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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康城雨夜
第一百二十章:不正常的教堂
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并不总是分隔得泾渭分明的。有时候这条线会在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时间,或者在特定的人面前模糊,透露出那暧昧不明的面貌来。
而行走在这条缝隙之间,许多常理中不应该,不可能发生的东西都有机会显现。
这种违背世界观和常识的现象对少数的人来说新奇而惊险,但对绝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只会令他们无比地恐惧。
而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建筑,正是跨坐在这条界线上,让我无法不疑神疑鬼的景象。这座约莫两层楼高的教堂半是砖石半是木板建成,通体灰白色,外层白色的木板看起来经历了多年的风吹雨打,油漆剥落,褪色严重,并且染上了许多灰暗的斑点。
若是奥丽维娅在此的话,也许她能从这座教堂的样式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然而在场的三位却没有她那么丰富的学识,我只知道这大概是某种基督教的教堂。
除了实在有些破旧之外,这座小教堂并无出奇之处。然而在这么个地方出现这么一栋建筑,便已是最反常的现象。
在它的全貌映入视野的那瞬间,我便感觉到呼啸的寒风与铺天盖地的雨水忽然安静了下来。而随着我们一步步地接近,突兀的寂静愈发明显。这片天地仿佛被隔离了出来一样,教堂的外表虽然有些雨水的痕迹,但并没有承受倾盆大雨之下湿透的样子。没有了风声,没有了雨滴的扑打声,没有了脚步声,只剩下我们三人伫立在入口十数米外的空地,低沉的喘息。
这样从怒风暴雨到一片寂然的转变怪异得令人难受。但更怪异的是,明明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强得让我的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手中的辟邪符却只是时灵时不灵地闪烁着,而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耀眼地亮起。
我们无言地站在入口等待了数分钟,平复了心情后,颜君泠首先开口道: 「怎么样,进去吗?」
谭箐啧声道:「任务目标就在眼前了,肯定得进去。准备好了吗?」
「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家小心,辟邪符的反应好像不是很灵敏,这里可能有压制符箓的力量。」
来到不起眼的棕色双扇门前,我走在最前面,颜君泠在我身后用念力将门推开。门没有丝毫阻碍地打开,露出了内里被黑暗笼罩的轮廓。
「啪。」我打开手电筒小心地踏入一个类似于门厅的空间。从这里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中殿,中央的走道两旁立着一排排的长椅。中殿的尽头便应该是祭坛,但是仅仅在二十米外的祭坛却模模糊糊的,完全看不清楚。饶是我将手电筒直直地照向前方,那强烈的光线仿佛行走到一半便失去力量了。
从周围陈旧的环境来看,我们可能是多年来第一批进入这座教堂的来客。脚下的木地板有些腐烂,黑色的暗斑遍布,空中更是漂浮着大量的灰尘,让我不禁皱起眉头,谭箐更是毫不客气地招来一阵清风吹散那大片的浮尘和陈腐的空气。
中殿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又长又宽的彩色玻璃窗户,但是上面的图案色调暗淡,既不是常见的耶稣画像或者圣经故事的绘画,也不是五彩斑斓的优美图纹,而是意义不明的破碎格纹,像是一面玻璃被打碎后再泼上各种颜色的油漆那般,没有规律也没有美感,看得让人有些头晕。
谭箐来到我身旁,打开了自己的手电筒左右张望了一番。我顺着她的视线说道:「看来这里有两层楼。在我们后面是可以上到二楼的楼梯。前面是祭坛,然后应该也会有忏悔室和牧师的私人房间。然后……应该也会有地下室的吧?」
我的话语在这片音响效果堪比舞台的空间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声音从中殿另一边回荡到耳边时,有些变形了,带上了些许非人的特质。
谭箐歪头又打量了一圈,皱了皱眉,但没接话,只是跟在我身后。
颜君泠在我身旁深深地叹气道:「该死的,在这种场合如果有地下室的话,那我们肯定是逃不了,一定得下去了。这地方……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本能地瞅了眼袖口的辟邪符。它还是那副接触不灵的样子,每隔几秒才会稍稍亮起。这让我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持续放大。符箓的力量是我们这个团队最大的依赖之一,而若是它被压制的话,那仅有的可以安慰自己的安全感,也会被剥夺了。
「先去祭坛和忏悔室看看,然后再上楼。最后……唉,最后也得下地下室看看。速战速决,越早离开这鬼地方越好。」我迅速地做出了决定,一马当先地往前走,手电筒不住地往左右照耀。
「在哪个方向?」谭箐似乎有些迷糊地问道。
「正前方,就在最前排的凳子前啊。」我随口指示了一句后,忽然想起胸前的运动相机还在摄影呢,便加了几句低声的解释,「这座教堂哪里都不对劲。除了突然出现在这么一片原始野林里,诡异得不得了之外,周围和内里的氛围也都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这里有种非常强大的威压,还没有上升到阴煞的地步,但也不远了。」
我们缓步顺着走道来到教堂的中心之地,牧师的讲台与祭坛。祭坛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祭坛则以石料砌成,面对走道的那面石壁雕刻着图案。一般这种祭坛雕刻的图案都会是圣经里的各幕场景,但是这座祭坛如同两侧的彩色玻璃一样,画像看不出有任何形状和主题,只是一团毫无规律,令人烦躁的扭曲线条。
石台平坦的表面铺上了一面白色桌布,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这层老旧的布料已经脏得泛黄,黄到有些发黑了,以至于在右手边角落,脏黄色的桌布点缀了几团黑色的污渍,让我乍看时没有注意到不对。但是我仔细一看后,倒吸了口冷气。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那黑色的污渍透出几分深红,看起来不像是污垢或墨水,而是……血液。
颜君泠轻轻地抓住我的手臂,在我耳边细声道:「如果这里的存在是想要刻意吓我们的话,那不得不说,它已经很成功了……这是邪教么?」
我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不能直接把我们干死的存在才需要吓我们。 这样想的话,是不是安心一些?」
「嗯……还行。」颜君泠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谭箐抽出寻龙符仔细地感应了一番后,无奈地说道:「不行,这里的反应太强了,完全分辨不出到底哪里才是核心之地。」
我将桃木剑四处挥舞,试图借着桃木的灵性感应出任何奇异之处。可惜我学道法的时日太短了,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和精力又都放在了符箓和炼气吐纳上面,上清符录里的诸多剑诀和术法都只有粗浅的理论了解。这把桃木剑仅是凡物,而且我也没机会和材料将其祭炼,完全只是靠桃木本身的灵性和贴上去的符纸来起作用。
我们各施手段,在祭坛边上试了几分钟后,不得不放弃了:「唉,看来只能用笨方法了。上下走一遭吧。」
我来到祭坛东边的忏悔室看了看把手。与长椅和祭坛一样,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久未有人进入过。两间静室一间是为忏悔者设立的,另一间则是牧师聆听的地方,中间隔了一道薄薄的木板,不是为了隔音,仅是为了遮蔽忏悔者的身份。 我小心地将左边的门打开,探身进入那狭窄的空间。这里只有一张凳子,右边的木隔板上还挂了一道老旧的黑色窗帘。
我将帘幕掀到一边,瞅了一眼对面牧师占据的房间。同样空空荡荡的。
「啥也没有。」我对神色戒备的两个队友说道。
我正欲离开,已经一脚踏出门槛时,忽然从隔壁的牧师室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咳嗽声。我猛然转头一看,隔壁的房间却依旧空无一物。
我问道:「刚才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颜君泠摇了摇头。
我眯眼道:「刚才我在隔壁的房间听到一声咳嗽声……」
两女面面相觑,均是拉着我往二楼的方向走:「走吧走吧,越早从这鬼地方离开越好。」
我们小心地走上木板有些腐烂的楼梯,耳中响起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我甚至运用起异能减轻了我们三人的重量,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整片崩塌了。上到二楼,我们转身在入口的上方眺望一楼。止住脚步后,这栋建筑里便再无其他声响,唯有仿佛被凝固在时空中的教堂景物模糊地在阴影下显示出轮廓。谈不上狰狞,但总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劲。
