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153

第四卷:燕歌行第一百五十一章:审讯阮总管前来领人的时候,特意将我和梁清漓拉到一旁做了些战前准备:「我已分别见过王耀和鲍剑诚了。严林山这人确实人缘不好,两人都对他有不少怨言。 虽然没有在顺安时那么跋扈豪横,但也犯下了不少事,却一直能够逍遥无事,许是因为他堂兄的那层关系。喏,这是他们写的一些关键事项,你看着办。」

「待会儿去见严林山,具体的方向交给你们把握了。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和几个与你们同行的姐妹们都不是心思弯弯绕绕的人,因此在前两天只是平常地审问而已,不然也不会叫上你们来。何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派里先处理,若是后日还未能折腾出结果来,那他才会派人接手审讯。大家都是为圣军出力的,但咱们也可不能落了下风,失了花间派的面子,不然的话,下次可能就直接没这个机会表现了,那可不行。」

阮总管倒是挺坦荡的,神色也难得地不是之前那种轻松的样子,而是严肃了起来。过去两天严林山对于仓部的情况和工作知无不言,显得极为配合,宁王军的人基本上都没起疑心。没想到他对于严家的这层关系捂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梁清漓恰好在场,说不定还能给他给瞒过去。

而何定远的安排也有些意思,严林山这个战略意义非凡的俘虏,竟然准许花间派先行审问,看来此派在叛军内的地位确实不一般。还是说,他希望花间派的玄姹相能立下奇功?

梁清漓与我讨论了一个上午,并且事先准备好了一些该说的要点,表现得非常自信:「若是阮总管信得过奴家和夫君,奴家有把握让严林山不得不交代任何此前隐瞒的任何秘密。」

阮总管挑眉道:「哦?这么有信心?倒是好事,且说说你们有什么准备吧?」

梁清漓和我大略地介绍了一下我们商量出来的结果和一些也许用得上的话术。 阮总管听得很仔细,待我们说完后,有些讶异地打量着梁清漓道:「真是不可貌相啊,你看起来一副温婉可人的小媳妇样子,原来还藏着这么深的心眼。好!我看这能行,要是有所收获,你和张沛两人都有重赏。走吧!」

我和梁清漓沉默地跟着一群莺莺燕燕,不时好奇地往我们俩人瞅上几眼的花间派女子们。也许色相的资质确实跟最明显的外在相貌有着强相关性,因为这群大概有十人的女子里,每一个都是水准之上的小美人。虽然她们并没有刻意施展玄姹相,但这么环肥燕瘦的一群美女走在身旁,也足够令人心神失守的了。不过据梁清漓所说,哪怕是功力最深的阮总管,也没有达到玄姹相的骨相境界,都只是在皮相里打转。

靠,质不够高,靠量来惑乱严林山的意志是吧?别不说,还真的可能行。

来到内城的严府时,第一次见到这座府邸的我有些惊讶。光鲜的暗红色大门前立着惟妙惟肖的石狮子,庭院内是错落有致的假山群与一片翠绿的竹林。虽然格局、布景、气韵远远不如越城薛府的大院,但这份景色可不只是简单的府内园林,而是肉眼可见地昂贵。

看到这一幕,我暗自点头。严林山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便有能耐在濮阳这种大城里买这么大的院落,布置这么豪华的园景,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是路人都不会信。

进了那气派的宅子之后,阮总管让几个护卫都到外头去守着,带我们进了厅堂。我无声地握住梁清漓的手,提醒她见到仇人之后一定不能表现出异常来。

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男子迎了上来,谗谀地笑道:「阮总管您来了。」

「嗯,坐吧。今天照样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阮总管不咸不淡地对他挥了挥手,男子便顺从地坐在旁边一张红木椅子里。

我跟在众人后面,仔细地观察此人。他短眉圆眼,脸盘很大,脸颊胖胖的,腰板一直稍微弯着,不住地陪笑,模样倒是有几分憨态可掬,想来也是明白自己小命捏在对面这群看似美丽柔弱实则十分危险的女子手中。乍看之下,这并不像是个手底下有少说七八条人命,为非作歹的恶霸,反而像是个酒家掌柜的,或是个傻傻的富家翁。

饶是如此,我还是注意到他的眼神会时不时往姑娘们夏日薄裙下饱满的酥胸和袅袅的腰肢下移。该说他是色胆包天还是本性不移呢。

这里的布置似乎特意考虑到花间派一行人会来,除了严林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对面之外,还有数张长椅和凳子在我们这边。阮总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严户曹,看来前几天你对我们有所保留啊。」

严林山小心地说道:「敢问阮总管因何如此认为?小的对圣教言无不尽,绝不敢有所私藏。」

阮总管冷笑道:「要不是我门中弟子恰好有个是在越城长大的,说不定还真给你蒙骗过去了。严林山,严家,堂兄是青州通判是吧?堂堂四品官,好威风的家世啊。」

椅子上的男子看起来还算镇定,但眼神躲开了阮总管眯起的双眸,顾左右而言其他:「小的,小的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想让圣教误会罢了,小的那族兄虽然在汴梁做官,但实在没什么来往,若是被总管发现小的乱攀关系,岂不是自寻死路?」

阮总管没有回应,而是向我们的的方向努了努嘴。我会意起身,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悠悠说道:「严户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严通判听了也怕会不满意。 事实上,你们这对兄弟关系可好了,不然,也不至于书信来往这么频繁,单单是景泰十二年便送了不下于八趟信,不是么?」

我没有让严林山开口,而是直接从册子里的笔记开始朗读。

「景泰十二年,新秋初,严户曹派遣信使加急传递,收信人汴梁严府。」

「景泰十二年,季月中旬,严户曹派遣信使加急送至汴梁严府。」

「景泰十二年,孟夏中旬,严户曹派遣使者带了一整车的货物,收信人汴梁严府。啧啧,若我没记错的话,严通判的生辰便是在孟夏时节,严户曹当真是好侄子啊。如今再狠下心来撇清关系,岂不是会令严家族人伤透了心?」

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对开始冒冷汗的严林山说道:「亦或者,严户曹可以解释解释,若不是兄弟关系融洽,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关系,使得户曹如此热心地直往汴梁严府发书信呢?」

严林山支支吾吾地不住抹汗,但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我很贴心地没有继续在此处逼问,而是转移了话题:「既然严户曹不愿对圣教坦白道来,那我们谈谈其他的东西吧。」

