为纯粹,更为浩大的至阳。

右护法脸色肃穆,双手再次结成了莲台印,并没有主动攻击,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等着秦喜刀势已成之后,不得不宣泄的那一刻,反客为主。

终于,在俩人对峙了不知多久之后,秦喜动了。他长刀高举,从上往下,仿佛割开了夜幕,又仿佛是从幽暗的天际撕下一片苍穹来,带着「天」的重量往右护法的首级压下。

噔!

秦喜沉重无比的长刀下落之势被中止,百炼钢与血肉之躯的碰撞传出了低沉的颤音。右护法表情狰狞地将刀身架在双掌中间,套着双臂的劲装袖子寸寸崩开,露出起伏如虬龙的筋肉,而刀与掌的对抗使一波风浪吹起,令右护法的长发在夜空飞扬,混如在世太岁。

相对之下,秦喜十分平静,只是每一个毛孔都蒸腾着白色的水汽,告诉我这一招的代价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漠然的脸庞在遥远的火光照耀下,像是夜中的一尊雕塑,亘古至今,从未动摇过。

这是燃烧生命,燃烧自己所有的一刀。

然而,不够。

右护法缓缓地露出一个凶戾的笑容,双手狠狠交错,硬生生地将秦喜的刀刃崩碎成三段,然后进步、收肘、抽打,右拳如离弦之箭扎扎实实地擂在秦喜胸膛,将这个闷声不吭的玄蛟卫打飞出三米外,没再起身。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在三流之境斩出如此厉害的乾天势了,你应当自傲。」

这个黑发飞舞,魔神般强大的男子语气甚至有些可惜。他正欲向秦喜走去,却顿住,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与我对上眼神。右护法的嘴角有一痕淡淡的血迹,被他轻轻抹去,但我毫不怀疑,他仍然能够再打两个跟我和秦喜一样,完好无损的对手。

「你的同伴要死了。」右护法漠然说道,「你也是。」

我竭力地不去看,不去想倒在十米外的秦喜,与那令我背脊发寒的恐怖可能性,只是全心全意地将心神放到对手身上。必须将他拖住,绝不能在付出了这么沉痛的代价之后,仅仅是让他受了点伤,便安然离去。只有将他拖住,才有机会等到援手前来,秦喜与我才有机会存活。

而今,体内剩下不到三成的牝牡真气,双臂无法控制地在颤抖,应是骨折了。 六甲神符倒是仍有近半的效期,我能不能撑到它失效的那个时候,却是个未知。

右护法似乎意识到言语无法动摇我,也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而是提拳再次朝我攻来。

上顶,横截,侧身,折腰,捋、撇、粘、牵、掤,短短十数秒内,我榨干了身体的每一分潜力,每一分力量,来躲避,化开,然后迫不得己时,正面应对他海潮拍岸般的猛烈攻击。而最后,一切都回到关明月向我演示的大缠丝劲。

轰!

右护法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我架起来防御的手臂,但我并未用制约与牵引之力来直接削弱他的力道,而是收缩了领域,将这些无形的阻碍搭建成一整片附于身体表面,却隔离在血肉之外的渠道,让所有接触到这层无形铠甲的真气与劲力像是潮水一样,被我粘连、引导,最后宣泄至他处。

饶是右护法叠加了青霆罡气的诸多凶猛劲气让我左支右绌,但我终究是招架下来了,并且将这新的领域应用越用越熟。

在这生死之间的搏斗中,我终于把握到几分将领域与拳法水乳交融,发挥出十分威力的奥妙,虽然这已无济于事了。

右护法也察觉到了这份变化,冷哼一声,收拳猛然吸气,然后闪电般俯腰前冲,如共工触山,以全身之力顶破我慢了一拍的防线,然后在我趔趄后退时将我整个举起,罔顾我拼命鞭打的四肢,挥舞了几圈蓄力然后彗星撞地般狠狠地将我砸在地上。

若不是及时运转了化劲罡衣,哪怕有六甲神铠符在身,我恐怕也会被摔得全身上下断掉数十根骨头。饶是如此,我也这一跤摔得五脏移位,浑身散架。

我拼命地想要重拾重心,站起身来,却只能匍匐在地上不住喘息。全世界在嗡嗡作响,睁眼时只看得见大片大片染上了淡淡红光的阴影和天旋地转,模糊不清的景色。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右护法将我摔在地上之后,并没有补招将我打死打残,而是止住了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片昏沉中,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带有些许讶异的声音:「……你竟然亲身至此?」

来者的声音无比地耳熟且亲切:「没错。我来取你的性命了,右护法。」

右护法冷笑道:「你虽是这一代的翘楚,却与我有天壤之别。二流之上,才是至高的境界。」

「你很自信。那么,便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如你所愿,碧华手。」

碧华手?

薛槿乔!?

她什么时候来了?