二楼的空间除了两边供给信徒坐下的座位之外,只有一间卧室和厕所。卧室似乎是牧师居住的地方,但除了一张破烂的床垫之外,空空如也,连被褥、椅子都没有。书桌上覆盖着一层有些油腻的污垢和灰尘。
「你有没有注意到?」颜君泠忽然说道,「这里的所有污渍和脏物都是污垢,灰尘之类的东西。其实像这种地方应该会有蛀虫或者蛛网,还有树藤,霉菌之类的东西。但是这里却一点那样的痕迹都没有……一点正常昆虫或者植物的存在都没有。」
「生命禁区是吧。嗯……这里显然不是自然存在的地方。」
颜君泠和谭箐去探查隔壁的厕所,我则在观察卧室。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教堂外的森林。我瞅了一眼时,有些愕然:「咦,怎么已经傍晚了?我们在这里呆了多久啊?」
无星亦无月的天空阴云重重,存在感本就不高的太阳快得不寻常地消失了踪迹。明明我们进来时才下午五点不到,照理来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日光的。
是因为这里的时间被扭曲了,还是进入了不同于外界的空间么?还是我们自身的感知被干扰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好事啊……
这时,颜君泠和谭箐也从隔壁的厕所里走了出来,脸色不佳:「什么都没有。 看来是时候下地下室了。」
我们下楼再次回到祭坛附近,走过宏伟庄严但老旧的黄铜色色管风琴,来到西面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颜君泠道:「根据『我』儿时的记忆,很多教堂都会有供以社交、举办活动的空间。有时候会在礼堂外的房间里,有时候会在地下室。不知道这里通往哪里。」
我试了试门把手,并没有被锁上,很轻易地便被推开了。我用手电筒照了照,里面的黑暗几成实质,手电筒的强光在五米外便大打折扣,到了大约十米外直接就被阴影吞噬了。用运动相机的夜视模式也理所当然地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来吧。」
我将一张辟邪符拍在门框上,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着手电筒,走在前面。 两个队友紧紧地跟在我身后,缓缓地往下走。
走了几秒后,我立刻感觉到不对。正常往地下室的楼梯都是直来直去的,而且两边都会是墙壁和栏杆。这栋教堂的规模若有正常的地下室的话,最多也应该就在十来道的台阶之下而已。然而我左右摸索时,空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碰到,而且隐约感觉到这绵延向下的楼梯遥无尽头。
我往左右的地板照了照手电筒,发现原本只有一米半宽的楼梯不知不觉扩大了一倍多,但是两边的墙壁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若一个不小心踏空了……
「不知道拍不拍得到,前往地下室的楼梯忽然扩大了许多,两侧的墙壁也消失了。建筑设计上来说,这样的设计根本完全不讲道理……但是我本来就在一个不讲道理的地方。已经走了有一分钟了吧,快一百米了,还在往下……这里到底有多深啊?」
我对相机讲解了几句后,停下脚步,小心地伸着脖子往楼梯外的深渊张望。 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外,再无其他。回头一看,短短几步外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这时我心里已经有点打鼓了。前后一片摸黑,也不知道一直这样往下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实际上只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而已。
在黑暗中靠着极为细微的角度转变可以让人明明在同样一片空间里转圈子,却误以为自己一直在直线前进。这是几何与心理作用结合的一种手段。但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一种能达成类似效果的现象,那就是鬼打墙。虽然我身上带的数十张符箓都没有反应,但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没有陷入类似于鬼打墙的陷阱里。
我思考了片刻后,拿出一张符纸贴在胸口。这是我最早开始学会制作的符箓之一:清心符,属于基础中的基础符箓,效用也仅如名字所指,助人清心凝神,镇压杂念。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无形中中招了,若是着道了这么低级的符箓也估计没啥作用,但也聊胜于无。
清心符在我默念了咒语激发之后,果然传来一阵安神静心的凉意,让我原本被诡异的教堂和无处不在的压抑感搞得相当焦躁的心态平静了不少。
而此时,我也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队,友,呢?
「艾米莉?杰西卡?」我试探性地往后看了看,将手电筒照了过去。
身前,身后。
空无一人。
这下我开始冒冷汗了。什么时候跟丢了?我们进入这楼梯才五分钟不到吧? 我甚至还记得几分钟前颜君泠偶尔会刮到我身后背包的触感。现在两个大活人竟然就没了?
我连忙拿出卫星手机,试图拨打两人的号码。不出意料地,不仅是队友联系不上,在格伦威公园的三女也打不通。
操!呼,呼,冷静,冷静。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是这个教堂本身的诡异之处,一旦进入地下室便会被无声无息地分开。她们如我现在一样,迷迷糊糊地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甚至忘了什么时候与队友走丢的。另一个则是……她们已经遭遇不测了。后者的可能性虽然让我背脊发凉,但是理智却告诉我应该概率极低。她们同我一样,被各种各样的符箓武装到牙齿,并且均是精神修为比我深厚,不可能就这么中招的。 最重要的是,脑海中的超越空间信物告诉我,两个队友确实还在这个位面,算是确认了生死,但是除此之外,凶吉未卜。
而且这不知不觉中让我完全忘却了队友存在的力量,太阴险了。若不是我足够谨慎,准备得足够充足,可能一直走到地心都没有意识到不对。不过,我也没有想到清心符竟然能真的派上用场,只是象征性地画了十张平摊给了自己和两个队友。而以我目前的功力,每张最多只能维持半个小时而已。若是清心符失效后,我又中招了,那就麻烦了。
我一身上下近百张符箓,桃木剑在身侧,却浑身力气使不上用处,真的有点心慌。若我甚至意识不到问题在哪里的话,又从何破局?
想到此处,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里袋所在之处。
不,不行,还没到那个时机。再等等看。
我再次往楼梯的两头看了一阵。往回走,还是继续前行?
我犹豫了片刻后,咬牙继续往下走。好吧,看看这个迷宫的终局在哪里。
但是在此之前,我先抽出了一根小棒子,将其对折了几下之后,它便发出莹莹的蓝光。我随便选了个方向将荧光棒丢了下去,然后紧紧地盯着它落下的方向。
那一小团蓝色的光芒降落,降落,再降落,最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虽然没有指望这个小手段能探查出什么结果,但是还是有点失望。只能迈开步子慢慢走了。
之前我意识到不对时,感觉时间离我们开始下楼梯才过了十分钟不到。如今我感觉自己顺着这条漫长的楼梯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了,手表却卡在五点零七分,再没动过。只有半个小时效力的清心符也依旧在作用,看来比我的手表更值得信任。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觉像是走了一个小时了,但是现实里应该半个小时不到……」我轻声对相机说道,「回看这段录像的时候,应该会非常枯燥吧,除了手电筒的灯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终于,等到清心符也失去效用时,我按捺不住了。贴上一张新的符箓之后,我再次往两边的黑暗眺望。还是看不到任何诸如墙壁,地面,或者任何实物迹象。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根新的荧光棒,将两张驱魔符贴了上去。唉,要是我修为再深一点,学习道法的时日再久一点,就能做出破幻符或者真视符,没必要什么事都靠驱魔辟邪这两张万金油了。
我选了右边的方向,将荧光棒掰亮,叠成一个团。然后催动真气激发了符箓,再加上异能推动,右臂拉开,狠狠地抛了出去。
荧光棒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迅速地在黑暗中缩小,缩小,然后那团绿光便没入了虚无。
但是我并没有失望,反而精神一振,因为我感觉到了,荧光棒在划破空气的同时,也扰动了某种无形无质的丝弦,让这片空间的能量波动忽起波澜,甚至以我不算尤其敏锐的精神力都感应到了。
我正准备再接再厉,将水搅浑时,忽然听到什么声音,连忙停下动作仔细聆听。
那是……水声?
第一百二十一章:地底的世界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大,直至让我分辨出,有一条规模不小的溪流就在附近。 但是在这么深的地底,这是暗河?