「娘子,你是土生土长的越城人,不如让总管听一听严户曹在越城的光荣事迹,也好让圣教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优秀人才。」我对梁清漓示意道。

严林山一听此话,险些跳起身来急吼吼地说道:「哎呀哎呀,总管,这位公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小的除了这身官服之外,哪还有什么值得回首的过往啊?」

阮总管表情一直好整以暇地在看好戏,她身旁的一众花间派弟子只知道今天会由我们主导,但不明白我和梁清漓具体的准备。她们看到此时严林山欲盖弥彰的表现也开始理解了,均是露出了看猴的神色。

这时,走到我身旁的梁清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寒声道:「闭嘴。」

他立刻并腿坐下,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豌豆大的眼珠子不住地乱转,肥圆的脸颊滑下数道汗迹。

我将册子递给梁清漓。她接过后,看着严林山平静地说道:「严林山,在仓部就职之前,你从事何职?」

「小的曾是商人,做过不少粮食贩卖的小本生意。」严林山老实地回答道。

「不只是贩卖粮食,还从事种植农田吧?」

「小的家里是有一些薄田,自家耕垦,也租给相邻的乡亲们,然后再将庄稼卖到城里。」

「那这生意的利润可算高么?」

「水稻、杂粮么,也就那样,虽然为严家赚了点家底,但也难称之为暴利。」 严林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梁清漓似笑非笑地说道:「是么?那你是怎么从朝廷赐下的三十亩良田,在短短十年内翻了百番发展成三千亩的?」

严林山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小的略有人脉,当时又收成不好,是以积少成多,买了不少地。」

「原来如此么。但以奴家的浅薄见识,仅仅如此似乎无法像严户曹那么一飞冲天呢。莫非,户曹是商业奇才?」梁清漓轻笑道,「奴家看严户曹在越城时的各种创举,或许还真的算是个生钱的财神爷呢。也许严户曹解释一下,什么叫做 『耕农息』,什么叫做『口粮钱』?」

严林山低下头去,没有回应。

梁清漓的声音冷了下来:「奴家在问你话呢,严户曹。」

严林山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抹汗,厅堂里的氛围一时凝固住了,沉重得令人窒息。梁清漓没有再催促他,只是走近了一些,缓缓地在他身前踱步。

终于,严林山细声开口道:「那是……那是彼时家中师爷给小的起的主意。 说是……钱能生钱,让小的利用起这些闲钱来多赚几笔银子。」

我插嘴道:「严户曹的意思可是,不知道放出这种『新颖』的借贷,会出现什么后果?」

严林山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愚蠢到试图连这部分也抵赖了,只是强笑道: 「小的那时鬼迷心窍了,只是想着银子,没有顾忌着后果,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梁清漓这时又露出了微笑:「严户曹还是没有回答奴家的问题呢。也罢,奴家便为户曹回忆一下你的绝妙借贷思路吧。耕农息是提供给无粮可种的贫苦家户的借贷方式,不仅要借你的钱买种子,买农具,还得还六分利,月月滚利。如此利上复利,一年下来大部分人刚收回食物便不得不连着田地统统返回给严户曹抵债了。

「耕农息是给有地可种的,然而建南饥荒之后,饶是顺安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朝廷也减轻了税赋,也有不少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幸有户曹推出的口粮钱,让那些被你买了田地之后为严家做农活的佃户能够以二分利借贷买粮吃上口饭。当然,户曹毕竟是生意人,这口粮钱自然要优先照顾自己人,其他乡民想要借户曹的钱的话,除非愿意也当上佃农,那便要从五分利付起了。」

听到这里,阮总管身后传来阵阵惊讶的低声交谈。就算在高利贷横行的古代,严家这么形成一条龙产业,将成百上千农民的财产连根拔起的作风,也是相当少见的。主要是因为朝廷明言规定,放贷最多能放到月利二分,也就是年利率百分之二十四。六分月利则是年利率百分之七十二的利息,属于抢劫的范围了。

种田本来就是个回报率相当低的生计,除了还贷之外,还得缴税。交完这两项要命的大头,一年辛苦劳作下来,一家农民可能也就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口粮了。 是以几乎所有从严家借贷的小户人家最后都将田地房子,乃至自身的自由都抵了进去,成为了严家麾下的佃农。而当了严家的佃农,便任由他们揉捏了。

饶是我见识了不少胆大包天、毫无忌惮的生意,也为这贪得无厌的黑心手法感到震撼。

「严家放贷的方式大胆豪放,不讲燕律放在眼中,但是比起户曹的收债作风,放贷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温文尔雅了。」梁清漓嘴角的笑意褪去,直勾勾地盯着严林山道,「逼良为娼,淫人妻女,将债户打断手脚,甚至直接取人性命。这生杀予夺的大权,似乎对严户曹是习以为常的力量啊。」

严林山到这个阶段彻底不说话了。但梁清漓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举起册子念道:「王大力,李三,杜诚,于兰花,谭丁,胡万。严户曹不会想不起这些人是谁了吧?」

随着这几个人的名字被念了出来,我察觉到严林山身体在微微地发抖。梁清漓走近了一步,柔声道:「严户曹为何不说话呢?莫非是已经忘了自己曾做过的事了?严家的威风又去哪儿了?」

这个发福的中年男子双手交叉在身前,将脸埋进臂间,咬着牙没有应声。

「严户曹若是不从实道来,那恐怕只能落得跟这些人相同的下场了。」我在他身旁说道,「以户曹的头脑和判断,想必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吧?」

梁清漓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继续道:「还是说,你在侥幸? 圣教都已经查到这些名字了,你莫非以为自己还能逃过一劫?告诉你吧,若要继续嘴硬,那才是奴家最喜闻乐见的事,那样的话,圣教就没有任何留你一命的理由,可以送你去与这些冤魂见面了。」

严林山这时终于抬起头来,满脸掩饰不住的惊恐,语无伦次地对阮总管哀求道:「阮,阮总管,阮总管!小的知罪,小的知罪,留小的一条烂命吧!」

阮总管无奈地叹息道:「严户曹,你知道我向来是对降军降将高看一眼的,天下英才都该为圣教所纳。但是圣军纪律严历,哪怕是何将军,也要讲究律法规则的。严户曹这么霸道的作风和过往,我听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单单是有迹可寻的人命便是六条,你叫我如何保你啊?」