当眼中的世界停止晃动,所有的重影合为一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对面的来人。

没错,那确实是薛槿乔。她身着玄色劲装,长发束起,面沉如水,被身后烈火照亮的身影英挺如松,但深沉的的凤眸中蕴藏着冰冷的威严,如山中信步的猛虎。

右护法脸上露出了仅在秦喜使出六爻六式时才浮现的凝重神色,摆出了大梵雷霆拳的起手式,如一缕青烟般无声无息地朝薛槿乔奔去。

下一瞬间,「狂雷亟野」的漫天拳影便将薛槿乔的身形覆盖。

而薛槿乔不紧不慢,面对这狂暴的轰打,只是双臂画圈,开掌同样打出纷飞的掌影。只是比起右护法雄浑霸道,每一击都掀起呼啸风声的雷霆重拳,薛槿乔的破玉掌却那么地写意,那么地圆润,画出的半圆弧线像是一道精巧的屏障,劲气凝而不发,掌势看似点到为止,却每在对上右护法的拳击时,毫不退让地将其挡了回去。

如此斗了数个回合之后,右护法退后数步沉声道:「这便是『翡翠屏』么,好风范。今晚圣军虽落入陷阱,但若能将你击毙于此,那也是值得的。你不是想见识一流之境的力量么,那试试这招吧!」

他十指飞快地交叉,形成了一个我尚未见过的手印。但凝神感应之下,那滔天的拳意却似曾相识……沉重如岳,不动不移,却又带有无与伦比的锋锐。

莲华大手印,须弥金刚印!

右护法双臂虬筋纠结,如老树盘根,本就壮硕的身材好像充了气一样又膨胀了几分,仿佛奋力抡起了一座山岳那样,高大的身形如远古巨人,双掌带着翻山倒海之力重重地盖下,吹起的狂风将薛槿乔脚下的野草都折弯了。

薛槿乔眯起眼睛,双手拇指内扣,食指尾指互抵,同样结了个手印,印成时整个人的气势突然往上直拨,几欲冲破云霄,比右护法气吞山河的拳意毫不落下风。然后她后发先至,双掌拍在右护法的小臂上,像是戳破了气球似的,令右护法的须弥金刚印一下子泄了大半的劲气,紧接着洁白的双掌瞬间饶过右护法外撑的手臂,连珠地印在他胸膛。

蝶舞缤纷的掌影像是滴落在盘中的玉珠一样,充满了错落的美感,但带来的结果却肃杀无比。

右护法口中狂喷鲜血,踉跄地后退,神色惊愕:「怎么可能?你的『三宝如意印』不可能如此强大。」

薛槿乔淡淡说道:「看来我的同伴所造成的伤害,比你想象中要大。而你的心境已乱,万万不该选择须弥金刚印这一招。你没有不变不移的意志,更没有澄净透彻的慧心。」

「你输了。」

右护法怒吼一声,再次以雷公鸣鼓、电母映影的暴烈拳法扑了上去,在薛槿乔竖起手臂准备防御时,他却身形暴退,朝着林子的暗幕飞快逃去。

薛槿乔腾空追去,一个呼吸后便逼到三步之距内。右护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止步沉腰,扭转势头,逆转了惯性狠狠地往薛槿乔轰出了凶猛沉重的一拳,撕裂空气的声音如响起了平地霹雳。

薛槿乔却早就预料到他的举动,在他止下步子的同一瞬间递出一掌,平时白玉般细腻优美的手掌却覆盖了一层幽幽的青色,诡异而美丽,仿佛是变了魔法一样,掌心触碰到右护法的拳头之后的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他的胸前,然后风轻云淡地将这只幽绿的手掌印在他的胸膛上。

右护法如遭雷击,垂首死死地盯住她的手掌,半晌后声音沙哑地说道:「和璧生霭……你竟然将破玉掌练到了这等地步……我输了。」

然后,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薛槿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额角见汗,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铁索,将右护法绑好,又将他全身上下的要害穴道点了数下。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抬头向我冲来。

「韩良!!没事吧?」

丽人毫不忌讳地将我拥入怀中,渡来一道醇厚的真气。直到此刻,我才充分地意识到,自己得救了。如释重负的庆幸与后怕像是潮水般将我淹没,但薛槿乔急切而关心的目光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全与温暖。

得救了……得救了。

若不是秦喜仍然生死不知,我几乎想要就在她温热的怀里就此睡去。

我依在她柔软的胸脯间,涩声说道:「我没事,伤势不重。秦喜,去帮秦喜!」

「不好,你的双臂骨骼有些错位了,五脏运行也有些不畅,所幸不是特别严重,待会儿我们回到营地可以帮你医治。」

薛槿乔确认了我无大碍之后,奔往倒在不远处的秦喜,搭脉渡气,娥眉紧蹙。

「糟糕,秦喜催发了精血秘术,更是被一拳打在胸膛,外伤跟内伤一样重。 若不是『燃血诀』将一身真气都燃了个精光,此时真气走火的话,十死无生。我们得立刻救助他!」

我听闻此言,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忍着双臂的剧痛帮她抬起秦喜往营地走去:「其他人呢?景伊和孙倩呢?军营现在怎么样了?」

薛槿乔答道:「景伊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与她们一起对抗叛军高手的兵士牺牲了数个。」

她顿了顿,有些悲伤地说道:「孙倩……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