我皱了皱眉。这不可能。
奥丽维娅在来之前为我补过功课,罗切斯特州包括整个格伦威保护区的一大半地域,地下是一层极厚的基岩。保护区地表有戴安娜湖和几条溪水,但地下是没有什么空间积水的,全是厚实的岩石。
甚至在格伦威这块地儿上存在这么深的地下室也是闻所未闻。要在如此硬实的岩层里挖出这么深的通道,不花个几年时间,上亿经费,是做不到的。但是在这种高规格的野生保护区想要进行大工程所需要满足的许可和文书简直无法想象。 在我和奥丽维娅查阅的资料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任何正式工程在格伦威森林里进行过,更别说这等规模的项目了。
不过,既然都在格伦威森林中心出现这么个完全违背常识的教堂了,那也别谈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了。
这时,脚下从平整的石板楼梯变成稍微有些崎岖不平的冷硬泥地,楼梯两侧的边缘也扩开,延伸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来终于到底了。
我看了看在身后升到高空,延伸直入黑暗中,至少上公里长的楼梯,有些麻木了。像是游戏里出了漏洞,或是现实被复制粘贴了一道楼梯一样,这道在地底洞窟里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楼梯仿佛是个独立于外界的存在,在这片黑暗的地底世界里如此地不合群。
我向前走了几步,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我抛下来的两根荧光棒。
回头看时,我又是一惊。原本就坐在几米外,直入天际的楼梯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荒凉的空地。
看来唯有往前走这个选项了。
「不知道往下走了多久,根据符箓的作用,应该是大半个小时左右吧?以我步行的速度,那也走了两公里左右了,而且至少感觉上是直线下降的楼梯,而不是环形楼梯。终于来到底了,这里怎么也在地表的一公里之下,然后回头一看,楼梯也不见了。我有种预感,快要到核心地带了。」
有了清心符的帮助,一路向下的路途除了乌黑的环境有些阴森之外,并没有再出现什么让我不安的事物,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然而到了底之后,空中再次开始弥漫着仿佛在我胸口压着重物的无形压力,让我不得不开口为摄影的录像讲解,分散注意力。然而除了这无形的压力,更是有着某种隐藏在水声下的低语,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持续不断地在呢喃,让我无法忽视。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后,水声越来越大,直到我手电筒的灯光照到了看似是土地的边缘。我凑上前往下一看,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流在奔腾。一眼望去,单凭手电筒,甚至看不到另外一边的河岸。
这片地下洞窟除了手电筒之外没有丝毫光线,因此入目之处,这声势不小的流水漆黑如墨,根本看不到任何在水面之下的事物。不知深浅,也不知范围,让我有些头皮发麻。我故伎重演,取出一根荧光棒,贴上驱魔符,将其激发后,轻轻抛在水上,目送那团微弱的绿光迅速地被水流带走,然后消失在视野边缘。
这次没有感觉到任何元气波动……难道这真的是现实里格伦威森林下存在的一片地底空间?怎么可能?
这里跟在大燕位面时,太屋山下的地底洞窟不一样。青莲圣城所在的洞窟虽然隐秘,却充满了野生的活力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并且有着数不尽的阳光从地面的缝隙穿透进去,提供了不可思议的自然光。
而这个地下洞窟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迹象。没有动物,没有昆虫,没有植被,甚至没有太屋山下那由千奇百怪的石型造就的瑰丽景色,只有分辨不出东南西北的泥地与这条幽暗的河流。
在一个接近完全黑暗的环境待了这么久,尤其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是很容易出现幻听与幻觉的。哪怕我有清心符的帮助,也开始有点疑神疑鬼了,有时在用手电筒照亮前方时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屏息,生怕突然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到底还要走多久?目的地到底在哪里?
当第二张清心符也被消耗尽了之后,我暂停下来,准备将符箓和手电筒的电池换一换。关掉这唯一的光源之后,便真真正正地伸手不见五指。
我借着手机的灯光将电池换好后,试探性地打开了开关。
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一张惨白的人脸忽然闪过,似乎有着鼻子和眼睛,但又形容不出容貌是什么样的,只是平静地在观察我。我浑身一激,险些将手电筒掉在地上。
等我稳住手电筒抽出桃木剑时,那人已经消失了。
惊鸿一瞥之下,那张脸的五官和相貌完全没有留下印象,唯有那没有任何表情的目光刻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我暗骂了一声,平复了心情之后,再次启程。
越多这样的怪异现象,便越接近任务目标,是吧?还是说,我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地底洞窟里呆了太久,已经开始出幻觉了?
虽然我们三人尽可能地轻装上阵,但也各自携带了二十多公斤的物资。哪怕吃了不少食物,我背后依然背着近二十公斤的器材和装备。走了这么久,我已经有些腰酸背痛了。
就在我准备坐下来歇息一阵时,我忽然在远方看到微弱的光亮在闪烁。
嗯!?
总算出现什么不同于之前一成不变的景色,让我精神为之一振。我擎着桃木剑,快步走近那越来越显眼也越来越众多的亮光。
这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成千上万的银白光点映入视野,像是夜空的繁星散落在大地上,又像是置身于纯白的沙滩里,莹白的尘沙逆反重力地漂浮在空中,行走在其中便是漫步在银河里。
我屏息欣赏着这份不可思议的光景,只觉得这是平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幕。
虽然理智对我发出红色警告,告诫我不要接近这些未知之物,但是同时却有另一道声音告诉我,这一行所寻之物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银色海洋中。在这道声音的促动下,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入银光所笼罩之地。
哪怕这些小小的星辰就飘扬在身旁,我细看之下却也分辨不出这些细小的光团到底是什么东西。似乎不是萤火虫,也不是孢子。甚至柔和的银光内里,看不出有任何实物的样子。它们舒缓地漂浮在空中,轨道变幻不定,闪烁的柔和光芒带动了我的心跳和精神,仿佛在就着天地间的某种无声韵律,翩翩起舞。
不知不觉中,我忘记了任务,忘记了心中的不安,忘掉了世界上所有的其他事物。甚至在大燕位面便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和压抑,都在这一刻消散溶解,令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祥和。一种温暖得像是家中的被窝一样的幸福感从心头蔓延而出,有如游子归家,又像是夙愿终得偿那般圆满而美好,只愿自己永远不会失去这份感觉。
我不知何时流下了两行眼泪,满足而感恩地笑了,步子也轻快了不少,并且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隔着手套抓住一团大概有核桃大小的银光。光团在我抓住它之后,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四处散开成一片素白的尘埃,然后消失不见。
然后,那自从下到这个地下洞窟便未曾静止,却始终被流淌的河水盖过的低语声忽然音量放大了十倍,百倍。原本只能在仔细聆听时才能捕捉到一星半点的悄语猛地爆开,化作比在森林里呼啸的寒风还要尖锐的轰炸。
我发现自己甚至可以理解一点那原本毫无意义的呓语,脑海中挤进了千千万万的强烈欲望和情感,像是巨浪般排山倒海地将我淹没。
「唔!!」
那宁静欢愉之极的心境被瞬间粉碎,我的脸庞扭曲,痛苦地弯下腰,捂脸颤抖。
这美轮美奂的银色海洋隐藏的竟然是如此致命的东西!我试图堵住耳朵,却徒劳无功,感觉鼓膜都要被被捅穿了。
不行,得离开这里!