严林山汗如雨下,双手抵在一块不住地纠缠着,如坐针毡。梁清漓轻描淡写地说道:「严户曹,你横行乡里这么多年,让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殊不知世间是有报应的。在此之前,严觅保得了你,但在这里,在圣军的治下,只有律法的审判,和杀头的下场等着你。」

严林山吼出声来:「不要杀我!小的,小的能帮上忙,小的家产都上交给圣军,小的在濮阳做了四年户曹,可以帮圣军筹备粮草,接管事务!」

「仓部官员可不止你一个,甚至户曹也不止你一个。」梁清漓举着手中的小册子说道,「你可知这里面除了你的光荣事迹之外,还有什么吗?还有你的同僚王耀和鲍剑诚的佐证,关于你在濮阳这几年依仗权势欺压良善的所作所为。要知道,他们可看你不惯很久了。有他们替补你的职位,将你宰了之后,直接抄家便是了。」

「而你严林山的做事风格,自己还不清楚么?听到你死了,濮阳的大半居民怕是要拍手称快,说圣军杀得好呢!」

严林山脸色惨白,左右环视了一圈。我和梁清漓像是看着死人一样在观察他,阮总管一副爱莫能为的模样,剩余的花间派弟子听到他的种种恶行也极为厌恶,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他像是忽然被抽了脊梁骨似的,摊在椅子里道:「小的,留小的一条命罢…… 小的做什么都行……」

阮总管站起身来,柔声说道:「严户曹,你若是有什么最后想要交代的,可以说给我听听。后天,何将军便会派人来将你押入牢中。我会提醒你的家人,开始为你准备后事的。」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令严林山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不要!不要!!!我,我,我能帮你们联络上堂兄,我大兄一定会帮我赎身的!」

我从一开始便为你铺垫好了,还是拖到现在才想到这层关系么?真是浪费我们的时间啊。

我对梁清漓无声地示意,她立刻领会,嗤笑道:「严户曹,严通判虽然位高权重,但他可管不到濮阳来。你不会以为,你在官场上的关系还管用吧?在这里,圣军说了算。」

严林山「扑通」一声地扑倒在阮总管身前,唾沫横飞地说道:「兄长是青州通判,军部钱粮官,小的可以说通兄长,配合圣军行动,让圣军轻易拿下汴梁。」

「哦?」阮总管与我们交换了个眼神,咯咯笑道,「严户曹真是异想天开呢,亦或者,被逼急了什么都敢说呢?还好今天是咱们花间派的姐妹跟你唠叨,若是何将军的人听到这胡言乱语,怕不是会直接拉出去打二十记板子。」

梁清漓道:「总管别听这人垂死挣扎,他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敢讲。严觅是什么人物,什么地位?为何会听从这个只会鱼肉百姓的败类?尤其是在濮阳被圣军攻陷之后。简直是笑话。」

严林山急匆匆地辩解道:「阮总管!小的绝不是在乱说,堂兄他这些年来在官场上打点四方,很多见不得光的活儿,都是交给小的去做的,小的才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阮总管不置可否地说道:「那又如何?巴结上司,行贿受贿,没有做过这种事的官吏才少见呢,何况你和你堂兄一看便不是什么清官。还是说,你以为你一个陷入敌军的小吏能以此要挟严觅?他做到正四品的官位,还会为这种小污点被威胁?哪怕是我,也不会如此小看朝廷命官啊。」

严林山脸色殷红,汗出如浆,看得出他极是挣扎。看这反应,应该差不多将他最后的压箱底货也给抖出来了,因此我们十分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小的……小的知道一件他绝对无法泄漏的秘密,」严林山吐出这几个字时,青筋暴起,肥胖的脸庞狰狞无比,「那是关系到整个严家存亡的旧案,也是兄长得以在官场一路高走的关键。」

梁清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变得十分晦暗,我也不由得微微倒抽冷气,与她同时想到了同样的东西。莫非他说的是……

「八年前震撼了整个东南的赈灾案,兄长有脱不了的干系。小的愿将此间秘闻奉上,以成圣教大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罪孽我与梁清漓对视了一眼。还好爱侣背对着一众花间派的门人,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她脸上无法抑制的震惊和怒意。

我不动声色地来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手,出口斥责道:「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严户曹真以为我和娘子没听说过当年的越城赈灾案么?这可是你兄长仕途上最亮眼的一笔功绩,又如何能让他心生顾忌?」

严林山伏在地上,气息沉重地闷声道:「正因如此,若是其中的真相被朝廷发现了,兄长的一切地位和权势,便会尽数崩塌。不仅官位和家产难保,甚至连自身性命都有危险。」

花间派弟子们一片哗然,纷纷低声议论。阮总管则是脸色肃穆地说道:「当年的越城赈灾案,连我们都有所耳闻。你是说,严通判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严林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若小的从实道来,并且配合圣军行事,阮总管可否保下小的一条小命?」

阮总管眯起眼睛抱臂沉思。厅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严林山沉重的喘息声不住地响着。梁清漓也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咬着嘴唇想要阮总管赶紧答应下来,好让严林山揭露这份秘辛。

「好,看来你确实值得我在何将军面前进言一番。我可以保证,若是你进献的情报有用,圣军便可以留你一命。若是能如你所说地,说通严觅为圣军做事的话,那不仅是免罪了,还是大大地有功!」

严林山左右看了看,小心地问道:「此事干系重大,阮总管是否……」

「在场的姐妹们都是我信得过的。诸位,接下来严户曹所说的一切,出了这门便不能再提起了。违者不仅有军令惩罚,更有门规处置。」阮总管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将一缕发丝撩到鬓旁,妩媚地笑了笑,「那么严户曹,接下来,就要看你能为圣军做些什么了。」

在此前一直难以捉摸情绪,显得高高在上的的阮总管,在露出笑意的这一刹那,美得令人怦然心动。她狭长的棕色眸子深不见底,艳红的薄唇勾起的弧度那么恰好到处地撩人,又带着一丝挠动心扉的神秘,妖娆而不放荡,妩媚而不失纯净,让我一时看呆了。

数秒后,我反应了过来,暗呼厉害。刚才她肯定是运用了玄姹相,在严林山被我们的恐吓和逼问之下,心灵最脆弱的时刻将自己的存在感深深地印了进去。 饶是以我训练有素的心境,面对这个笑颜都心神摇曳,严林山心神大乱,又不是什么武功高手,更是被她迷得魂不守舍,结结巴巴地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

不过,果然是花间派的「妖女」啊,也太会利用这门独家秘术了,将严林山内心防御被耗损的最低点时,才恰好到处地露出了这么个勾魂摄魄的笑容。

有了这份保障,也为了自己活命的机会,严林山恢复过来之后,将一份惊人的秘闻透露了出来。其中的大概脉络与我和唐禹仁推测的那般无差,但动机却有些意想不到。

严林山是个尸位素餐的货色,但严觅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却不像他堂弟那么不堪,除了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余,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不然也坐不上青州通判的位子来。严觅平时靠着严家搜刮来的大部分钱财都用在贿赂上司,打通关系的环节上,并且用严林山作为自己的心腹亲信执行了许多这些贪赃枉法的行为。

而严林山虽然做官不行,但敛财和与人打交道倒是挺在行的,很快便靠着大把的银子和严觅的权势为堂兄润滑了越城官场的关系。而严觅本身的仕途也反过来为严家贪婪暴横的行为形成了保护伞。

这些年来国泰民安,东南更是风调雨顺,是以整个顺安府,尤其是越城的仓部,都没什么繁重的税赋。若只是如此也罢了,但这难得的丰饶让不少仓部的官员心生贪念,不住地往里掺水,以次充好,将优良的米面扣下来自己留着倒卖,将腐米烂粮补进仓库里。反正完成了每年的指标和任务之后,除了仓部官吏之外便几乎没人会去关注越城的粮库,毕竟越城气候资源如此优越,收成年年都好,根本没有必要去顾虑太多。

当然,这些官宦也不是傻子,知道太过猖狂的话那是会掉脑袋的,所以除了少数几个自家负责的仓库之外,那些普通文吏会接触到的粮库均是没有动太大手脚。那时的严觅发现了此事,却并没有声张,而是将此作为筹码掌握在手中,而且悄悄地将严家的手也插了进去,不知不觉地借着另外几个贪官的动作掩饰自家的小动作。

然而当今圣上主政后不久,建南便发生了二十年来最严重的饥荒。皇帝对此事高度关注,下旨让青州和顺安这两个粮仓作为赈灾的主力。这次饥灾是新皇帝第一次遇到的大灾,支援的力度也是数十年来之最。严觅作为彼时的越城仓部户曹,一听到建南饥荒的消息便意识到不好。虽然每年的动作不算太大,也一直相当隐蔽,毕竟谁也不想惹到黑鸦探前来调查,但十数年的腐蚀已经让越城理应满满的粮仓败絮其中了。

严林山抹着汗说道:「那时兄长有个选择。是保持沉默让此事被后来者发现,还是自己做那个揭发的人,将功补过。他权衡良久之后,选择了后者,在仓部那些参与了多年贪污的官吏慌忙地试图补上粮食的时候,暗中向越城知州告发了这件事。后来知州带人突击检查粮库,才发现了这么多年的亏空和腐败。此事一路传回皇上耳中,皇上震怒之下命令要严查严罚,最后许多仓部官吏都被免职,甚至有不少掉脑袋的。」

我感觉得到梁清漓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听到这话时,劲力加深了不少。我忍不住出声嘲讽道:「听起来严通判倒是个幡然悔悟的好人似的。还是不要粉饰了吧,严户曹,贵堂兄不过是害怕了真相大白的后果,并且将整个仓部都卖了以求自保。 真这么有觉悟的话,之前的那十年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呢?」

「不过我也好奇,听你所言,仓部也只是一小撮败类而已,最后为什么会牵扯那么广,甚至听说有不少冤屈而死的官吏?那些职责范围没有管到你们这些贪官所负责的仓库的人,也被抓起入狱了。」我看了看梁清漓面无表情的神色,为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严林山踌躇了一阵后,嗫喏道:「兄长他觉得,必须要把水搞浑了,让每个人看起来都有嫌疑,才能将自己的疑点与过错洗去。若所有人都有罪,那么兄长作为带头揭发的人,总不会被朝廷怪罪的,反而有可能将功补罪。为此我们构造了不少证据,有错的让他罪上加罪,无罪的让他背上黑锅,才能成功地将严家的介入遮掩。兄长有了告发此事之功,并且带头表态,将严家大半的钱粮都补进赈灾的粮队,因此得以轻轻放下。」

「这也是小的欲要献给圣军的证据,若这份材料曝光,兄长再无翻身之日。 也因此,他必定会与圣军合作。」

好狠的手段啊,简单却有效。在这日积月累,缺乏监察的环境下,本来就容易松懈。严格说起来,没能发现严觅等人的罪行,无论是仓部官员,还是顺安监司,都有一定的责任。但是这也就是罚罚俸禄,受到谴责,最多不过削职免职的罪过而已,首罪最多也就是蹲几年大牢的份。若没有建南饥灾这件事,及时发现不对的话,说不定还能给补救回来。然而事发后,这份正常情况下轻易拎得清主次轻重的黑锅却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硬是给扣在了整个仓部头上,试图以法不责众,浑水摸鱼的道理来逃脱责任。

而且,竟然还真的给他干成了。这严觅当真是个人物。

「所以,那些冤死的仓部官吏,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严觅想要让自己的惩罚稍稍减轻?因为他想免于承担自己犯错的后果?」梁清漓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严林山没敢回答,但沉默之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阮总管则是蹙眉道:「果然符合我对官老爷的认识。不过,这也刚好让我们有机会介入汴梁的防线。严林山,你可有证据?我们需要让严觅无法抵赖的东西。」

「这是自然,兄长一直不想亲自触碰这些东西,便是不想让他本人有破绽,因此都是小的来处理这些脏活。小的当年为兄长栽赃时,留下了不少证据,只要有当年处理赈灾案的监司官员审核,就必定能够定罪。」

阮总管似笑非笑地说道:「严户曹的小九九也不少啊,竟然还扣留了这种要命的玩意儿。好!且带我去看看这些证据到底是什么。苏芮,张沛,跟上来。」

姑娘们被这波谲云诡,曲折离奇的故事所吸引,迫不及待地追在阮总管身边想要见见这所谓的铁证是什么东西。

我则牵着梁清漓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众人身后,有些担忧地传音问道:「没事吧?」

梁清漓弱弱地笑了笑,捏了捏我的手,并没有出声,只是垂着头跟在人群后。

我们随着严林山进到严府的地窖。点亮了油灯之后,看到里面一堆杂物,但显然很多大件的东西都在最近被搬走了,不知是严林山为了避灾做的准备,还是宁王军从这些富翁家顺走的。