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片银色平原的中心地带,周围无处不是那美丽而危险的莹白光芒,便只能慌不择路地选定一个方向狂奔。
「咚咚!咚咚!咚咚!」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响得甚至不比那已在耳边成了狂吼、尖叫的磅礴声响弱上多少。无数个不同的声音在我脑中狂笑,嘶吼,喊叫,杂乱而压倒性的巨量信息几乎要让我的脑组织融化。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止境的轰炸击破理智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一片熟悉的黑暗里,周身无处不在的千万道声音也一下子安静了一些。还未来得及喘气庆幸时,我一脚踏空,猝不及防地栽入水中。
暗河的水不知有多深,但我和装备加起来有近百公斤的分量,迅速地在往下沉落,那近百公斤的分量吸了水之后在一瞬间至少翻倍加重了。刺骨寒冷的河水灌入我的口中,填入我的衣物,让我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便被呛死。
然而,冰冷的河水也隔绝了那令我发狂的的声音,让我立刻反应过来,试图自救。
落入低于十五度的冷水后,人的体温会迅速下降,并且很容易进入冷休克。 冷休克有三个阶段:首先是打颤、肌肉抽搐、与换气过度,心率和血压会被这份刺激迅速地拔高。第一阶段之后心率和血压又会因低温而开始降低,落水者的动作和协调性会大大地迟钝。最后阶段时,呼吸和脉搏会非常薄弱,通常到了这个阶段落水者都已失去意识了。大概百分之二十的落水者在水中的第一分钟便会因冷水对身体的冲击,失去身体控制能力被淹死。
我被狠狠地灌了几口水之后,拼命地将自己划到水面,双臂不住地拍打,大口大口地喘息。过去三年深入骨髓的吐纳修行在此刻成为了救命的绳索,让我能够本能地控制住呼吸,而不让自己过度换气,虚脱。右手的手电筒已经丢失了,只有左手还死死地握着那把桃木剑。仅是这样勉强地踩水让头脱出水面,哪怕体内的真气已经急速运转了起来,也在十数秒后便让我感觉有些晕头转向了。而被这巨大的冲击刺激,进入疯狂自救模式的心脏跳得如此猛烈,以至于我的胸口传来了阵阵刺痛。
暴露在外的脸蛋几乎被冷水冻僵了,而更令我警惕的是,不住地涉水的双臂和双腿已经有些麻痹了。
不行,我得立刻找办法上岸。冷水降体温的速率比空气快上二十五倍,在这么冷的河水里待上十分钟不到便会让手脚都冻僵了,运动能力大幅度降低。十分钟之后还无法出水的话,便会面临冷休克的第三阶段和低温症的双重打击。虽然正常人体在冷水中过上半个小时后,低温症才会完全降临,但是在这期间体力和行动能力是不断地被剥夺的。尤其是在这种环境里,若是不能在半个小时内自救的话,那基本上只能等死了。
「救命啊!!!!」
我尽己所能地吸了口气,拼命地喊叫,希望两个队友就在附近。
在这目不视物的黑暗中,我有些沙哑的喊叫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然而话音刚落,我便想起了背包里的紧急信号枪。我鼓动真气,挣扎地将背后那有如岩石般沉重的背包换到身前来,然后哆哆嗦嗦地在一片漆黑中将信号枪摸了出来。
还好我预见到类似的情况,将每个袋子与准备的装备都牢牢地记住了位置,不然的话要在黑暗中从被塞得满满的背包里找到需要的东西,难度也太大了。
信号枪已经上好了弹,我将它直直地举过头,扣动扳机。
「砰!」
艳红的信号弹冉冉升起,在这重新安静下来的天地里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也让我能够在这短短的数秒内看清楚自己的方位与两旁的河岸。
将信号枪塞回背包里后,我再次尝试游到岸边,看看能不能止住自己。反应过来了之后,我这才有意识地用上异能帮助自己稳定身形。可惜我的精神力不够强大,不然能够靠着异能将自己的重量大幅度减轻,同时让河水的表面张力升强到足以托起我,甚至能够直接在水面上步行的地步。此时我的异能强度只能够让我不是那么挣扎地游向河岸,并且稍稍将那死重死重的装备减轻一些。
当我终于抓到实物时,我已经有点头晕脑胀,眼冒金星了。左手握住的桃木剑徒劳地对着冷硬的泥土捅了几下后,我狠下心来,附加了异能之力,一寸寸地将木剑推入泥土中,形成了一个足够让我倚着而不必时刻划水的小栏杆。而本来就并不尤其坚韧的桃木剑被我这么大力地当成铁棍用,发出了细微的破裂声。还好菲莉茜蒂为我定制的这柄法剑选材和做工都相当精良,暂时没有大碍。
我靠着木剑缓过气之后,眯眼试图在黑暗中寻找出河岸的边缘,看看能否爬上去。然而离开了那片银色的平原,丢失了手电筒之后,我是真的一丁点儿都看不着,完全靠着信号弹发出的那短暂几秒抓住了方向游,却没能分辨出河岸到底有多高。唯一知道的是,绝对比我手臂能够着的地方还要高。
又与背包搏斗了一番后,我终于将备用手电筒找了出来,再次点亮了视野。
河岸极是陡峭,从我的位置到地表的边缘,大概有五六米的距离,而且不是那种舒缓小坡式的地形,而是像屋檐一样突出,几乎形成了一个倒钩的形状,不可能就这么爬上去。
「操他妈的!」
我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后,开始仔细思考该如何上岸。思来想去,也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足以尝试。我将背包里的数根扎帐篷用的精钢细柱子抽出,然后将其中一根地用力地嵌入泥土中。
确认了第一根支柱足够稳固之后,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位置处于最低处的桃木剑,然后伸出手抓住钢柱,在水中踩着湿滑的河岸将上半身拉了起来。我半只脚卡在水面下被自己狠狠地踢河岸凿出来的小空档,另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踩在桃木剑上,全力运起异能将自己的重量减轻,然后再如法炮制地插上第二根支柱,最后是第三根。
爬到足以用手臂够着边缘的高度时,我先是将手电筒抛了上去,然后将背包解下,使出吃奶的劲,奋力将其翻过边缘。之后我借着这最后一把劲一前一后地将两只手死死地抠进地面,稳住上半身后,双腿猛然发力,将一只脚翻了上来。
如此匍匐着像个恐怖游戏里的爬虫生物那样一点点地从河岸边缘下爬上来时,已筋疲力尽,心力交瘁了。但是我却不能就这样躺着歇息,因为我在水里已待得太久了,必须立刻取暖。也因此,我并没有卸下那重得要死的装备,而是拼着老命也要将它一起带上岸来。
虽然这地底世界并没有任何寒风,但本身也有零下三四度的样子,更遑论我在近零的冷水中泡了快十五分钟,已经危险地接近低温症发作的地步了。
我哆嗦地将毛巾和睡袋取了出来,并且掏出了打火机。但是周围一片荒凉,除了泥土之外毫无他物,根本没有能让我生火取暖的东西。
「君泠!!!!!谭箐!!!!!」我再次竭力地嘶吼,这次语气带上了几分无法控制的绝望。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有些怪异地,寒冷在慢慢淡去,明明还未生火,我却开始觉得身体有些暖了起来。我有些迟钝的思绪忽然惊醒,意识到这是极其糟糕的迹象,说明低温症开始发作了。若是我感觉到浑身发烫的话,便是低温症严重到血管开始膨胀以试图使身体组织升温,从而产生的幻觉。
这时我也顾不上其他,将浑身上下湿嗒嗒,又湿又重,冰冷得发麻的衣物一件件地剥下,很快便赤身裸体地在这荒芜的平原上瑟瑟发抖。我将水分尽可能地擦干后,只来得及将内衣、裤子、与长袖上衣换上,然后再发出一记信号弹,便受不了那加剧的寒意,哆嗦着爬进了睡袋。
体内的真气在之前为了守护心脉和激发手脚已消耗了大半,我只能在睡袋里缩成一团,竭力地静心吐纳,并祈祷自己能撑到队友发现我。
而哪怕我拼尽全力地试图保持清醒,数分钟后,我脑袋昏沉地感觉自己仿佛在空中下坠,下坠,直到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二十二章:真实与虚幻我在一片美丽而荒凉的白色平原上默默地行走。
因为只穿着一件卫衣和牛仔裤,有点冷,但并不难受,反而沉浸在这无与伦比的宁静中。
不知何时,开始下雪了。
比鹅毛还大的雪花片片地落下,却没有堆积在地上,而是落到素白的草原上时便消失了。
甚至,落在我身上的雪花也没有融化,而是在接触到身体的瞬间便消散了。
但是如此壮观的大雪,哪怕是在北境生长的我也未曾见过,不由得止下脚步,怔怔地观看这壮丽的风景。
在我身旁忽然出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说着某种我从未听过,但却不知为何能够理解的语言。
我看向他,好奇地问道:「你是谁?」
男人没有理我,只是继续地自言自语。
我忽然感觉到不对了。
我在哪里?
这是谁?我在干什么?