严林山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挖了几把,将一块深色的石板从墙壁上搬开,露出一个小洞。他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捧在胸前对阮总管恭维地说道:「阮总管,便在这里了。里面便是小的那时截留的部分证物。」

阮总管挑眉打量了一阵匣子,说道:「去厅堂里看看。」

待我们从地窖回到厅堂时,花间派的女子们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唧唧喳喳地围着阮总管想要将那充满了神秘感的木匣子打开。

匣子上的小铁锁只是象征性地添了一层保护而已,阮总管作为二流高手,轻易地便将其扭断,然后打开了盖子。

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张,上面填满了潦草的笔记。不过字都认得出来,合在一起却颠三倒四的,看来是被刻意加码了。

阮总管皱眉问道:「严户曹,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小的与兄长想出来的密语。这些笔记上记载的都是小的当年与兄长在赈灾案中做过的手脚。小的在来到青州之前只做过小吏,甚至没有过正式职位,哪怕小的要去栽赃,捏造罪证,也无从下手,只能靠兄长对仓部和仓部官员的熟悉与指示一条条地来做。」

阮总管似乎也明白过来了,托腮沉吟道:「你是说,这里面记下的都是只有严觅可能了解的细节,对吧?」

「正是。此间的内容只要交给官府,甚至用不着黑鸦探或玄蛟卫,任何熟悉当年赈灾案的宪司官都能判断出真假来。」

宪司是各府主管司法的部门,属于监司的一个分支。我记得濮阳的监察官叫戴仁,还是我们的接触目标之一。不过他是濮阳的监司官,可能对越城的情况不够了解。

阮总管一张一张地将纸张翻阅了之后,态度暧昧地说道:「确实很有说服力。 不过一切还要看这里面的内容到底够不够让严觅识相。」

严林山连忙出口打包票道:「阮总管请放心,当年此事牵连之广,实在是整个东南的一大丑闻。只要有任何翻案的可能,当今圣……皇帝必然会严查的,兄长不可能会犯此风险。」

「呵呵,那么接下来就看你的能耐了,严户曹。若是此事有成,且不说过往的罪孽一笔勾销,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阮总管终于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抑扬顿挫地如此说道。

而一直到现在被刻意维持的压抑而令人焦虑的气氛也如天边云霾一样,被阮总管夏风般的笑意扫尽。严林山自然察觉到了这份态度转变,喜出望外地扑倒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阮总管,多谢阮总管,多谢圣军!」

阮总管吩咐了几句之后,留下两个花间派弟子看管严林山,剩余的人则随她离开。出了府邸后,一个唤作「柳儿」的娇小美人对阮总管问道:「阮姐姐,那严林山明知道咱们打下濮阳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为何没有出逃呢?」

我和梁清漓也看向阮总管,这是个好问题。

阮总管笑道:「官员在城未陷时便逃离,那是朝廷大忌。真要这么做了,以后肯定是要剥职入狱的。当然,小命相关的时候,也无法避免大把大把的官老爷屁滚尿流地逃跑。这严林山自然也不是什么硬汉,所以我看他没有离开的原因是错失良机吧。内城虽然城墙高耸,防御坚实,但城门一关,除非有高强的武功或者天大的关系,根本无法偷偷摸摸地混出去。这四面高墙反而成了将这些高官一网打尽的囚牢,真是好笑!」

花间派的女孩儿们一起笑了出来,就连我也觉得有些讽刺。回到烟雨轩之后,阮总管将其余的人们解散了:「好了,待会儿我要去向何将军报道,今天大家就不用再巡逻了。苏芮,张沛,你们且留下,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她招呼我们坐下后,神色和蔼地说道:「这次你们俩都立了大功了,更是为咱们花间派的分量狠狠地加了把筹码,真是好样的。哼,不要看咱们门派在圣军里好像很受宠似的,其实有不少人在背后恨不得咱们被踩进泥土里呢。」

阮总管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虽然都为圣教做事,但也不能忽略圣军中的派系和权术平衡。唉,这些东西跟你们才来了不到一个月的新人说,也许有些不适合,但是只要你们认真为圣军,为门派干事,派里的姐妹们都会在背后支持你的。」

梁清漓认真地应道:「奴家明白,这一切都是门派争来,而不是靠别人施舍的。」

「好!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放心了。待会儿我去向何将军禀报时,会顺便为你们邀功的。钱财赏赐不在话下,甚至哪怕玉莲诀尚未修成,也能破例让张沛直接调入青莲力士,传下几门厉害的武功。」

我不动声色地问道:「总管可知接下来何将军该会如何利用这份情报?若有任何可以让在下出力的地方,在所不辞。」

阮总管摇头道:「这就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儿了,不过你放心,如果何将军用得上你的话,我们肯定会为你争取的。」

我恭维了几句表忠心,却觉得有些可惜。要是能够破译严林山的文件的话,那么我便有相当的把握能够将宁王军引蛇出洞,来个将计就计。而且更重要的是,若是能把握住严觅的死穴,那便能为梁清漓报仇雪恨了。

不过这最关键的环节,我倒是有该如何补上的主意,就要看我的空降援军什么时候到了。我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梁清漓,有些担心。说实话,严林山的罪孽,他所造成的伤害,终究只是我从梁清漓的诉说和资料里读来的,虽然觉得很恶劣,很不齿,但情感上远远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些罪行造成的后果的梁清漓那么真切。

梁清漓也许还会为心中复杂而澎湃的恨与仇纠结,但现在的我看到严林山这种人只会觉得,该杀便杀,该抓便抓,多余的心思放在这种渣滓身上,都是浪费生命。

「好了,今天你们便不必再去做事了,算是我提前给你们的小小奖励吧。」 阮总管笑了笑,然后起身去与一旁竖起耳朵的赵妃彤说话。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安抚媳妇儿一番。我拉着梁清漓回房后,将她揽入怀中,坐在床上背靠墙壁,柔声道:「好啦,有什么心里忍着的,恨着的,都可以说给我听听。或者,咱们就这样休息一阵,也是很不错的。」

怀里的佳人顺从地调整了一下位置,依偎着我,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但没有说话。我双手搭在她的腰间,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她急促鼓动的心跳。那迅猛的频率告诉我,梁清漓远远没有表面上显得的那么平静。

哪怕一个字也没有说,我也可以体会到梁清漓心中的愤恨和不平,与她对这份安宁的眷恋。

不,也许在这个时候,在她只需要籍慰的时候,语言反而是多余的。

于是我并没有去刻意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闭上眼睛缓缓地抚着她的后背,助她去消化那些激烈的情绪。烟雨轩内的人声隔着门板和走廊模糊不清的,像是似远似近的背景杂音,逐渐地被恋人慢慢平稳下来的心跳声盖过。而她原先有些绷紧的身躯,也放松了下来,舒适地躺在我的臂弯里,直到彼此的心跳同率了。

小半个时辰后,在我以为她已睡着时,梁清漓突然开口轻声道:「夫君,奴家方才看到严林山为自己性命哀求时,一点悲悯都没有,甚至只想往他脸上吐一口唾沫。」

我吸了吸鼻子答道:「正常。这种人不值得被怜悯。」

梁清漓稍稍抬头看向我道:「但,奴家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偏激了?」

「不会,一点都不会。」我摸着她的脸蛋认真说道,「且不说他是直接导致了梁家家破人亡的祸首,就看这个家伙干过的事,害过的人。你别看他卑微得像个什么似的,磕头如捣蒜,其实他只是怕死而已。他今天表现得这么配合是因为他愧疚,是因为他心有不安,有意忏悔了?怎么可能呢?如果不是小命受到威胁,他巴不得那种肆无忌惮,倒行逆施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呢。」

「这种人从来只在乎一样东西,那就是他们自己。为了自己可以残忍地对待他人,可以出卖他最亲密的族兄,更可以可怜巴巴地伏地乞求。说实话,我还担心你会善念泛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呢,那样的话也许就真的没有人为死在他手下的冤魂真心实意地去讨债了。」

「不会的,夫君说得对,能够明白那份罪孽,并且让他受到惩罚的人,只剩奴家了。」梁清漓咬住嘴唇,继续说道,「奴家一直在想,梁家到底是为了什么遭遇了灭顶之灾,爹爹娘亲又是为何而死的。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仅仅是因为严觅怕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仅此而已。」

她微微颤抖,紧紧地攥着被单,嘶声说道:「而严林山这种腌臜的败类,残害百姓时从未受到惩罚,竟然要等到被叛军俘虏,机缘巧合之下,才令他参与过的滔天罪行被揭晓,才有可能因此被审判。奴家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严家,但除此之外,也从未对朝廷的律法如此失望过。」

「若在奴家最需要的时候无法为梁家主持公平,那除了自己去争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伸张正义?」梁清漓将脸贴在我的颈间,恨声道,「严家有罪,那,一开始未能发现纰漏,事发后又没能公平审判案件,反而令人屈死的朝廷,是否也有罪呢?」

「哪怕是奴家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也不会太偏激么?」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说道:「不,一点也不。为什么受害者反而需要体谅,需要为犯错者着想?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就算之后我们能光明正大地为梁家和所有冤枉地因赈灾案被害的人们翻案,洗刷罪名,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伤害了。这是朝廷必须承担的责任,哪怕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百姓,也应该有对此追责,愤怒的权利。」

梁清漓沉默了良久之后,认真地看着我问道:「夫君真的觉得,咱们能够让大燕官府认错,反正拔乱么?」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可以的。」

她吻了吻我的脸颊,悄声道:「那么,奴家相信夫君。」

第一百五十三章:交接情报那天晚上,与梁清漓分开后,团队契约的群聊自降临以来第一次地被除了我之外的人开启了。

「喂,周铭,我今天总算进城了,而且已经跟你那群同伙遇上了。那个姓孙还是唐的家伙真的够小心的,逮着我问了好多问题,才勉强让我进了他们的住处。 你还在那青莲教的院子里吗?」

我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好!太好了!他们的情况如何?」

谭箐在摸进城之后,按照我的指示找到了我们一行人计划中的聚集地,一栋被军部细作保留的小屋子。除了我和梁清漓之外的其他人,包括宋钊,都到此会合了,并且在过去的小半个月里一直在打探消息。至于到底打探到了什么情报,唐禹仁一点也没泄漏给谭箐这个外人。

「今晚你带我去这间屋子跟其他人会合,没问题吧?」

「放心吧,这个位面好像没啥能破解法术的手段,我一路过来还没被人发现过踪迹。我十分钟后出门,你把位置共享给开了。」

这段时间我也考虑过要不要趁夜离开,去与唐禹仁等人见面,但是终究没敢冒险。房间里两个室友不说,这院子里的护卫也看得相当紧。但是现在有谭箐的配合,那偷偷摸摸地来去就容易多了。

大概凌晨时,罗威和肖山都睡下了,我则躺在床上思考今天审讯严林山时的种种细节。

这时,我突然听到窗户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转头一看,黑暗中一张小脸悬浮在空中,正对我呲牙裂嘴。若不是还有淡淡的月光稍稍照亮了窗外的景物,猛地看到这么一张脸,我都会以为自己撞鬼了。

我将信将疑地传音入密道:「谭箐?」

窗外的那女子翻了个白眼,对我点了点头。饶是容貌完全不同,我也从那举止神态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当然,还是超越空间的信物告诉我,眼前这人确实是谭箐。

我指着不远处两个熟睡中的室友问道:「帮忙处理一下哈。还有帮我整出个还在睡觉的幻象,再设置个警报术,谢谢。」

女子眯眼看了一下,指着他们悄声说了几句陌生的字节,然后又同样对我的床铺施了个法术,我身旁便出现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男子躺在床上酣然入睡,又吓了我一跳。这个初级幻象无论看几次,只要没做好准备,总会被惊到。

我翻出窗外,仔细看了看谭箐在此界的他我。细眉如两道弯弯的月牙儿,明亮的眼眸有着说不出的慧黠,一身浅灰色的短衫与长裤,长发在脑后修成了两道可爱的垂挂髻,甚是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可人。

谭箐将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轻声念了几句咒语后,我和她的身形便如同覆盖了一层无形无质的阴影一样,瞬间变得难以察觉。我们悄悄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翻过墙,来到寂然无声的街道上。

我传音道:「路上还算顺利吧?进城时有没有碰到麻烦?」

谭箐神色微妙地低声说道:「进城倒没啥的,来濮阳的路上反而遇到了些麻烦,不过都被我解决了。之后再告诉你吧,今晚先把正事给干了。」

我们左拐右拐地避开了巡逻的兵卒,很快便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谭箐带我绕到后门,掐了个手诀将法术解除,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啊?」