这些问题浮现出来的同时,我便感觉脑袋炸裂了。像是头盖骨被扒开,大脑被搅散那样的剧烈痛苦让我失力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我摔倒在地上,神情扭曲地不住抖动的模样,面无表情。
然后我便醒了,回到了那寒冷而黑暗的地底世界。
但是虽然我头痛欲裂,依然冷得在不住地打战,却发现自己似乎状态好了一些。至少,那酷刑般的剧痛不再。
「周铭!周铭你没事吧!?」
一道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让我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是颜君泠。
「我……昏了有多久?」
「我大概半个小时前找到你的。我看到你的信号弹了,但是迟迟没能发现你的位置。你没事吧?这是掉进河里了?」
「嗯……等下我再解,解释。谭箐呢?」我疲惫地蜷缩在睡袋里,感到一阵热意隔着睡袋传递过来,甚是舒服。应该是颜君泠将我们准备的暖贴用上了。
「还没见到她。我有些担心……」
「等我,恢,恢复过来,我要立刻用上那,那张符。」
颜君泠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这身体状况……真的没问题么?」
「此地太诡异了,不,不能久留。」
颜君泠耐心地陪在我身旁,时不时喂我喝一些她暖瓶中的温水,并且换下耗尽的暖贴。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只在水中待了不到二十分钟,体质经过六个月的精心锻炼也比较健壮,并且有着真气护着心脉,因此在醒过来,又休养了一个小时后,便能够起身行动了。但是我知道,若是不能在一两个小时内找到灵异根源,离开这个诡异而危险的地底世界,那么哪怕我有真气护身,低温症的作用也会卷土重来,并且更为伤身。
虽然我背包里准备了换洗的衣物,但大衣只有湿透的那一件,因此只能靠着多穿几层衣物和暖贴来抵御寒意。
颜君泠搀扶着我,低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脸色麻木地答道:「去一片应该是核心之地的平原。那里漂浮着无数个银色的光团,非常漂亮,但是也极其危险。我好奇地碰了碰其中一个光点之后,周围的低语忽然变成了尖叫,让我脑子快炸了。」
「……低语?」颜君泠疑惑地问道。
我转头看向她,皱眉道:「你没听到么?就算是现在我耳边还听得到,仿佛有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悄悄地对我说话,但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
颜君泠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摇头道:「你可能被这个地方影响得比我更深。 而且我自从见到了教堂之后便一直在用异能隔绝外界的波动,保护我的心神。这便是我对你提过的精神屏蔽。」
颜君泠确实对我说过她在上一个位面学到过的种种技能。根据她师从的异能流派所讲,她的异能本质上是「欧拉特克」, 又名「自我意志之力」。所谓的精神力与念动力只是这种意志之力影响物质,能量,和精神的体现方式而已。而只要她将这份纯粹的意志之力覆盖在身上,便能隔绝掉绝大多数强度不高的精神影响。哪怕在法则压制力如此强的西联位面,有这些手段的颜君泠也远比仅靠符箓抵御外界影响的我顽强。
「有意思……那我们下来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我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走了感觉快一个小时才到底。而且走了几分钟之后我就突然『忘记』你们的存在了,直到我用了一张清心符之后才想起自己身后应该还有两个队友的。」
颜君泠道:「这我也没有,只是走着走着一眨眼便发现你们不见了。然后感觉下了十几层楼之后,忽然便出现在这地底洞窟里,一转身楼梯也不见了。」
我沉吟道:「也许这里是卡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地方。有些部分似乎是真实存在的,另外的部分则是幻象……」
我惴惴不安地摸了摸胸口处的内袋。我准备的手段真的够用吗?如果破除了这里的灵异现象之后,发现我们还是困在几百,上千米的地底之下,又该如何逃出生天?
「你有没有发现谭箐的踪迹?」我问道。
「没有……我在来路上捕捉到一点她留下的元素能量,以为信号弹是她发的,结果是你。一个半小时前,她离这里不会太远,我也相应地发了一记信号弹,却没有收到回复。」
「再发一道吧,希望她没事。我用这道符之前想将大家都聚集起来。」
颜君泠从背包里拿出信号枪,对着天上发了一弹。亮红的光点在空中逗留了数秒后,缓缓地下降。等了数分钟后,我们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反应,便只得继续前行。
「这个『银色平原』到底是什么?」颜君泠问道。
我脸色难看地说道:「很难形容它是什么东西……有无数银色的光团在四周漂浮,仿佛有某种魔力一样,走近了之后便会感到无比地安详。在看着那些光斑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快乐。」
我疲惫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苦大仇深的人。甚至可以说,自己在世上的二十年来经历过很多很快乐,很令我满足的事情。但是那些每次回忆起来都会让我会心一笑的记忆,相对于漫步于银光之中所感受到的那份极乐,黯然失色。」
「当我伸出手碰到其中一个光团时,之前我说过的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忽然响了十数倍,直接在我脑海中炸开,同时也被灌输了无数道不属于我自己的思绪和情感。若不是我立刻跑了出去,跌进了水里,恐怕再待上几分钟便会发疯了。」
颜君泠担心地问道:「你现在没事吧?」
「……其他的倒还好,但是哪怕是现在,我一半的心思都还在回味着被银光包围时那份无与伦比的快乐。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轻声说道。
颜君泠思考了一阵后,道:「听起来,这些银光也许是某种能量或者媒介,放大了这个地底洞窟对你施加的某种无名影响。」
「也许吧……等你见到了之后可能会感应得比我更准确。」
我欲言又止,没将自己做的那个奇异的梦告诉她。我还在消化其中的不详意味,不想在自己充分了解内容之前提起。
我们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之后,颜君泠忽然「咦」了一声:「前面好像有东西。」
我正欲退开几步,让颜君泠腾出手来防备时,她惊喜地大声喊道:「谭箐! 谭箐!是我!」
眼看失散的队友都到齐了,我悬着的心也放下大半。在数十米外的一个模糊人影走近过来,逐渐清晰,赫然是大半天没能见到的谭箐。
她如走失时那般,穿着深蓝色的绒线帽和黑色大衣,小脸上有几分疲惫,但看起来精神尚佳。
谭箐与颜君泠相隔几米时,忽然止下脚步说道:「等等,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但是在这个地方,总得留个心眼。我们之前决定好的暗号是什么?」
我与颜君泠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夜来幽梦忽还乡。」
这句暗号敲定下来的时候感觉还挺妙的,怎么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这么尬?
谭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扑入颜君泠的怀里道:「总算找着你们了!」
她紧紧地抱了抱颜君泠之后,走到我身旁咂舌道:「你脸色好差,看起来好像差点死了,怎么回事?」
「确实差点死了,说实话。运气有点不好……」我为她讲述了一遍自己的遭遇,令谭箐的脸色迅速凝重了起来。
「银色的平原么……我刚才也看到了,就在离这里不到一公里外的地方,但是没敢上前触碰。你一向是我们之中最谨慎的,怎么那么冒失?」
我苦笑道:「我可能被这片土地上的力量影响得太深了,一直在撞鬼和发幻觉。不过有一点应该是没错的,那片旷野上的银光,应该就是这个地底洞窟的核心之处。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走丢的?」
「一开始我下楼梯时还没注意到,但是走了几分钟之后忽然发现你们都不见了,这才有点慌张。」谭箐描绘了一番自己的经历,「往前往后都没辙,咬咬牙继续往下吧。在这洞窟里晃荡了好一阵之后,突然远远的空中亮起了什么东西,便往这里走过来了,途中看到你说的那片银色平原。」
我将运动相机再次打开来,准备把即将映入视野的银色海洋忠实地记录下来,回去之后再仔细研究。
「前面那不可思议的美景,便应该是这里的核心之处了。不知道我第一次穿过那片平原时录下了多少,但是这份风景确实……难以用语言形容。」
那千千万万的迷离银光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谭箐和颜君泠都看得痴了,唯有我还能勉强守住心神,对着相机轻声注解。
「太美了……之前我只是远远地看到了这些光源,但是没敢上前仔细观察。」 谭箐喃喃说道,「难怪你会想去亲自触碰。哪怕知道了其中的危机,我也有些可惜无法亲自漫步在这些星星之中。」
颜君泠贪恋地看了数眼后,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了一阵后,神色越来越疑惑与不安,直到她蓦地睁开双眼,双瞳圆瞪,对我说道:「我感觉到了!你说的那些声音!还有那浓烈得不可思议的情感……这些不是光源,竟然是,是被人留下的精神印记!」
精神印记?