「是我,乔三妹。我带人回来了。」

乔三妹?我玩味地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的谭箐交换了一个眼神。

门很快便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唐禹仁,或者说是顶着「孙贾」这张脸的唐禹仁。他看到我之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总算来了,快进来吧。」

进去之后,发现这一行的同僚都没睡,纷纷围过来问好。秦喜直接跑上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喜悦地说道:「好家伙,听宋钊说你和弟妹跟叛军进城后我还很担心,但现在看来,你脸色好的不得了啊!」

我揽住他笑道:「可不仅是顺利进城,我和清漓有重大发现,往小里说能重重地挫叛军风头,往大里说甚至可以直接夺回濮阳。」

周围的景伊和孙倩听到这话均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似乎并不是很相信。 真守这小伙子则是一脸惊讶,反而是三个玄蛟卫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

唐禹仁带我坐下后,严肃地说道:「好不容易会合了,我们交接一下情报。 弟妹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待遇可比我还好,一个人住一间房呢。说起来,幸好我们带她一起来了,不然的话还真没法抓到这条线索。」

于是接下来我详细地将我们俩人的遭遇,连带着这一路仔细观察总结出来的种种叛军消息都给道来。唐秦宋三个专业人士不用说,听得十分用心,唐禹仁更是时不时追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三个白道弟子也被这些切身体验过才能了解的宁王军内部细节给吸引住,听得连连吃惊。

而作为重头戏的严林山,与其中的赈灾案秘闻,更是连秦喜和宋钊这两个见多识广的玄蛟卫都为之色变。唐禹仁虽然为我探究过其中根底,但搜集的情报全都交给我了,知道的不会比我更多,因此听到真相之后,眉头紧锁,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而唐禹仁他们这段时间潜伏的成果并不多,最大的收获仅是和监司的戴仁与仓部的李如风搭上线而已。不过这两人目前被宁王军的高手盯得很紧,尤其是李如风这个仓部大总管,每天都要配合叛军整合后勤,管理粮草的工作,忙得很。

良久的沉默思考之后,唐禹仁首先开口了。他脸色阴沉地说道:「李如风和戴仁都在叛军大棒加胡萝卜的手段下屈服了,陈沐恩直接生死不知。无论是虚与委蛇还是彻底变节,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但绝对不能信任他们。两人也只是以为这是隐藏在濮阳的军部细作与他们接触,除了传来一些何逸云的琐碎消息,让我们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何定远确实就是「银狐」何逸云,铁心门的嫡传,在朝廷留有档案的黑道高手。此人与李天麟,宗勤大师属同一辈的中生代人物,文韬武略非凡,在黑道式微的燕朝武林不知从何时与宁王军搅合到一起去了。只不过这人也是十分神秘,攻伐青州的这几个月来几乎没有显露过武功,大部分时候在负责运筹帷幄,却深受宁王军高层信任。

「可以说,右护法之下,便是何逸云最重要了。同为将军的陶宗敬虽然有一流的武功,但只是冲锋陷阵的武夫而已,右护法和何逸云才是首脑。若是能铲除任意一人,都是天大的收获。」宋钊总结道。

我皱眉思考着双方搜集的信息。这段时间若不是误打误撞地碰见了严林山,有机会穿针引线地达成目标,实在是没什么成果。右护法的踪迹依然无处可寻,不知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的军营里。何逸云倒是似乎就在内城中一座府邸里办公,应该可以靠阮总管这条线找出他的位置。不过,我们真的想就这样去筹备斩首行动么?是不是还有更多可以去影响战局的方法?

一阵沉默后,唐禹仁问道:「张沛,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咬着指头道:「依我所见,咱们目前最有力的一条计策是利用严林山那边的情报,将计就计。」

「英雄所见略同。」唐禹仁冷峻的面庞缓和了几分,「只要能掌握严林山那些文件里的东西,或者了解叛军会根据这份情报所采取的行动,或许能够将何逸云,甚至右护法,都给引诱出来。」

「以粮草为饵?」

「自然。」

得到了彼此的肯定后,我和唐禹仁同时点了点头。

秦喜左看看,右看看,见除了我们俩之外的人都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无奈地插嘴道:「喂喂,拜托,你们两个三言两语就好象定夺了计划,麻烦给我们这些脑袋没那么多阴谋诡计的人解释一下。」

我将今晚已大略整理出思路的谋划解释道:「其实很简单。叛军有机会策反严觅的话,必会用这份可以令严家万劫不覆的情报威胁严觅。我们既然知道了这层打算,那便可以将计就计,想办法寻出叛军与严觅的联络细节,然后以此掌控叛军的行踪。比如,通过严觅的嘴抛出假情报,让他们分兵行动,或者被引入陷阱,然后我们可以趁机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禹仁坐直身道:「这只是最基础的。若是军部的那群乌龟有胆的话,只要拨军出征,只要叛军确信他们有『内应』,只要制造出他们不得不咬的诱饵,甚至可以一举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是想玩一波大的,将他们引出来?」

他肃穆地点了点头:「你我均知,严觅这枚棋子用掉了之后就没了,而我们恐怕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契机了,必须在尘埃落定之前将他的价值完全发挥出来!」

孙倩有些昏头转向地说道:「等等,你们越说越玄乎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计策能有这么大的效果啊?」

我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禹仁的意思有两层。严格来说,这是一半的阴谋,一半的阳谋。阴谋的那一半自然是利用严家这条线暗中摸清叛军行程,甚至可以通过严觅提供的情报来影响他们的应对。但阳谋的那一半,则是在于说动青州军部发兵攻打濮阳,然后再将叛军诱进陷阱。不过后者虽然很有可能功成于一役,但也有极大的不确定因素和风险,要看军部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叛军和青州军部其实都明白,无论如何双方都会有一战的。在这个前提之下,怎么打,怎么防,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是最重要的考虑。」我继续说道, 「叛军的优势在于他们的高手量,凭此无论是刺杀还是正面突袭都是最锋利的尖刀。但劣势是人马和资源比起朝廷来说,严重不足,哪怕是攻下了濮阳有险可据,依旧如此。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靠人力堆过去是兵家正道。若是我们硬着头皮步步为营地跟他们打消耗战,他们就算不输,也很难赢。」