我恍然大悟,拍手道:「对!正是如此,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上清符录有记载,『煞』其实就是聚集起来的元气。自然中的阴阳两气是流动无常的,日出阳升,日落阴起。但是靠天时地理人和,法器,阵型,还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可以改变阴阳二气的流动,从而达成不同的效果,这便是风水和阵法的来由之一。这里的地势和地脉走向一定非常特殊且险峻,形成了自然而然的风水凶地。」
我顿了顿,苦笑道:「但是除了地势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是只有人才能提供的,也是能够制造煞气的绝佳媒介,那就是念头。人心所向,七情六欲,各种心思情绪,越极端越强烈的,便越能够影响一方天地,甚至聚拢起本该如行云流水般流转而过,了无痕迹的阴气,形成各种各样的凶绝之地。古代那些惨烈的战场往往会留下强烈得不可思议的念头,配以大量的死气和恐惧,愤恨,不甘,痛苦,动不动就会形成百年难见的凶地。」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银色海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但是我也从未听闻过有这种手段。没有千百次死亡的血腥之气,没有排山倒海的肃杀之意,便能将念头聚集成实质,约束在一地,举重若轻,若不是天然形成的话,那造出此地的人修为简直通天彻地。」
两女各自咀嚼了一阵我的解释后问道:「既然如此,那难道西联位面的能量波动便是来源于这个自然形成的凶煞之地?又该如何破解?你准备的那道符够不够用?」
我迟疑了片刻后,答道:「不知道……这种规模的凶地,不是我这么个小道士能够破解的。但是……嗯,有点不对。哪怕这里是天然的道场,按照西联位面的法则压制力来说,也不应该有这么强大的存在感。超越者说过,越是超出规则的强大存在,便反过来约会被压制,但是这里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是如此。」
颜君泠思索了片刻后,忽然提议道:「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的感知出了问题?」
「嗯?」我有些不解,「你是说,我们以为自己看到的,跟实际上在这里的事物,不一样?」
谭箐这时也说道:「颜姐说得对,我也注意到了。」
她看向我,有些不安地说道:「我们还在教堂里的时候,我便发现你描述的教堂布局,和我看到的景象,并不完全对得上。」
「比如,一开始你说祭坛在最前排的长凳那边,但是我看到的却不是祭坛,而只有一个供给牧师发言讲的讲台。而且二楼的房间,我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但是我不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谭箐倒豆子一样地将自己之前所见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让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三人仔细地对照了一番自从发现教堂的见闻,甚至拿出运动相机倒回去翻看录像之后,发现虽然大体上差不多,但是各自看见的细节却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我见到的是一座破旧的灰白教堂,两女见到的却是红砖砌成的建筑。而我所见到的那些破碎诡异的图像,她们则完全没有见到,只看到破败但正常的宗教画像。二楼上,我看到的是卧室和厕所,谭箐看到的是办公室和杂物柜,颜君泠则看到了一个空房间和厕所。
我脸色难看地说道:「等等,君泠,你没有看到祭坛上那摊血迹吗?那你说的,在祭坛上吓了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颜君泠咬了咬嘴唇道:「我看到的是一张羊皮卷轴,上面用深红字迹重复地写满了『HE SHALL ARRIVE』(他将降临)……」
我操。这可比我看到的东西可怕多了。
我们均是沉默了下来,试图消化这意味恐怖的领悟。
良久后,我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看来我们在森林的时候,还未进入教堂的范围,便已经中招了。但是这也许也是好事,因为若是这样的话……也许这片天地所形成的凶地远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只是我『以为』它强得不可思议而已。当然,能够隔着这么远,无声无息地透着符箓影响我们,也够厉害的了。」
谭箐试探性地说道:「那,是时候用绝招了吧?」
我点头道:「是的。哪怕这仅是幻觉,我们也无从脱困,只能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都用出来,看看用没有效果了。」
我们在银色平原的十米外迅速地做好了准备。我先是坐下来调养身心,恢复了一下精神,然后布下了一个由二十七道驱魔符构成的简陋驱魔阵。做完这些之后,我小心地将一直藏在胸口内袋,被封存的一张黄色符箓拿了出来。
这张「乾阳破邪符」是我能所制作的最强大的一张符箓,其中的几味材料极为刁钻,若不是有了哈特曼家的财力和人脉,再加上奥丽维娅远在华国的前辈的专业帮助,我是不可能将这些制符材料搜集完备的。
饶是如此,我也是在经历了快三个月的失败后,才堪堪地画出这唯一的一道乾阳破邪符。
不过,若这些银色光团确实是缥缈无形的念头思绪聚集而成的话,那我选择的这道符倒是歪打正着了,因为纯阴的精神念头最怕的便是极阳极盛的阳气冲击,而我身边的队友,也恰好是个能够聚集阳气的法师。
将乾阳破邪符交给谭箐后,她闭目开始凝聚阳气。我则虚指银光的方向,步罡踏斗,念念有词地掐诀:「一步天星回,二步祟恶伏,三步水逆流,四步凶邪灭,五步雷公呜,六步六丁神,七步青龙加太乙,剔起雷火发万里!」
周身的驱魔符同时亮起,而我也不住地往这个小符阵灌输真气。颜君泠守在我们俩身前,紧张地看着前方。
大概过了三分钟后,我真气耗了大半时,谭箐终于睁开眼,举着乾阳破邪符疲惫地说道:「就这么多了,再多的我也摄取不到了。」
我郑重地接过微微发亮的符箓,面向那片银色的海洋。此时它们似乎感觉到驱魔阵被激发后产生的力量,原本悠闲舒缓的动作快了很多,并且在不断地转折,改变方向,完全失去了之前那轨迹柔和的美感。
我抽出锋利的瑞士军刀,划破掌心将鲜血抹在黄符上,高声念道:「元享利貞,浩荡神君。日月运用,灿烂光精。普照三界,星斗齐并。天罡正炁,散荡妖氛。九凤破秽,精邪灭形。𧶄转罡星,𢳆琍哼啅。急急如律令!」
乾阳破邪符发出剧烈的强光,像是平地亮起了太阳一样。而面对这份挑衅,天地间从未停止过的低语再次放大,放大,「放大」,但这次它们的声音不再混乱无序,而是用无数种不同方式在表达着同一个统一的意思:愤怒。
海啸般的巨大声音将我淹没,在接触到我的心神的那一瞬间,我便被冲击得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二十三章:余韵一片混沌中,我再次看到了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他俯瞰着我,如同在之前的纯白梦境中那般,像是在看蚱蜢一样,古井无波。
「既͊̿̌̕定͒̾̕的̔͐̿̈́̿͠事͂̄̓͗͡实̌̏͑̎̊͞,铭̓͂͂̑̀̕刻͊̎͂̋̔̕在҇̉̾̀̊̐繁̀̔̉̊͠星̍͒̎̚͞中̉́̍͠的̽́͡命҇͛̓͗̄̇运̃̿̌̀̕,不̇̇͌̂̕会҇́̌̔为̈̀̕̚任̎͊͛͝何̄̔͑̾͗͠事̫͕̖̣̙̣͍̗͈̱̖͢ͅ物̢͖̜̪̱̗͔͕͎̣͎改̉̐̐͡变」
我惊醒了过来,发现颜君泠在轻轻地推着我,旁边是睡眼惺忪的谭箐。
我们不再身处漆黑的地底,而是躺在一片熟悉的树林里。日光虽然不算强烈,但照在脸上也带来了淡淡的暖意。周围除了光秃的树木之外,别无他物。
「没事吧?」颜君泠担忧地问道。
「我们……成功了?」我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谭箐这时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灿烂地笑道:「没错!看起来,我们是成功了!」
这份意外之喜让我失尽力气地躺倒在地上,情不自禁地笑了出声来。
地底发生的一切都那么诡异,那么难以捉摸,让我实在没能对这趟任务的目的,甚至成功逃出生天,抱有过多的期望。然而,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是看起来也许我们真的有惊无险地完成这次的任务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星期五下午两点半,离开格伦威公园的第七天……我们在进入了教堂之后,外界过了整整三天。」颜君泠有些愕然地说道。
竟然过了这么久……在我们的体感里,不过是半个下午的经历,我甚至到现在才感觉有些饿了。我们一时都默然,逃出生天,完成任务的喜悦也被那份惊险阴森的经历冲淡了不少。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谭箐问道,「是天然形成的凶地,还是人为形成的陷阱?教堂和地底的世界又有什么联系?它被符法摧毁了还是怎么着?」
我和颜君泠均是皱眉思考这些问题。然而虽然我们讨论了一番各自的猜测,却也无法达成任何有力的结论,只能将这些情报带回超越空间,让超越者亲自下判断。
「对了,」我们收拾好装备,正要启程的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在地底时,我做了个很……怪异的梦,应该跟这些灵异现象的来源有关。我梦见我在平原上前行,然后一个奇怪的男人出现在我身旁,与我一起观赏开始下的大雪。 然后我刚才御符昏迷了之后,又梦见他了,他说……『既定的事实,铭刻在繁星中的命运,不会为任何事物改变』。」
两个伙伴面面相觑。颜君泠说道:「听起来……很不祥啊。」
谭箐也说道:「这么有逼格的话,和这种预言方式,很难不让人以为这是幕后黑手。」
我苦笑道:「算了,反正我们在这个位面也就剩下一周了,还是先回家,不要再惹事了。」
两女互相看了一眼,均是嗤之以鼻地笑了笑。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颜君泠只是耸了耸肩。谭箐则坏笑道:「正常情况下,我们提交了这个任务之后,后续肯定便会是『继续探查情报』或者直接是『解决灵异现象来源』了。 眼看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可能比我们一开始预想的还要可怕,你又有几个放不下的小情人在这里,难道还准备告诉我们,你可以就这样不再回来解决问题?」
我本能地想要反驳几句,却无从下口,因为这确实是我的打算。哪怕没有这份阴森的威胁,我也在这里留下了足够珍贵的友谊,肯定会要再次回来的。如今既然知道有这么恐怖的存在盘旋在格伦威森林深处,我更不可能就当作无事发生,独善其身的。
「她们不是我的小情人……」
对于这句软弱无力的回复,两人只是冷笑。
从那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完全虚幻的地底洞窟脱离了之后,虽然格伦威森林仍有一点让我不安的压抑感,但那种凝固了空气,几可触碰到的无形威压也随着教堂一起消失不见。也多亏如此,否则我越级使用了乾阳破邪符元气大伤,尚未从低温症恢复过来,又得在这原始野林中跋山涉水地离开,若还要被地底世界的无形压力侵袭的话,那可能会真的倒下了。
我给三天未能跟我们联系上的伙伴们打了个电话,被三女轮流地问候了一番后,表示任务已告一段落,最迟一天后便能回到格伦威公园与众人会合。
回程一路无事,相对于深入格伦威森林时遇到的各种令人不安的景象,甚至平和得有些失真。星期六下午,当我们再次看到那座小木屋时,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嘿嘿,再晚一天的话,就要错过回康宁顿的飞机了。」谭箐笑道,「不过看来我们还能享受最后一晚的假期。」
我上前按了按门铃后,大门很快便被打开,满脸惊喜的菲莉茜蒂迎接我们道: 「你们总算回来了!没事吧?」
「中间遇到了一些比较曲折的事,但是总体来说大家都没有大碍。」我满脸疲惫,苦笑道,「不过这一趟探险发现的东西……有点难解释。大家聚齐了之后我再细说吧。」
「你们回来了!」这时一道倩影扑入我的怀中,温香软玉美不胜收。
我轻轻地拥住艾莉克希斯,笑道:「嗯,回来了。」
艾莉克希丝紧紧地抱了我数秒后,稍微松开一点端详我的脸,极是担心地说道:「你看起来很憔悴,受了伤么?大衣怎么这么脏?」
「哈哈,还好,待会儿我仔细跟大家解释。你们呢?没有被闷得太无聊吧?」
这时,奥丽维娅也从房间里出来了,靠在墙壁上叉臂道:「我只能谈自己的体验,但我感觉还是过得挺有意思的。」
菲莉茜蒂也说道:「嗯,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次假期这样,什么多余的活动都不做,远离繁忙和外界,只是休息了……感觉还挺不赖的。」
颜君泠已将全身上下的御寒装备卸下,并且把我的相机取了过来:「好啦好啦,别在那浪费时间了,你看不到她们的好奇心都快要炸了吗?连我都很好奇,过去这周拍的录像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格伦威公园的木屋是没有电视的,所以我们将运动相机连上了菲莉茜蒂的笔记本电脑观看。
我坐在沙发中间,两旁是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和颜君泠,菲莉茜蒂和谭箐则坐在地上。捣鼓了一阵之后,我将离开格伦威公园,进入森林的第二天录像播了一小段:「这是一切还未出现不对时的录像,前三天就是正常的徒步远足,你们看得到,没有什么超乎寻常的。」
我再将第三天遇到那片被遗弃的营地时的录像打开:「从这里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了。而晚上我开始守夜之后的录像,更是劲爆。」
身旁的三女安静地看完了这段加起来接近一个小时的录像之后,均是脸色凝重。
奥丽维娅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是说检查营地的时候,开始感觉到有些阴森的意思的话,那接下来你在深夜中看到的那个人影就已经是惊悚了……我哪怕是看正经的恐怖电影也没觉得有这份粗糙的录像那么吓人。」
菲莉茜蒂苦笑道:「因为这是真的啊,因为它就在我们身旁……」
真是令人不开心的认知呢。
我将第四天的录像文件打开:「如果说之前的惊悚程度属于《女巫布莱尔》 级别的小成本鬼片的话,那接下来你们将要见到的,便是好莱坞大厂制作级别的灵异片了。」
我时不时地与两个队友讲解一些中途发生的事:遇到教堂,在里面探索,然后往下到地底世界,碰见银色平原,落水。说起来也好笑,虽然时刻被灵异的存在所包围,但是真正对我产生了生命威胁的,却是最平常不过的落水与寒冷。
饶是我亲身经历了那致命的危机,如今重新翻看录像时,却发现这短短二十分钟的内容竟然如此惊险,每一次沉入水中的死寂,每一次破出水面的挣扎与喘息,都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恐怖。那是与危机,与死亡搏斗,并且绝处逢生的紧张感。如此真实而浓烈的恐惧,不是任何恐怖片可以重现的。
艾莉克希丝在从看到我跌落河水的那段开始,便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臂,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我只是握住她的手,无言地让她知道,我已安全无事了。菲莉茜蒂紧张地看了我,眼中满是担忧。
奥丽维娅在画面来到我勉力爬上岸,钻入睡袋之后,却直接暂停下视频,死死地看着我,问道:「你落水了?难怪脸色这么差。那应该是低温症发作的样子吧?而且估计还有冷休克。你……你真的没事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现在需要立刻去医院检查身体!」我感觉到艾莉克希丝的双手忽然紧了紧。
黑发美人的长发朴素地搭在身后,苍白的脸蛋在她可爱的灰色居家服衬托下,没有了通常的冷艳,而是清丽秀美。然而此时她娥眉倒竖,眼神有如鹰隼般锋锐,一下子便带上了几分逼人的冷冽。
我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也是对艾莉克希丝和菲莉茜蒂保证道:「真的没有大碍了。放心,别忘了,我不是普通人,与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当玩笑的。」
奥丽维娅抓住我安抚性地拍着她肩膀的手,仿佛想要感受我的体温。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后,叹了口气,无言地示意我继续播放。
我们看完最后破除秘境逃出生天的部分后,哪怕我快进了所有赶路的镜头,也看了足有三个多小时的录像。亲眼看到这些超自然的现象,再加上我们三人的叙述,留在格伦威公园的三个女子也大概明白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被震撼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与两个队友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现在我有个问题。你们看到的教堂,是什么样子的?奥丽维娅,我知道你对这些宗教风俗和历史应该有些了解,你看到了什么。」
奥丽维娅闭目回忆道:「嗯……比起天主教式的教堂,那座教堂更像是新教徒建立的,最核心的不同在于教堂里的中心不是祭坛而是讲道坛。而且,里面的宗教图画不是很对劲,虽然该有的圣经意象都有了,但是风格和颜色都不是正常画面会采用的……很怪异。」
艾莉克希丝和菲莉茜蒂均是有些愕然。菲莉茜蒂蹙眉道:「等等,我看到的是很正宗的天主教式教堂,跟我小时候参加弥撒的那座教堂很像。而且在那座教堂里,确实也是祭坛,而不是讲道坛啊。」
艾莉克希丝点头赞同。奥丽维娅反应极快,看向我试探性地说道:「难道…… 每个人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
我凝重地点头:「没错……没想到哪怕是摄影录像留下来的记录,也会根据观看的人所变化。杰西卡跟你看到的一样,是个新教式的教堂,但是我和艾米莉看到的都是天主教式的建筑。不仅如此,二楼的布置也各有不同。我看到了卧室,但是她们看到了空房间和办公室。」
一阵沉默后,艾莉克希丝轻声道:「这便是真正的灵异现象么?真是……可怕呢。」
「可怕,而且无法理喻……但是正因如此,却也更值得去研究呢。呵呵,不过也许我们该退后一点,这里所牵扯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我们这些凡人的范畴了。」奥丽维娅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琥珀色的双瞳泛起兴奋的光采,明明就是一副见猎心喜的样子,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至于那片银色的平原与我的怪梦,也令众人热议了许久。
「银色的海洋……真的好美。我去过世界上很多不同的旅游胜地,见过无数的风景,但是哪怕只是在屏幕上见到了这些『星辰』,我都觉得它排得上我所见过的美景中的前五名。」菲莉茜蒂由衷地感慨道。
我有些后怕,又有些不舍地说道:「真正看到它,行走在其中的时候,那种美丽比你现在所看到的还要强烈十倍,百倍!事实上,它有种摄人心神的魔力,让我仍然迷恋着那种……极乐,哪怕我那时快死在里面了,现在忍不住留恋。」
颜君泠和谭箐均是肃穆地点头赞同。艾莉克希丝则问道:「你说这些银光都是人的念头和情感形成肉眼可见的集合物……那个梦里也是一片银白,是不是有所关联?」
「是的……我怀疑梦中出现的那个人便是导致了格伦威森林异象的源头。而它显然是个有意识,有智慧的存在……这就有点吓人了。」
奥丽维娅重述了一遍那不祥的宣言:「既定的事实,铭刻在繁星中的命运,不会为任何事物改变。很像是宗教性的末日预言呢。」
颜君泠点头道:「没错,配合着教堂的意象,还有我在教堂里看到的那卷羊皮纸上写的话……难道这是某个想要降临到现实世界的神祗?」