「而叛军明显是有需要尽快扩大势力的需求和压力的,不这么做,不裹挟更多的人来填充到青莲力士的大军里,他们无法对抗大燕的国力。所以他们必须靠着武力和奇兵来寻找破局的方式。这时如果出现一个能够一举打破青州军部布置的机会,哪怕危机重重,哪怕有可能是陷阱,只要右护法和何逸云不是蠢猪,是必然会抓住的。」

秦喜和宋钊似乎开始理解了,神色均是振奋了起来。唐禹仁见其余几人还是半懂不懂的样子,说道:「兵家行事,要看风险和筹码,有时候哪怕知道那可能是陷阱,也得踏进去。不这样做赢不了。我们要做的便是创造出完美的诱饵,与一个让右护法和何逸云哪怕心有怀疑,也不得不吃下去的陷阱。这个诱饵看来便是青州军部的粮草运输了,而陷阱便是濮阳的攻防战。对叛军来说,只要能趁着大军在外时找机会断掉我们的后勤,那这场仗便赢了一半,没必要跟我们硬碰硬,打守城战。但反过来,若能掌握他们会何时出击,与攻打后勤的人数,那便能以逸待劳地埋伏他们,将来敌歼灭。」

这下三个大派弟子与谭箐都明白了。孙倩有些钦佩地说道:「你们可真是深谋远虑,我乍看之下都想不出有什么漏洞来。」

唐禹仁重新坐下去,表情恢复平淡地说道:「还是有几个必须处理的问题,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其一是该如何解析严林山那些文件,其二是如何说动军部出兵。没有前者,我们必须依赖严觅的合作,而他是真的有可能叛变的。而没有后者,呵呵,那么哪怕有这么一个天赐良机,也很可能只能捞到些小鱼小虾而已。」

我说道:「其实,不知道具体的也不妨大碍。甚至,严觅真的叛变了,也没关系。倒不如说,这样才更有说服力,不是么?」

听了这话,秦喜一副扯到蛋的样子,唐禹仁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放心吧,这人已经完了,不必再补上这么几刀。」

小心思被两位朋友看破,我也不尴尬,只是继续说道:「嘿嘿,不可否认我有点私心,但我也是认真地这么提议的。只是个建议啊,什么样的谎言最能骗人? 那肯定是连说谎的人自己也相信的谎言才显得最可信。咱们就装作一切不知,看看严觅会怎么反应,然后再给他提供点有差错的指令,去蒙骗叛军。这样,叛军以为自己掌握了军部的计划,严觅以为自己提供了真实的情报,只有田将军和我们几个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们设下的圈套而已。」

唐禹仁不由得垂头沉思:「我原本的设想是将严觅囚禁起来逼供,然后再借此去欺骗叛军的来人,这样的话所有我们传递的信息都被仔细推敲过,把握最高。 但是你这么做确实是最能令他们信服的方法。」

我分析道:「我的想法是,再高明的骗局和精心布置的话术也不如说谎的人本身确信无疑,言之凿凿的东西。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叛军会不会要求先验验货,看看严觅是否确实提供了正确的信息。比如他想要下个月的粮草运输信息,以此来破坏我们的一次后勤运输。消息传递出去后,我们要是想放长线的话,肯定要让他们得手的,这是一种可能需要考虑到的牺牲。」

我坦然地说道:「反正这条线就在这里,该怎么用还是得看军部的考虑。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觉得这枚棋子所产生的价值足以让整个军部的行动为之产生变化。」

「我会亲自带这份情报回汴梁面见将军和军部参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群废物再次浪费我们的努力的。」唐禹仁说这话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几分阴鸷之意。周围的几个同僚听到他这毫不掩饰轻蔑的狠话均是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视线。

定下计划之后,我们再次将话题拐回右护法身上来。秦喜有些可惜地说道: 「哪怕是以你打入花间派的身份,也一点都打听不到右护法和他那双修对象的消息啊?」

我双手枕着后脑勺道:「没办法,哪怕我这几天做了件大事,也层次太低了。 阮总管堂堂二流高手,又抓住了这么一条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青州战局的大鱼,也只是有机会向何逸云禀报而已。我很是疑惑,右护法到底为何如此低调,如今濮阳百废待兴,若不是何逸云文武双全,叛军又收编了大把降官,绝无可能在近期整理好濮阳的内政,继续征战。」

「说起来,花间派似乎冒出了好多个像阮总管这样新晋的二流高手,你看看有没有听说过这些人。」

唐禹仁听了我的分析后,沉吟道:「这些应该是近年花间派加入青莲教后新发展的弟子辈。右护法此人虽然甚是神秘,但向来极为高傲,并且从未听过他有喜好女色的习性。因此与他双修的大有可能是在此间功力最深厚的花间派长老,而不是这些新晋的年轻女子。若是有办法刺探城内到底有哪几位辈份高的花间派人物,或许能有所得。」

这时一直在聆听我们的对话的景伊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件值得思考的事,那便是韩师弟所说的,通过考核期的青莲力士均会被植入真气种子这件事。唯有掌握了莲开百籽的人才能这么做,因此叛军为了扩大青莲力士的规模,必定有一个集中栽种的地方,或者说一个栽种的人。」

我点头道:「确实如此,右护法作为青莲教的大护法,肯定是掌握了莲开百籽的其中一人。问题是,何逸云这样为他攻城拔寨的臂膀,也会有资格学习这门秘术吗?我们的目的不仅是重夺濮阳,更是要除掉这些掌握了能够扩大宁王军的恐怖战力的重要人物。」

「那好,这些都是我们接下来可以继续搜集的信息。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看看是否有办法从严林山那里获得更多的情报,尤其是那份加密的文书。」唐禹仁如此总结道,「张弟,这件事便拜托你和弟妹了。」

我正欲应下时,从进来后便坐在旁边听着我们讨论,却始终没有说话的谭箐插嘴道:「这件事我可以帮帮忙。」

「哦?」

众人都转头看向了「乔三妹」。她毫不怯场地笑道:「韩良是知道我的能耐的,今晚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他来这里,便是多亏了我啊。窃取情报自然也不在话下。」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个伙伴可是降维打击的大杀器啊!虽然法术在这个位面的正面杀伤效果削弱了不少,无法像在超越空间那样只要隔着够远便能战术轰炸,但是各种辅助性的法术今晚已初露锋芒。

我脑筋急转了一阵后,露出了与谭箐同款的自信笑容:「诸位,三妹说得不错,这件事就交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