我们再次沉默。一个可以玩弄心神,赋予人类超乎寻常能力的「神」么?若这是我们的对手,那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艾莉克希丝打破沉默,问道:「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有了这份记录,到底该不该把这些信息都告诉警察,甚至联邦政府,让他们派人调查?凌云,哪怕你们这次逃离了出来并且发现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这也超出了你们能安全应对的范围了吧?请不要再继续将自己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了,这并不是你的责任。能,能不能把它交给其他人去解决?」
艾莉克希丝温润的眸中带着忧虑与恳求,我却无言以对。
「我……」我勉强地笑了笑,正欲开口,却被颜君泠打断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觉得我们确实应该把这些东西交上去了。」颜君泠捏了捏我的肩膀,道,「虽然我们各自有着非比寻常的能力,但也不该太小看这个世界的能人了,是吧?」
我默然无语。以西联的力量和底蕴,说不定会有类似于超能力组织的存在。 但面对这种超现实的威胁时,哪怕只是自我意识过剩,我也实在很难不去认为,也许偌大西联最有能耐对付这个存在的人选,便是我和两个队友了。
菲莉茜蒂这时也岔开话题道:「我也赞同蕾克希和艾米莉的想法。这种程度的威胁,本来就不应该由你们几个人来背负。咱们回康宁顿之后,再跟布拉德利警官谈一谈吧。我觉得我们这一趟出来,已经收获够大了,现在不该继续胡思乱想,而是要好好庆祝一下,让凌云休息休息,顺便享受我们在这个公园里的最后一晚!」
我们也相当有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享用了一道丰盛的晚餐。几个女孩也将特意留下来没有喝的酒取了出来,尽情地狂欢了一夜。
第二天在前往机场的路上,除了奥丽维娅坚持要代替我开车没喝酒之外,剩下的伙伴们都精神萎靡地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奥丽维娅则是精神奕奕地开着车,与副驾位上的我轻松地闲聊。
还有一周便要回主位面了。除了要处理大燕位面开打的内战之外,现在又得回这个位面解决那个未知存在的威胁。呵,自从进入超越空间之后,我倒是从未缺乏过鞭策自己前进、变强的动力和理由。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让你感到困扰?」奥丽维娅突然问道。
我随口应道:「只是不想回去上学罢了。」
奥丽维娅眯了眯眼道:「不……不像。你昨晚的神情一直很微妙,像是在缅怀什么东西似的。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昨晚的动静到底有什么令你怀念了。」
我去,这女人实在是太敏锐了。
我打了个哈哈:「那是,谁知道我们以后能否像这周这样,将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呢?艾米莉和杰西卡既然帮完忙了,也快要回家了。哪怕你和其他人算不上多好的朋友,也终究留下了一些值得回味的情谊,是吧?」
奥丽维娅有些惆怅地说道:「嗯……这倒是真的。」
我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会一直在这里的。所以再遇到什么撞鬼的情况的话,你知道该叫谁了吧?」
奥丽维脸上娅绽放出一个无暇的笑容:「比起捉鬼敢死队,还是一个正宗的茅山道士作为朋友更令人心安啊。」
在路上,我三番两次地想对她说出一些隐晦的,道别的话,却始终被理智阻止了。这些只会让我自己心里满足,却会让她察觉到不对的话,还是留到下一次见面时再说吧。
虽然我已经承认了自己对你的感情,但我还没有完全厘清该如何对待它。是该试图让自己放下这些注定不该有结局的心意,还是去强求一段也许会让所有人都受伤的关系?而你,又会如何想呢?我希望,彼此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也能找到我与你之间共同前进的方向。
我看着她的侧脸,如此想道。
回到康宁顿后,我因为格伦威森林一行,大病了一场,直到要离去的前夕才勉强恢复了过来。
哈特曼夫妇对于女儿私自去格伦威公园这个敏感的地方旅游相当不满,但是也无可奈何,并且非常小心地没有表示出任何对我的责怪。尽管我觉得他们作为父母肯定会不喜于我牵连了他们宝贝女儿的行为,但是他们始终对我表现出了百分百的善意和理解,让我有些内疚。
我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处理从地底洞窟获得的情报,与众人商量了良久之后,还是将其中的部分内容以匿名信的方式附上剪辑了的录像传递给康宁顿警方。 而警方也没有令我们完全失望,在我离去之前,便开始准备针对格伦威森林进行后续行动了。
菲莉茜蒂感激于颜君泠跋山涉水地来帮助对付罗切斯特州的灵异威胁,支援她的金额翻了一番,让她卡着最后的点在短短一周内赚足了一百万,外加交付给菲莉茜蒂的利息,成功地解开了他我身上缠绕的因果。至于谭箐嘛……虽然MCAT 的成绩不错,但据她所说,感觉也只是抵消了小部分的执念,剩下的还需要继续奋斗。
很快,时间便来到二月的最后一天。哪怕是与康城三女称不上什么好朋友的颜君泠和谭箐都特意在这最后几天约了与三人见面,郑重地拥抱道别,甚是动情。 而真正地与三人结下了真挚而珍贵的情谊的我,更是情绪有些低落。
奥丽维娅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东西,就如在离开格伦威公园的路上那样,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们最后一次单独相见的那天,罕见地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菲莉茜蒂则是很理解地拉着我感慨,毕竟她和谭箐当了三个多月的室友,关系还算不错。
「放心啦凌云,现在想跟朋友保持联系简单得不得了。等这个学期完了,我们一起去旅游吧!」
「哈哈,一言为定!」
下次回西联,若是能成功处理这个未知存在的危机,那也许会是个很棒的犒劳。
我特意约了艾莉克希丝在最后一天的晚上吃饭,共度这最后的时光。过完了一个惬意而温馨的夜晚之后,我在送她到家门口后,对上她蔚蓝的双眸时,还是忍不住说了些我也许不该说的话。
「我就要走了,艾莉克希丝。」
「嗯……」
「如果接下来的我显得有些不对劲的话……那应该是因为艾米莉和杰西卡都要回各自的家了,让我有些感伤。离别总是不愉快的。」我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知道,我已经让你等了好几个月了,每次我想起来的时候,我都为自己的自私和任性脸红。」
艾莉克希丝轻轻地用手指堵住我的嘴,摇头道:「不要那么想。你在与自己的原则、过去,和现在的心意、感情和解。这是很重要的过程呢。哪怕只是作为朋友,我也会支持这样的决定。」
我感激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多谢你的包容和爱。我从未想象今年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让你我相知,让我们之间擦出火花。我不会再让你等太久的,艾莉克希丝,我发誓。」
她拥住我,温柔地在我脸颊上种下一个亲吻,轻声道:「我期待着……」
我环抱着艾莉克希丝的腰肢,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舍和眷恋。
而当我回过神来时,女孩儿已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浩瀚的星空,与仿佛还萦绕在颈间的淡淡薰衣草香。
(第三卷:康城雨夜,终)
卷尾语从去年七月份到现在,足足过了八个多月,《康城雨夜》终于圆满落幕了。 多谢收看到这里的朋友们。
这一卷的篇幅比起之前的副本也膨胀了很多,58章,三十万多字,实在是长得有点过分了。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去苛求自己,我只想把该讲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讲出来,哪怕要占那么多的篇幅也没关系。但是同时我又不得不说一嘴: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刻意灌水,不是在推动剧情便是在塑造关键人物,所以写了这么多真的主要是文本自然而然的需求。想要压缩篇幅的话,所需的笔力和练字功底,实在是超出了我目前的能力范围。
而且这一卷的综合质量令我相当满意。毕竟是从自身生活提取了素材;回头看的时候,我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本文前两卷与《康城雨夜》之间的差距。而三个新引入的女主,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与菲莉茜蒂,都是我花了极大心思去仔细构思和描述的人物,我也对最终呈现出来的形象很满意。哪怕有各种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这也几乎是我力所能及的极限了。
我尽量地平衡了每个新女主的戏份和亮眼的情节,也自认做到了各有千秋的刻画。作为笔者,哪怕她们都是我辛辛苦苦构造出来的人物,我也不可避免地有自己更为钟爱的女孩呢。所以我倒是很好奇,作为读者的观感如何,哪个人物的刻画更深入人心,诸位又会更喜欢这一卷的哪个女主。
最后要感谢所有追读的朋友们。《超越游戏》从一开始便是自娱自乐的作品,我也一直坚持在观众满意之前,要自己先满意。为爱发电嘛,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创作动力。但哪怕如此,我也很期待每两周的书友们的感想和评价。能让我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些画面,那些情感,实现出来并且为他人所领略到,真是一种很美妙的过程呢。